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是为了救萧重涧,才把所有的事告诉我的……”他紧紧的抓着上衣心脏那个部位,指甲都刮进了肉里,“……根本就不是其他原因,你只是不想看到我杀掉萧重涧,才……”
“随便你怎么想吧,可能你是对的。”杨九对他笑了笑,“反正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你怎么想也好,我都……不在乎了……x”
罗骏咆哮起来:“你要上哪里去?住手!……住手!来人!来人x!”
车窗外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响动,有的立刻就向这边跑来。屏幕上杨九把话筒随手扔在桌子上,对他笑着挥了挥手,那个动作甚至称得上是很潇洒、很解脱的。
然后他一只手撑在落地玻璃窗的边上,抬脚一跨,毫不犹豫的从楼顶上一跃而下。
那烟灰色的衬衣在风中一卷就消失不见了,就像那天送他上飞机,在天桥那里,他就这么悠悠闲闲的消失在了人群中。只是那天罗骏知道自己还可以见到他,只要耐心的等待,就总会有再次得到的时机;然而今天他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就是那一挥手之间就告别了他们之间所有的际遇,从此人海茫茫,他便再也不见了。
罗骏想叫出来什么,想哭,想咆哮,想把杨九抓在怀里,然后一片一片的撕成碎块,再一口一口的合着血肉吃下去。他扑倒在控制台前,痉挛的手指剧烈的颤抖着,甚至抓不住话筒。他想叫出杨九的名字,然而他一张嘴就喷出一口血来,星星点点的溅在屏幕上,再缓缓的流淌下来。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颠沛流离的辗转和逃亡。在简陋的小旅馆的浴室里,杨九咳出来的血溅在破败的瓷砖墙壁上,也是这样缓缓的流下来,就仿佛在流着血混合的泪一般。
原来那个滋味是这样的。
原来那一瞬间的鲜血,是这个味道的……
29.跳楼专业户
香港很多码头戒严了,道上谁都知道罗家在发了狂的找一个人,据说在找杨九。
有人说杨九也不知道犯什么神经,好好的跑去跟萧重涧勾搭在一块儿,把罗骏搞得大为光火。这个近来才崛起的年轻人手段的确偏激,罗家有人放话说罗二少就是想找到杨九再看上那么一眼,生死不论,甚至是不是全尸都不论x。
虽然有心人掩盖得严严实实,但是谁都知道这是针对杨九的再一次围剿。如果说萧重涧那时还有些顾虑和不忍的话,罗骏就压根没想过手下留情这几个字。他甚至几天没有进家门,亲自带人在各个旅店、商行、码头和机场进行盘查和围堵,他手下的眼线遍布大街小巷,一有长相类似于杨九的人,就立刻跟踪检查。
他是杨九一手带出来的,对于杨九的行踪和惯常去的地点了如指掌,甚至连逃生路线都有大概的了解。他知道杨九会先回一次香港再逃往别的地方,杨九去欧洲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他的证件和相关人脉全在香港,如果不先回来一次,那他以后会走投无路。
事实上他确实查到了杨九入境的相关记录,然而再查就失去了踪迹,只能凭着人海战术进行人肉搜查。有几次罗骏险险的就抓到他了,当他赶到某个不起眼的小旅馆里时,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甚至还飘散着香烟的味道。但是不论怎么在周围大加搜索,也难以抓到杨九的一片衣袂。
罗骏仿佛在迷宫里困住的野兽一般,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抓到杨九的欲望逼得他发狂。他知道再拖延几天杨九就能趁机离开香港了,到时候一去大陆人海茫茫,他到哪里去找到这个可恶的、可恨的家伙?
一周之后他派出去的人在一家地下酒馆里抓到了Ivy。这个男人和杨九一样狡猾和擅于隐藏,罗骏认定杨九在临走时一定和这个唯一的朋友联系过,他已经近乎疯狂了,他把Ivy关起来毒打,用尽招数强迫他开口。皮鞭小刀生理盐水什么都用上了,他甚至在道上放话说只要杨九一天不回来,他就一天割掉Ivy的一根手指,然后在炉子上炖了喂狗c。
Ivy实在是抗不过打,但是这人也颇硬气,对罗骏冷笑道:“你尽管杀我吧,干脆一刀子杀了我,你看看杨九会不会来给我上坟!”
杨九仍然杳无音讯。
杨九沉得住气,这一点罗骏一贯都知道,但是从来没有感受得这么明显。先慌的那一个总是他,先跳脚的那一个总是他,他甚至有种错觉,好像现在不是他在气急败坏的追杀杨九,而是杨九在悠闲的、不紧不慢的追捕狼狈不堪的他。
罗骏还没来得及割Ivy的手指,Ivy就被萧家派来的人救走了。萧重涧一样想知道杨九的下落,但是等了这么多天罗骏x都没有从Ivy嘴里挖出一个字来,总不能等罗骏真把人活活折腾到没气儿了吧。
江陵把Ivy从罗家弄出来的时候,这调酒师已经只剩下了半口气吊在嗓子里,还一见面就冷笑起来:“又是一个想逼供的?别白费劲了,我真的不知道杨九去了哪里,知道的话我早就说了。”
江陵犹疑了一下,“……老板说要救你,逼供的事不归我管……打打杀杀的事我不擅长,我是个斯文的人,真的。”
Ivy晕晕乎乎的被江陵弄回去,到医院里的时候早就昏了,被江陵斯文的往病床上一搁,一群医生哗啦啦的推去了急救室。急救了半天把命保住了,但是身体虚弱得不行,一点东西吃不下去,吃了就吐。
萧重涧亲自去医院里,当时Ivy还在昏睡,手上吊着葡萄糖维持生命。很多人在道上讨生活,各人有各人不同的活法,有的依附他人换得荣华富贵,有的安居一隅独善其身,喝着小酒闲看浮云。Ivy就属于后以一种人。
“他一定知道杨九在哪里。”萧重涧出门时丢下一句,“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江陵领命退下,回头去看看Ivy。大概由于相由心生的关系,这人其实在面相上和杨九有点类似,都是轻浮凉薄的,都给人一种明明知道不可信任、却仍然控制不住被勾引的感觉。
江陵每天熬粥送去医院,Ivy不经打,从罗家出来的时候就是胃出血了,养了这么多天也只能喝流质的东西。就这样他还挺横的,正眼也不看江陵一眼,一连几天愣是一个字都不说。
江陵很有耐心的天天换着花样的熬稀饭,今天是红枣百合粥,明天是莲子粥,后天是滑鸡粥,那味道香飘万里人间称绝,简直可以挂个牌子出去卖。Ivy喝了人家这么多稀饭,不知不觉的开始每天期待起江陵的到来,有时还心里默默的盘算第二天喝甜的好还是喝咸的好。
江陵有一天送完了饭,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坐在床边上说了一句:“杨九昨晚在九龙一家银行划了卡,十分钟后罗骏就堵在了银行门口。”
Ivy立刻抬眼望向他。
“没有,”江陵看出了他的疑问,“那哥们溜得快,罗骏抓不住。”
Ivy又低头去喝稀饭,喝得哧溜哧溜的。
“我在想,”江陵慢悠悠的说,“罗骏现在是下了血本去抓杨九,一个人做事最怕有恒心也有毅力,何况支撑他的不仅仅是恒心和毅力,还有罗荣慎一条命的仇、欺骗了这么多年的仇、各种各样说不清楚的执念在里边。如果罗骏是个没什么权势的普通人那倒也就罢了,人家现在带着几辆车、出动了直升机、多少手下堵在大街小巷里天天盘查,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去抓一个已经走投无路濒临绝境的老流氓……啊你不要这么看我,你想,要不是他走投无路实在没钱了,他会冒着被抓到的风险去划信用卡?”
Ivy的动作一顿。
“罗骏那个人,你也见识到了,整个就是个土匪……其实要是我,想想看也就算了么,冤冤相报何时了?虽然这老流氓确实有地方不厚道,但是人家毕竟手把手把罗家带出来了嘛。说句难听话,罗荣慎不死,哪来的罗骏能出头?”
Ivy想起罗骏,旧仇新恨一起涌上心头:“那王八羔子就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江陵大力符合:“是啊是啊,你想,你一个没关系的围观群众他都能下这样的毒手,何况是杨九呢?杨九可是他心心念念着要剥其皮食其肉的仇人,要是杨九落到他手里,十有八九是脱掉一层皮。”
Ivy脱口而出:“我得去找他……”然后看到江陵,立刻警惕的收了声。
江陵笑起来,拍拍他肩膀,“没关系,杨九既然告诉你他会去哪里,就是等着有一天你挨不过打的时候好说出来求一条生路。他既然这么做了,你权且当领一份人情。再说萧重涧虽然不是个善茬,但是也绝对不会放任罗骏为所欲为……他要是这样的人,你现在也就不在医院里了。”
江陵这时的表情就像一只笑起来的狐狸,心满意足的对着Ivy的耳朵低声道:“你这么聪明,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想好了打我手机,号码我抄下来放在这里。”
江陵悠然自得的走出病房关上门,门口手下见了他,偷偷摸摸问:“江哥,老板不是说这小调酒师想好了直接告诉他的吗?”
“你懂什么,”江陵道貌岸然的说,“难道还有其他什么办法能让我更自然、更不突兀的把自己的私人手机号留给人家吗?”
手下石化在原地,眼睁睁的望着江陵远去的背影,“……高……实在是高……”
江陵从此就再也没提这件事,每天仍然熬了稀饭送去,也不多说什么,放下碗筷就走。过了两天之后,有一晚上快下班的时候他在萧重涧办公室,突然手机响。接起来一听是Ivy,因为医院里信号不好所以声音有些模糊。
江陵第一句话是很温和的:“怎么了?感觉怎么样?有什么要买的吗?”
Ivy轻轻的道:“……杨九是今晚动身,从渔村雇私人船,去深圳。”
江陵“哦”了一声,兴致勃勃的:“要不要今晚出去喝茶?”
手机里嘀嘀两声,那边Ivy已经断然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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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烂的码头上,几个渔民在打今天的最后一网。一艘勉强称得上能使用的小船栓在岸边,渔民把食物和淡水捆成包裹,往船舱里一丢。
一个套着宽大的白色T-恤和淡蓝色牛仔裤、叼着香烟的老流氓站在船边上,临走了还依依惜别,对着渔民家今年五岁半的小女儿大幅度的挥手:“妞妞~!要好好学习~!快快长大~!长大了等蜀黍回来给你买巧克力糖~!”
年幼的小萝莉兴奋的笑着,迎着夕阳的金光浪漫的挥舞着可爱的小手,顺带露出一嘴残缺不全的小白牙。
这个带坏了整座渔村所有十二岁以下小萝莉小正太的祸害杨九老师,深深的、陶醉的吸了一口海风,哎哟一声捂住因为过于兴奋而不幸扭到的老腰,慢吞吞的坐在了船舷上。大概是人品的确有问题,杨九老师租的船和他的人同一个脾气,不高兴的时候就慢悠悠的晃荡,渔民满头大汗的好不容易把导航仪收拾利索,结果开船开了大半个小时了,香港岛仿佛还没有退去视野多远。
渔民抱歉的笑着,过去拿了干粮和水过来,一定要和杨九一起分享。杨九一看那干粮,就是几个硬的可以当凶器爆人头的馒头,于是立刻捂着他娇贵的胃谢绝了渔民的好意。
渔民真心诚意的劝他:“看您这身子骨,晚上可要当心点呀,多盖两层被子裹得紧一点,这风里来浪里去的……”
杨九说:“多谢了,我这人命挺硬的,活了大半辈子,逃出虎口又入狼窟,结果到现在都还是个全乎人儿。您猜我今年多大?”
渔民看看他,打量了几下:“二十……二十几?”
杨九笑起来:“我都三十了f。”
“那您可真嫩相!”
“托福,我儿子看上去都比我大。”
渔民自己子女双全,一听说讨论孩子的问题,立刻像普天下的父母一样起了无穷的兴趣:“哟小哥,都有儿子啦?结婚挺早的嘛!上的什么学校?”
“没上呢,自己在家里教。那小子挺争气的,就是心眼实了点儿,干什么事都特别钻牛角尖,怕他以后要吃亏。”
“可不是!那您这次是去大陆打工赚钱养家?”
杨九笑眯起一双不怀好意的狐狸眼:“是啊是啊!您看我这穷酸样,又没吃又没喝,没享过几天舒坦日子,就指着以后儿女能享到福,别落得和我今天一样……”
夕阳渐渐的下沉,海面上起了风,远处的灯光隐约不见。夜色渐渐的笼罩了大海,船家守在那里掌舵,一边还喝着老酒抵挡寒意。杨九在船舱里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身上烟已经抽完了,只能叼着草根在那里解馋,一想起罗骏就忍不住长吁短叹:“我的儿也~”
突然船头那边传来一阵东西翻倒的稀里哗啦的声音,紧接着船家惊慌失措的叫起来:“什么人!海盗!有海盗!”
杨九一骨碌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出船舱,甲板上往外望去,远远的海面上全速追来几艘快艇,为首的是一艘巡逻舰,灯光打得让人睁不开眼。只要一扫过去就可以看见几艘快艇全副武装,快要靠近时还放下了救生艇c,十几个身手利落的人一跃而下,快速的向他们这艘小渔船驶来。
杨九长大嘴巴:“上天保佑,儿啊,千万不要是你,为师现在很怕你……”
船家吓得屁滚尿流的去捣鼓那个求救的无线电,杨九一人抓着船舷扶手站在那里,海风呼啸着猛烈刮过,吹得他头发飞拂起来,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双手握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声嘶力竭的大叫:“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最近的那艘快艇上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远远拿过一个扩音器,稍微调整了一下,然后萧重涧的声音隔着海风清晰无比的传了过来。
他说:“杨九,跟我回去。”
杨九眨巴着眼望了萧重涧半晌,表情纯真而无辜,半晌说:“……不回。”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的话刚出口就被海风吹散了。然而萧重涧好像不用听都能猜到他会说什么,他顿了顿,说:“杨九……我们重新开始行不行,当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船家哆哆嗦嗦的跑过来,吓得躲在船舷后:“那人是谁啊?那说话的那个是谁啊?”
杨九扭过头,悲凉的看着他:“……孩儿他爸x。”
船家张大嘴僵在原地。
杨九一笑,拍拍他:“哥们,回头你见了那人,告诉他说杨九累了,不玩了,回去睡觉了。跟他说要是有缘的话,咱们来世再见。”
船家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看着杨九,伸手去条件反射的想抓住他。但是他还没有抓住,杨九脚步虚浮的摇晃到船舷边上,伸手对那边快艇上的萧重涧挥了挥,然后歪歪扭扭的爬到船舷上去。
萧重涧突然预感到了什么,他猛地咆哮起来:“杨九!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