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双手插在裤袋里,流带著些挑衅地笑著。之前稍微修剪後的碎发让原本就挺朝气脸庞越发精神起来,几根挑染的暗红色发束也配合得恰到好处。仗著比对方高出半个头的优势,流前倾凑到夜的跟前,“今天打算把你也带去哦!”
“啊?!”尽管他霸占著门口的位置,但是夜知道自己不会阻止对方,毕竟这是别人的人生,他没有涉足的权利,作为室友,充其量就是忠告。然而现在到底是什麽状况啊?带他一起去?“跟我有什麽关系?”这个世界上哪有人和喜欢的人约会的时候还会自动外带电灯泡的?更重要的是,他对於电灯泡这个职业一点兴趣都没有。
“其实是因为小诩说要和姐姐一起,”有些无奈地扯动嘴角,流耸了耸肩。
“原来如此,”夜总算明白过来了,这就是他存在的价值麽?“不过我没有答应的义务吧?”偏头,准备绕过对方进屋,却被伸出的手拦了下来。
“拜托,”双手合十,流作了个拜托的手势。
“为什麽要把我卷进这样的麻烦事?”虽然嘴巴还在强硬,但是心底已经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等你见到小诩的时候就会明白的,”他之所以沈溺的原因。
酒吧里聚集的人都因为各种各样不同的理由走进来,自然这样的生活里,不乏那些经常被搬上八点档肥皂剧的白烂剧情,只是当这些白烂的剧情变成身边的事实时,大概谁也无法笑出来。不过他们也不会因此而去哭泣或者埋怨,因为现实早已让他们清楚这些都是无用的情感,这个世界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根本不能奢望谁回来救赎。
关於流的事情,夜知道得很少,大概是由於谁都不愿意提起往昔那些极力想要紧握的或者丢弃的。唯一知道的只是流是个孤儿,15岁的时候从抚养他的教会中逃了出来,独自在社会的底层跌跌碰碰到今天。这样的事情放在编剧小说家手里或许又是个悲情的材料,不过这样的故事太多,多得听到的时候神经早已麻木,所以谁也不会去在意,包括本人。
不管是因为什麽原因,既然选择这样的道路,那麽就应该按照相应的方式走下去,这是生存的法则。
约会的地点是最老套的游乐园,不过当知道对方是个14岁的孩子时,夜也就没有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麽不妥了。
言诩,让流脑壳坏掉妄想要去打破生存法则的14岁男孩,远远地便能看见那张仿如晨曦的笑脸,明亮的眼眸,飞扬的短发在阳光下透著明媚的浅棕色。夜似乎有些明白了,流脑壳坏掉的原因,大概对於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言诩就像是天使般的存在。天真而纯粹的笑容,带著光彩和烂漫的眼眸,纤细的小手不断在空中挥舞著,用清新甜腻的声音呼唤著,面对这样的孩子,没有上前拥抱冲动的人并不存在吧?
是谁说的,因为存在於黑夜之中,所以才会更加渴望阳光,渴望那些无论如何都遥不可及的东西。努力地伸出手,拼命地张开五指,想要抓住不属於自己的东西,仿佛那成为了生存唯一的目标,唯一的意义。
只是,总是渴望的他们大概是忘记了,所谓不属於自己的东西的意味。
“流哥哥!”孩子所独有的水灵眼眸闪著兴奋的光芒,踮著脚尖不断地朝他们挥手。
“小诩,”小跑上前,流将言诩接到怀里,宠溺地揉著对方的发。
“嗨,”姗姗而至的夜主动和被冷落在旁的女孩打招呼。
“你好,”微笑著点头,长长的黑色直发柔顺地随著动作摆动,泛著不输洗发水广告中的那种光泽。不算小的眼睛配上明显的双眼皮和细长的柳眉,小巧的鼻子和小说描述中传统的樱桃小嘴,标准的古典型清秀女孩。
“啊,忘了介绍,”夜的出现提醒了流,“这是夜,我的室友。这是小诩,小诩的姐姐……”
“言晓,”还没等流说完,言晓主动报上了姓名,并伸出了友谊之手。
“夜,”礼貌性地握了握对方的手,夜在那双黑眸的背後察觉到了某种情绪,心底闪过一丝不快,现在的他最讨厌的便是麻烦的事情。
和流同居已经有两年了,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那家夥露出如此幸福的笑脸,那种强烈的感染力就连站在一旁的夜的嘴角都忍不住弯起某个弧度。这样的快乐像是一种奢望,尽情地欢笑,尽情地奔跑。只是这样的快乐又何尝不是一面幻镜,随时都会破裂粉碎。所以即使知道这样的对方是幸福的,夜还是想要把他从那样的伊甸园中拉出来,幸福对於他们不过是毒品,瞬间的沈醉,最後等待的只是更悲惨的结束。
四人行的约会按照流的预想顺利进行著,对电动游乐设施没有任何兴趣的夜和言晓坐在露天茶座里等待著,而流则带著言诩满游乐场地跑,从一个设施走到另一个设施,飞天遁地什麽都尝遍了。
“流和小诩很要好的样子呢,”想必是无法持续这样的沈默,言晓主动开启了话题。
“嗯,看得出来,”只是夜的回答则明显透著冷漠,他并不是一个愿意与人深交的人,不仅仅因为职业的关系,在心底的某处他对於人类这种生物并不那麽喜爱。特别是像身边这种好人家的乖孩子,他更加没有接近的兴趣,这样的人最後只会增添麻烦而已。
人与人之间的墙壁是如此自然而然地构筑起来的,为了保护自己,出於各种各样的原因,把真实埋藏起来,戴上伪装的面具。十年漂泊的生活让夜不得不懂得许多,也不得不学会这些虚伪的伎俩。
“你总是这样冷淡的吗?”用手轻轻将被风吹落的发丝拨到耳後,言晓带著些不满地问道。曾经有那麽一瞬间她被对方俊美的外表所吸引,但很快就察觉到那无法言喻的隔绝感,仿佛是不同於任何一个人的存在。即使在弯起嘴角的时候,眼睛也没有任何弧度,透著冰冷。
“差不多,”没有否认,虽然他并不是天生就如此,不过性格这个东西其实是会随著岁月和阅历而改变的,更何况是在学会伪装以後。
“你和流一起多久了?”尽管夜的每一个回答都把问题往死角逼,但是言晓似乎并不会因此而放弃。
“两年,”惜字如金的回答。
“是在一起工作的吗?”
“嗯,算是吧,”即使是在对话的时候,夜都没有将目光落在言晓的身上,而是远远地望著早已玩得忘乎所以的两人。他希望借助这样的身体语言让对方自动退缩,不过似乎效用不大。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这位叫言晓的大小姐并非如此好打发,死缠烂打的功力深厚,如果将来惹出麻烦,肯定会是非常棘手的那种。
“什麽工作?”
“你想知道什麽呢?”有些不耐烦地反问道,“调查我们的来历麽?”夜承认自己的口气非常糟糕,如果言晓因此而阻止流和言诩之间的交往的话,那他也一定会为此被流很好地修理,但是他本能地讨厌这种询问身家背景的问题。
“我…没有这个意思,”过分糟糕的语气让言晓有瞬间的失措,连忙否认,“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什麽特别的。”
“工作家庭背景一类的东西那麽重要吗?”缓了口气,夜淡淡地问,并不是他不明白,这样的对话对於普通朋友之间大概是很平常的,就像外国人喜欢聊天气那样,不过是无聊时一个话题。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题到最後真的只是如谈论天气般消失无踪的话倒也无所谓,问题是人这种生物会很自然而然地用这些信息来评价另一个人和他的人生。
“呃?”显然,言晓对於突如其来的问题没有任何防备,“这……”
“也许这些因素都会影响一个人,但是喜欢或者厌恶一个人为什麽非要以此为凭证呢?”因为家族某个人的背叛,所以整个家族的人都得不到信任。因为某个人的地位和权势,所以他身边的人无论做什麽都被认为合理的。这样的世界到底有多麽可笑?
“那是……”皱著眉头,努力地搜寻著合理的解释,“有时候对於陌生的人,只能依据这些来判断啊,”那难道不是最基本的方式吗?
“反正,金钱和权力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言晓张开嘴还想要说些什麽,但是最终什麽也无法说出口,不仅仅因为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对方的话,还以为那堵突然在他们之间高耸的墙壁,就连流动的空气都透著冷漠。只是正是因为这样,却让她更加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在对方的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存在。
第5话 我的天使
习惯了在黑夜中生存的人并不需要阳光,过分灿烂的光芒最终只会让某些仅能存活与黑暗的事物溃烂,消失。
然而,那原来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那原来只是没有触碰过眼光的人一厢情愿的想法。
如果身心被阳光所包裹的温暖注定是毒药,那麽与此相拥而眠又何妨?
也许相遇是一种偶然,但是相遇以後的沈醉却成为了必然,至少对他而言。
流拉著言诩的手在宽敞的大道上前进,不时低头看著小孩子泛著光彩的眼眸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考虑应该从哪里著手的可爱模样。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会如此容易沦陷,但是却一点也不後悔沦陷在这样一个孩子手中,现在的他,正被那抹阳光所包裹著,温暖地。
“先玩什麽好呢?”
“唔,”用食指点著唇,微微噘起嘴巴,看了看海盗船的方向,然後又看了看漂流的方向,似乎还在迷茫中。
“随便挑一个吧,反正我们有一天的时间,”看著那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感觉实在很可爱,忍不住轻轻掐了言诩的脸蛋一把,流提议道。
“啊,不要掐我,”捂著受伤的脸蛋,言诩带著怨念地看著流。
“那决定好了没有?”把自己宽大的手掌按在言诩捂脸的手上,轻轻地揉著。
“海盗船!”粲然一笑。
“好,出发!”高举左手,拉起言诩的手便朝海盗船的方向跑去。
随著巨大船身的上下起伏,渐渐加快的速度和摆幅让乘坐的人尖叫不断,其中也参杂著言诩的。依靠腰间的安全带固定身体,便可以自由地伸展双手,仿佛要把这一刻的愉悦传达到天空之上。完全放开的笑脸犹如阳光般明媚,无处不散发出年轻生命的活力,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不自觉地被吸引吧。
刚从海盗船上下来的时候,言诩脚步有些不稳,明明踏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却总觉得地板也在晃动,高高低低的。
“还好吗?”从後面稍微扶著言诩的双肩,流弯下身子询问,“要不要坐一下?”
“唔唔,不要,”倔强地直起身子,离开流的怀抱,“才不会这麽容易被打败呢!”仰起头,一副不愿服输的样子。
“呵呵,是是,”有些好笑地拍了拍言诩的肩膀,“那我们接下来去坐那个好不好?”流用手指著不远处巨大的摩天轮,尽管需要照顾小孩子的自尊心,但是也要为身体著想。
“呀,那个很无聊的,”基本上除了热恋中的人,没有哪个男生会喜欢摩天轮这样拖沓沈闷的玩意,言诩自然也不例外。
“这样啊,怎麽办呢?可是我很想看一下城市的全景呢,应该会很漂亮的,”故意露出惋惜的表情,还外带叹了一口气。
“唔…那就去吧,”想了想,言诩选择自己妥协,这次换他主动拉起流的手。
虽然这个提议本质上是流为了让言诩稍微休息一下而编造的借口,但是当最终言诩在为她的选择而妥协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麽点喜悦浮现。在言诩的心中,大概流哥哥永远不过是那个手工作坊里很会搬弄小玩意的大男孩,但是就算是这样,从孩子的纯真中散发出来的光芒依旧温暖得让人眷恋。每当看见那张笑颜的时候,流都在为他们的相遇而庆幸,就连从来不相信鬼神的他都开始想要去相信神的存在,相信它并没有真的舍弃他们,而言诩,就是神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摩天轮的小匣子里,世界在些微的不安定中摇摆晃动,言诩并没有多想,很自然地选择了和流坐在同一边,跪在椅子上看著窗外慢慢缩小的景物。尽管每一次都是很细微的事情,但是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选择,不断地感动著流。
“流哥哥不看麽?”突然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仅仅落在自己的身上,言诩不禁问道。
“嗯,”轻轻点头,学著言诩那般跪在椅子上,两个人就这样并排著爬在椅背上,对著渐渐辽阔的风景。
“认识流哥哥真好,”对著湛蓝色的天空,言诩突然一脸灿烂地说道。
“呃?!”流的心莫名地跳漏了一拍。
“不然的话,估计今年都不会有机会来游乐园呢!”双手托腮,言诩笑得眯起了眼睛。
挤出一丝苦笑,感觉上自己就像是亲身体会了一次天和地的落差,刚才还在飞扬的心情,却瞬间被打落了,重重地跌在地上。在言诩的眼中,他只是一个像哥哥般存在的朋友,这样单纯的想法让流觉得自己的企图似乎太过污秽了。
“啊,那边可以看见我们家哦,”言诩有些兴奋地指著某处住宅密集的地方喊道,身体过大幅度的动作让吊篮也跟著摇晃起来。身体因为左右的摇摆而有些失去重心,两只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试图找回平衡。
“小心!”直接环过言诩的腰际,把他拉到怀里,“乱来可是会摔倒的哦。”
“没关系,流哥哥肯定不会让我掉下去的,”在流的怀中抬起头,眼里尽是单纯的信任。
“当然,”收紧了手,流在言诩的发上落下一个吻,“小诩可是我最重要的小天使呢,”带著美丽的光环降落到他的世界里,照亮了所有。
“我是……天使?”略带惊讶的眼睛看著流,仿佛在求证什麽。
“是啊,天使,”用最大的笑容给予肯定。
“唔……”言诩在流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单纯天真的孩子,只是他知道,他并不是。沈默的对视中,时间缓慢地流逝,直到言诩垂下眼眸,将目光游离在地板的某处,用流所无法理解的语气淡淡地开口,“bo ku ha tenshi de ha na i。”
“呃?!”流捕捉到了声音,却捕捉不到意味。
“唔,没什麽,”摇了摇头,言诩把自己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遇见流的时候言诩就告诉自己,单纯地把自己当作一个14岁的普通孩子,至少在这片土地上。
“可是……”还想要追问,但是忽然笼罩在言诩身上的悲伤让他无法开口,就像乌云遮挡了阳光那般,阴霾了。
“刚才那是日文哦,”似乎明白到对方会穷追不舍,言诩撒了个谎,“很高兴你这样说的意思,”也许并不能隐瞒过去,但是他仍然极力地维持著笑容。
“这样啊,”没有再追问,流不是笨蛋,就算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也知道绝对不会是很高兴的意思,如果真的高兴,为什麽是那样让人难过的语气?而现在近乎破碎的笑容又是什麽?
很久以前夜就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纯粹的人,他们是人不是莲,无法做到出污泥而不染,而这个世界的污秽也绝对不仅仅是荷塘淤泥的程度。无论曾经是多麽纯粹的人,总有一天会被夜的黑暗所玷污,仅仅是时间和程度的区别。只是……
“小诩是我的天使,”低头,在言诩的耳边轻声却肯定地说道。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不管在言诩的身上发生过什麽,不管那种悲伤的来源是哪里,他都是给与自己阳光的天使,那种流淌内心的温暖并不是虚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