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山顶雅居……我的银子……我的沈千月……
我猛地停住。
我的……沈千月?
顾亭之已经赶上来了,有些气喘:“水镜!等等!”
我还在震惊。
我的……沈千月?
我的沈千月?!
不对劲,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水镜?怎么了?”
我拉住顾亭之:“亭之,我们走。”
顾亭之一头雾水:“我们就是要去接着比兵器啊!”
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离开这里,离开流烟楼。”
“为什么?”
“总之不要呆在这里……不要……”
为什么我会那么难受?
顾亭之转到我跟前,神色凝重:“坐下来,练一遍师叔公传你的内功。”说着压住我肩膀,我一不留神,就坐倒在路边。
练完功,神清气爽,跳起来就逮住顾亭之:“走,比兵器!”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说:“你怎么了?”
他自顾往下走,似乎在想什么。
我赶上:“说话呀!”
他点头,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水镜,这怎么说呢?——比方说,你被一根刺刺到了——”
“我就是被刺到了……”
“我是打比方——你被一根刺刺到了,而且这根刺一直留在你的身体里面,令你……痛苦。这时候你找到一种药,吃下去以后可以令你忘了那根刺的存在,也不会再感到不舒服——这药很好对吧?可是——”
“是呀,可是什么?”
“可是它并不能令那根刺真正消失,而药的效果总是会慢慢减弱的,所以说总有一天那种痛苦会再回来,令你更加难受……”
“那就把它拔掉呀!”
他微笑,点头:“好,记着你今天说过的话。有一天……这药不管用了,就把那根刺拔了吧。”
我点头。
可是……
我没听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以听不懂别人究竟在说什么?
所以只好不懂装懂。
看看上面,人也都散了。兵器是吃过午饭以后才开始比试的,山下一下子就变得静悄悄的。平时吃午饭的时间早过了,我在心里骂着,把饭菜端回来和顾亭之一起吃。
顾亭之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小瓶酒,畅饮是不够了,可还够解解馋。
我摆好碗筷,抱怨:“你说轻功在哪里比不行,还非得爬到那个地方去。一来一回都一个上午了……师叔公是不是有毛病啊,住那种地方……”
顾亭之微愣:“你,没听说过?”
啊?难道还有什么大秘密不成?
“没有。为什么?”
顾亭之吃饭的时候不愿多说话,吃完了才开讲:“师叔公名叫夏何寄……”
我摆手:“这个我知道,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顾亭之一笑:“好。夏何寄二十出头的时候,已经是流烟楼的第一杀手——”
呵,那还不跟沈千月一样?
“他行走江湖的时候,遇到了一名女子……他们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这种事多了去了,也算不上稀奇。
“偏偏这时候,流烟楼接了一单追杀令,要杀的,便是那女子的父亲。”
啊?
“夏何寄公然反叛,带着那女子一家逃走了。按照流烟楼的规矩,接了令就一定要把人杀死,于是夏何寄的师父带着另外两个弟子找到他们,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制住了夏何寄,当着他的面,把那女子全家杀掉了。这件事……已经有资格出去杀人的弟子,是一定要知道的,以示……警诫。你才进来,不知道也不稀奇。”
“奇怪,那你怎么会知道?”
顾亭之笑笑:“我是丐帮中人,知道的事情多些也是应该的。”
奇怪,那刚才这件事和他为什么住山顶上有关系么?
我问:“那为什么——”
“我不是还没说完么?刚刚说到夏何寄心爱的女子全家都被他师父和两个师兄弟杀了,可是他师父终究不忍心杀他,就挑断塌的手筋脚筋,废了他的武功,放他走了。谁知他隐居山林,偶遇高人,不但养好了伤,还练成一门十分奇特的武功。十年之后他重出江湖,杀了他的师父和那两个师兄弟,还一把火烧了当时的流烟楼。”
啊?!现在的流烟楼是后来才建的么?
“那时的流烟楼已经没有谁能打败他,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之后他指派了他大师兄的一个弟子,也就是江友松来当新楼主,自己却在山顶搭了那个石屋……说是不如此折磨自己,不能抵消心中的悔恨与痛苦。”
这样……突然想起来他似乎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你心里难过,又不想向别人发泄,所以就折磨自己,是不是?”
——怪不得啊。原来是感同身受……
可是那个时候,我在难过什么?
顾亭之看着我,突然说:“所以……你也不能太怪罪沈千月。毕竟有夏何寄的事情在前,谁遇上了都会害怕的。”
我愣住:“怪他?我怪他做什么?”
顾亭之几乎晕过:“好……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这些人真是的,说话都只说一半,让人猜得很费神啊——
收拾了碗筷,就该去比兵器了。
只见练功场上搭起一个长宽各三丈的台子,比试的人就在上面打。
比兵器和轻功不同,必须两人对阵。对阵的人由江友松亲自从锦盒里随便抽两个,抽到谁就是谁。据说这样做是因为从前允许自己捉对打,结果有些人买通对手作弊,搞得楼里一片乌烟瘴气。
最后老老楼主,也就是师叔公的师父江友松的祖师爷不知道叫啥名字的那个,怒了,把规则改成现在这样。比试不看强弱,只看临敌反应。把那些机灵些的选上去,再由楼主亲自恶补技巧招式,教出来的杀手就厉害多了。
看着一大片深蓝一小撮淡蓝全聚在台子下面等着喊代号号码,我就开始垂头丧气。
我的轻功都零分了,还比个什么劲儿。
我的山顶雅居……我的银子……
师叔公浑厚的声音传过来:“下一对——二百一十五对——长庚!”
我……和姬虹?!
第二十章 两攻相遇
我……对姬虹?!
还是震了一下,这,真他爷爷的巧啊!
理论上,我如果在台上杀了姬虹,是完全不用负责的。
我喊声“到”,朝中间的台子走过去。姬虹也走了过来,我们同时站到了台上。
我抱着手臂观察他。他站在那里,身子绷得笔直,脸色有些难看,居然是在……出汗?
嗯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看他那个楚楚可怜的样子,哪里像有胆在背后出卖我的人?
想不通,想不通。
师叔公喊:“各自报上要用的兵器!”
各自喊一声“剑”,就有两把一模一样的长剑抛到台上来。
——这也是为了防止作弊规定的,比试只能用库房里的普通兵器。
奇怪,兵器不该是江友松亲自评判的么,怎么变成师叔公了?
在下面扫一眼,突然发现江烟柳还是没有出现。难道说……江烟柳不见了?
没时间多想,师叔公已经喊了“开始”,姬虹长剑出鞘,比了个起手式。
我把剑从鞘中抽出,有些感慨——他这个起手式,还是我费了多少时间才教会的。转眼间,他已经是流烟楼最顶尖的几个杀手之一。
我说:“师兄请。”
下面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原本,应该是排名高的那一个请对方先动手,以示公平。
我才懒得理这些。
他并没有感到自己被冒犯了,只铁青着脸,说:“公子,得罪!”
说着,剑尖直刺我的眼睛。
我微笑,这是挑衅还是炫耀?竟然用我教的剑法来跟我打。
抑或是……这本是他练得最熟的一套剑法?看他举剑,出剑,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换了是别人,这一双眼睛就别想要了。
我横举剑鞘,抵住了他的剑尖往前压。那把剑被两个人的力挤得弯着向上拱了起来,在它几乎滑开弹起的时候,我往手中的剑上蓄足了真力,一举削过去。
他的剑应声而断。两把一样的剑……谁会用谁强。
我一招得手,左手的剑鞘在半空中扫开那截断剑,右手里的长剑却直攻他的咽喉,一剑用力划下去。
——他要破我这招,非得攻我的右肩不可,但是他的剑已经不够长了。
血花飞溅。
我几乎已经看到他横尸当场。
下面一片惊呼,我如梦初醒,突然收回了手。
姬虹已经丢了那把断剑,连连后退。两手用力捂在咽喉上,有血从指缝间一滴一滴地渗出来,淌在他那身淡蓝色的衣服上,变成了触目惊心的深红色。
场上静了片刻,师叔公才说:“二百一十五胜。谁给长庚包扎一下?”
立刻有人上来扶他下去。
我苦笑,我终于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走下来的时候,居然都有些脚软了。浮浮荡荡的,就是踩不踏实。
姬虹,姬虹。
冷汗都出了一身,天,我差点就杀了他。
这些天我似乎忘掉了些什么,却想起来更多。
他毕竟是,那个跟了我七年,听话乖巧的少年。
我下不去手。
那边有几个弟子替他上药包扎,他神情有些恍惚,两只无神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
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变回我认识的那个姬虹。
我不想再留在这里。
后面师叔公叫:“下一对,二百一十六对——朱炎。”
这个……算什么?!
沈千月从我身边走过去,小声说:“看完了再走。”他说完转身,临走还……看了我一眼。
说不出是什么意思,或者什么都有。有点期待,有点炫耀,有点不忿,还有点……不舍?
真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决定留下来看沈千月和顾亭之对打。
顾亭之用棍,沈千月用剑。
发兵器的那个人,顺手就把我刚刚用过的那把扔给他。
他伸手接住,冲我看过来,居然在……笑?
虽然眼角只弯了一点点,嘴角也只翘了一点点,但我肯定他是在笑。
我惊得几乎逃跑,对着我有什么好笑的?!
他就不会找镜子照照,他这笑容会令很多人……多心的?!
我心里毛毛的,老觉得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边顾亭之已经握住了一根齐眉棍,比着标准的少林棍法的起手式。
沈千月连剑都不拔,直接做个“请”的手势:“师弟请。”
顾亭之说:“师兄客气了!”挥棍就打——唉,还是标准的少林棍法,横平竖直,有板有眼。
前面的几棍子沈千月都侧身让开去。他跟存心要逗顾亭之玩似的,只左右闪避,却不还手。顾亭之的棍子舞得虎虎生风,几乎能卷起一阵强风来,结果两人在台上转了一圈,顾亭之的棍子还没沾上沈千月一片衣襟。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咦?大师兄不是喜欢一招就把人打发掉么?”
再看看台上,沈千月仍在带着顾亭之兜圈圈,他手里的剑呢,还是没有出鞘。
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人么?
再看顾亭之,倒是稳稳阵阵,汗不出气不喘,也在保存实力。
比试就比试吧,哪有这么拖拉的?后面还有百来号人在排队哩。
本来比试过了的人就可以自己去准备明天的暗器和下毒了,给他们这么一闹,离开了的人又都转了回来。顾亭之初来乍到,几乎没人认识他,结果下面一片嘘声,又有人喊“大师兄快出手啊”,慢慢地乱成一片。
转眼间,他们又转了一圈,我直接就眼花了。
结果是顾亭之先耐不住了,换了套招式非常凌厉的棍法,每一棍都直击要害。沈千月一下子被逼得退了几步,终于出剑招架。
下面的弟子顿时沸腾起来,什么“大师兄神功盖世”、“大师兄武霸天下”之类的全叫出来。
沈千月一出手,却不是流烟楼的镇山之宝“流烟剑”。只见他手中的长剑时而化作天边闲散流云,时而化作山间的晨烟暮霭,变化多端,不可捉摸。
下面一片惊呼。
声音里有的是赞叹,有的是不解。
我终于看出古怪来了。这套剑法美则美矣,可是在实战里几乎没什么用处。
沈千月的身形姿态都近乎完美,要不是他动作快,用这么一套虚有其表的剑法非给顾亭之一棍扫下来不可。
最古怪的是,为什么我老觉得这套剑法这么眼熟?
他每出一剑,我立刻就能想到下一剑是什么……
定定神,再看上面,那两人正打到难解难分处。顾亭之的棍法刚猛有力,法度严密;落英神剑千变万化,来去无踪,可惜是借了沈千月的灵活身手……
落英神剑?什么落英神剑?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我晃晃脑袋,很是头疼。快点想起来啊……我究竟忘了什么呢?
旁边的那些弟子都在给沈千月呐喊助威,我看着不公平得很,于是大喊:“二百一十六大胜!二百一十六武功盖世!二百一十六——”
下面的话还没喊出来,周围已经一片寂静,只有师叔公捻着胡子不知道在笑什么。
就在那时台上情况突变,沈千月的剑法突然变得辛辣诡异,愈发不可捉摸。顾亭之的步调给逼得乱了,有几次险险地差点被刺到。
沈千月步步紧逼,眼看就要把顾亭之逼到台下去,师叔公站了起来,喊:“停!停下!”
那两个人哪里停得住,沈千月的剑更是不可收拾。
狂风扫落叶,怒涛拍江岸,大概就是那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