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次那天开始,纪翔就不再让他出门了,他也没有异议,不出门就不出门,只要能陪着纪翔就行。
但是他心里不是没有担心,虽然没出门,电视总会看,上面沸沸扬扬的新闻那么多,也会偶尔提到自己,用词相当不堪入目,看得他心很慌乱,就立刻换台。
虽然他极力不去想,但那种不安的感觉,他觉得不应该是凭空冒出来的。
偶尔,他还会看到纪翔与麦恬订婚典礼的消息。
看见这个,他也会立刻换台。
银幕上的纪翔是那么耀眼,耀眼得让元玘自惭形秽。
自己现在是个瘸子,没有长处,只能闷闷地呆在家里做做家务,甚至他还不能说一些让纪翔开心的话。
他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要仔细斟酌,他害怕纪翔一生气,就会离开自己。
这种心理真是越发病态了,但对那个人的依赖,却与日俱增。
每次纪翔所流露出来的对自己的那种少得可怜的温柔,元玘都视若珍宝,小心珍藏。
他真的在害怕。
纪翔在原本书房的地方清了一块地方出来,让元玘画画,也好让他的日子不至于太过无聊。
元玘便有大量的时间沉浸在了绘画中,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每天晚上,他依旧是暂时做好了饭,然后坐在餐桌边等,虽然纪翔难得吃上一次,他依然乐此不疲。
似乎,只要这样努力,就能换回纪翔的爱一样。
他是这么认为的。
“纪翔,你不吃早餐了吗?”从厨房出来,看着整要开门而去的纪翔,元玘急忙问道。
“不吃了,早上有会。”他的语气有些生硬。
“那……”元玘声音放低,“那你今天晚上能不能早些回来。”
纪翔眉头一皱,“为什么?”
“因为……因为……”元玘踟蹰半天。
纪翔抬手看了看表,丢下一句“知道了”,就跨出了门。
门关上好半天,元玘才回过神来?
他……他是答应了吗?
应该是吧,太好了,他答应了。
元玘走到窗边,看了看天气。
已经是冬天了,只是今天的天气,却晴好乌云。
元玘忙了一整天。
他戴着大口罩出了趟门,这也是纪翔说的,如果真的迫不得已要出门,必须确定走廊上没人,还要戴上一个足以挡住整张脸的大口罩。
元玘一路就进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不少东西,又回到屋子里,从中午开始就在厨房忙活,一直忙到了下午,他才走出厨房。
终于是做好了,只要算准时间,在纪翔回来之前全部下一遍锅就好。
那些菜,都是小时候魏雅心教他做的,时隔这么久,他还担心会不会做得不好,不过刚才一样尝了一点,还算成功。
不知道纪翔回来,看见自己做了这么多,会不会惊讶。
他笑了一下。
“叮铃铃……”屋子里的电话响了。
他走过去,接起来,“喂?”
“是你?”那边传出一个微微恼怒的妇人声音。
元玘的脑子里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好半天,他才喃喃说了声:“羽姨……?”
不过这时,电话已经咔嚓断掉了。
元玘的心忽然突突跳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捏住心口,嘴唇有些发白。
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不安。
太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莫名的,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阴天了……
Chapter 30(2)
五点钟,纪翔没有回来。
元玘把所有的菜都做好,摆上了桌,之后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
六点钟,纪翔没有回来。
元玘打开灯,从书房里拿出一小块画板,细细地开始画素描。
七点钟,纪翔没有回来。
元玘放下画板,倒了一杯水,冰凉的液体滚进胃里,他猛咳了几声。
八点钟,纪翔没有回来。
元玘看着手中已经成型的画稿,画中的男人有着冷峻的眼,英挺的鼻,刚毅的轮廓,他手指顺着那人的脸来回轻抚着,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
九点钟,纪翔没有回来。
元玘关上了灯,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得大开,伸出头去,凛冽的寒风顷刻间刮进了屋子,天空阴沉沉的,忽然飘下一片雪来。
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十点,十一点。
元玘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可是在门锁传来扭动声的一刹那,他立刻惊醒,支起了身子,猛然感觉脑袋一阵眩晕。
“纪翔!”他走到门口,看见那个男人裹着一身寒意走了进来。
“元玘。”纪翔脸色沉沉的,“我有话跟你说。”
元玘的心没来由地晃了一下,他忽略掉隐隐地不安,笑着说,“先吃饭吧,都这么晚了。”说完,他看着满桌子已经变得冰凉的菜,“我去热一热。”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纪翔冰冷地打断他,走到沙发上坐下。
刚才,在大宅里,他接到了纪乔的电话。
那位现在基本不管公司事务的父亲,第一次对自己提了个要求。
身为继承人,无论如何,就要有继承人的觉悟。
那么今天晚上,就来了结吧,有些事情,真的长痛不如短痛。
虽然他真的有几分舍不得元玘。
“在订婚典礼之前,你会有很多事情要忙,绝对不能再分心思在你屋子里的那人身上了。”郑羽妃的语气不容置疑,“花多少钱的可以,立刻让他离开。
元玘摸摸脸,“只要吃一点点就好,这么晚了,你肯定饿了,当宵夜来吃吧……”元玘一边笑着,一边旁若无人地走到桌边,端起碗碟就朝厨房走。
“不用了,元玘,你过来。”
元玘的笑容凝在脸上。
他在心里大叫着,求求你,不要在今天,求求你,就算要说,也不要在今天!
他已经猜到了纪翔接下来要说的话,在下午接到郑羽妃的电话时,他就已经猜到了。
真的不要在今天,再等一会,等过了十二点,只要过了十二点就好,过了十二点,就不是今天了……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我们分开吧。”
墙上的钟摆发出清脆的一声“咔”,接着“当当当……”响了起来。
他还是说出来了。
元玘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他努力地将手里的碗放在桌上,缓缓走到纪翔身边坐下。
“你应该明白,我要和麦恬结婚。”纪翔平板地说着,“我们不能这样在一起,我需要的,是完整的家庭。”
他伸出手,轻抚着元玘的头发,“你会明白的。”
是吗?自己会明白吗?
头顶传来淡淡的体温,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还要对我露出这样温柔的一面。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是吗?”元玘淡淡地开口,声音却忽然平静许多。
“是的。”
“你对我的感觉呢,也是假的吗,你说过你喜欢我的。”机械般的声音从元玘嘴里飘出来。
“你知道的。”元玘抬起头,晶亮的眸子直视纪翔的眼睛,“我爱你。”
纪翔微微避开了他的眼神,他忽然不敢面对他。
“我不是同性恋。”纪翔说,“我的确喜欢过你,可我不是同性恋,所以即便我曾经喜欢过你,但是我不能爱你。”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纪翔竟然觉得非常难以开口,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连自己都想取笑自己。
韩元玘啊,或许你是成功的,我这辈子,也只在你一个人面前丢脸了。
“是这样吗?”元玘喃喃说着,“是这样吗?”
你终于是给了我一个答案,即便和我内心深处的完全是两个极端。
“林歌正在楼下,他会为你安排回国的事宜,我已经联系了国内最好的美术学校,并且也重新帮你注册户籍。”纪翔继续说着。
原来现在就要让我走了。
元玘重新低下头,说些什么啊,他心里想着,在说些什么,不要每次都这么木讷,学着那些女人,哭啼着说一些煽情的话,说不定他就不会赶自己走了。
可是,在那压抑的环境中,元玘再次张嘴,淡淡飘逸出来的,竟然只有四个字。
“我明白了。”
四个字,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一圈影音笼罩在元玘脸上,彻底淹没了他的表情。
元玘站起身。
“我去收拾东西。”他说着,走到房间门口,想了想,又停下脚步。
“我忘了,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他抓抓脑袋,露出一抹顽皮的笑容,可是那眼神,却清澈无比。
他走到门边,换好鞋,又对着装在门口的镜子揉了揉自己的脸。
纪翔一直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纪翔。”他转过身子,非常客气地,对着纪翔的侧脸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一字一重捶,狠狠地敲打在纪翔心上。
元玘打开门,走出去。
门又关上了。
那个孩子,走了。
纪翔猛然回过头,“元……”他沙哑地开口,可最终还是合上嘴,摇摇头,掏出了一支烟。
门合上的一刹那,元玘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没有去坐电梯,而是走到了楼梯口,一阶一阶向下迈着,黑暗里,传出他猛烈的吸气声。
“纪翔……”他不断念着这个名字,“纪翔……”
公寓楼的底层,林歌站在门口,眼睛一直盯着电梯。
他心里也有些忐忑,以往纪翔甩掉他身边的女人是,都无比干脆,不管她们如何的鬼哭狼嚎,统统置之不理。
可是那个孩子,林歌明白,从纪翔一路紧紧皱着的眉头来看,似乎的确有些不一样。
他在犹豫。
那么自我的纪翔,从来不会被任何人影响的纪翔,在犹豫。
电梯一直没有动静,就在林歌开始变得不耐烦时,一边的楼梯口,却传来脚步声。
元玘带着浅浅地笑意走了出来,对着他一点头,喊了声,“林助理。”
林歌看向元玘,不可置信地愣住了,他在笑?
以前那些离开纪翔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一副表情,哭到要死不活,可是这个男孩,竟然在笑。
或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吧,林歌心里默默地说着。
“你……还好吗?”林歌担心的看着元玘。
“我们什么时候走?”元玘却跳开了这个问题。
“现在就走吧。”林歌表情很古怪,他总觉得,元玘的笑容有些不太寻常。
他转过身去。
“啪!”身后突然传出清脆的肉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他猛地回过头。
元玘已经倒在了地上,脸色泛红,嘴唇乌青,他的右手,还仅仅地抓着胸口。
中心医院。
急诊室的红灯终于熄灭了,元玘戴着氧气罩子被推了出来,迅速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病房。
隔着厚重的玻璃,林歌在另一边来回渡着步子,忽然,走廊深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纪翔终于赶了过来。
“他怎么样?”纪翔的脸色可以结冰。
“暂时稳定住了,应该已经没有危险,只需要再观察一个晚上就能转移到普通病房去。”
“为什么会这样。”纪翔忽然抓住了林歌的手臂,“他走得时候还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竟然有陈年的顽疾。”林歌皱了皱眉,看见正箍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纪翔,你抓得我太紧了。”
纪翔这才松开,还是问道:“顽疾?什么意思?”
“医生刚才对我说,他患有遗传性的心脏瓣膜萎缩,这种病症是显性的遗传病,如果保养得好,平常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如果不注意,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影响。”
“遗传?”
“对阿,他不是韩枫的孩子么?”林歌语气淡淡地,“你别忘了,大画家韩枫当年是因为什么而猝死的。”
纪翔惊讶地望着林歌,“他的事情,你知道?”
“纪翔,你不要把我这个助理看得那么无用。”林歌笑了,“身为一个助理,有时候必须精明一点,当时我再看见这孩子随身带着的戒指时,就多少已经猜到了。”
纪翔不再问这个了,而是转过头,透过玻璃看着里面那个苍白的人,“那么,他这是旧病发作?”
“可以说是的。”林歌点头,“原本他正年轻,还不到这个病发作的时候,可是这次是因为重感冒引起肺炎,又受到强烈的刺激,心脏负荷过大,这才导致了病情地发作。”
“纪翔,我可以这么说、。”林歌推了推眼镜,“医生诊断,韩元玘的病情虽然暂时得到控制,但情况并不太乐观,而且心脏已经受到了一定地损伤,虽然日后可以慢慢调理,但突发猝死的可能性,却也非常的大……等于说……”
林歌语气忽然放慢了,“这孩子,终究会步上他父亲的老路。”
Chapter 31(1)
天亮时,纪翔回到了公寓。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室内,昨夜下了一夜的雪,窗台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反射着白晃晃的光,有些刺眼睛。
整个屋子很安静,没有那个清朗的声音冲他喊:“你回来了。”
也没有人笑着接过他的衣服。
元玘的病,真的有那么严重吗?经过了一整夜,他还不太相信。
刚才在医院,郑羽妃打电话给他,让他今天陪着麦恬去选婚纱,并且去酒店亲自商讨典礼那天的具体事宜和宾客名单。
这两天,就要给宾客们送去请柬。
他心情没有什么大波动,这次订婚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例行公事而已,一个男人总会遇上的例行公事。
两周后,他们就要订婚了。
客厅里摆着什么东西,昨天晚上一片漆黑他没有注意,现在再来看,茶几上,似乎放着一幅画。
他走过去,拿起来,那是一幅素描,一眼便能看出是元玘画的,而上面的人,却是自己。
画纸地下有两点水渍,纪翔忽然想到,这是泪痕吗?
那个孩子,就那么喜欢自己?
他拿着画走到房间里,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画框,裱起来,放在了桌上。
他又来到了餐桌边。
一桌丰盛的食物在那里摆放了一整夜,全是地道的江南口味,只不过摆放得太久了,又是冬天,再无一丝一毫的热气。
他看了看,忽然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片豆角放入嘴中。
很凉,凉得几乎尝不出味道。
他把所有的菜都吃了一口。
都是冷的,带着一股寒气,一直滚到他心里,越吃越是苦涩。
放下筷子,他嘴唇微动,似梦呓一般地吐出两个字,“元玘……”
之后,他猛地甩甩脑袋,忽然将那些菜一盘一盘端起来,统统倒进了垃圾箱。
不能再想他了。
穿上外衣,他睡也不睡,又再度走了出去。
三天之后,元玘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他的状况并不是很好,高烧虽然降低了,却还没有完全退掉,神智时醒时昏,有时就算醒了,也只是睁着一双眼睛打量着房间,之后又会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