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名:爱上狐狸精.下册
作 者:杨璧宁
绘 者:酸梨
出 版 社:威向
出版日期:2009/5/12
文案:
狐狸精又怎样?祸水又怎样?
反正他李度香就是赖定了赵立。
只是当他得知当年被赶出家门的内幕,
原来都是父亲与表弟逼不得已所为时,
他的心乱了。
是该放弃他唯一的亲人,还是……
牺牲他所爱的人呢……
为了李度香,他是死也甘愿的。
但见到李度香为别人忧愁烦恼的时候,
心不禁酸苦了起来……却又忍不住叹息,
谁教自己早连人带一颗心的,全送给这狐狸精呢?
第十一章:真相
数日后诸事停当,群匪们齐聚一堂,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山不能一日无主」,既然恶贯满盈的熊大已死,余党也被剿减,大家就该推举个德才兼备的人出来主持大局。
众人评选半日,一致认为这次造反既然是赵立、孔亮领头,大魔头熊大也是他俩合力击杀,山寨的第一把交椅自然应当归他两人。计议既定,众人便杀猪宰羊,祭拜天地,共推孔赵做了山寨头领。
孔亮自觉出人头地,得意非凡,当即下山到青州替宝儿赎身,迎接上山,做了压寨夫人。当日鬼风山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众匪齐来贺喜,大醉至深夜,惟独赵立中途披李度香硬拉退席。
孔亮为赵立不听劝生了不知几场气,对此早已撒手不管,周武却颇郁闷,叹道:「小亮,哥哥是看着你和小立上山的,如今你是成家了,可小立还没着落。唉,你说这漂亮的度香兄弟如果是个姑娘,这会儿不也当了压寨夫人?可偏生多出个把儿,不是造化弄人吗?」
孔亮被他说中烦恼,兴致大减,闷不作声灌着酒。宝儿天真单纯,一面忙着给席上人斟酒一面笑:「这也没什么,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在一起也未尝不可。度香少爷虽是男儿身,长得却比女人还漂亮,小叔子英勇重义,对他又痴心一片,他俩也算登对的。现在就只有香火一事可操心了,不过这也没什么难的,我跟小亮说好要生八个孩子,到时候抱一个给他们养就行了。」
孔亮一口酒喷地上,训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屁!生孩子是那么容易的事?随随便便就送给人家?你当你是老鼠啊,一年能生十窝!」
宝儿被他莫名其妙一顿吼给唬住,握着酒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泪汪汪嚷道:「我哪句话说错了?你自己兄弟的事你不操心,我替你想法子,你还骂我,你这人真不识好歹!」
孔亮顺手把酒杯摔地,全场立刻鸦雀无声,宝儿唬得怔住,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周武熟知孔亮脾气,生怕他当众毛躁起来,大家都没脸,忙笑劝道:「罢了罢了,不过几句玩笑,何苦当真。小亮,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弟兄们难得聚一块儿热闹,正该和和气气的,快坐下坐下。」又对宝儿说:「弟媳妇,你第一天过门可不许哭红鼻子,不然老公会短命的。快把眼泪擦擦,给你相公换个杯子斟酒。你也别往心里去,小俩口吵架拌嘴是家常便饭,往后这样的事多着呢,你要每次都哭,那还不把眼睛哭瞎了。」
周武在山上辈分高、资历深,平素人缘极佳,无人不买他的账,因此赔笑两相劝说一通,风波便平息下去。
那孔亮与宝儿极为恩爱,床头吵架床尾便和,洞房次日早和好如初。只是强盗们因李度香勾搭赵立,又连累孔亮夫妇吵架,对他十分不满,虽不好摆在台面上说,私底下却颇有微词。而李度香浑然不知,照旧我行我素,更随心所欲将赵立呼来唤去。
众人多有替赵立抱不平,但他本人反而乐在其中。他也存着一番道理,想人越是生疏越是客套礼貌,反倒是亲密无间时才笑骂自如,眼下李度香随时随地凶他吼他,说明他拿自己当自家人,心里有自己,才会如此肆无忌惮。这么一想,便再无二心,任劳任怨地伺候起来。
光阴似箭,几个月转瞬即逝,此时冰雪消融已尽,鬼风山上姹紫嫣红,春意盎然。山上的强盗也如蛰伏的虫兽蠢蠢而动,开始下山重操旧业。
这日孔亮率领一路强盗下山干了一票买卖,转来时却两手空空,只领回十来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做布衣打扮,背着包袱行李,似是逃难的百姓。
赵立便问:「亮,我们不是说好从今往后只劫财不抢人吗?你掳这些人回来做什么?」
孔亮笑道:「你看这几个人甩手甩脚,像被掳回来的吗?分明是他们自己走来的嘛。我先是看他们背着大包小包以为能捞些油水,谁知不过装着些衣服和散钱。我见没搞头,就打发他们过去,谁知这些人说他们无家可归也无路可去,求我开恩收留他们。我一想咱们也缺些做细活儿的人,就做主答应他们了。先让他们在各家凑合住几天,我带几个兄弟赶着搭几间房给他们,往后女的帮着打扫浆洗,男的跟着剪径,每个月银米也算他们一份,全当给咱们山寨增些人气。」
赵立觉得有理,当下给这些人分配住处,正忙乱着,李度香哈欠连天地走来,他午睡刚起,胡乱系着衣带,头发也乱蓬蓬的。见面头一句就是:「小立,晚上吃什么啊?我想喝豆腐鲤鱼汤。」
孔亮劈头啐他:「你省省吧。整天肥鸡肥鹅将就着混嘴就算了,别一天兴一个花样,这鱼得山脚下才有,难不成你想让阿立跑几十里山路去给你捉鱼?再说你又没怀孕,喝什么鱼汤?看着腰圆屁股大的,生不出孩子也下个鸟蛋!」
李度香脸一沉、头一扬就要拉开阵势,赵立早抢上一步把他远远拉开,李度香抱怨道:「你都看见了,我听你的话半点没招惹那死黑皮,可他一见我就尖酸刻薄,我都被他这么糟蹋了你还要我忍气吞声吗?」
赵立笑道:「那是他的习惯,你别计较。你不是要吃鱼吗?正巧周武哥前儿下山捉了几条草鱼,眼下还养在伙房里,我去问他要一条给你熬汤喝。」
「草鱼刺多,炖了不好吃啊。」
「那咱们今天先吃烤鱼,赶明儿我再下山捉鲤鱼给你。今天新来了一批人,我得给人家安排住的地儿。」
李度香噘着嘴想了半天,闷闷地说:「也只好这样了,可是别人做的烤鱼都不香,我不爱吃,只有孔亮烤的还凑合,你让他烤给我吃。」
赵立为难地说:「亮对你有成见,我怕他不肯啊。」
「不管!我已经够通情达理了,你总不能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我吧。你就跟他说你想吃,保管他会做,还有,他烤鱼的时候你要在一旁看着,我怕那小子知道是我要吃的,使坏在里面下砒霜。」
两人正在计较晚上的吃食,一位老者忽然抢上来,拉住李度香的手双膝一跪,哭喊道:「少爷,奴才总算又见着您了。」
李度香吓一大跳,定睛一看,认出这老者竟是李家的总管,也吃惊道:「老伯,你怎么在这儿?」
管家抱住李度香腿大哭,老泪纵横道:「一言难尽啊。少爷,您那日离家不久,府上就出了大变故。白占派人抄了咱们家,宅子田产全收缴了。」
「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那我爹呢?他怎么样了?」
管家闻言又放声号啕:「白占听信谗言,诬陷老爷私通敌国,以谋逆罪将他……杀害了。」
李度香惊闻噩耗,怔得三魂七魄都没了踪影,一屁股坐在地上,赵立在他背上拍了好一会儿,他才哇的一声哭出来。问那管家:「我爹的灵柩在哪儿?下葬了吗?」
管家哽咽道:「白占本来要将老爷的遗骨抛弃荒野,全赖智远少爷冒死写了一封千字血书恳求,白占念他一片仁孝,才准许我们收埋了老爷的遗体。小的们已将他安葬在出云城南的十里坡上,可智远少爷现在还被囚禁在狱中呢。」
一年之前的重大变故,在管家的涕泪细说下拨云散雾,原来当初智远对他冷酷无情的迫害,背后隐藏着太多无奈和心痛。
李度香无法想像,疼惜怜爱他的父亲是何如狠下心来对他隐瞒一切,而与他情同手足的夏智远,又是抱着怎样的决心才对他说出恩断义绝的话语。他只明白了一件事,当他的至亲骨肉遭遇残害时,他却安然无恙地置身事外,甚至于时刻怨恨舍命保护自己的父亲兄弟。
「智远他为什么会被监禁?」李度香紧紧抓住管家,指关节泛出青白颜色,脸上因血气翻涌呈现不正常的潮红。赵立轻声安慰,反被他极为不耐地一掌推开。
「智远他一没杀人二没放火,言行举止都端端正正,白占凭什么抓他!」
管家悲叹道:「少爷,您还不明白吗?白占只想斩草除根,哪管你有罪没罪。我们这些下人算跑得快的,要晚一步,只怕也关进大牢了。小的们在信阳一带东躲西藏,好不容易今年白占跟高魁开战,西边的岗哨松懈了,这才携家带眷地逃出来。可怜智远少爷在牢里一关就是一年,如今信阳局势危殆,白占急于铲除异己,恐怕不多久将不利于他啊。」
李度香当头一记轰雷,双腿发软,六神无主,忽然转身就朝外跑。赵立急忙拉住他:「你到哪儿去?」
李度香使劲扳开他手指,怒吼道:「你放手!我要回信阳找智远!」
赵立更着急:「你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而且太阳都快下山了!」
「不!我就要现在回去!我要见智远!你别拦我!」李度香心急如焚,满心里只有一个夏智远,容不下一刻耽搁,见赵立抓住自己不放,越发挣得厉害。赵立劝不住他,只得让步:「你要去也行,但一个人太危险,还是我陪你去吧。」
他三步并两步跑回屋里收拾盘缠,前脚才进门,孔亮后脚就跟进来,问他:「你真要跟李度香去信阳?傻了吧!那个什么夏智远多半是他旧日相好,你正该盼着情敌早些翘辫子,怎么反给那骚货当炮灰使唤?」
「没有的事,度香早跟我说了,那智远少爷是他表弟,跟他青梅竹马,一直很照顾他。毕竟亲戚一场,如今他落难,我岂能袖手旁观。何况度香现在只剩这一个亲人了。」
「呸!你看人家是亲戚,人家只拿你当外人呢!你又不是没看见李度香的反应,一听那人的名字什么都顾不得了。你几会见他为你这么着急过?你不听我忠告就去吧,保证他一见到姓夏的,马上就把你一脚踹开!」
赵立捆包袱的手抖了一下,一锭银子便滚到地上。他弯腰去拾,动作却慢得像打太极。孔亮不看表情也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他的心坎。
孔亮双手抱在胸前,只等赵立打消下山的念头,而赵立确实非常犹豫,一个包袱扎好又解开,解开又扎上,看似在整理包袱形状,其实正在去留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
「亮。」他轻轻呼唤一声,孔亮喜上眉梢,以为他回心转意。可是赵立回头展现一个清朗的微笑:「我可能半个月都不回来,这里就辛苦你照看了。」说罢,背起包袱出门。
孔亮不死心地拦住:「你真要去?你就这么相信李度香?」
赵立望着天边的云彩若有所思,摇头微笑道:「不,我是相信我自己。」
两匹快马在驿道上狂奔,所过之处沙尘飞散,老远望去,像两道黄色旋风疾驰而来。李度香的骑术并不精湛,这样纵马飞奔其实相当危险,可是此刻他心急如焚,早把危险抛在脑后,即便如此尤嫌太慢,不停挥鞭抽打坐骑,恨不得生出双翅,眨眼间就飞到信阳。
赵立怕他有闪失,赶上前拉住马头:「度香你慢点,这样很危险。」
李度香这会儿正如砂锅里的火药,一点火星子就能引发一场暴动。见赵立拉住自己的坐骑,立刻咆哮起来。
「赵立,你存心捣乱是不是!一会儿说要休息,一会儿又嫌我跑得太快!你到底要怎样!」
赵立耐心解释:「我是为你好,你要是受伤了或者太过疲劳,到了信阳哪里还有力气找智远少爷。」
李度香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心乱如麻,毛躁已极,便不分好歹迁怒赵立:「你少假惺惺!我知道你是故意拖延时间!你就是不想我去救智远!你就是希望他早点死!」
赵立万不料他会有这念头,变色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为什么希望他死?」话虽说得慢条斯理,却早已五内如焚。
李度香自知失言,便不做声,只硬赶着马要走。未曾想赵立脾气也甚为倔强,可以吃亏不能受冤,况且李度香这话太过歹毒伤人,他更是死死拉住马头,定要对方给个说法。
李度香本无耐心磨蹭,被赵立再三阻拦,躁怒不胜,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憋气憋出的胡话抖个彻底。
「你这傻装得到家!赵立,你以为你心里那点鬼能瞒过我的眼睛?从昨天下山起你就不对劲,一直拐弯抹角打听智远的事。你就是疑心我跟智远,担心我见到智远就会离开你,所以巴不得他早死!我这会儿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就是喜欢智远!过去喜欢、现在喜欢、永远都喜欢!他要能活命还罢了,他要死了我就跟着他去,到时候你是好是歹都跟我没关系!」
这些话只有三分是真,其余全是泄愤的气话,换成脑子活络点或是见识洒脱的人,断不会当真。偏偏赵立天性有些痴,向来行事一根筋,被李度香夹枪带棒赏了一顿排头,不禁钻起牛角尖。只觉得心里有一把锉刀来回顿挫,痛到深处,悄无声息。只把李度香呆呆望住,心头却寒到骨子里。
李度香见赵立没发火,便抛下不顾,挥起鞭子扬长而去。
一年未回出云,人烟稀少了很多,因为大战迫在眉睫,许多百姓都弃家逃难。李家的府邸果真已被查封,富丽的大门朱漆班驳,贴着两道字迹模糊的封条,府内景象虽不得见,但听那声声残鸦悲鸣,看台阶上杂草丛生,其凋落破败可想而知。
李度香悲愤顿生,其内心的凄凉酸楚犹比当日被迫离家时更甚。他牵着马朝监狱方向走去,沿途见到不少榜文告示。有号召城中百姓积极备战的,有严禁趁乱偷盗抢劫的,还有一种带奖励性质的榜文,大意是说有罪之人可以通过告发他人罪状、协同官府捉拿罪犯来减免自身的罪行。
李度香心系别处,并未留心,他之所以看这些告示,只因信阳过往惯例凡是获罪者官府必张贴告示广而周告,他试图在那些榜文中获悉智远的境况,果不其然,在一张宣判罪状的通告里找到他的名字。
「夏智远,年二十一,伙同乱党图谋不轨,经查罪名属实,定于明春处绞刑。」
寥寥二、三十字,在整张告示里不过短短一行,却是对一条生命的最后的批语。告示的落款日期是去年秋天,此时立春已然过去,行刑期限近在眼前。
李度香一跤跌人万丈深渊,一直坠落,一直坠落,足不着地。
信阳监狱坐落在城西,与著名的菩提寺只一墙只隔。说来讽刺,墙这边的人慈悲为怀,怜贫借老,而住在那一边的却都是些穷凶极恶,为非作歹之徒,囚犯如此,狱役也如此,区别二者身分的不过是一道道坚实的铁栏。
当初城主把监狱修建于此,大概是想借寺院的佛性涤荡犯人的罪恶,而那些冤屈入狱的无辜者则哀求祷告,祈望慈悲的佛祖显灵,早日解救自己挣脱苦海。
夏智远入狱已满一年,和所有罪犯一样,他也是早闻晨钟,夕听暮鼓。可是,他既没有祈祷也没有忏悔,只借由钟声鼓声判断晨昏,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计算自己剩下的时间。
因为是贵族出生,他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狭小的囚室潮湿阴冷,天花板上蛛丝百结,虫蚁在草席间出没,入夜便听见老鼠啃咬木床的窸窣声。
他所有的财产不过一身破衣、一床破被,以及许多拇指宽的竹条。破衣用来蔽体,破被可以御寒,而那些竹条则是他用来替亡故的姨父作传的。没有纸笔,他就用锋利点的石块在竹片上一点一点刻上字迹,因为工具简陋,又缺少照明的光线,一天只能刻十来个字,这项艰巨的工作持续了一年,在夏智远手上留下大大小小无数伤痕茧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