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恨————璇儿
璇儿  发于:2009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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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长宁贵人封号,贬为宫奴,施以宫刑,打入冷宫,钦此──还不领旨谢恩?”

  高乐拖着公鸭嗓子念完圣旨,见长宁仍然跪在当地,一脸怔忡,便催促道。安通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前重重地踢了长宁一脚,冷笑道:“贱奴,还不赶快接旨谢恩?”

  长宁怔怔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机械地伸了手,接了圣旨,却还楞在那里不动。高乐对安通笑道:“你这嘴脸,可变得真快呀。”

  安通冷笑道:“这贱奴害得我三番两次受皇上责罚,不踢上几脚,难消我心头之恨。”

  高乐却摇头道:“我看你还是少踢几脚的好。”

  安通道:“怎么?都贬成宫奴打入冷宫了,他还能怎的?”

  高乐见长宁仍是呆呆地,似未听到他们对话,便拖了安通到一旁,悄然道:“皇上有令,莫用全阉之法,要让伤口尽量小,尽早恢复。还有口谕让你亲自督管长宁,你难道还不知皇上是何意思?”

  安通顿觉一个头两个大,道:“我还以为能够脱离苦海了,原来皇上对这长宁还不死心。既是如此,又何苦如此对他?”

  11

  高乐又瞅了长宁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地道:“老安啊,我知道你是先皇眼前的红人,干这一套最擅长的。可你也不想想,现在的皇上,却不是先皇那等性子的人啊。”

  安通一楞道:“此话怎讲?”

  高乐拍了拍他肩膀道:“我们几个在宫中一辈子了,看你哥子有难,怎能不帮?皇上有令,不能延缓,你先去将宁贵人的宫刑行了,晚上把魏光也一并叫来,我们喝上几杯,好好谋划谋划。你也莫对宁贵人这般拳打脚踢,我从皇上小时便跟着他,你若信我的眼光──这宁妃迟早会回皇上身边的。得罪了他,没甚好处。”

  安通叹道:“也罢,我便在这里多谢了。”

  高乐笑道:“到时候你立了大功,别忘了我们几个便是。”说着便带了小太监们走了,安通看了看长宁,换了副笑脸,道:“长宁啊,可别怨本公公,都是皇上的意思。谁叫你平儿个不知进退呢?好在皇上还算体恤,你受的罪,也可小一些。”

  长宁此时,方呆呆地问道:“……宫刑?……”

  安通冷笑一声,道:“宫刑便是像对我们这等太监一样,将触犯了刑律之人给阉掉。”见长宁脸色立即苍白得不成人色,又笑道,“你也莫怕,只会割你那两小球儿,从那囊袋里挤出来切掉,别的都不会动你的。这也是皇上天恩,否则,你只怕痛也痛死了。”

  说着便叫道:“来人呀,将长宁带到冷宫!”

  那冷宫原本也是富丽之所,只自从成了“冷宫”,便日渐破旧,成了皇宫里最阴森之所。太监房也靠近冷宫,那些太监平日里还得管这些被废掉的嫔妃的起居饮食,心里又怎会快活?虽然赵翊御下甚严,但也不太顾得了这冷宫,太监们私底下对昔日的金枝玉叶滥施刑罚,羞辱猥亵的,屡见不鲜。那冷宫房舍都是被隔成一间间的斗室,数人一间,自行收拾,只有最简陋的床帐之物,连棉被都是最薄的。吃食自然也是整座皇宫里最差的,还有一顿没一顿的。原本再美貌娇贵的嫔妃到了此处,不出多久便会变得蓬头垢面,老迈不堪,有不少都是年纪轻轻便白了头发的。也有嫔妃宫女忍受不了,悬梁自尽,若死了便罢,若不死便会其惨无比。赵翊极不喜冷宫中有如自尽这般事发生,故此太监们都是战战兢兢,一旦发现有死了的,太监们极有可能都会陪葬一批。

  那冷宫里本有个极大的花园,还有个小湖,只是湖水肮脏,臭不可闻。园中野草丛生,安通前些日子正命了冷宫里的妃嫔宫女们将所有野草拔光。那又岂是一朝一夕之功?故此,众女子已跪在园里数日拔那野草,可怜从前一双双柔嫩雪白的手,此时都是伤痕累累。若有人敢停,太监便是一鞭子上去了。这两日又开始下雪,个个女子都穿着单薄,冻得发抖。

  长宁被拖入冷宫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那些女子压根未曾抬头看他一眼,只是埋着头各做各的事,稍慢了些便被扯了衣衫一阵乱抽,直抽得满地乱滚,哀啼呼告。长宁若非双手还戴着银链,早已把耳朵捂住了。这时太监将他一拖,便拖进了走廊里,长宁顿觉阴气森森,浑生发冷。

  太监将他拖进了最东边的一间斗室里。东边尚是空着的,几乎无人居住。那斗室一片漆黑,只有一个很小的天窗,空气极不流通。安通也跟着进去了,把灯点燃了,斗室里方有了些光亮。斗室中除了一张铺了稻草的床外,一无所有。

  太监把长宁手脚分开,用粗绳绑在了床头,又把他衣衫尽数剥尽了。这时,一个老太监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对安通道:“就是这个了?”

  安通一向很是自大,但对这个老得快入土的太监却甚是尊重,忙道:“杨公公,正是他。皇上的意思,公公明白了么?”

  那姓杨的老太监哼了一声,翻着一双眼白比眼黑更多的眼睛道:“安公公,你只管放心。我杨全的手艺,你老还不相信么?又不是全部,我保证他能在一个月下床,三个月全愈!”

  安通笑道:“当然不是怀疑您老的手艺,只是皇上说了,这个人的活儿一定要做得干净利索,刀口那得越小越好。”

  杨全道:“我保证你瞪着眼也找不到刀口,从外面看来决不会有丝毫异样!”

  安通拍掌道:“好!”转头对旁边两个小太监道,“好生侍候着杨公公办事!”

  杨全挥挥手道:“你只管去!”

  小太监又将长宁的嘴给塞住了,杨全弯下腰,伸手在长宁的两腿之间摸索着,一面叹息道:“可怜哪,以后就别想再传宗接代了。不过,皇上已对你甚厚了,若是要把你这话儿一并割了,那你就跟我们这等人无异了,上那号还得借根芦管儿呢!”

  长宁被他那双满是皱纹、皮肤粗糙的手摩弄着,又闻到他口中的酸腐之气,极是难受。他一直浑浑噩噩,虽接了圣旨,又被拖到了冷宫,但心里却实不信赵翊会如此待他。直到此刻,杨全已然拿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小银刀,冷冰冰地贴在了他腿间,长宁才突然清楚地意识到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

  他想叫,却叫不出来,只有眼泪纵横地爬在脸上。杨全笑道:“莫怕,莫怕,只用银刀划了个小口,缓缓地挤将出来便是。虽要花些功夫,多疼些儿,但却几乎不会留下伤口,皇上定然会满意……”

  他一面说,就一面弯下了腰。长宁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头一垂便昏了过去。

  杨全喃喃道:“晕了好,晕了好,晕了我好干活儿……”

  12

  魏光自从离了长门宫,便去做了御药房的总管太监。这可是个极好的差事,比起给嫔妃当差好过了一百倍,魏光从此腰也直些了,更是扬眉吐气了。安通和高乐都替他出了不少力,这一晚魏光值夜,便在御药房里摆了一桌菜,暖上了酒,请安通和高乐两人。

  高乐兴致很高,喝了一杯又一杯,安通却是愁眉苦脸。魏光笑道:“听说安公公你今日给宁贵人行了宫刑?那宁贵人也有今日,真是让本公公痛快。”

  安通道:“老高却不这般认为。”

  高乐笑道:“我们这等废人,只能揣测主子的心思,才能办好差事。老安,今日我们在一起,说的话也都别对人说去。昔日的先帝,四处征战,常常掳些美人回宫。美人们不听话,老安你便去调教,再去服侍先帝,先帝满意,你也得好处。”

  安通嘿嘿笑道:“不错不错,经我手下的美人,似乎还真没有哪个不听话的。”

  高乐指了他道:“可现在的皇上不一样。你看他对宫中嫔妃,几乎是一视同仁,均是淡淡的。对这宁妃算是特别,但宁妃早是皇上的人了,从前两人也是极融洽的。”

  魏光道:“此话确然不错,可这又有何干系呢?”

  高乐道:“你老安对宁妃做的那些事儿,我也听到过些儿。你可知道皇上为何不满意,为何大动干火?”见二人瞠目看他,一笑道,“那便是因为皇上想要的是宁妃一心一意侍奉于他,要的是宁妃心甘情愿。你再用多少药,再怎么教那宁妃房中之术,也是没用的。宁妃恨皇上,皇上又怎会看不出?这样子皇上又能有多少乐趣?咱们现在这主子,跟以前的主子全然不同的,可不是一个好看的壳子就能糊弄的。”

  安通听得不断点头,一拍桌子道:“高!老高,你不愧是姓高的,确实高!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难怪上次皇上看见宁妃在玉马上那副模样,气得脸都青了!”

  高乐叹道:“你也不想想,御书房离长门宫那般远,皇上怎会无巧不巧地走到?那日是我跟着皇上的,皇上便是有意在往长门宫走。老安啊,你也太不长眼了,宁妃虽然现在在冷宫,但若你能让皇上对他满意,宁妃得宠,你的赏还会少么?你若是真把宁妃当成普通妃嫔那般扔在冷宫,任他自生自灭,恐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安通冷汗直冒,魏趣想了想道:“老高说的有道理,皇上对宁贵人,实在是不一般。我说老安,你既然已让皇上很是不满了,若不再拿宁妃好好表现一下,你性命堪忧啊。”

  安通苦笑道:“可那宁妃性子甚倔,我这三个月里那般炮制他,他还是那副模样。皇上与他有灭门之仇,他又怎能心甘情愿?除非是把以前的事全部忘了!”

  魏趣忽道:“我倒有一个法子。我到御药房后,看了很多不传的秘方,其中有个方子能令人记忆混乱,多服上一段日子,便会不记得过往之事。”

  安通道:“真有此事?”

  魏趣道:“当真。我曾给人试过,确有此能,那人连自己姓甚名甚都忘了,在施药期间,我告诉他什么就信什么。宁妃受了宫刑,必会昏迷若许时日,你不如趁宁妃昏迷之际,给他不间断地服药,剂量用得大些儿,然后你编些谎话,让个小太监不断地在宁妃耳畔说。待他清醒之时,他便会只记得你告诉他的那些话了。”

  安通点头道:“此计甚妙!”

  高乐笑道:“你再找人画些图画,挂在房里,宁妃半睡半醒间只要睁眼便能看到。那些图画上,绘着他的生平之事,这般更能令他印象深刻了。”

  安通笑道:“两位的大恩,我是终生不敢忘哪!”

  魏趣道:“若是宁妃真能再蒙受圣眷,你得了赏,可别忘了我哥儿俩。”

  安通道:“虽然我是个太监,是个废人,也懂知恩图报。你们帮了我,我又怎会忘记?”

  魏趣道:“我这御药房总管太监的位置,还是你们帮衬的呢。”

  安通笑道:“多替我制几样催情之药,便是谢我了。”

  高乐道:“人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三个太监,难道也能顶个诸葛亮不成?嘿,嘿,嘿!”

  安通又倒了酒,道:“不过皇上的心思,实在很难猜。”

  高乐道:“皇上的心思,我们也别去猜。只是陛下要什么,我们便尽力去做便是。皇上是位明君,只要我们安守本份,这辈子应该能活得舒舒服服的。”他又叹了口气道,“不过,皇上对这宁妃,确实与众不同。我们做奴婢的,还是小心谨慎的好,谁叫我们就是这个奴才命呢?”

  被施以宫刑后的那段日子,长宁几乎是没有记忆的。黑暗的斗室,酸腐的气味,下身剧烈的疼痛……但却被赤身裸体地绑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每日里有人进来为他擦洗身子,换药之时便是好一阵子的死去活来。头几日里连水都没得几口,长宁只渴得嘴唇干裂,过了几日方有了参汤喝。长宁此时哪里还想着要绝食,有一滴水都是琼浆玉液,喝得贪馋无比。

  终于有一日,他被人扶出了斗室。此时已入了春,园子里的野草也冒出了青翠的幼芽。长宁被扶坐在走廊上,微微的阳光洒在脸上,又是苍白又是消瘦,几乎只剩了一把骨头,脸上那双眼睛更是大得出奇。他披了件宽大的深蓝色缎袍,是各宫里淘汰下来送到冷宫的,质料尚佳,只是式样极陈旧了。

  安通已在暗里看了他良久了,这时走上了前去。长宁突然见着了安通,楞了一下,眼里分明露出了疑惑之色。一旁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喝道:“长宁贱奴,见着管事公公还不下跪!”

  长宁又是一呆,模糊地觉得这太监有些眼熟。小太监已扯起了手里的鞭子给了长宁肩头上狠狠一鞭,喝道:“你在宫刑后昏迷这月余,若不是安公公好心,常常来看视你,你能活到现在?还不跪下磕头!”

  13

  长宁肩头衣襟已被撕开,太监用来打嫔妃的鞭子都是特制的,打着无比疼痛,却不会破皮见血,只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鲜艳的红痕。小太监这一说,他也依稀记得自己在昏迷之时,这安公公确实常常在自己床前晃动。又被小太监一推一按,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低声道:“多谢公公。”

  安通见他如此,心下大喜,知道魏光那副药大大生效了。按长宁从前的性子,怎会向个太监下跪磕头?当下脸上不动声色,道:“你昏睡月余,高热不退,一直说些胡话。太医看过后说,怕你会烧坏脑子,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长宁一怔,脑子里忽似有人说话一般,自然而然地道:“奴婢长宁……”

  安通点头,又问道:“你可记得你是犯了何事?”

  长宁脑中不断有声音响起,又像是有一幅幅图画在眼前不停闪动一般。努力思索了片刻,将这些声音和图画缀连在一起,方缓缓说道:“奴婢长宁乃是罪臣傅氏的家奴,傅氏谋逆不成,被诛九族。皇上……皇上念在长宁年幼无知,贬为宫奴,在宫中听用……”

  他说的便是这月余中,小太监按照安通的吩咐,反反复复在长宁耳边念叨的话。长宁虽在昏迷中,但说得太多,印象深刻,这时从自己嘴里吐出,竟一字不差。安通又道:“按理,男子不能入宫,故此对你施了宫刑,你可记得?”

  “……

  我记得。”长宁呆呆地道,有个景象在他脑子里极是深刻,那便是自己躺在床上被行宫刑的图画。只不过,这也是安通叫人画来挂在他房中的罢了。安通一共叫人画了三幅图画,一幅是傅氏谋反自尽,长宁作家奴打扮缩在一边;一幅是傅氏头颅悬于午门之上,一边是长宁接恩旨得以不杀;再一幅便是长宁被施以宫刑。他用心不可谓不良苦,而长宁如今的反应,也令他极是满意。

  小太监又提了声音喝道:“贱奴,在公公面前,岂容你称个‘我’字?”“刷”地一声,长宁裸露的肩头上又吃了一鞭,这一鞭打得更重,疼得长宁叫出了声,眼泪都险些冒了出来。

  安通却是和颜悦色地道:“罢了,长宁才入宫,不懂规矩。听好了,长宁,在宫里,无论回谁的话,你都得自称奴婢。你如今是最低等的带罪宫奴,莫说是见了嫔妃们,见了像本公公这样的大太监,都是要伏地回话的,可明白了?若是错了规矩,本公公身边的这些小太监,可都打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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