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弄月 上————蒙莎
蒙莎  发于:2009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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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无论是疯子还是傻子,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站定,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后退。

  然后,就有个声音如狂风从石屋里喷涌出来:“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半、夜、练、轻——功!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练……轻功?

  这又是怎么回事?

  啊,惨了,那个疯子或者傻子已经……醒了。

  那个声音非常的奇怪。奇怪得……不像是从人的嘴巴里说出来的。又或者是,一个人说话的时候用一个皮囊罩着嘴巴那种沉闷的声音。

  我听得浑身不住地发抖。

  这也太诡异了,怎么办好。

  我咳一声:“那个,不好意思,我想找江千月住的地方,找错路了,抱歉。”

  疯子或傻子用不像人的声音说:“哼,上来的十个倒有九个说是要找大师兄来的。我还不知道你们?以为比人家刻苦就能出人头地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是那块料,你就是比别人多爬一千次一万次都没有用!”

  岂有此理,我怎么就变成半夜练轻功的傻瓜了?

  我的轻功还用得着练?!

  我又气又急,一心想快点脱身,说:“你不信就算了。我又不知道你是谁,没必要骗你。我就是想找江千月的,天太黑,走错路了。抱歉打搅你睡觉了,我这就走。”

  我承认,我这次算不上有礼貌。

  一阵铁石相碰的响声,那条铁索急速收回石屋里去,撞击得猛烈的地方,甚至爆出一阵阵火花。

  不好。

  我扑上去,拉住铁索,想往回拽。

  但是往前的力道实在太大,我还没站稳,就给拖着一道往前。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脚底踩进一个浅坑里。我就势撑住,身子向后倒,终于拉住了铁索。

  我咬着牙喊:“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把我困在这上面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我自己想迷路!放,放手!”

  疯子或者傻子还是不放。

  我大喊:“你这杀千刀的王八蛋——”

  拉铁索的力道又加了几分,我一下子扑倒,贴着粗糙的石台给拖过去。衣服立刻就破了,皮肤上一阵钻心的疼。

  我被拖到石屋前,疯子或傻子才松了手。我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手上,胳膊上,胸口,膝盖……全是一片火辣辣的疼。血从破损的地方渗出来,滴滴答答地滴落。我缩着身子,都不敢去看伤处。

  我拽紧铁索猛地往回拉,想趁他住手的时候拉回去。

  铁索又往回一缩,我整个人撞在石门柱上,肋骨几乎给撞断。

  石屋没有门,我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里面的桌椅床全是石头做的,铁索的一头就钉在石床的一头。石床上盘腿坐着一个人,看不清面目,只见他手拎着铁索,像要激我生气似的,轻轻晃动。

  唉,难怪他会知道有人上来。

  我靠住门柱,两手叉腰,纯粹找死地开骂:“你这算什么呢?不想让人上来就把铁索收起来好了,不然在山下写个半夜不得打扰不就行了?你把铁索放着不是明摆着引起人家的好奇心吗?你一个人太闷了想找人玩猫捉老鼠是不是?你住山顶很了不起吗?你武功高很了不起吗?你——”

  我这骂的都是什么哟。

  这下死定了。

  所以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再拽住铁索:“你究竟让不让我下去?!”

  他盯了我半天,拉紧铁索:“别急着走,难得有人肯好好跟我说话,我少不得要好好招待你。”

  那口气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仿佛老朋友就该这么说话动手。

  我笑出声来。

  “多谢招待。恭祝你以后宾客如云。”

  说完自己都觉得别扭。人家又不是开门做生意的。

  “哈哈哈!不错,我很喜欢听被扔下山的人的惨叫声!”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说“我很喜欢听雨点打在屋檐上的声音”那样轻描淡写。

  果然这里的人全都有些变态——

  我说:“你扔吧。”

  望望四周,影影绰绰的几个山头,也不知道“流烟楼”究竟在哪。

  没准他一扔就把我扔江千月那里去了呢?

  “哼,口气还真不小!喂,你要找江千月做什么?找他指点你的武功?”

  我真的要抓狂了。难道流烟楼里除了练功练功再练功就没别的事可以做了么?

  ——至于为什么要找江千月……

  说来话就长喽。

  那时一定是见鬼了。我脱口而出:“别人想怎样我不知道。我就是想他。我想见他。”

  说完了,一阵轻松。

  这才发觉,在心头压了那么久的一句话,说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是张开嘴,动动舌头的功夫。

  解脱,原来简单得很。

  那时突然想,现在就立刻死掉吧。

  一切,到此为止。

  我受够了。

  我靠着粗粝的石墙坐下,忍不住说下去:“他不是我师兄。他不记得我了。他——”

  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

  我接着说:“什么都完了。”

  憋了那么久,终于全都发泄出来。我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眼前一片模糊。昏暗的月光折射成流动的一片,像是来自天国的奇异光芒,笼罩全身。

  我从来都没有那么伤心过。

  即使是在桃花岛上,呆呆地看着江千月的长剑从身体里面穿过去,那时也没有。

  甚至都不觉得疼。

  只是有些迷惑,然后有些失望。

  最后的想法现在想想都觉得没出息——好吧,死在他手里总好过江友松亲自动手。

  然后他收剑,我倒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从身体里流走,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在最后的一瞬间,什么感觉都有,就是没有后来慢慢涌上来的那种伤心。

  还有绝望。

  一点点地在身体里积蓄,却找不到出口。

  弓着身体,不知道坐了多久。夜风像刀一样从身上划过,却不觉得疼。伤口的血渐渐凝固,结成硬块。

  那人居然一声不吭地听着,过了许久,突然问:“曲水镜?”

  啊?!

  他,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么我和江千月以前的事——

  啊啊啊……我不活了……我竟然跟个娘儿们似的半夜在人家门口哭诉……天啊……

  我还是自己跳下去吧……

  “咚”的一声,有个什么东西从石屋里扔了出来,落在我脚边。跟着铁索哗啦啦响起来,又垂下山崖去了。

  “上了药再回去。”

  我捡起来,原来是个半个手掌长的小葫芦。

  我说:“不用你可怜!”说着扔了回去。

  我以为他一定会跳出来揍我一顿。然而又是一声响,葫芦又扔出来了。

  我坐到一边,不理他。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心里难过,又不想向别人发泄,所以就折磨自己,是不是?我的岁数可比你大多咯——”

  胡说。大爷我向来吃好睡好舒服得很,哪有……

  我吼:“别以为你比别人多活几岁就什么都知道了!我——”

  我泄气。

  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只好捡起小葫芦,拧开木塞,胡乱往伤口上倒药浆。那药入手冰凉,一抹到伤口上,疼痛便减轻了许多。

  抹完了药,听到一阵闷笑,才发现自己中了人家的激将法了。

  唉,人一激动起来,就会变笨。

  葫芦口塞好,扔回去,站起来走人。

  “多活几年确实会多知道些东西。”

  下山比上山困难得多。亏了有那一弯残月的微光,我能看得比来时清楚些。否则就是那傻子或疯子不扔我下山我恐怕也要自己摔死。每走一步,总有伤口被牵动一下,有些地方又有血渗出来。我不得不拖着两腿一小步一小步地回去,等回到自己房里点灯一看,血汗淌在一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但是吓到我的不是自己的伤,而是突然出现在灯下的人。

  江千月还是穿着他那身淡蓝色的衣服,坐在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前,面无表情地着看我。

  他头发随意披散着,有几绺落在前面,半遮着脸。我老毛病一犯,直想站到橱子顶上去吟“烟笼芍药月笼花”。

  幻觉。这绝对是幻觉。

  太想见一个人的时候,出现幻觉也是正常的。

  我闭眼,用力揉揉眼睛,关门,再开门进去。

  他还在那里。

  天,我一定已经疯了。还是山上那怪人给我下了什么迷幻药?

  我呆呆看着他。

  呃,他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

  怎么看怎么眼熟。

  “吃完不必收拾,把碗筷留在桌上即可。蜜饯你自己留下。沈。”

  完了,他该不会以为我对沈姑姑有什么想法了吧?

  还是应该解释一下,我留着这张纸条,其实是因为那上面的字迹很像他的……

  天,我究竟在想什么。

  还好人心隔肚皮,他不会知道我一转千变的念头。只见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皱起眉头:“怎么搞成这样?”

  想了一整天,万一不小心要说话,该说什么好?

  结果是——

  我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了?!滚,不然我杀了你!”

  呃,我什么时候学会说大话的……

  他甩开我,退后,扔了个小瓷瓶子在桌上:“师叔公传话给我,说你半夜上山练轻功,摔着了,叫我送些伤药来给你。现在药已经送到了,你自便。”他整整衣服,抬脚走人。

  师……叔……公?

  山顶的疯子或傻子?!

  江千月大半夜给人叫起来送药给我……难怪他一脸的不高兴。

  我追出去:“等等!”

  他停在几丈外,头也不回:“什么事?”

  “真的是师叔公?为什么他的声音——”

  “师叔公睡觉的时候也在练内功,说话会散气,所以用腹语。”

  啊,就是那种不用开口也能说话的邪门功夫啊……

  我跑过去,突然又不好意思问了,支吾了半天才开口:“那个——师叔公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我还是不太清楚状况。要是那死老头嘴一快什么都告诉他了我这张脸还往哪搁啊。

  等待回答的过程几乎可以用世界末日来形容。

  第十五章 捉奸是原配的义务

  我还是不太清楚状况。要是那死老头嘴一快什么都告诉他了我这张脸还往哪搁啊。

  等待回答的过程几乎可以用世界末日来形容。

  “没有。”

  呼,松一口气。

  “那我走了。”

  他走出好几步,我才想起来:“师兄,谢谢。”

  他停了一下,大步走掉。

  我瘫掉。为什么我老是把事情搞砸……

  要不是桌上那个瓷瓶,我还真不敢相信他刚刚来过。

  唉,每次见他,都狼狈无比。比如现在,身上的衣服破成条条,红黑色的伤口给血和汗染得异常的恐怖。

  还有在安庆那次……爷爷的,我记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

  忍痛去打了桶冷水,脱掉衣服,把伤口洗干净。

  然后上药,睡觉。手里一直握着那个瓷瓶。总觉得它冰凉的触感,可以吸掉我的焦躁和不安。

  之后两天,一直在发烧。据二百零八后来说,第二天中午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整个人裹在被子里,额头烫得能在上面煎鸡蛋。

  流烟楼常备的伤风药据说苦得连江千月喝了都要皱眉头,二百零八来喂我的时候,我却豪气干云地一口气喝光。

  喝完了继续烧得天昏地暗。

  最后连师叔公都惊动了。据说他老人家把嘴巴鼻子捂得结结实实地站在门外:“死了就赶紧扔出去!山脚下还有一帮人等着扒他的皮呢!”

  我这才知道,居然有群人一直在山脚转悠,既不敢上来,又不甘心这么走掉。

  还好,我暂时不想离开。

  醒过来以后我第一次笑,是想到也许我可以跟山下的客栈、酒楼、茶楼之类分点红利。

  第三天,我精神抖擞地回去扔针。师叔公在木头人身上勾了几个大穴出来,叫我眼力手劲一起练。

  那个时候,我才练到第五根针。

  果然越往后,就越难。

  猜猜还有几天到比试时间?

  八天。

  所以,江千月那句“还有三十二天”,我有了新的理解:就三十二天了,你就是每天闻鸡起舞也赶不上,所以,还是该干啥干啥吧。

  于是我自暴自弃。倒数第七天夜里,我再次穿上夜行衣,脸上蒙黑布,探路去也。

  这一次,我特地走上半山别院的岔道去,想看看那边还有没有上山的路。结果转了一圈,还是转回原路上来。

  但是照原路上去,又是疯子或者傻子——不对,师叔公住的地方。

  这回我特别留心,路两旁还有没有别的岔道。

  莫名其妙的,有段路两旁都被浓雾笼罩着,什么都看不到,而路上却像刀劈开一般空阔。

  上次来的时候没留心,直接顺路上去了,现在才发觉有些古怪。

  哼,布这么个简单的阵式就想骗我?

  但是立刻又想起来,我确实给骗得好惨。

  而且,从师叔公的口气来看,被骗的人一定不少。

  嘿嘿,反正不是只有我一个!

  我抽出剑,按着八卦方位朝浓雾里划去,一个个的试。划到“巽”位时,眼前的浓雾突然就散开了。

  哈,终于给我找到,原来在左边有一道往下的石路。

  可是……上山顶难道不应该是往上么?

  我四处看看,再没找到什么可疑之处,决定下去看看。

  一脚踩上去,我几乎忍不住叫出来。

  那个看上去是往下的台阶,其实是高出地面的。

  再走一步,明明看到自己的脚已经踩到下面去了,可是脚上的感觉却是踏上了更高的一级。

  原来如此。

  胆小的人,恐怕走个一两步就不敢再往上了吧?

  我索性不看路了,只管抬脚向上。过了大约二十个台阶,突然一片清明,眼前出现了一条向上的路。

  我拿老爹的那些人参灵芝雪莲花打赌,这回我一定走对了。

  剩下的路,走起来异常轻松,轻松得我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走错了。

  所以等到想象中的几栋建筑出现在眼前,我恨不能分身出另外一个自己来,拍拍自己的肩膀以示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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