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 下————淮上
淮上  发于:2009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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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医院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病房里,萧重涧还插着呼吸机躺在床上。突然门被重重的推开了,江陵破门而入:“老板!”

  萧重涧微微的睁开眼睛。

  他一开始意识好像还不大清晰,身上插着管子,屏幕上心跳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江陵也管不了很多了,说:“老板,董事局的元老带走了杨九,他们要他对你中弹的事负责。现在没有人主事了,明天消息一披露,公司股票的价格可能会狂泻,现在唯一能压制董事局的人只有你……你能不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萧重涧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江陵返身去找纸笔,匆匆返身过来,潦草的写了几行字,问:“老板你要在这张纸上签字,你自己读不了,我给你念我写的这些,你相信我吗?”

  萧重涧又点点头。

  江陵逐字逐句念过去:“本人萧重涧,于九月十一日深夜在墓场因纠纷中弹,在此声明一切后果与杨九无关,日后是否残疾无关,生死无关,无需杨九对此事负责。九月二十一日夜,公证者江陵。”

  萧重涧微微的抬起手指。江陵把笔夹在他手指间,然后把那张纸垫在他手底下。萧重涧好像很费力的才能握住笔头,然后慢慢的、一笔一划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真好,萧重涧想,这三个字签下去,从此我再也不欠他的了。

  我们终于站到了那个很多年前的原点上,我这么好,这次他应该没理由拒绝我了吧。

  他落下最后一笔,江陵收回纸,小心翼翼的揣进自己怀里。临走前又忍不住过来问:“老板你还有什么要吩咐我的吗?”

  杨九坐在巨大的会议室正中,始终对不上焦距。

  他隐约知道强光打在自己脸上,但是始终没法看清楚。眼前好像产生了多重阴影,让他觉得迷迷糊糊的,很难集中自己的思维。

  一开始他回答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那天晚上的事,什么时候开枪的、用的是谁的枪、为什么和罗骏在一起等等问题。他觉得越来越想睡,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知道那些人就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圆桌后,冷冷的注视着他。

  突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了,江陵带着两个荷枪实弹的保镖大步走进来:“住手!”

  桌椅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董事局的人疾步迎上前去:“干什么干什么?江陵你反了不成?”

  江陵手里拿着一张纸,直直的举到对方面前去。上边萧重涧的签名清晰可辨,对方只扫了一眼就蓦然变色。

  江陵一字一顿的问:“萧老大还没断气呢,各位就等不及要对他的身后人下手了不成?”

  杨九被人搀扶着坐到车上,不知道是不是深夜里光线的原因,他脸色看上去很难看,苍白到近乎发青,连嘴唇都微微的带着点灰。江陵一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被董事局的人用刑了,但是看他行动也还行,就赶紧把他弄车上去了。

  杨九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问:“萧重涧醒了?”

  江陵坐进车里来,重重的关上车门:“醒了。”

  “他说什么了没有?”

  江陵盯着杨九。车厢里光线很暗,只听见他绵长的呼吸,半晌才听江陵慢慢的道:“他说,他爱你。”

  46.HE

  萧重涧整整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他前后动了几次大手术,都是请的最权威最资深的专家会诊,费了不知道多少力气才保住他那金贵的胃。

  他醒来那天看见杨九坐在床头,正掀开被子,仔细的盯着他腹部的刀口,细长的眉眼微微皱着,眉心微微的蹙在一起。萧重涧伸手想去抚平他,但是刚一抬手臂就被杨九拉住了,然后按在了被子里。

  萧重涧问:“丑不丑?”

  杨九说:“跟毛毛虫似的。”

  萧重涧闷声的笑:“那就是很可爱的意思了。”

  “岂止是可爱,你看这完美的缝合,简直是色授魂予颠倒众生。”杨九冷哼一声掉头要走,萧重涧不顾自己还挂着水,立刻竭力的起身抓住他:“别走啊,老子我都这么难看了,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要?你不能抛弃我啊。”

  杨九定定的看他一眼,突然微笑。这老妖孽要刻意勾引人的时候,只需要看着你这样微微的一笑,就可以让你在刹那间不知身至何处、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萧重涧呆呆的看着他。

  杨九温柔的俯下身:“不想让我走?”

  萧重涧点头。

  “乖,”杨九诱哄,“学狗叫。”

  萧重涧想都没想,立刻说:“汪!汪!”

  杨九乐颠颠的眉飞色舞,萧重涧突然意识到不对,猛地回头一张望,以江陵为首的一干公司高管齐刷刷站在病床后,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

  “杨九!你给我滚回来!”萧重涧抓狂了,“关门!放狗!别让他跑了!今天谁把这流氓放出医院大门,谁就自己提头来见我——!”

  “老板,你认了吧,”江陵语重心长的拍拍萧重涧的肩,“你就是个披着鬼畜皮、其实又乖又别扭的小忠犬,掩饰也没用,大家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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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九在医院走廊上慌不择路的跑,冷不防楼梯口险些撞到一个孕妇。他猛地刹车停下来,扶着墙连声问:“怎么?怎么?对不住了,您还好吧?”

  那孕妇只受了惊,其实没有被撞到,只抚胸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没,没有,没关系。”

  说着抬眼一看,禁不住掩口小声惊呼:“九少?”

  杨九一愣,这个孕妇还很年轻,他看着也有点眼熟,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你是……”

  那孕妇不由分说把他拉到墙角去,激动的压低了声音:“您救过我啊九少!我叫小昭,您不记得我了吗?你给钱让我上学念书,还让我去伺候罗二少的,您记得吗?”

  杨九长长的“啊——”了一声。这个女孩子是当初他一时看得顺眼,从S M俱乐部老板手里救下来的。他虽然好一些不上台面的事,但是从来没有强买强卖的爱好,看着人家原本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受苦受难,这个他做不出来。

  后来他得知这个女孩子念书成绩好,还喜欢乐器,就送她进了学校、给她请了钢琴老师。罗骏长这么大身边没人,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比罗骏在外边招惹的辣妞野猫们要靠谱多了,就把她送去了罗骏身边。

  “能看到您真好!”女孩子含着泪,欣慰的上下打量着杨九,“一开始他们告诉我您跳海了的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您这样的人怎么命这么不好?后来我听说您逃出去了,他们说二少在找您,我一直怕二少对您不利……您知道吗?我也去了B市,那天在赌场,我差点就看见您了呢!”

  杨九奇道:“你?”

  小昭说:“是啊,那天中午您从赌场出去,萧重涧和二少都要出去找您,二少身边的人都是带枪的,他们要追出去把您抓回来。我怕他们伤害您,我就堵在门口跟他们说,谁要想出这个门,就先把我杀了再说!……我当时就已经怀着孩子呢,他们必须得顾忌我的……现在看到您真是太好了,您为什么在医院里?哪里不舒服吗?”

  杨九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摇了摇头,对她微笑:“没有。罗骏后来有没有为难你?”

  小昭含着眼泪,用力的摇摇头。

  杨九长长的叹息着,“那就好。”

  他心里想,他这一辈子做的好事不多,唯独对得起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曾经的未婚妻,还有一个就是这个小昭,这两个女人都在他生命最艰难的时候回报了他。他在海上辗转逃去新加坡的时候遇见了苹嘉,她老公在新加坡开了一家小外贸公司,这对夫妻俩冒险收留了他,帮他改换身份躲去了大陆;还有一个就是小昭,怀着孩子,堵在门口,面对着能轻而易举掌握她生死的罗骏和那些荷枪实弹的保镖,一点恐惧都没有。

  你可能会在人生的某一时刻,因缘巧合的做了一件易如反掌的善事,可能几年、几十年甚至几代人之后,当初播下的善因会回报你难以想象的感激和恩泽。任何事都有缘由因果,不是不报,只是时候还没有到。

  杨九顺路把小昭送去了妇产科,然后自己掉头走了。她这辈子的命运已经改变,可能她会属于罗家,很可能还会在罗家的家谱上记上一笔,从此他们之间估计就很难再见面了。

  小昭扭头望着杨九挥着钥匙圈儿离开的身影,久久凝视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没有告诉杨九,其实当初她怀着孩子堵在门口的时候,就知道罗骏不会为难她的。罗骏太偏激太执着,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没出世的孩子会被怎样,但是他不得不顾忌杨九留给他的这个女人。

  她没有告诉杨九,其实罗骏对她很好,并且只对她好。因为杨九太吝啬,没有留给他很多,他只得好好的、小心的去珍惜杨九留给他的每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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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九一根手指上套着钥匙圈儿,轻快的一路小跑着下了楼梯。门口停着萧家的车,杨九企图躲开,江陵在楼上窗口探出头,大喝一声哪里逃,立刻有几个如狼似虎的保镖嚎叫着扑上去,结结实实的压住了九爷那身娇弱的小身子骨。

  江陵同学深得萧老大信任,在萧老大中弹住院的危急期间,第一保住了他的权,第二保住了他的人;萧老大这边一睁眼,那边一手大权在握,一手美人在怀,三万六千个毛孔,没有一个不舒坦。

  杨九在楼下嗷嗷的叫:“江陵你他妈太缺损了!老子没你这样的兄弟!”

  江陵哼笑着把头从窗口缩回去。萧老大对江陵十分满意,作为奖励他终于决定拨款收购江陵同学梦寐已久的那家酒吧——就是专业心理医师、兼职调酒师Ivy工作的那一家;顺带任命了江陵同学作为那家酒吧的新任店长。

  “兄弟算什么,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你见过一个人缺手缺脚的走在大街上,但是你见过一个人好好的不穿衣服裸奔吗?”

  江陵哼哼的想着,一脸道貌岸然状的扭头回病房里去了。

  医院楼下大门外,杨九一边嗷嗷嚎叫着,一边被保镖七手八脚的抬起来,齐心协力丢进了车。一溜长长的烟雾散尽,汽车消失在门口大路的尽头;阳光映在在车后窗上,反射出一片灿烂的金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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