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叫没事?你看过医生了吗?”
“看了,医生说是胃溃疡。”
胃溃疡到底会不会吐血,这个罗骏其实是不大清楚的。杨九轻轻的挣脱了他的手,罗骏上前去抓住他,但是接下来杨九的一个动作就完全把他定在了原地。
杨九去摸摸他的脸,俯身上去几乎是额头抵着额头,罗骏几乎可以从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罗骏,”杨九轻轻的说,“万一有一天发生什么事,你也不要恨我。我做了错事,但是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
他的话渐渐的散落在风里,然后山风一吹,了无踪迹。
杨九松开手,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慢慢的走下了山。
Ivy有时去酒吧上班,晚上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他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一个黑影蜷缩在那里,黑暗中火光一亮一灭,满楼梯都是呛人的二手烟味道。
Ivy毫不客气的踩着那人走过去,刚打开房门,杨九紧紧贴着就窜了进来。
“出去出去!”Ivy拿扫把赶人,“快死的人不要进我家门!”
杨九摁熄了烟,一边咳嗽着一边断断续续笑起来:“你家又不是干净地方,有什么不能进的啦……”
他咳得实在是有点严重,Ivy冷眼看了一会,叹了口气,转身去里间了。杨九轻车熟路的绕到酒柜边的沙发边,舒舒服服的观赏里边收藏的名酒,一边看一边啧啧有声:“加了一支路易十三嘛……”
Ivy一边拿着几寄药从里边转出来,“没你的份。”
“你对快死的人也这么小气?”
“去找我介绍的那个医生做手术,要是有命回来这些都是你的。”
杨九依靠在沙发里,好像从确诊到今天只有短短的几天功夫,他整个人就已经憔悴了下去。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借着那副流氓一样的妖妖调调还能掩饰一点苍白之色,但是如果凑近了观察,就会发现他眼梢眉角都露出一点困顿的、甚至于宿疾缠身那样的颓败来。
Ivy半跪在地毯上的玻璃小茶几边,在客厅的灯光下为他仔细配药。杨九看着他这个样子,难得这么认认真真的,不由得很感动:“要是我活下去,回来你就嫁给我吧。”
Ivy说:“第一我不要当寡妇,第二要嫁也是你嫁给我才对。”
“不要吧,你就这么肯定我一定会丧命?”
杨九抬头看着Ivy,客厅里的光线打在他脸上,好像特别深情特别委屈的样子,又掩饰不了唇角的一点笑意。他一直是这个样子,不管他装得怎么逼真、怎么情深,他都改不了那一点泄露本性的笑意,让人一看就知道那副万分真挚的表情全是装出来的。
Ivy突然起身重重的把杨九按倒在沙发上,俯下身去,几乎鼻尖都凑到了鼻尖上,“——你听着杨九,如果不及时做手术,你只能等着你的肺慢慢的被掏空,连一点呼吸都没法做到,连一点氧气都没法输入血管,你会活活被自己掐死,到那个时候你会求着我给你动刀子,但是那时候我压根就不会管你这个变态的、扭曲的、恶趣味的抑郁症患者……”
“Ivy,”杨九近距离的注视着调酒师金褐色的眼睛,“再帮我做一次催眠吧。”
客厅里只听见时钟的秒针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音,一下一下机械的运作着,除此之外好像就只有呼吸声,长长短短,绵绵密密。
Ivy猛地把杨九往沙发上一扔:“再做催眠都改变不了事实的真相,你根本就不想欺骗自己,做再多次催眠都没有用!”
杨九起身抓住他:“可是我今天真的觉得我是爱他的!”
“那不是因为催眠的作用,是你自己在强迫自己做心理暗示!”
“Ivy,我需要你。”杨九站起身来紧紧的抓住调酒师的手,声音略微有些不稳,“——再让我相信一次,让我相信我是爱罗荣慎的,我必须找出一个在我病死之前杀掉萧重涧的理由!”
如果说平时杨九闯了什么祸的时候,Ivy的脸色就像是猛地听到孩子考不及格的家长;那么这一次,Ivy的眼神之可怕,就像是这个不争气的孩子不仅没有考及格,还要被学校留级了。
“你要去杀谁?萧重涧?你嫌自己病死太痛快了是不是?你想找个理由让他名正言顺的杀了你是不是?萧重涧和那个女人结婚了!他怕你妨碍这个联姻!他恨不得你早点结婚生子、滚得越远越好!他甚至恨不得你消失!你怎么就这么听他的话,还把自己往枪口上撞?”
杨九低声说:“不杀了他我死了都不安心。”
Ivy气疯了:“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是那个最爱最爱罗荣慎的人,我必须是这样一个角色,我必须铲除掉……影响这个角色的任何一个因素。哪怕我死了,那也是为了给罗荣慎报仇而死的。”
杨九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他是我曾经不堪过的证据,这个证据在,我就不在;我在,这个证据就必须被铲除。”
Ivy心惊胆战的摇了摇头:“就算萧重涧跳出来大喊大叫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这人在港岛压根就不是个正面角色,你何必……”
“我害怕。”杨九按着自己的心口,“这里,我始终在害怕。”
Ivy坐了下去。他们两个面对面的坐在沙发上,配了一半的药剂散落在面前的茶几上,客厅里的灯光柔和明亮,窗外就是仿佛无尽一般的夜色。
杨九缓缓的问:“你知道希腊众神吗?”
Ivy点了点头:“知道。”
“你知道赫拉的结局吗?”
“……赫拉?”
杨九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
“她的结局是成为一个永远被人怜悯的弃妇……”
“我不想沦落到那个被人同情的境地上去……”
19.远程狙击VS近身搏杀
萧重涧会在十八日上午出席港岛一个商会会议,地点定在他家名下的一家餐厅,顶楼。
这些年罗骏手段越来越犀利,前前后后卡了萧家的不少生意。萧重涧在一些行业上也确实开始避其锋芒,近几年他开始涉足传媒娱乐业,着实搞了几个大动作。有人说他是好几个开办娱乐唱片公司的女星的后台,与此同时跟来的还有不少颇具重量性的绯闻。
朱芮闹了几次,有一次闹到萧重涧办公室门口去,结果门一开,里边进去谈工作的女星规规矩矩坐着,两个人都惊讶的盯着她看。这种事一次两次还好掩盖,多了就不好说了,几家对立媒体借此大肆报道、极尽挖苦,让萧重涧大感没有面子。
有人重金从萧家佣人嘴里挖出新闻,说是萧重涧一怒之下打算和朱芮离婚,还说当时娶朱芮就不是萧重涧的主意,是杨九大力赞成才促成的这件事。杨九现在根本就是萧家上下的禁忌话题,如果是萧重涧因此而不待见朱芮,那倒真是个离婚的好理由。
多么复杂的豪门三角恋,多么狗血的八点档故事,许久没有八卦滋润的港岛人民简直都沸腾了。想想看,某某豪门儿媳不生孩子算得了什么?某某风流大佬搞出私生子不是更正常?有什么比得上错综复杂的三角恋更让人热血沸腾?尤其这三角恋还涉及争权夺利、追踪暗杀、金钱美色、商场争斗……
只要不是已经没有戏可演了的三流小明星,谁也不会喜欢自己被放到热锅中去炒了又炒,尤其还是这种一看就居心叵测的恶意的炒。通常这种情况下当事人都恨不得跳出去咆哮:你们放过我吧!老底子都给你们看了,我再没什么好八的了!
然而不幸的是,只要这声咆哮出来,立刻就会变成崭新的、当事人不蛋腚的证据;说不定还会有看热闹的群众八卦的猜测:当事人这番宣言是不是嫌热炒的势头不够猛烈,自己亲身上前来再加一把猛柴?
萧重涧是个绝对视面子如生命的人。当年杨九在外边拈花惹草闹得人尽皆知,他心里愤怒得几乎要杀人,但是表面上绝对能淡定到底,不管谁问都是一问三不知。这样一个把淡定看得比命还重的人,要他对着媒体的话筒开口说一个字,不如让他直接去撞墙比较痛快。
眼下这个当事人正坐在车里翻看行程表,看到商业行会也有罗骏参与的时候,顿时就皱了皱眉:“罗骏也打算涉足娱乐业?是他的主意还是杨九叫他这么做?”
“他是来旁听的,”江陵说,“据说九少没有跟着一起来,九少已经搬出他们家了,罗二少上门几次请他回去,但是九少执意不愿。”
萧重涧冷笑一声:“做戏罢了!”
江陵想说人家可不是做戏,人家亲自跪在杨九家门口痛哭流涕说不能没有老师在一边指导辅佐,要是老师抛弃他了他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连今晚吃什么都没主意了。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罗二少爷那眼泪也不像是拿洋葱瓣挤上去的,但是杨九偏偏就铁了心不开门,愣是让罗二少在门口哭得差点晕过去。
不过老板话里的醋意实在是太重,江陵觉得不应该和一个吃醋的男人理论,于是说:“您下车后有媒体会堵在酒店门口,到时候咱们从酒店后门走吧。”
萧重涧点点头:“其实我根本就懒得来,咱们晃一圈就走吧。”
他本意是不想见到罗骏,尤其是罗骏最近还经常好在记者面前秀杨九老师多么疼爱他这个学生,搞得萧重涧每每看报纸都十分不快,总觉得这人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有一次他甚至从娱乐八卦版上看到罗家的人爆料说杨九给罗二少爷煲过汤,还是大骨头汤,搞得萧重涧从此一看到大骨头汤就犯胃疼。
早上九点钟,萧重涧的车在酒店门口停下了。但是只是稍微停留了一会儿,人并没有下车,紧接着就绕过黄线外的记者往后门驶去了。
与此同时,和酒店临街的一座宾馆二十八楼楼顶,杨九扣着扳机的手指松了松,然后从狙击枪之后抬起头,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在这一天来临之前,他花费了好几天在附近采取角度,一一分析,最后选择了这里。这是狙击萧重涧的第一个机会,当他从车门里下来的时候,这颗从二百米以外射来的纯铜子弹会以风驰电掣之势射入他的后脑,然后产生不规则震动,最后洞穿体外。
然而萧重涧鬼使神差的没有从这里下车,而是选择了后门。也就是说他必须尽快的卸下狙击枪,装在一个公文箱里,装作下班的白领一样从这栋宾馆顶楼转移。
下一个机会是当萧重涧在顶楼坐下来开会的时候,杨九会呆在五百米以外的广告牌之后,起码经过十分钟的调试和瞄准才能让他射出那一枪。在此之间他必须耐心的等待,把自己和周围的树叶、楼房、钢筋水泥混凝土混合在一起,和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体融为一体。
杨九想抽烟,他咳嗽了两声,然后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快速的把枪械拆解然后装进箱子里,想了想又给罗骏打了个电话。
“喂,杨九?”
这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杨九可以通过瞄准镜看到那座酒店的某一层楼里罗骏拿起了手机,甚至连他的表情都大体看得见。杨九无声的笑了一下,心想希望做完这一单之后还能有命回去,近距离的和罗骏在一起喝杯茶。
“杨九,有什么事?”
“我想问你一下,你们那个会议是几点钟开始?”
罗骏看了看手表:“大概是下午,因为中午临时加了个午餐,估计又不少要员出席。”
“在顶楼?”
“不是,我也不大知道地点。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没什么。你忙吧。”
杨九挂断了电话。
如果是下午的话,那么现在赶去广告牌那里是明显不智的。那里不比楼上不会有人上来,事实上广告牌下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恰巧就在拿望远镜观察对面楼的MM换衣服,然后一不小心就发现了你。
杨九提着枪盒走下楼,出了宾馆的大门。对面好熙熙攘攘的堵着记者,浑然不知道就在刚才,一颗子弹险险的就从他们身边射过去。
杨九打算穿过马路去对面那家酒店,被人发现在远程狙击案发前一刻他还身处在和萧重涧很近的地方,这容易伪造一个不在场的样子。况且他实在是需要一杯水了,如果加一点酒精来刺激神经那当然会更好。
他刚走到酒店门口,突然一辆惹眼的法拉利猛地停下来,朱芮踩着高跟鞋容光焕发的走下来,完全不在意门口记者的围追堵截长枪短炮。她已经认定了今天会有很多不识相的女明星来威胁她的正室地位,所以格外装扮得精心无比,价值百万的钻石首饰亮晃晃夺人眼神,一套香奈儿品牌晚礼服长裙曳地,短短一截从酒店门口通往酒店大门的路,被她走得仿佛奥斯卡红地毯。
杨九自从那次被抓奸之后就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见了她就大感头疼,立刻掉头就往里走。谁知道他不去惹别人,总会有人来惹他;朱芮的出现和他的出现都太巧了,眼尖的记者发现了两人同时出现在同一地点,立刻围上前来打招呼:“九少,您怎么也在?”
“九少你们一起来的吗?”
朱芮的脸色微微的变了。
当年杨九并没有招惹过她,但是萧重涧却可以用她的名义来追杀杨九;那么今天萧重涧也一样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来污蔑她身为正室的清白身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难以一言蔽之,有一点则是肯定的,就是她万分不愿意和杨九沾上一点关系。
娱乐记者拼命把话筒凑到朱芮嘴边去:“萧太太,您是和九少一起来的吗?为什么没有和萧先生的车一起来?”
为什么没有和萧重涧的车来?——很简单,萧重涧宁愿晚上去睡办公室也不愿意回家,她当然没法跟先生一起出现。
但是朱芮不会这么说的。她高傲的扬起头,对着话筒反问:“我怎么会和九少一起来?九少跟我有什么关系?”
轰然一声无数记者在低头拼命记下这句话,还有另一些人围过来,争先恐后的问:“那当时的传闻是怎么回事?”
“难道萧太太从没有和九少认识过?”
“据我们所知……”
朱芮斜过眼睛,挑衅的看着台阶上的杨九:“你们不妨去自己问问看九少,他到底哪一点能跟我有扯上关系?”
大概是太阳太大了,杨九恍惚间有点眩晕的感觉。他刚才还在对面宾馆的顶楼准备开枪射出那一颗致命的子弹,转眼间他就站在这里,面对着狗仔队无孔不入的渗透和盯梢。
他咳了两声,喉咙里涌上一点微微的甜腥味。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一只手有力的扶了他一把。酒店的大门开了又关,让人神清气爽的冷气刹那间涌出,让人精神一振。
杨九转头想说谢谢,突然一愣。
那人是萧重涧。
“先生!”朱芮满脸笑意的迎上前来,亲热的抓住了萧重涧的手:“不是说早上等我的吗?怎么自己一个人就先来了?”
杨九阖了阖眼,心里渐渐弥漫起冰凉的讥讽之意。
萧重涧,如果你今天逃过一劫……那么感谢你老婆吧,她救了你一条命。
20.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战争
杨九阖了阖眼,心里渐渐弥漫起冰凉的讥讽之意。
萧重涧,如果你今天逃过一劫……那么感谢你老婆吧,她救了你一条命。
萧重涧看上去脸色有刹那间的古怪,然后他过去破天荒的主动挽起朱芮的手,说:“佣人说你还在休息,所以我就没有去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