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碧树
碧树  发于:2009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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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我便后退几步,将苍魂往空中一抛,两掌运力,把那锋利的长剑直向药王推了过去。苍魂夹着一股强烈无比的劲风呼啸着向药王飞来,药王哪敢硬接,只得迅捷的跳到一边远远的避开。我随即跟上,又在苍魂上再度加力,使之调转方向,仍直向药王飞了过去。药王大惊,慌忙再度躲开,但这次却是狼狈至极,肩头已被苍魂划出一条口子。眼见敌人受伤,我大为振奋,双手不断催力,控制苍魂继续向药王袭去。此招既叫“如影随形”,当然就不易甩脱。待我第五次推出长剑时,药王终究没能躲过,被狠狠的穿胸而过,死在了我的剑下!
收剑回鞘,我心中激动无比,小番总算有救了,师兄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
转过身来,我忽然发现紫藤架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瘦小的东西。略略一惊,我凝神看去,却原来是个极瘦极小的少年,面色惨白,形容枯槁,活像一个阴曹地府里冒出来的饿死鬼!
看他惊魂未定战战兢兢的样子,我知道适才杀药王的一幕他肯定都看到了。不管他和药王是什么关系,我都必须得杀人灭口!“嗖”的抽出长剑,我正要挥出时,却正好撞上了他满怀惊恐的眼神,那样无助,那样柔弱,和小番是何其相似啊!心在刹那间变软,这个少年看起来好像和小番一样可怜,我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了。由他去吧,我长叹一声,快速的离开了药王谷。
刑部大牢里,我将丞相亲批的特赦令郑重的放在了狱头的面前。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迫切的想将小番抱在怀里,好好的疼爱一番。但狱头闪烁犹豫的表情让我起了疑心,“怎么?丞相亲批的特赦令都不好使吗?”
“啊,不是不是,当然不是。。。。狱头慌慌张张的否认了。
“那倒底怎么了,快带我去见他!”我心中隐约涌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怒吼起来。
狱头被我吓得几乎破了胆,连滚带爬的领我走到了关押小番的牢房。
一踏进那充满血腥味的牢房,我整个人就呆住了,心跳也随即停止了跳动。污秽杂乱的干草里,小番浑身赤裸的躺在那里,两腿之间血红一片。
“小番!”我大叫一声,慌忙扑了过去。
听到我的声音,小番轻轻的睁开了眼睛,但却已说不出话来。
望着他那血流不止的下身,我绝望的意识到,他虽然还没有死,但已经离死不远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凉感觉袭满了我的全身,我只觉得越来越冷,冷得我不能说话、不能呼吸、不能行动。甚至连血液都冷得不再流淌。
“小番,小番,你振作一点啊,我来接你了。”看着小番渐渐无神的双眼,我焦急的不停呼唤着,希望能尽力的挽留他的神智。但这一切显然是徙劳的,任凭我怎么呼喊怎么狂叫,他的双眼还是不可抗拒的紧紧闭上了。
我颓然跪倒在乱草之中,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也跟着死掉了。
天地一片空白,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片空白。
无边无际的空白包围了我,终于我也变成了一片空白!


第二章 青林
认识池悠的那一年,我十五岁。
十五岁的少年,在很多人眼中或许还是孩子,可我,却已经感受得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将来,必定还会更重。
我是父亲的独子,十二楼青家的少主人,从我生下来,我就知道自己必将继承十二楼——这个江湖世家的一切势力。
所以,别的孩子享受过的快乐童年,对我来说,只是一场漫长而艰苦的历练。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皮口袋一般,被父亲和师父不断塞进各种各样他们认为有用的东西,不断被拖到各种各样他们认为可以锻炼我的环境,不断被派给各种各样他们认为我值得尝试的任务——我一直很奇怪,自己这只皮口袋居然有这么大的韧性和容量,竟没有在铺天盖地的压力下破裂。
这不,十五岁那年,我独自一人从洛甫山脚的十二楼总舵出发,前往千里迢迢的武当山,去给武当掌门道长贺寿。
说是贺寿,当然少不得要露两手功夫,免得被那群小道士翻白眼。回来的路上,我一想起那几个原本对我吹胡子瞪眼睛的小道士后来又惊又羡的样子,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不是打了水漂。
路过信阳城的时候,为了犒劳犒劳自己,我忍不住跨进了当地一家看上去很气派的——妓院。父亲和师父都严厉禁止我接触这类玩物丧志的东西,可我不想在十二楼那些属下面前,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这次好不容易了有了一次自由行动的机会,我绝对不会错过。
可我才进到妓院就傻了眼,那里根本没有我所幻想的美貌姑娘,陪着客人的,居然都是一些年少的男孩子!知道自己误入了世上最龌龊的小倌馆,我的脸腾地就红了,甩下一锭银子当茶钱,立时便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是才转身走开两步,我就听到了一个男人怒气冲冲的叫骂声:“小兔崽子,你以为你还是池府的小少爷,这么不识抬举!告诉你,老爷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再不听话,看我不打死你!”
“就是,若非你是官府发配到我们这里来的,我们凤鸣楼才不要你这种光会吃饭的小贱人!”小倌馆的老板也在一旁骂道,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我忍不住转回了身,好奇地想看一看这个如今沦落成小倌的官家小少爷是什么模样。却看见二楼上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的,是一个身材单薄的十一二岁男孩子,虽然挨了一耳光,却仍旧倔强地站立着,不哭喊也不出声。
“好,你要死,我成全你!”那个客人显然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对付不了一个孩子大失颜面,大声向仆从吩咐道:“马上去药店买一包砒霜来!”
“哎呀,黄大人,他可是犯官之子,有名录在册的,轻易死不得!”小倌馆老板一时有些惊惶,狠狠地一扯那个男孩,“要不看他这死人样子,我就先打死他了!”
“没关系,死了我去跟衙门了结。”那黄大人一下子骄傲起来,“怎么说,信阳城上上下下,还是会卖给黄某一个面子。”
“那是那是。”小倌馆老板谦卑地陪笑道,又扯了一下那个男孩,“快给黄大人认错,你这小兔崽子真是想死啊?”
 可是任他怎么拉扯恐吓,那男孩却依然不出一声。
“这就是满门抄斩的池家的小儿子吧,听说是不够处斩的年龄,才被官卖到这里来的。”我周围的看客们小声议论着,“这孩子,多半是吓傻了吧。”
“就是,连哭都不会哭,肯定是吓傻了。”
“可惜啦,长得还挺眉清目秀的……
听着这些议论,我的嘴角微微撇起,或许只有我,能够看出那男孩眼中空茫的——超脱。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孩子眼中,无端地让我心口一窒。
说话之间,那黄大人的仆从已买了一包砒霜回来,交到那黄大人手上。黄大人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杯残酒,将纸包中的粉末倒了进去,冷笑着道:“你不是说池家人有骨气吗?有本事你将这杯酒喝了,我黄某人以后再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男孩儿清澈的目光慢慢扫过了黄大人、小倌馆老板,又望了一眼楼下看热闹的众人。当他的眼神触及我时,我心头一热,手指已慢慢地紧握成拳。可是我牢记着出门时父亲和师父的教导,孤身在外,千万不要惹到官府中人,否则如蛆附骨,万难脱身。
男孩的眼中已隐隐有了一丝绝望,他收回目光,接过黄大人手中的酒杯,一仰头就灌入了口中!
“啊!”看客之中,已有胆小之人叫了出来。那小倌馆老板厌恶地看着男孩子倚着二楼的栏杆缓缓倒下,大声叫道:“来人,把这里收拾干净了,真是晦气!”
我站在楼下,眼看着一个仆人拿了一卷破草席皱着眉头走上楼梯,心头那种愤怒和窒息再也忍受不住,脚尖一点,已跃上了二楼。毫不理会周围人的惊呼,我一俯身便疾点了男孩数处大穴,护住他的心脉,顺手将他单薄的身子抱在了怀中。
冷冷地扫视一眼惊讶的人群,我抱着男孩大踏步地就朝大门走去。
“算了,反正是个死人,死在哪里都一样。”身后,已看出我武功深浅的小倌馆老板识趣地阻止了想要追赶我的人。
再次把随身的丹药塞进男孩口中,运内功助他化开药力,我静静地看着此刻在我怀中昏睡的男孩。由于中毒颇深,他原本苍白清秀的面容透着青黑之气,轮廓分明的嘴唇也泛着乌紫,呼吸低浅到几乎难以觉察,怪不得信阳城内任何医生都拒绝为他救治。若非我一路上将灵药和神功不断输入他体内,他必定连一个时辰也捱不过。
抱着他出了信阳城,我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去药王谷的道路。虽然明知道药王此人脾气古怪,极难应付,我却已想不出在这男孩子断气之前,还能够找到谁保全他短暂的生命。
我施展轻功,一刻也不敢停留,心里却暗暗奇怪我怎么会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去受这份劳累。然而怀中那个柔软的身体却那么真实,让我不由更小心地保持着上半身的静止,以免让他受到震动后毒气弥散更快。
饶是我日夜兼程,到达药王谷的时候男孩已经开始抽搐,口中也不断溢出黑血。我心中焦急,想也不想地就踹开了药王那间青竹屋的大门。
或许是跑得太过脱力,才一进门我便支撑不住,一下子很丢脸地跪在了那个号称药王的干巴老头面前。
“十二楼的少主如今也会跪着求人了?”药王想必是记起了他作客十二楼时,我一贯的傲慢姿态,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
我懒得动,暗暗地又给怀中奄奄一息的男孩输入一股内力,笑着道:“世伯给我一个干脆就好,救是不救?”
“小娃娃还想要挟老夫不成?”药王的脸果然沉了下来。
“我哪里敢?反正这个人是死是活跟我没半点相干。”我用路上想好的话回道,“侄儿只是觉得没有亲眼见识过药王的手段,有点怕世上浪得虚名的人太多而已。因此侄儿带了这个人过来,让世伯治着玩玩。若是世伯连这种人都能救,侄儿可真是心服口服啦。”
“小娃娃居然想激我!”药王禁不住笑了,“这个人中砒霜之毒已过一日,若是常人早死了百次,虽然有你药力相护,也足见体质异于常人……拿来练练手倒也不错。”
“是啊,良材美质,是侄儿特意送来孝敬世伯的!”我又拍了一下马屁。
药王的手已经搭在了男孩子的手腕上,眉间喜色再也掩饰不住,如同玉工发现了一块罕见的璞玉一般。他收了手指,向我道:“我救他可以,不过他这个人就得留在我药王谷了。”
“没问题,就算是侄儿的礼物好了。”我随口答应,把男孩子放在屋内竹榻上,就要告辞离开。
然而才一转身,我却敏感地觉得衣袖被人轻扯了一下。转回头,却发现那男孩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口唇轻动,却发不出声,只有一滴泪珠从眼角直滑落到鬓发中去。
“放心,你有救了。”不知怎么的,一见他的眼泪,我的心便慌了起来,“别哭,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听了这句话,男孩轻轻一笑,放心地合上了眼睛。然而我的心却更乱了几分,出门的时候竟撞在门框上,丢脸之极。
 
从此以后,我每年都会找个机会去药王谷。名义上是帮十二楼向药王求买丹药,实际心中一直挂念的却是那个名叫池悠的男孩。
我看得出,他在药王谷过得并不好。身量虽然长高了不少,身体却仍然单薄得紧,苍白得让人心疼。问他时,他却不说,只是笑着听我说谷外这一年间发生的各种奇闻逸事。每一次看着他一向淡泊的脸上为我露出欣喜的笑容,我就知道,我已经在期盼着下一次的见面。
若不是不愿意得罪药王,我早就会带他跟我回十二楼了。可惜,即使后来父亲去世,我成为了十二楼的楼主,我还是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就可以办到的。对池悠这份深深的牵念,只能深埋在我的心中。
直到六年后的某一天,我接到属下的飞鸽传书,报称药王谷被一个神秘人物洗劫,药王被杀。看着书信,我立时一身冷汗,跳上十二楼最好的马就直奔药王谷而去,竟比我在信阳城分舵的属下还先到达。
谢天谢地,池悠就躺在竹屋外的紫藤架下,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散去。我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泪水不知怎么的就滴落在他脸上,让他睁开了眼睛。
“我……一直……在等你……”他喑哑微弱地说着,唇角却带着笑意。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我也笑了,可是泪水还在流,若是让属下见到他们平日严厉的楼主这个样子,定会把他们吓一大跳。
“我带你回家。”抱起他清瘦的身子,我大步地往外走去,“回到家,我会让你幸福。”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兑现了这份誓言,不过池悠确实在十二楼展现出了越来越舒心的笑容,身体也再不象原先那般苍白荏弱。有时候看着他站在我为他亲手修筑的紫藤架下,我都疑心他那衣袂飘举的身形是从画中而来。而每当他含笑看着我时,我知道我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幸福。
可惜,幸福的日子总是容易逝去。几年后,我认识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天涯剑客。


第三章 池悠
 杀手来的时候,师傅正在竹屋里给我煨毒。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师傅皱着眉头,想是因为门外的访客搅扰了他的兴致。
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师傅脾气古怪,少不了得罪前来求药的江湖人士,偶尔有几个想不通的便会上门来寻仇。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会是师傅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屋外的打斗声一直不断,师傅的武功不算强,真正有威力的是他的一身毒术。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师傅回来,然而此番的对手似乎并不容易对付,过了很久仍不见师傅进屋。煨下的毒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心下暗叫不好,师傅若是观察不到中毒的反应定会再煨一次。这次的毒毒性似乎并不强烈,却催动了我体内蛰伏的其他毒素一并发作,身体开始发冷,从体内蔓延开的疼痛逐渐尖锐,额头渐渐渗出冷汗。虽然并不指望师傅一回来就给我解药,但我还是盼着屋外的打斗快些结束。
良久,终于传来了肉体摔落在地的声音,而那不知名的毒素也已经发作完毕。虽然已是全身脱力,我还是知趣地慢慢从后门爬出竹屋,每次师傅错过了观察毒性发作的时机时,总是会大发雷霆,而那个时候,我最好是在我应该待的地方——紫藤架下,省得碍了他老人家的眼。
从来不曾想过,那竟然会是我和师傅的最后一次碰面。我看见,一袭黑衣的杀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缓缓倒下的师傅,一柄绿莹莹的剑穿透了师傅的胸膛,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里尽是不甘,当他的眼神触及到不远处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我时,我竟从里面看到了一丝不舍与怜惜。师傅,您是在担心我么?惊异于在师傅生命尽头才触碰到的从未显示过的温情,我一时间不知所措,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直到凶手转过身来发现我的存在,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逃走的机会。看着杀手从略微一惊,到下定决心向我走来,心底慢慢地生出恐惧的感觉。
死,我并不怕,早在双亲被问斩的时候,早在我被卖进小倌馆的时候,就已经明白,有的时候死亡真的是一种解脱。可当人有了期盼,有了寄托的时候,便会开始惧怕死亡的到来,脑海中尽是青林离开时温暖的笑容,“悠,我要走了,等着我。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一定来。”还有一个月,青林就会来看我,我不要死,我还要见青林,我还想听他给我讲谷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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