替我报仇?笑话!只怕之后在城门听到你病弱的声音,也是为了让刘欲之误以为你身衰体弱伺机造反吧?否则现在为何你的脸上一丝病容没有?
“你昏迷两天了。刘欲之在箭头抹的是丹阙。若不是你内力深厚,恐怕不死也得去半条命……”他突然将我从地上抱起,异常小心的放在床上。
我就在这硬邦邦的地上,躺了两天?的确是刘悔的作风。
丹阙,一种剧毒,但还能解,看来刘欲之还没黑心到我想的程度。
其实并不是因为内力深厚,我暗自踹度,因该是在灵谷吃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药的作用,也许其中的哪一个正好和丹阙的毒性抵消了。
他看我的眼神,唉……
正当我以为他还要继续沉默得时候,他兀然道:“你和朕的皇后很像。”
我打着哈哈道:“小臣区区一男子,怎可以皇后相较。”
之后两个人都没了声音,静谧得让人有些不安。
他站起来,我以为他要走,谁知他只是站起来挥手让殿内的人都出去。
“朕想和你讲一个故事。”他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我。我没有说话,只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
刘悔今日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天子袍,似乎从我再次见到他以来,一直穿这样颜色的衣袍。两年半不见,他高大很多,壮了很多,身形早不是当初纤细少年的样子。
“有个富贵人家出生的孩子,从生下来起,他的父亲就不喜欢他,甚至给他取的名字里,也带了个悔字。”
我一震,他原来是在说自己的事。
“是后悔他的出生么?还是觉得这个孩子的出生是个错误?”他平铺直叙的说着,仿若真的在讲述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说来好笑,一直到他的父亲去世,他才发现父亲对自己说过几句话寥寥可数。而他的母亲对他虽然关心,却也疏离。”
虽然语气平稳,却遮盖不住话语间隐藏心底的深深寂寥,我忍不住轻叹一声。
“你也为那个孩子叹息是么?”
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眼里却没有丝毫的落莫,相反,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可那个孩子并不孤单。他有很多玩伴,但他最喜欢的是他的表哥。”
“他的表哥大他很多,待他的态度也和其他玩伴还有周围的人都不一样,其他人都因为孩子父母很厉害的关系,对孩子极尽阿谀逢迎。但他的表哥从不,跟表哥在一起,他因为任性第一次挨骂,也因为不听话第一次被打屁股,他曾一段时间很讨厌他表哥。但是表哥常给他带很多他家里没有的新奇东西,给他讲很多他从未听闻奇闻异事。不知不觉的,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好到他给表哥说,哥哥,以后我的东西都是你的,我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孩子的心思总是单纯的,只要是美好的事务,就愿意和对自己好的人分享。
“他的表哥却突然掩了他的嘴,说,傻小孩,有的东西是不能随便说给人家的,以后这种话也不可以再说。孩子不懂。只觉得自己的东西,想给谁给谁,为什么不能给?他的表哥说,比如你以后要继承家业,这就不能给我。小孩还是没懂,表哥又告诉他说,就像你日后娶了夫人,也不能给我一样。孩子说,可以啊,我可以给,只要表哥喜欢。”
我不由得笑,刘悔小时候还不是一般的天真可爱,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刘悔见我笑,嘴角也微微勾起,道:“你可是觉得这个孩子是戏言?”
我微笑着说:“童言无忌,倒是不能作数的。”
“他并没有在戏言。那时候他是真的认为自己的东西一定要和表哥分享才有意义。但人是会变的,表哥变了,他也变了,两个人本是亲密无间,后来一夜之间却变成了敌人。”
我想应该是刘欲之知道自己的身世,而刘悔又感觉自己的帝位受到威胁的时候。
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感情更是。
“其实孩子只是表面上强硬而已,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对他最好的表哥突然对他冷漠,甚至敌视,他接受不来,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会偷偷溜到表哥家门口整晚整晚的坐,却不敢敲门。”
心中不由得一苦,年少的事恍若就在眼前,看着他,仿若看着十几年前的自己。
“华岩。”他突然柔声唤出,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左顾右盼,他扳住我的脸面对他:“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愕然。
“你以为换了张脸,朕就认不出你了么?那天你从树上掉下来,掉进朕怀里,朕就认出是你了。”他一把将我揽进怀里。
“我想你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怔了半晌,随即推开他,淡淡道:“皇上认错人了。”
“没有。”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口气坚决。
我沉默的看着他,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我想甩开他的手,却不料看到他手腕上裹着的白纱,反忍不住将他的手握住,紧张得大声问:“你的手怎么了?”
话刚问出口,才发现自己握住他的那只手腕也裹着一层白纱,我顿时呆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丹阙的其中一种解法,就是找另一人换血。换血后毒性只余原先的一半,因为丹阙要毒发,须得在体内积聚到一定量。因此只要将其药性冲淡,使其达不到那个毒发点,就不会有事,但这样做很冒险,因为事先并不知道中毒多少,且替中毒者换血的人只能有一个,如果运气不好中毒者体内毒份很多,互相换血后如果毒量依旧超过毒发量,那么两人都会殒命。
“你,”我颤抖着抚上他手腕的白纱,“你怎么,那么傻?”万一我中毒很多,万一和他换血后还是超过毒发的量,那他岂不是也会……
我不敢想。
“姬华岩!”他突然把手抽回去,说:“你干嘛拉着我手色迷迷的摸来摸去!口水都快掉上面了!”我郁猝,这小子又想哪去了!
“我才没有……”我刚一说完,他就做恍然大悟状。
“承认了?承认你是了?”他看着我,凤眼弯了弯,“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其实那天你从树上掉下来,我就认出是你了。”
我一怔,被识破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那时他就认出是我了。
“那箭本来就是你替我挡的,我救你是应该得。”他表情很认真,“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表哥,他喜欢你,你死了,他会难过。”
我微微一愣,说:“我知道,你喜欢他不是么。”
他微微点头,说:“如果不喜欢他,我也不会将那半兵符给他,那也不会有今天的天下大乱。”
我说:“你将我弄进宫里,是为了让他吃味?”他又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游移不定。我笑了,说:“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他对我说过,我及不上你。”
刘悔一双凤眼倏然瞪大,整个人愣住足有半响。
第 25 章(最终章)
“他为了你还赶我走,说不想再看到我。”我又打趣说:“算算,那会你才七岁吧?七岁我就是你的手下败将了。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的话满是酸意。
“你,你十五岁的时候就,就跟他认识了,”刘悔脸上的表情像被人用棒子敲过一样,甚至连说话也断断续续,“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是那次以后才,我一直以为……”
我的脸倏然一红,我自然知道他说的那次是我向刘欲之要兵被他抓奸在床的事。看见他一副似深受了打击的模样,我心中居然不由有些得意,竟还示威般说道:“我十五岁时就跟他上过床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出这样的话的,殿内得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了。
刘悔没再说话,而我心中一点得意却渐渐褪去,转而苦涩,我这是在说什么?又是在做什么?
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什么时候我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八年,刘悔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中更加发酸发涩,我不想看见他的脸上遍布那样的表情。
他的表情绝不是愤怒抑或嫉妒,都不是,他满脸的表情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无可奈何。
他无可奈何的看着我,八年间,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第一次看见,就让我心被揪起来似的难受。
“你……”我忍不住想要在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我注意到他的眉毛轻颤着,不,他全身都在颤抖,只是似乎他在极力压抑着,我才一直没看出来。
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我,里面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是真的很喜欢刘欲之,我想。
我忽然很想给他说很多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事。
我想说其实刘欲之一点都不喜欢我,当初无非就是被我的脸迷惑了。更何况后来还发现我是颜皇的儿子,他要复国,要当皇帝,就必须杀了我。他眼里根本容不下我。我想说你觉得挫败吗?不,我才是该挫败该痛苦的那个人。因为在他心中,我不及你。
最后我只听见自己说了一句话:“他真正喜欢的人是你。”语气依旧抑制不住的酸涩。
刘悔脸上的表情依旧,还是那样看着我不说话,除了嘴角轻颤外,全身一动不动。
他的脸依旧红润,颜色却不均匀得诡异。就在我伸出手指触到他的脸时,他全身颤了一下,捂住嘴站起来飞快转身出去了,走得很急,甚至没用多余的眼光再看我一眼。
伏颜殿空无一人。
我低头看看手,食指和中指上是……胭脂。
躺下,想起那日在冰宫,厚脸皮突然点了我的穴道,然后强行将内力输入我体内。
完功后,我问厚脸皮,你把自己的脸换给我,还传给我所有的内力,是要我欠你一辈子么?厚脸皮说,你之前偷偷揭我的面具,其实我都知道。
我顿时不好意思,原来他并没有真的醉倒。
他说,我只是还你而已,这本就该是你的。
我愣了,说,不明白,真不明白。
他说,我亏欠颜令太多,你就让我以后能安心的睡吧。
他还说,替我准备了两条路。一条就是跟颐南王走,因为我现在有跟颐南王心上人一模一样的脸,颐南王应该会对我好。我问,你就是颐南王的心上人吧?他微笑着没有回答,说,第二条路,是跟我儿子走,他很爱你的。我笑道,错了,他不爱我。他爱的是刘悔。
厚脸皮诧异,说不对啊,看他的样子明明就是爱你的。
我笑,说,他亲口对我说过,我及不上刘悔。
厚脸皮的表情有些恍然,道,我还希望我儿媳妇是你的。
我的青筋暴起。
他忽然正了脸色,说,如果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我希望你放过他。说完,他指指胸口,说,是这里放过他。
我看着地面,没有做声。
厚脸皮没有等我回答,站起来,刚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就往旁边歪去,我忙在旁边扶了他一把,我比他高出半个头,他没站稳,歪倒在我怀里,之后竟然没有力气再站直了,我有些诧异,他说,刚才运功,我有点累了,你把我抱到那里去。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向那个冰棺。问出心中的疑惑,里面的人是谁?颜令吗?
他摇摇头,说,我没有找到颜令的尸体。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我这才惊觉他正在急速变得虚弱。忙将他放在地上,我说,我要把你的内力还给你,你已经这么虚弱了。
他摇着头,幅度很小,却很坚决。他说,求你,把我放进冰棺。我吃惊。他又说,我已经服食了断肠草,活不过半柱香了。你把我放进去,然后快走,冰宫的门半个时辰后会自动关闭,晚了,你就出不去了。他的额上额上隐隐冒着细汗,下嘴唇咬得发白,说话的时候已经很吃力,我知道他正隐忍着断魂草所带来的痛楚。
断肠草,毒若其名,服下后肝肠寸断。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克制住自己在这么巨大的痛苦下却保持住不呻吟出声的。
打开冰棺,我却迟疑了,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去?他已经痛得说不出话,察觉我在迟疑,他竟然哀求的看着我,生怕我改变主意。
我心酸,一咬牙,将他轻轻放下,放在那个男人身旁空出的位置。
他躺在冰棺里,动了动,我脸上的肌肉已经再也忍不得酸痛。再也憋不住,问,大伯父,你想做什么?
他眼里有些欣慰,是因为我叫他大伯父么?
我看到他拼尽全身的力气的向左转,当意识到他到底想做什么时,他已经做到了。
他侧过身,紧靠住身旁的人,努力将一只手伸出,搭在那个男人的腰上,搂着,搂得死紧?。
他的嘴微动,我依稀听到一声满足的喟叹,张。这一声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张,厚脸皮爱的这个男子姓张么?
随后他的头微微偏了一下,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我知道他已经去了。
盖上棺盖,我竟没有更多的勇气再看一眼棺中的两人。
我几乎是冲着跑出冰宫的,脚刚跨出冰宫的门口,就全身失力的坐倒在地。
最后的印象,是牙齿不知觉的咬紧,脸上眼泪止不住的滑落,将面前的雪地打出一个个小坑。
不知为什么,现在我回忆起这一段,依旧想哭。
我不羡慕他们,一点都不,死了就是死了,活着不能相守,死了再摆在一起,有什么意义?我将头深深埋入枕头中。
第二日小李子过来宣旨,要我伤好后就离宫。
他宣旨时双眼发红,也不像往日那般转很跋扈的态度。他宣完旨,问我:“你对皇上有没有动过情?”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我还是想了想,说:“就算是动过情,也是因为他和少年时的子欲,实在太相象了。”
脸上挨了一巴掌,我大怒,我的脸谁都可以打么?暗自蓄力,我正要一巴掌还给他,一定打得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突然揪起我的衣领吼:“你还有没有心的?”
从来没见过小李子如此男人。我一时间竟然被震住,反应过来后,我一把将他推到地上,怒道:“滚!以后你再碰我一下,当心我杀了你!”想了想又补充说:“去告诉刘悔,让他放心。我绝不会插足到他和刘欲之之间。”
小李子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我皱眉。他发什么神经?
“好,我去告诉他。”他爬起来,擦擦脸,“我这就去告诉他。”他脸上的情古怪极了,不再看我一眼,径自跌跌撞撞的走了。
晚上他来给我送饭,已没有了白天的癫狂之状。只是脸色发白,整个人失了魂一般。末了,他突然说:“皇上不知道刘欲之会那样对你,他一直认为你过得好。后来发现你被害成那样,他当夜领了十几个高手想要救你,去的时候,却听说你已经死了。”
第那又怎样?他放弃过我。突然自嘲的笑,他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何来放弃?
十几日过去,我的伤好了很多,刘悔一直没有过来,不来还好,来了反而尴尬。倚栏而立,
这些日子对外面的战事听闻不少,听得最多的就是刘悔根本无心应战,甚至连早朝也不上了,苍军连连落败,有时候甚至一日能丢两三个城。
刘悔对刘欲之情深如此,连国家亦可拱手相让。
我该走了,他们二人的事,我已插足太久。
走至殿门,被小李子拦住了。十几日不见,他形容憔悴得骇人,问:“你要去哪里?”
我回道:“奉旨出宫。”
他突然在我面前跪下,道:“求先生出战,救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