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侯，他就对元玘说过，“跟我在一起吧。”

可是后来呢，自己还是把他推开了，然后自作孽似的后悔这么久。

他抬起眼睛，向周围斑驳的墙上扫去。

在那张小木桌的上方，贴着一张照片。

照片应该是用最为老式的黑白相机拍出来了，可还是能清楚看清里面的人。

他霎时愣住了。

照片里，十几二十个年龄不等地孩子站得直直的，带着僵硬的表情看着镜头，而他们中间，有一个漂亮的男孩坐在轮椅上，正露出淡淡的微笑……

“元玘……”他声音带着梗咽，不自觉地念着，“我终于找到你了……”

“啊，那个就是江老师，怎么样，长得好看吧，他刚来的时候，村子里好多女娃可都想着要和他处对象呢！”胡校长转过身，见纪翔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照片看，立刻笑道。

就在这时，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声音，“我回来了！”

太熟悉了！

纪翔猛地回过神，这声音太熟悉了！

多少个夜晚，多少个梦里，他都能听见那个男孩用这种声音对自己说，“纪翔，我爱你！”

他红了眼睛，立刻冲向门口。

不远处，一个穿着蓝色衬衣的青年男子，正杵着拐杖，艰难地一步一步迈进简陋的校门，洗衣服的洗衣服的李老师看见他，立刻迎了上去扶住他，“小游，我说了我去就行，你腿脚这样，就不要逞强了。”

江游微微一笑，“毕竟我和皮蛋的父母熟一些，多去几次，他们会明白给孩子上学的重要性的。”

“唉，你真是。”李老师摇摇头，“你快些回去休息吧，等会我最好了饭叫你，对了，有客人来了，好像是要找你的。”

“客人？”江游疑惑地转过头，立刻看见了呆呆站在不远处的纪翔。

他微微愣了愣。

纪翔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

狂喜，兴奋，还是羞愧，胆怯。

他看见了元玘那无力吊在一边的左脚，和他支撑在腋下的拐杖。

这些，其实都是因为自己而造成的。

他给他的伤害太多了。

他曾经千百次地想着，如果重新见到眼前这个人，该怎么对他说，怎么求得他的原谅，怎么对他表达出自己对他的爱。

可是现在呢，当元玘出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竟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翔机械地迈开步子，一直走到了元玘面前。

他凝视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明亮，眼角带着漂亮的弯。

太熟悉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一下元玘的脸。

可是接下来，对方说出的一句话，却硬生生地将他的动作凝固在了半空中。

“你是谁？”

Chapter 34(1)

“我真没想到，原来你竟然和江游认识。”胡校长坐在院子里，抖了抖手中的烟枪，对身边的纪翔说道。

纪翔一动不动地盯着江游，或者说元玘，看见他坐在轮椅上，帮着那个姓李的女孩洗着菜叶子。

“校长，你是说，元……江游已经失忆一年多了？”纪翔沙哑着声音问。

“是啊，他似乎是把过去的所有事情都忘记了，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为什么会这样。”纪翔捏紧了拳头。

胡校长略微担忧地看了纪翔一眼，缓缓叹了口气，“一年半之前，有一辆客车在村外的一条盘山路上翻下了山崖，而江游，是整辆车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那年的事故非常巨大，整辆车翻下山崖之后摔得粉碎，又发生了爆炸，烧得连渣都没剩，等村长召集了村民赶过去救人的时候，就只有江游满身是血地躺在客车的残骸边，应该是在客车翻滚的途中被甩了出来，不然，恐怕也会死定了。”

纪翔定了定神，“就因为这样，他失忆了？”

“是啊，当时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有些气息，就赶紧把他送到了镇上的医院，可惜他伤得太重了，实在是太重了，那个时侯，所有的医生几乎都以为他活不了了……不过，或许是老天开眼，他还是挺过来了。”

说着这番话时，胡校长不胜唏嘘，“可惜啊，他的左腿本来就有旧疾，这一下可是彻底废了，再加上失忆，警察调出了户籍才知道他是叫江游，可是却无法联系上他的亲人，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让他在这里好好休养，直到他恢复记忆为止。”

“谢谢你，胡先生。”纪翔缓缓说，“谢谢你照顾他。”

“不过江游这孩子也是挺善良的，他见着村子里学校只有小李老师一个人，就说也要留在这里当老师，你想想也知道，村里的孩子从小缺乏管教，一个个淘气到了骨子里，他那样的身体，我还怕他镇那些小子不住，谁知到，才一天，那些原来的淘气包子就一个二个统统黏上他了。”

听到这里，纪翔也跟着露出一抹微笑，果然，他的元玘，不管变成什么样，总是美好的。

“哎，吃饭了！”李小慧，也就是小李老师从他屋子里走出来，冲纪翔和胡校长挥了挥手。

“一起吃饭吧。”胡校长站起来。

“好啊。”纪翔点头。

和元玘一起吃饭。

想到这里，他的心就莫名的兴奋。

餐桌上的菜相当简单，四个人只有三菜一汤，清炒野菜，水煮黄瓜，麻辣土豆丝，还有蘑菇肉片。

纪翔知道，这也是以为他来了，所以才做了个荤菜，平常他么三人吃，也就是两个素菜。

纪翔吃得不多，倒是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看元玘吃饭上。

看着他捻起一些野菜，混着白嫩的米饭，再放入嘴里，有时还会有一粒白饭黏在他唇边，模样分外可爱。

纪翔露出微微的笑容。

“纪先生，你也吃啊。”看他总是不动，李小慧微微红着脸，夹了一点蘑菇肉片放进他的碗里。

“哦，谢谢。”纪翔轻声说。

“不用不用。”李小慧忙说着，埋下头，又细细嚼着饭。

元玘微微抬了抬眼，睹了他们俩一下。

四人吃饭，却无比安静，胡校长干咳一声，说道，“小游啊，这位纪翔先生说他之前认识你，你看看他，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元玘“哦”了一声，抬起眼，看了看纪翔，冷冰冰地吐出一句，“不认识。”

气氛又变尴尬了。

纪翔却是一笑，说：“不要紧，你总会想起来的。”

“想起来又怎么样呢。”元玘放下碗，“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挺好，胡校长，我吃饱了。”

说完，他转过轮椅，回了他的屋子。

纪翔见状，也放下碗筷，说了声失陪，跟着去了。

元玘回到房间里，推着轮椅到桌前，开了台灯，拿出一叠作业册批改。

门边忽然传来响声，纪翔跟了进来。

“对不起，我有些累了，而且这里没有东西可以招待你。”元玘头也没抬，声音冷硬，手里抓着的红笔不断挥舞着。

纪翔关上门，似笑非笑地倚在门边。

见他好半天没有动静，元玘偏过头，眉目间现出不悦，“你还有什么事吗？”

“元玘……”纪翔开口。

“我不叫那个名字。”元玘继续改着作业，淡淡说着，“我叫江游。”

“元玘。”纪翔忽然两步上前，捧起元玘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唔……”元玘的脸色一僵，眼睛骤然睁大。

纪翔灵巧的舌尖窜进了他的嘴里，企图卷起元玘的小舌。

“啪！”

清脆的声响。

元玘用力地推开了纪翔，一掌挥在他脸上，“你不要碰我！”

纪翔的脸被打得侧向了一边，很快，他俊美的侧脸上就浮现出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他伸出手摸了摸脸，火辣辣的疼，可是心里却非常愉快。

他又吻到元玘了，还是那种青涩的感觉。

“你没有失忆对不对。”纪翔忽然握住了元玘的手，“元玘，告诉我，你没有失忆对不对？”

元玘挣扎了两下，可是纪翔的力气很大，他没有挣开，“我不认识你！”他侧过脸，避开纪翔的眼神，“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放开我！”

“你一定没有失忆！”纪翔俯下身，又吻了下去，顺着元玘的耳垂，灵巧的蔓延到他的脖颈与锁骨处，一路舔吻。

感觉到这身体的微微颤抖，他抬起脸，“你没有失忆，如果你失忆了，你不会对我的触碰这么敏感！”

“你……真是个混账！”元玘身体又是猛地一挣，竟然从轮椅上滑落了下来，瘫倒在地上。

“元玘！”纪翔低呼一声，赶紧伸出手，将元玘搂在了怀里。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元玘用力地推搡着纪翔的胸口，“放我下去，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了！”

“好好，我帮你坐好就放开你。”面对元玘这么激烈的反应，纪翔也没有办法，只好将他放回到轮椅上，又往后退了两步。

“这样可以了吗？”

元玘急速呼吸了两下，抚了抚自己的脖子，冷冷地看着纪翔，“请你出去。”

“元玘，我们不能坐下来谈谈吗？”纪翔站着没有动，“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真的……”

“哼，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而且我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来管。”元玘理了理被刚才纪翔那番动作而弄乱了的作业本。

“我爱你。”纪翔忽然说。

“呵，你这人真是有趣。”元玘轻笑出来，“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了，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你没有失忆！”冲动之间，纪翔又想冲上去，不过看着元玘的眼神，他还是定住了身子，信誓旦旦地说：“从下午开始，你看我的眼神就躲躲闪闪的，你一定知道我是谁，你只是不愿意面对，你的失忆是装的！”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的眼神，为什么不敢和我说话，为什么不直视我，你说啊！”纪翔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有，墙角的那一堆画里，为什么还会有我的肖像！”

元玘的身体如雷击般颤了一下。

他发现了？

没错，纪翔发现了，刚才进门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墙角的画里有一副露出了一小块，正是纪翔的侧脸！

元玘还在画自己！元玘没有失忆！

纪翔在心里大喊着。

半晌之后，元玘忽然埋下头，捂住脸。

“为什么……”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出来，“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呢……为什么你要在这里出现呢……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来淡忘你……”他忽然大吼起来，“你说！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还要这样闯入我的生活！我想过一些平淡的日子都不行吗！”

纪翔惊呆了。

这种状态下的元玘，他从来没有见到过。

从前的元玘，从不会对他大声说话，脸笑也是浅浅的，那种百依百顺的样子，就像一只初生的小猫。

可是这个人呢，这个红着眼睛，冲着他大声嘶吼的人，这个人，真的是元玘吗？

“我知道，你还想把我拉回到你身边，对不对？”元玘抹了抹眼睛，“把我拉回到你身边，任你玩弄，对不对？”

“不是……”纪翔想要分辨。

“你以为我还是两年前的那个韩元玘吗？”元玘的表情忽然平静下来，“在我决定离开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自己说，这辈子，我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的交集，纪翔。”

“不，元玘，你听我说！”纪翔急了，“我就是来找你的啊，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你陪我一起生活，一起过下半辈子，我爱你，我爱你啊！”

“我不认为，你纪翔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元玘转过了轮椅，背对着纪翔，“没错，我的确是失忆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我生活在这里，受着乡亲们的恩惠，感受着这淳朴的日子，我才忽然明白，原来这样的日子，才是我最想要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出现呢……”元玘放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收紧，“你为什么要出现呢，我好不容易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新生活，为什么你要出现……”

“元玘，我可以陪你一起的。”纪翔上前了两步，“我带你去美国，把你的腿治好，然后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起生活，你说好不好。”

“别作梦了，纪大总裁。”元玘冷笑道，“你那个纪氏集团怎么办，你那么未婚妻怎么办？你以为我真的还是两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凭着一腔热血就这么被你骗来骗去的孩子么？”

“我辞职了。”纪翔静静地说，“我为了找你，辞职了，那些东西，我都不要了，元玘，在你离开的那一天，我忽然明白了你在我生命中的意义，我只要你就好，其余的，我都不要了。”

“啧啧，这真不像你能说出的话呢。”元玘的语气有些刻薄，“或许你应该换一个小孩子去骗骗？现在那样的孩子多了去了，每一个都水灵灵的，都比我好，以你的条件和身价，恐怕只要勾一勾手指，那些人就会铺天盖地地往你床上滚吧。”元玘侧过头，“可惜的是，我老了，不在那之列。”

“元玘，你为什么要这么说。”纪翔的心一阵一阵地痛着，眼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可是，却仿佛是在千里之外，“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因为你，不值得我相信。”

纪翔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元玘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全部像刀子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因为你，不值得我相信。

是啊，过去的那些时光，自己带给眼前这个人的，除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与背叛，还有什么呢？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着，“是我让你无法相信，无法相信我现在对你的感情。”

“我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习惯陪着孩子们。”元玘的语气也放缓下来，“所以，你还是回去吧，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去，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元玘闭上眼睛，“而且，我也不想再见你。”

片刻之后，身后的木门忽然“吱呀”被打开，然后又砰地关上。

元玘回过头，门边哪里还有纪翔的影子。

他就这么离开了吗？

果然是这样啊，他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桀骜不驯，活像一阵风。

自我得，容不下任何人的逆反。

元玘抹了抹眼睛。

其实刚才，他花了好大的力气，在纪翔重新抱住他的时候，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他早就知道纪翔没有多少耐心的，只要自己能坚持，那就不会轻易地妥协于沦陷。

“还好。”他自言自语着，“还好控制住了，我说过，我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不会再被骗了。”

元玘翻开一本新的作业本，可是批改了两页，却又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