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弄月 上————蒙莎
蒙莎  发于:2009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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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五,地上有金子等你捡么?还不快过来。”江千月的声音又换了个方向。

  我转身,走过去。

  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结果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一阵熟悉的味道钻进鼻孔,我吓得后退了一步。

  爷爷的,既然已经不记得我了,为什么还要老这样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是个人,我会——难过的。

  我往旁边走:“对不起,大师兄。我在这里看不见。”

  他压低声音说:“过去吧。”然后,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跟在我后面。

  他故意的吧?我知道只要他乐意,就绝对不会有人听得出他的脚步声。

  走了几步,他说:“站住。”

  “看到了没?”

  什么跟什么嘛,前面还不是一片黑暗?等等,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闪,不对,是好多个东西在闪。

  我说:“看到了——好多——闪闪的——”

  他松了口气:“还不至于没的救。那些,是为练眼力特制的香,火光极暗,普通人要靠的很近才能看到。”

  哦?我离得还挺远的嘛。

  “可是练武之人眼力都会比普通人好一些,站在你这个地方能看到就差不多了。”

  说来说去,我就是不行呗!

  我问:“我要练到多远?”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袖子,拉我向后退。足足退了三十几步,他才说:“这里。”

  在外面还真看不出来这里面这么大,和这么……热。

  岂有此理,难道该这栋房子的时候就没人想过要给里面得人透透气?

  我扯回袖子扇扇风:“这里面还真热哈!”

  说出去的话像顽石沉进大海,没有半点回应。怎么回事。

  跟着又有新的声音和脚步声——很多个年轻的声音,还有,师叔公的。

  我试着喊:“大师兄?大师兄?”

  奇怪,怎么又突然不见了?

  “什么?大师兄也在?大师兄——”不只是谁叫起来,后面的尾音拖得比老鼠尾巴还长。

  还是没有回应。难道,他已经走了?

  我灵机一动:“我以大师兄为榜样,每回叫一声大师兄就觉得浑身有劲,所以练功练累的时候,就叫一声。”

  周围一阵倒吸凉气的嘶嘶声。

  师叔公大笑:“哈哈哈,我们应该再设一个最厉害马屁精奖!二百一十五,你站在那里能看到香火么?”

  我摇头:“看不到。”

  “看不到还站那么远?快过来!”

  慢慢往前走,终于又看到了黑暗中的点点火光。

  身后有人挨个站定。前面,没有。

  再退一步,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师叔公说:“现在我把心法再说一遍,之后你们自己练,专心,不许出声——”他哼笑了一声:“想喊大师兄的在自己心里喊喊就好。”

  后面一阵鄙夷的笑。

  人在黑暗中容易分神。明明身后还有别人,却像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那样绝望。我把袖子卷起,裹在臂上。

  要习惯他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这个事实,不容易。

  然而没有别的办法。

  我定下神,仔细听师叔公的讲解。

  无论我想在这个地方找到什么,我都必须先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师叔公说完,扔下我们就走了。四周一片安静,只听得到数个沉稳的呼吸声,和偶尔退后的脚步声。

  每当有人退一步,我就提醒自己:你又落后别人一步。快,再加把劲。

  回到自己房里,在床上仰天倒下,再也不想起来。打坐的事……

  算了。

  半闭着眼睛,能看到窗外月光下黑黝黝的一个山峰。不知道是不是他住的地方?

  如果是以前,我会想,他是不是也在看我呢?

  现在我只希望他能有个美梦。

  不知道这个愿望实现了没,反正那夜我一夜无梦。

  时间到了居然就自己醒了过来,自己揣着那包针去接着练。

  天色还很早。阳光只在西面的山尖染了一点金色。练功场上只有一个人,正在往一个“师叔公”身上没命地丢一种有三个刃口的飞镖。

  他看到我过去,朝我点个头:“早!”

  我伸个懒腰:“你也早!”

  “你是新来的?”

  “二百一十——五。”

  “我现在是二百零八。师父很久没招新人了呢,原来的二百一十五……现在是二百一十四了,是去年招的。我听说新招了两个,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我这才想起顾亭之。天,才几天不见而已,我几乎就忘了他了。

  “他路上遇到麻烦,没来成。”

  他,现在怎样了呢?

  “原来如此。”

  我捏住三根针,扔出去:“这位师兄——叫你师兄可以吧?师父自己不教我们武功的么?”

  “呵,不必客气。平时是师叔公指点我们,师父专门教——”他抬抬眼,“上面那几个的,只偶尔下来看看。奇怪,从前师父出门,回来以后总要下来转转的,这次却没见到他老人家。”

  哦?明明看到他们父女两个的轿子跟在我们后面的。

  突然想起什么。

  姬虹和江烟柳竟然会让我在这里没灾没病地过了这么久,怎么想怎么奇怪。

  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让他们没办法对我下手?

  “那——大师兄呢?他会下来指点师弟们吗?”

  二百零八摇头:“极少。”

  我再问:“那——山顶那里,一般弟子能上去吗?”

  他笑:“你要上得去就上去吧。”

  这什么意思。

  “你们是在练功还是在闲聊?!”

  师叔公一挥杖打了二百零八一下。

  二百零八动也不动地挨了。

  师叔公像是会瞬间转移一般,一下子到了我跟前。我一看那拐杖举了起来,立刻平平往后退了几步。

  师叔公一杖落空,大怒,追了过来。

  我再逃。

  师叔公突然站住:“你们年轻力壮,我不跟你们斗。哼!”

  说罢大摇大摆得意洋洋地走了,姿态仿佛刚在战场上得胜的将军。

  二百零八耸肩笑笑,继续扔他的飞镖,不再说话。

  打没三根针的时候,我下了决心,一定要找时间去江友松那里探探,至少要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但是计划总是被江千月的突然出现而耽误了。

  他解释说江友松要闭关一个月,所以这些天他会常下来看师弟们。

  然后,唉,我一看到他,脑袋就罢工,根本想不了东西。

  结果我宁可他每天老老实实呆在上面。这样,可以知道他就在附近,而无需担心突然见到他时自己又手足无措。

  再见了几次,我吓也吓得烦了,躲也躲得烦了,我一拍脑袋,突发奇想:爷爷的,老子当年把你追到手也就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你不就是忘了我么?大不了我再来一遍——

  我振作精神,开始回想当初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想完了就开始泄气,现在时间地点环境全变了,当时的做法照搬过来我非给他一剑咔嚓了不可。

  所以得另想办法。他不是喜欢练功练得勤奋的么?那我再勤奋一点好了……

  他喜欢王维的诗,要不要在他在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背几首……

  他喜欢淡蓝色,好吧,我想办法比到前七名……

  还有……

  还有……

  想了半天,回过神来,直想撞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承认我没办法了行不?

  不想了。

  沈姑姑又叫人送了几次东西给我,全是些甜食。我照单收下,跟二百零八,隔壁的二百零六分着吃。

  十来天之后我开始有空余的时间翻那些流烟楼的入门书。杂七杂八的一堆,什么都有——全都以杀人为目的:人体穴道图、人体骨骼图,内功心法,剑谱刀谱拳谱暗器谱,一般毒药的药方和炼制的方法,甚至还有古本的《盗窃术》。

  说到“盗窃术”,我还在丐帮混的时候还真学了不少东西。但是那时学的,和这书上记载的,差别比得上《千字文》对《周易》。

  我如饥似渴,看得如痴如醉。

  本来还有很多东西想请教师叔公,他偏偏要我先学制毒下毒。

  然后我一练好多天都呆在药房里,有时还得去喂楼里养的毒虫。

  那些小东西……不说也罢。

  然后有一天,我刚刚喂完几只蝎子,正要再去拿些东西接着喂蜘蛛,突然看到隔壁的房间里坐着一排人。他们闭着眼睛静坐,表情极其诡异。像是很恐惧,却又无可奈何。

  我忍不住退了一步偷看。

  然后就看到他们身前的长桌上,每个人跟前都放着一只胆形陶瓶,瓶身粗圆而瓶口细长,有的瓶子甚至在……晃动。

  难道里面是毒物?

  我吓得又退了一步。

  这时长桌最边上的一个人说:“收功。”于是所有人都翻掌下压,在丹田处停住。

  迄今为止,一切正常。

  我正要走,就听到一阵轻微的东静。原来是里面的人各自拿起陶瓶,拔下木塞,然后——

  食指都伸到瓶子里去了。

  突然之间,每个人脸上都是痛苦万分的表情。如果只看脸,绝对会以为他们正被千万毒虫噬咬。

  终于明白过来,他们在练毒功。

  我几乎不忍再看下去。

  他们陆续收回手指,塞上陶瓶,接着再运功。

  他们的脸全都变了颜色。有的变黄,有的变绿,有的变蓝,还有的变紫。运功的时候,五官极度扭曲,大汗淋漓,衣服全都湿透。

  我知道,他们这是在把毒素吸入体内,溶到自己的血液里去。

  把自己的身体当成兵器,还要淬毒。

  手脚一阵冰凉。

  江千月……以前就是这么练的么?

  天。

  第十四章 失败的夜探

  江千月的毒功是那样练出来的?

  天,要练多久他才练成那样?

  ——他刚刚出道的时候,外号简单明白:全身是毒。他下毒的本领高明也就罢了,他自己活脱脱是个会走路的毒药罐子。最夸张的说法是在一个酒馆里听来的,几个头儿被江千月毒死的镖师谈“月”色变:“呀呀呀……那个人,就是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溅到你身上,都要烂到见骨头……”

  当然没那么夸张。比较负责任的说法是这样的:如果你想活得久一点,就千万不要碰那个人。

  所以,后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咳咳,我没事就中毒……

  虽然我自己知道怎么解毒,可是三次四次那样下来,几乎没折腾掉半条命。

  他没办法,只好让我在上面。结果一不小心,我又中毒了。

  我差点没郁闷死。

  后来我们躲到桃花岛上,他突然闭关三天,说要练功,不许我打扰。三天之后再去看他,才知道他竟然自己把毒功废掉了。

  那是他一生的骄傲。而他只说,这里很安全,我也不想再杀人,反正是用不上了。

  他成了没有牙齿和爪子的老虎。

  我瞅着他那虚弱的样子,竟然还说废了好,省得你再害人。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要回去,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然后,尽我所能照顾他……

  在到了流烟楼这么多天以后,我第一次,强烈地想要见到他。

  不是等他来找我,是我自己去找他。

  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哪怕只是一眼,只要看到他就好。

  一直想到半夜,索性爬起来,溜出门,从屋后沿着墙根上了山道,猫着腰一直往上走。

  天上没有月亮,几颗星星零零星星地闪着,那点微弱的光芒对走夜路的人来说根本没半点用处。我深吸一口气,还好,这些天没白练眼力,我可以勉强看见路。

  走了一阵,发现路分岔了。往左边看去,隐约能看到一片屋檐,想是前二十名住的地方。那么,我想都没想,就上了右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反正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

  前面那一段,还有砌得整整齐齐的石阶,现在看看脚下,那路根本是沿着山势凿出来的,高低不平,宽窄不一,而且越往前越陡,到后面我得手脚并用,才能继续往上。

  爬了一段,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江友松能让他女儿这样上上下下的么。

  但是脚底下一片漆黑,我实在不想再下去。又想,没准这是捷径?于是接着爬。

  爬完了那段路,眼前横着一块断崖。我站在一片荒芜中四处看,怎么看都找不到往前的路了。

  天,我不是真的走错路了吧?

  本来身上已经给汗湿了,接着又出了阵冷汗。山顶风很大,吹得我忍不住发抖。风声呼啸着从耳边过去,我有点绝望。

  我怎么下去?

  仔细听听,风声里似乎有金属撞击的声音……从断崖那里传来。

  我上前,沿着崖底走过去,不久就看到一根绳状的东西从崖顶垂下来。它被风吹动,打在崖上,发出钝重的响声。

  我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摸了摸。那东西入手冰冷,原来是根铁索。

  突然想起一百零六说的那句话——你要上得去就上去吧。

  难道他说的是这个?真正的流烟楼要这样上去?

  怪不得说流烟楼是绝对安全的。有外敌来攻,把铁索一收,还有谁上的去?

  我往手心吐口口水,搓搓两手,攀住铁索开始往上爬。这铁索外表还算光滑,看来常有人用。

  开始的时候还有些麻烦,到后面反而越爬越快。如果不是怕吵醒上面的人,我还真想在最后一段一举跳上去。

  这是我才发现,脚下已是一片苍茫云海,天边有一弯残月露出头来。

  我不禁有些兴奋。可是等我站到铁索垂下的石台上,顿时傻了眼。

  这山顶地方不小,宽阔的一个平台,像被利剑削过一样平坦。

  平台一边偏左一点,有个石屋。石屋矮而小,石砌的墙上布满缝隙。就连屋顶,都是用薄薄的石片叠出来的。

  而脚下的铁索,末端消失在石屋那里。

  这,不是我想象中仙宫那样的一片亭台楼阁。

  我,绝对,走错地方了!

  但是我没有立刻后退下山。来都来了,何不看个究竟?

  我闭一口气,慢慢朝石屋走去。

  渐渐地,就发觉那里面有人。至少,我在风声中分辨出一阵乎高忽低的——呼噜声。

  有人在睡觉。

  我迅速判断,这人会住在这里,估计只有两种情况:一,他是个疯子,被关在这里;二,他是个傻子,自己乐意住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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