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罹城 上————温暮生
温暮生  发于:2009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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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信心十足地等着纪翔回答,可是纪翔却沉默了,他双眼微微扫过麦恬,只见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不过迅速被涨起的热情所掩饰,她同样微笑着对他说:“纪先生,你有没有这个兴趣呢?”

纪翔不露声色地思考着,他并不鲁莽,家族历来教育他们要学会如何去掌控一切,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一个英名睿智的人并不会去尝试,哪怕成功率有99%。

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清澈的少女将会是未来一切的最大变数。

大厅中央的喷泉依旧不息地喷吐着水柱,有女佣打开了窗户,已是傍晚,窗外光影浮动,晚风习习,那风吹入室内,搅乱了喷泉上凝聚的白雾。

看着那些不断变换形状的雾气,纪翔淡然道:“二位,恐怕我要说抱歉了。”

他双目炯然地凝视着弗雷与麦恬,继续说:“刚才我在花园里,见着了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迫切地想要去和他叙叙旧,所以接下来的事……”他耸耸肩,“恕我无法奉陪。”

突然说出的话,不要说原本一脸笑容的弗雷与麦恬,就连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林歌也不禁露出错愕的神情。

“纪,你真的打算不上去了?朋友哪天不能见,可这酒,只有今天喝得到啊。”弗雷小小的眼睛在纪翔脸上来来回回好几下,却发现不了任何过多的表情流露,不,从刚才到现在,纪翔除了公式化的微笑以外,都没有出现过其他任何的表情。

他可不想让原本精心准备的酒会因为大头的一时走脱而成了花瓶筵席。

“我想麦小姐绝对可以代替我品尝您72年的红酒,不是吗,弗雷先生。”从身边走过的侍者托盘里拿起一杯香槟,纪翔举起来对着弗雷与麦恬示意一下,“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聚会,我想我会好好享受的,也希望你们能尽兴。”接着他看向林歌,扬了扬眉,不再过多言语,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往回走。

眼看纪翔就要出了大门,弗雷赶紧跟在他背后小跑了几步,语气急促地说:“纪,这,这……”

“没有关系弗雷先生。”林歌此时微笑着突然横跨一步,站到弗雷面前,挡住他的视线,只一瞬间功夫,纪翔就已经从大厅里消失了。弗雷脸色潮红,嘴唇不住地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半天无法组成一句完整地话,片刻之后,才颓败地低下头,对林歌说:“林助理,麻烦你回去转告纪,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林歌微笑说:“我说过没有关系的弗雷先生,总裁真的只是去见一位至关重要的朋友,您的红酒,还是下次再请他品尝吧,至于什么时候……”他推推眼镜,双眸射出高深莫测的光:“就看弗雷先生你的意思和态度了。”

说完,他谦和有礼地微微鞠躬,也转身去了。

弗雷僵硬在原地半晌,灰暗着脸色转过身,发现麦恬正一边心不在焉地小口喝着一杯颜色眩目的鸡尾酒,一边不断游移双眼打量着大厅的摆设,似乎对刚才纪翔的离开完全不在意。

他有些恼火,语气刻薄地说:“麦小姐,这下你满意了吗,本来也许是一场非常愉快的合作洽谈,因为你执意要出场,反而弄巧成拙了!”

听见弗雷的声音,麦恬这才露着动人的微笑看过来,钻石耳环反射出耀眼的光,她说:“弗雷先生,你何必那么在意呢,刚才林助理不是说了么,他们不介意换个时间的。”她含着笑微微低头,小巧精致的鼻子靠近手中细长的高脚杯,深呼吸一下,继续说:“有时候,人们很容易对一杯样色浓烈的调酒望而却步,认为复杂的表相下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恶俗与无趣,如果不小心喝下了,只会头脑昏沉,任人摆布。”她上前几步,把酒杯举在弗雷眼前,“就像这杯血色浪漫,弗雷先生,不介意的话,你愿意品尝一下吗?”

弗雷看着那刺眼的红,摇摇头。

“这就是了,因为它外表而退却的人,是永远不会知道它的滋味有多么美妙的。”麦恬又表情迷醉地喝了一口,“血色浪漫,鲜艳如血,而气息,却淡雅单纯得如清晨盛开的茉莉,那种内藏的氤氲芬芳,可以让任何人为之疯狂。”

弗雷皱着眉,低声道:“麦小姐,我们似乎应该谈谈今后的打算,而不是在这里悠闲地谈论一杯调酒。”

“放心吧,弗雷,不用担心什么。”麦恬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把酒杯举高,透过杯壁看着弗雷被光线扭曲的脸孔,淡淡说:“纪翔不是普通人,他不会拒绝合作的,我保证。”

“现在。”麦恬放下杯子,“带我去见见那些议员们,有些事情,还是早些与他们讨论一下为好。”

Chapter 4(4)

花园小径。

手中的香槟已经见底,纪翔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旋转着高脚杯,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边已经沉下一半的夕阳。

“纪翔。”林歌快步走上来,“原来你在这里。”

“你太慢了林歌。”没有转头,纪翔语气沉稳地说:“弗雷这个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了,看来那个卡伦威特集团的小姑娘,就是他最后的底牌。”

“哼,我早就猜到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枉费过去我们如此支持他,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忘恩负义的与卡伦威特的人勾结在一起。”林歌愤愤地说:“纪氏与卡伦威特交恶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他这么做,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林歌,你也不要这么说。”纪翔道:“我并不是因为卡伦威特的搀合而临时改变今晚的决议的,只是我还没有作好准备为我们争取最大的利益,然而那个麦恬,明显是有备而来,冒然展开谈判,我们只会处处受制于人。”

林歌露出惊讶的表情:“你难道真的决定和卡伦威特的那些人合作,夫人他明明……”

“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纪翔语气平静地打断林歌的话,“虽然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如此厌恶卡伦威特的那帮人,可是在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只能把私人情绪放到一边,毕竟集团的利益才是最主要的,如果弗雷不会违背我们的约定,多找个合作伙伴有何不可呢,毕竟这是可以大大增加成功率的一件事。”

“现在林歌,我需要你去帮我办一些事情。”纪翔转过身,眸子射出锐利的光,他看着林歌,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里面调查清楚那个麦恬的全部资料,包括她的出身,学历,血缘,入行经历等等,资料越全越好,只要不太过分,纪氏所有的现有资源你可以随意使用。”

“是。”林歌回答。

“我要搞清楚。”纪翔勾起嘴角,剑眉突兀起来,拼接成好看的弧度,“那个小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来历,看样子她是个不太好对付的角色,不过,如果对手太单纯的话,这游戏就不会有趣了,不是么。”

他优雅地扔掉手中的杯子,阳光下,高脚杯晶莹的杯身悄然消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虽然不是很大,可是纪翔与林歌却明显听到了伴随着杯身清脆落地时的一声闷哼。

“啊……”声音细不可闻,幽幽从草丛里面传出来,林歌条件反射地一下栏到纪翔身前,大喝道:“谁!”

可是断断续续的轻哼之后,那声音又消失了,只有些轻微的呼吸声弥漫在空气里,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发现。

纪翔拨开林歌,大步走上前,伸手就要拨开那草丛,林歌慌忙地从后面赶上来,喊道:“不行,纪翔你……”

可是太晚了,纪翔已经拨开了最上部的草,草丛背后的东西映入瞳孔的一刹那,林歌生硬地把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

纪翔面目凝重地蹲下身,凝视着匍匐在地上的身体。

可是林歌觉得,把那东西形容成“一块肉”都不过分。

男孩的身体上布满粗细不一的伤痕,纵横交错着,竟然难以找到一块完好的皮肉,他一丝不挂的趴在那里,左脚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下体正恐怖地往外汩汩冒着鲜血,那些血液的痕迹弯弯曲曲一直延伸道数十米之外的地方,那里,有一块或许曾经是衣服的染满鲜血的布。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林歌骇然地说:“难道他是从那个地方爬到这来的吗?”

纪翔沉着眉,没有回答,他伸出手,托起那男孩的脸。

他脸上布满了鲜血与砂砾,已经看不清原来的容貌,不过简单的从轮廓上看,这应该是一张好看的脸。

“弗雷那个老东西,外面早就盛传他是个喜欢虐待男孩的变态,我刚开始还不太相信,这一回我是彻彻底底的信了。”林歌抬起头,注视着不远处的建筑,他一层一层地看上去,终于发现了一扇唯一开着的窗户。

他低头对纪翔说:“看来他是从那里跳下来,本来就带着伤,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竟然没死,还能爬那么远,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持着他。”

纪翔还是没有说话,他看着男孩的脸,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突然,他感觉手里的脸颊轻微地蠕动起来,男孩张开嘴,无力地说:“救……救……我……”

他眉头一皱,是中国人?

那声音几乎不可闻,似乎很快就会泯灭在微风中,可男孩依旧在努力地说着:“救救……我……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原本张开一条缝的眼镜,在说完这仅有的一句话后,又闭合了,纪翔看到手里的脑袋一歪——男孩又晕了过去。

“林歌,叫他们把车开出来。”纪翔脱下身上的西装,把男孩在地上的身体包裹起来。“我们现在就走。”

“OK!”林歌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小跑着朝庄园大门而去,纪翔则小心地把男孩抱了起来,脚步沉稳地跟在后面。穿过花园时,男孩布满鲜血的身体很快就引起了聚集在周围的不少人的注意,可是他们并没有露出任何同情或者奇怪的目光,而是以一种戏虐的姿态注视着这一切。

对于弗雷的特殊嗜好,这些圈内人士早已见怪不怪,而如今纪氏的现任总裁也来搀合一脚,那绝对是一出精彩的好戏。

原本看门的门童早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根本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眼睁睁地看着纪翔抱着一个满身滴血的人从容上了车,而后黑色的劳斯莱斯绝尘而去。

车上。

林歌担忧地回过头,男孩脸上已经布满了僵硬的灰白,他不忍地皱皱眉,向纪翔问道:“他是中国人吗?”

纪翔点头。

“弗雷那老变态太可恶了!”一阵热血涌上,林歌用力地敲了一下车窗。

“马上通知丹尼尔在大宅等着,还有,让他准备好充足的血液。”纪翔看着怀里的男孩,说:“他失血过多了,必须马上输血。”

林歌迅速掏出电话,拨号间,他向后望了望,说:“纪翔,你看他手里是不是握着什么东西?”

纪翔这才注意到,男孩紧紧握着的右手指缝里有一样链子似的东西,如果不是正反射着微弱的光,根本无法被人发现。他扳开他的手指,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林歌迟疑了,他看了看纪翔,不再说话。

纪翔仔细地端详着那链子,那是一条很常见的素白项链,他目光游移而下,最终停顿,那项链上垂坠的,赫然是一枚勾勒着淡雅花纹的银色戒指。

Chapter 5(1)

韩元玘做了一个亢长的梦。

那是秋天,小巧别致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枝丫巨大的梧桐,不断有叶子落下,拍打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白色的别墅有着布满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嫩黄色的窗帘被风从房间里面拉了出来,在空中招摇着,忽然被一只素白的手束住,拨在了一边。

少妇身着淡雅的白色长裙,头发毫无束缚地顺着她好看的肩线垂在腰际,好像墨色的瀑布。束好窗帘后,她转过身,对着房子里招了招手。

韩元玘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对着少妇快乐地喊:“妈妈。”

可那少妇恍若无闻,依旧对着屋子里挥手,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高大的俊美男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的肩上,坐着一个幼小的孩童。

见到男子,元玘的瞳孔一下放大,他失声喊道:“爸爸!”

男子也没有理他,而是走到少妇面前,把自己肩上的孩子放在地上,摸了摸他的脸,眸子里溢满宠腻。

“来,元玘,到爸爸这边来。”男子朝着另一个方向小跑了几步,转过身蹲下,张开双臂,对着那孩子微笑着喊道。

孩童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妈妈,少妇则对着他微微点头,松开了一直拖着孩子的手。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动摇西晃,脚步虚浮,有好几次差点摔倒,把站在一边的韩元玘吓出了一身冷汗。

终于,小小的身体摔在了男子宽阔的胸膛上。

男子爽朗地笑出声,把小男孩抱起来,托在天空转了一个圈,男孩发出咯咯的笑声,粉嫩的皮肤有些泛红,仿佛挤得出水。

男子最后温柔地用左臂把男孩圈在怀里,又对着一直坐在一边的少妇伸出右手,轻声说:“天凉了,进屋吧。”

少妇美丽的脸庞轻点两下,伸出手握住了男子有力的手掌,站起身。

元玘看着这一幕,原本笑着的脸凝固了,他突然觉得有一丝恐惧在心头微微蔓延,那对夫妻站在那里,情景美好得如此不现实,就像是倒映在水面上一副绚丽的话,仿佛只要一阵清风吹过,那美丽就会被涟漪打碎一样。

他张开嘴,努力地震动自己的声带,可就是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夫妻二人渐渐转过身,慢慢地走进了敞开的落地窗里,背影逐渐模糊。

“不!”他终于喊了出来:“爸爸,妈妈,我在这里!”

他迈开腿跑了起来,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喷薄而出:“不要走,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在这里,我是元玘啊,你们回来……”

周围黑暗下去,元玘哭喊着,机械地迈动脚步,却只发现离自己的父母越来越远,四周漆黑一片,唯一能看见的,只有那对夫妻的背影,正渐行渐远地走向远处的一线光明。

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铮”的一下,断了,胸口涌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元玘一下摔倒在地上,他颓败地抬起头,颤抖着伸出右手,仿佛那样就能触及到远处自己的父母一样。

“求求……你们……回头再看我一眼……”

没有回应,没有期盼,只有黑暗,黑暗里,他们的背影终于走进了那片光明,然后,只一下,天地闭合起来。

元玘铮着空洞的眼,周围一片混沌,再无其余,只剩他。

“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痛苦地低喃着,元玘感觉有无尽的液体,带着浓厚的铁锈味从嘴里喷涌而出,在自己眼前渲染出一片刺目的红,那些红色迅速地扩张蔓延,最后替代黑暗铺满整个世界。

他无力地躺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丢下我一个……爸爸一样,妈妈也一样……”

他努力地呼吸着,空气像是凝结的铅,沉重到拖住整个胸腔。他双目无神,可还是看见周围的颜色又在逐渐转淡,远方出现一抹光亮,来到他面前,他双眼迷离,看着那光亮靠近自己,将他包裹进去,血腥不见了,暗红不见了,混沌不见了,世界又被耀眼的白色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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