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弄月 上————蒙莎
蒙莎  发于:2009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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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失忆?有啥了不起。

  老子当年追你也就用了几个月嘛,大不了再来一遍!

  第一章 古墓

  墓道很长。脚步声的回声传出很远。

  这古墓明明是封闭的,出口就在我身后,却不知道怎么会有风迎面吹来。

  阴湿的风,带着浓腻的味道。

  我的鼻子能分辨从尤长老到大椿每个人放的屁,现在我开始后悔把它练得太过灵敏。因为还没进这古墓的时候,我就把能吐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即使用破布牢牢掩住了口鼻,我还是忍不住扶住石壁干呕。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我已经头发疼,脚发抖,衣服被汗湿——要晕了。

  别笑我弱不禁风。如果你也像我一样,举着被风吹得几乎要灭掉的火把,走在一条又黑又臭的地道里,不时会有地道顶上渗下的水珠滴到脖子上,恐怕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况,这墓道里还躺满了死人。

  他们死得横七竖八,一具具尸体头顶着脚,腿压着肩,衣衫不整,血肉模糊。据我们所知,在两天前开始的这场激斗里,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死人么,我曲水镜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有一次见过那么多。

  尤长老说了,死者为大,叫我们小心些不要踩到地上的尸体,可要是一不小心,还是会踩到那些一只断手半块人肉之类的东西,一脚踩上去的话……

  “唔,啊——”

  在那声惨叫之前,我似乎还听到一个类似柿子被踩烂果肉四喷的声音。唉,大椿中招了。于是臭上加臭。

  我一拳打回去:“没事瞎嚷嚷什么?”

  大椿的火把一下子就往下掉,只差一点就要烧到下面的死人。尤长老在他旁边,一伸手接住了那火把,拍拍他:“好了好了,别怕啊,长老在这里呢。”

  我吐口气,白他一眼:“不就是这些个死人么,有什么好害怕的?他们又不会跳起来咬你!”他缩着肩膀躲到尤长老那里去,弓起背来干呕,姿势像极了前天被韩员外家的狼犬追到墙角里去的小刺猬。

  我努力想象着大椿身上长满刺缩成一团的样子,忍不住很想笑一笑。但是脸上的肌肉像是被什么东西牵住了,一抽一抽的,嘴角就是翘不上去。

  结果还是给大椿看出来。他火了:“你笑什么?”

  尤长老一手握住两支火把,一手拉住大椿,说:“别跟他闹。来,跟长老一起走。”大椿抬脚,在脚边的一具尸体上蹭了蹭鞋底,哼哼着向前走。

  我在脸上再加了层袖子。根本没有用,这些味道像是能从毛孔钻到人的身体里。

  三个人走一步跳一步,仔细辨认每具尸体。一直走到最里面,尤长老突然摆手要我们站住,他自己阴沉着脸,一个一个地试躺着的那些人的体温和脉搏。试完了,站定,肃立,弯腰把火把插在土里,之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我用力扯住大椿,拉他一起跪下,照样磕头。第一个头还没磕到地上,眼泪就哗啦啦先掉了下去。

  这里是整个墓室的中心。空荡荡的圆形石室里面,躺着的全是丐帮弟子的尸体。平时一起讨饭一起打狗一起冲姑娘吹口哨的伙伴,全在这里。

  尤长老定定跪着,不出声,肩膀还一抖一抖的。大椿却已经伏到横在他跟前的钟庆身上,放声大哭。

  我向后坐倒,两手各抓了一把烂泥,哭不出声音来。冲动着想做很多事情,想撞墙,想拿一把大刀胡砍一通,想大喊大叫,想狠狠揍自己几拳。

  就是动不了,发不出声音。

  尤长老突然扑过去,痛打躺着的弟兄们,一个一个地喊他们的名字,痛骂道:“混账,畜牲,狗娘养的小兔崽子们,起来呀!都他妈的给我起来呀!”

  骂完了,一头栽倒。

  我和大椿哭着把尤长老抬到一边,用力掐他人中。我们几乎忘了,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八袋长老顾亭之带他们出来的时候说,如果几天之后都不见有人下来,就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我和大椿要跟来,顾长老却留我们在山下照顾正在养伤的尤长老。

  我们在山下的破庙里等了两天,看着各门派前后一共十二拨人冲到这个古墓里,却没见过有人出去。

  就连尤长老都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东西丧命的。当初顾长老用帮主的令符秘密调走整个安庆分舵的丐帮弟子,只说有要事,却没有说是什么要事。

  虽然心里明白他们凶多吉少,我们还是决定跟来看看。活要见人,死要收尸!

  我和大椿忙乎一阵,尤长老还是没醒过来,他肩上绑着绷带的地方,又开始有血冒出来。

  我说:“你先背长老出去吧,剩下的活我来做。”

  大椿点头,用衣袖胡乱抹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我帮着把尤长老扶到他背上。他走出去的时候,没有再看地面,每一步都使劲往下踩。

  我喊:“小心别给绊倒了!”

  他停了停,又大步踩着走出去,摇摇晃晃的。我明白他的意思,墓道里那些尸体,哪一个都有可能是杀我们兄弟的仇人!

  大椿拿走了一支火把,等远去的火光慢慢暗下去,我开始后悔了。

  悲伤,瞬间变成恐惧。

  地上仍插着两支火把,火光下一片摇晃着的人间地狱。有尤长老和大椿在身边时,我可以强迫自己分神,现在我不得不一个人来面对眼前的景象。

  原本动也不动的尸体,四处散落的兵器,铺天盖地凝着的血,因为光和影的变幻,似乎都动了起来。

  每一具尸体的脸上,都带着诡异而恐怖的表情。

  我的两腿开始剧烈颤抖。呕吐的欲望,变成了逃跑的欲望。我忍不住抱住头,大叫几声,似乎变得好受些了。

  我开始大声说话,声音发抖:“钟庆,起来唱个歌儿好不好?阿昌,你前两天唱的那个啥……十八摸是不是?再……再……唱给我听一次……”

  我终于可以放声大哭!

  哭够了,熄了一个火把,把丐帮弟子的尸体都拉到一边。胡乱从地上抓了把剑,开始挖土。鼻涕眼泪一齐都掉到土里,瞬间被吸干。

  突然想:要是赵帮主在这就好了。传说他老人家降龙十八掌练得炉火纯青,没准一掌就能把这个坑给打出来。

  这种时候怎么能胡乱想这些……我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继续挖坑。坑挖好的时候,烧着的火把就快熄了。我叹口气,点上剩下那个。

  然后是把兄弟们的尸体放进去。

  我傻眼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长老一共带了十七个人出来,但这里丐帮弟子的尸体只有九具——不用看脸,看身上的衣服打扮就能认出来。

  我不得不跳着脚把整个墓穴再走一遍,还是没找到少了的那些人。

  他们可能从别的什么地方走掉了,没来得及去找我们。

  也可能是别的门派救走他们。

  ——总之,他们可能还活着!

  我狂喜。又找了一遍,没有!

  几乎是小跑着绕回来,跪在挤满了尸体的坑边,淌着眼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奇怪的很。我和大椿还可以说是因为一时太难过,没留意到少了人,可尤张老是一个个地看过了呀,怎么也会没发现呢?

  我没空想太多。看火把跳动着,似乎就要灭了,就开始一把一把地填上土,嚎啕着道别。

  突然有具尸体好像动了一下。

  我拼命对自己说,你看花眼了。

  填土的速度加快。但是那只垂着的手轻轻一甩,竟然像是想把上面的土甩掉!

  我魂飞魄散。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诈尸?!

  还没等我跳起来逃走,“他”的肩动了动,跟着整个上身轻轻发抖。我再也呆不住,冲到一边,两手在地上乱摸,终于摸到一把大刀,提起来档在身前。

  这才有时间看看那张脸。原来是总舵来的长老顾亭之。

  我喊出来:“顾长老,顾长老?!”

  他要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就应该不是“诈尸”。

  没有回答。

  我愣一阵,握紧了刀,另一手捂住胸口,按住我那几乎跳出来的心脏,慢慢走过去。

  顾亭之没有再动弹。我把刀横在他脖子上,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他胸口——还是微温的。

  我大大呼出一口气,刀丢到一边,跌坐在挖出来的一堆湿土上。

  我又想哭了。

  因为我知道,人只要一口气还没断,就还有希望!

  好想吼一声:今天过得真他妈刺激!

  等等,我急匆匆地拖人,没发觉顾亭之还活着就算了,怎么尤长老居然也没检查出来?这事儿越想越诡异。可我没时间想太多。扶正他的身子,两手扣住他手腕上的脉门给他输真气。

  看他那样子,不立刻施救就会死人的。

  小时候只是觉得好玩,从爹爹那里胡乱学来的急救法门,到了出来行走江湖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稀世绝学。

  比如现在用的这套专治内伤病人的“还玉神功”,除了我们曲家父子两个,没听过还有谁会。

  他慢慢有了反应,体内的真气按着我的引导运行。终于他的身体暖了起来,过了一阵,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神虚无缥缈,空洞得像灵魂已经被抽走。

  那时,我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他似乎恢复了一点神志,喉咙里发出一串“咯咯”声。我问:“顾长老?”

  他的头微微动了动。还好,还记得自己是谁。我放下他的手,说:“我先把兄弟们安葬了吧。”说完大把大把土填上。

  忙得差不多了,我拎起那几乎灭掉了的火把,弓下腰,把他背了起来。迈步正要往前走,他突然说:“那、那边。”

  我回头,看到他垂着的手指着黑洞洞的一条墓道。人家是背八个袋子的长老,我是背一个袋子的普通弟子,当然是他说去哪就去哪。我立刻转了方向。

  还是有风迎面吹来,不过味道干净多了,路上几乎没什么死人。

  往前走了几步,顾亭之突然说:“放我,下来。”我于是慢慢蹲下,让他靠石壁坐下。他点点头,说:“灭了……别,出声。”

  已经奄奄一息的火把老来横死,被我一脚踩熄了。

  我正要问出了什么时,就听见有个说话声远远地传过来。声音不大,却因为长长的墓道而无尽回响。

  那并不是少年那种清亮的嗓音,而是有些低低的,有些沙,像微风拂过草原,像海浪抚上沙滩。

  我挨着顾亭之坐下,摒住呼吸。那个说话声明明已经停了,却一直在脑子里响个不住。一圈一圈的回声,像是一根细丝把我的心死死缠住了,又闷又痛。

  痛得我几乎要窒息。

  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就是这里了。”

  第二章 擦身而过

  “大家记着,世界上最诚实的人就是死人,无论你问他们什么,他们半点真相都不会隐瞒。”

  这么一句话,伴着沙沙的,带着致命诱惑的嗓音不住回响。

  我再次确认,是他。寻寻觅觅,躲躲藏藏,结果是他先跑到了我跟前来。偏偏这个时候,不能出去见他。

  或者,不敢。

  过去的那些事,什么都可以推给“年少轻狂”,然后洗刷干净甩甩袖子轻松逃走。

  但是和他的那一段,不可以。

  ——因为,如果我现在就死去,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将成为我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我甚至不愿意再想起他的名字,偏偏每天都会梦到他。现在……他离我也许不到十丈远,却像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我紧闭起眼睛,免得有什么东西流出来。

  江千月,江千月……难道我一定要用刀才能把这三个字从心里剜去么。

  终于缓了缓心情,仔细听听外面的脚步声,来的不只一个人。刚才说话的人应该在最前面,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的后面,至少还有……五个,也许是六个人,脚步声大小不一。

  该来的早来了,这时候他们来干什么?

  难道流烟楼和这件事有关系?

  难道是他——

  我又开始发抖。几乎坐不住,真想溜出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好。突然顾亭之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往下拉了拉。那只手冰冷干涩,沾满了灰尘,却似有千钧的力量。

  我定了定神,老老实实坐下,一遍遍对自己说:如果兄弟们是他杀的,我就要杀了他给兄弟们报仇!

  他又说了很多话,我想把耳朵堵上,居然又……舍不得。最后几乎是认命的,沉住气,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听。人命关天,我不能漏过任何细节。

  往好的方面想,可以这样听听他的声音也不错。真是犯贱到家了。

  手动了动,有种狠狠扇自己一巴掌的欲望,又给顾亭之按住了。我把心收回来,在他手心划:按方才自运功。

  他划:好。谢。

  我摇摇他的手。

  外面几声金属利器破空的声音,每一声后面都跟着“嗤”的丝帛裂开的声音,然后江千月说:“先看这个。认不认得他是谁?”

  没有人回答。

  他说:“认得有认得的好处,认不得有认不得的好处。如果你们能对一个人了如指掌,杀起他来虽然很容易,却难免会分心;可是如果你们完全不认识一个人,那么杀他的时候,就不会有半分犹豫。”

  真的是这样么?

  身上伤过的地方,突然隐隐作痛。

  一个声音说:“大师兄,也许你杀你认识的人会犹豫,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的。换了是我,要是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想都不想就把那个人卸成九九八十一块!”

  ——这声音柔软滑腻,听着只觉得有条冰凉的蛇沿着骨头往上爬,说不出的恶心可怖。

  这个人,居然还活着。居然做了他师弟。

  还好立刻有人替我出气了。一个阴沉的女声毫无情绪地说:“长庚,不许这样跟大师兄说话。”

  嗯,连名字都改了。

  我却记得,他的名字叫“姬虹”。

  我曾听人说过,如果你想向某个人报仇,第一件要做到的事就是牢牢记住他的名字。因为名字,是下在一个人身上的“咒”。

  江千月沉默一阵,才说:“随你们怎么想罢。无论认不认识,到了该杀的时候都逃不掉。现在看看这人身上的伤,辨一辨哪处伤最后要了他的命?”

  一阵悉悉索索,姬虹抢先说:“胸口这道剑伤。看他的尸体,明显是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不对!应该是脖子上这里——你们看,这里五个黑点应该是白梅观的梅花针留下的痕迹。梅花针淬剧毒,见血封喉,当然就是它了。”

  这个声音清脆爽朗,还没那么讨厌。

  我居然暗暗希望他是对的。

  但是江千月说:“师妹,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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