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到那些偷偷看我的眼神有多扎人。我没有说什么,静静地退出人群,迎面看见月柔神色怪异恐慌地向这里跑来。
“雷,雷焕,死人了?”
“嗯。”
“那,怎么死的……”
“九尺白绫。”
月柔愣了。身体开始微微战栗。
“都说这是当年洗砚阁第一杀手煞的成名绝技。”我看着他,他空洞地看着前方,漂亮的的大眼睛里没有焦距。
“月公子?”以暖怯怯地叫了他一声。他惊醒似的回过神来:“啊?”我说道:“月公子,你脸色不大好,先回去休息吧。”以暖扶着月柔要走,我转身来了一句:“月公子,你好像从未提起啊,你是哪里人?”
不去看他什么反应。我回身,心里轻了起来。
“少庄主,您打算怎么办?”尉迟城问。当然是针对那行血字。
“我压根就不知道他们要我交出什么。静观其变吧。”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庄主有关……”尉迟城一脸担忧。我从不怀疑他对我爹的忠诚,不过有时候这不是什么好事。
所谓初贺,不过是给一些武林人士在一起切磋吹捧,拉帮结伙用的借口而已。东正阳这两天居然都没有露面,不知在干什么。不过,出岫山的待客倒还是不错的。加上气候凉爽,景色宜人,真是一处胜地。
出了最近死的人实在有点多。
接着死了四个掌门。每个人身侧都有一行血字,尉迟雷焕,交出东西。
月柔一直在房里闷着,不肯出来。二十年前神秘失踪的洗砚阁第一杀手煞重现江湖,接二连三地杀人。
“多烂的戏码。”我笑着说,“杀那么多人,怎么就是不敢冲着我来?”
“也许他们是别有用意……”尉迟城说。
一部分人跑了。不过大部分碍于面子,留了下来,嚷嚷着要查出真凶。
“少庄主,我们还是走吧,留在这里,恐怕……”
“狗急跳墙是吧。”行云流水描,用笔如云,舒卷自如,似水转折不滞。黑白颜色,画上的人背影轻灵,衣衫飘飞,一如归去。轻软衣料之下,隐隐见到那人左肩上一枚竹叶形的小小胎记。
走?这么好玩,要走岂不可惜了。
第二天,又死了两个人。
比较不同的是,这连个人是先被锁喉然后活活剥皮致死。鲜鲜红红的几个大字写在九尺白绫上,挂在房梁上迎风招摇。
空气里开始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我负手立在门边,那两具尸体旁边站着的人齐刷刷地盯着我看。一个一看就是初入江湖的年轻人站出来,理直气壮地问我:“尉迟少庄主,不知道您到底为了什么得罪了洗砚阁,您总会有法子解决的吧!”我转脸看着他,捕捉到他眼睛里转瞬即逝的恐慌。缓缓勾起唇角,扫了一眼众人。这么多人,都是武林名宿。
“在下也不知道,到底洗砚阁看上在下什么东西了,值得他们这么大动干戈地杀人,连煞都重出江湖了。”
“尉迟少庄主,在下青同派左燕。”另一个人突然出声:“尉迟少庄主,您和洗砚阁的恩怨能否不累及无辜?不管您有什么,没有什么,您何不向他们解释一番?”
“左掌门。”我慢慢走进屋里,一群人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在下确实不知为什么,您让我解释什么?”
“那迟少庄主,要不然您暂且回避吧!”
“哼!萧瀚山庄是武林第一大庄,有几个奇珍异宝也不稀奇。您要的是哪个?炼丹的九一鼎,磨药的乾坤碾,壮阳的续子膏,不知道左掌门可需要?”
续子膏……尉迟城的嘴角都抽动了一下。以暖掐着腰,仰着小巧的下巴怒视着人高马大的左燕。左燕怒极又不敢发作,我淡淡轻喝:“以暖,又胡说。”以暖白了他一眼,退到我身后。
“堂堂的萧瀚山庄,怎么招些野奴,不干不净地没有教养!”左燕气道:“尉迟少庄主,武林中人自然是敬佩你,但是犯不上为您赔命!
“你!”以暖咬着嘴唇,眼里有泪意。
我冷笑。好一个武林。别人还没杀进来呢,自己就开始内讧。
“你们自然是人多势众,为什不去对付煞,对付那个什么洗砚阁,偏偏拿我们少爷说事!还不是一些浪得虚名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以暖何时这样牙尖嘴利了?我竟然都不知道这个娇小的人儿发起脾气来这么厉害。
“大家先静一静。万一是那个什么洗砚阁的诡计,让我们自乱了阵脚,那我们岂不中计!”说话的竟然是楚木啸。
我瞟过人群,静又站在人群后面,目光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我转身走出房门。里面空气着实不好。
桃花林,红的粉的柔柔地灿烂着,滑腻的花瓣掠过额角,脸颊,手背,清香柔软。隐隐的人影撑着纸伞走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只是笑,却不肯走近,无论我怎么努力,都看不清。
为什么,儿子难道连看看您的笑脸都做不到吗?
娘……
半梦半醒之间,那人的身体震了震,接着更用力地抱着我,身子轻轻颤抖着,越抱越紧……
“尉迟雷焕!”一声娇喝,路珠儿跳到我跟前:“你怎么不向我爹提亲?”
我为难道:“路姑娘,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在下可是进退维谷,众矢之的,在下不想姑娘陪着一起犯险。”
“本姑娘没那么胆小,我喜欢你,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和你在一起!”
我略略感动道:“在下荣幸之至。”
“不需要这么客气,如果你娶了我,自然就是我丈夫,夫妻之间用得着如此客气么?”路珠儿毫无心机,满眼的憧憬和快乐。
“是不需要。”我笑。
“那我叫你雷焕可好?”
“好。”路珠儿的脸上绯红,她咬着唇低头,半天说了一句:“就这么说定了哦!”便有跑了。
静又站在她身后。她没有发现。她跑了之后,静又表情淡淡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默默地站着,风过无声。
“雷焕,不要陷得太深了。害人害己。”
我向前走,与他擦肩之时沉声道:“现在的人都想杀我,我能怎么办?”
“雷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静又没有回头,我也没有。也许,我们一直就是背道而驰。
“我被人出卖了,即使这里不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些武林豪杰还是想杀我。一样。”
“少爷,又不舒服了吗?”以暖轻声问。我闭着眼睛点点头,以暖有些着急:“不是刚过去两天么?五天还没到呢!怎么时间越来越短了?”
“可能这个法子不是很管用了。”我说。
“那可怎么办!”以暖更急。
我摸摸他颈上针眼大的深红血眼,“不好么,你不痛么。”
以暖黯然道:“起码以暖还能有些作用,要不然,光看着少爷痛得不行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他跪在我躺椅脚边,我抚着他的肩膀,颈项,乌黑的长发,尖尖的下颌,缓缓地说:“以暖,你害怕么。”
“怕?”
“其实我早就知道来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也许来就是送死的。怪我么?”
“以暖愿意和少爷死在一起!”以暖急急抢话,又骂自己:“呸,胡说什么,少爷长命百岁呢!”
我拍拍他的头,觉得他身上软软的,暖暖的,像个小猫一样温顺听话。又觉得这只小猫儿举起小爪子发威的样子真是可爱,只要别掉头变成老虎,咬人一口。
“雷焕!”路珠儿闯进来,惊奇道:“你怎么了?”以暖一见她来,低头出去。我站起来,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随即又敛去:“没有,可能有些风寒之症,不碍的。”路珠儿拉着我的手腕,欢欢喜喜道:“一起出去逛逛,今天这个镇上有集,好热闹呢!”
我不放心道:“你一个姑娘家,不要这样到处乱跑,最近很危险,千万要小心!”
路珠儿嬉笑:“知道了啦……还是雷焕好!所以你更得陪我了,有雷焕在,我就不会有危险对不对?”
我弹弹她的额角:“傻丫头。”
第17章
果不其然,连城霏来的晚了几天。不知道他到底领了多少兵,都驻扎在哪里。十七楼的信儿还没到,不过我估计差不多了。
“多长时间了?”我漫不经心地问。
“什么多长时间了?”尉迟城疑惑地看着我。我轻轻一笑,手指在迫夜剑身上划过。逐逐相迫,真合适我。
“想杀我,有多长时间了?”
尉迟城身子一震,直直地瞪着我。
“城管家,你都知道些什么?嗯?”我把剑横在他的颈上,锋鸣阵阵,迫夜急需嗜血。“为什么不杀我?你明明有许多机会的。不过……不过你应该发现我的一个秘密了吧……嗯?一个致命的秘密,对吧?所以,你不用自己的手就可以除掉我,真不错啊……”
尉迟城还是那么直直地瞪着我。“你……真是个妖孽,妖孽!我后悔了,早二十年就该除掉你!”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大笑:“你都明白了?你明白了多少?可惜晚了。”
“你……这个骗子!”他大骂。
“不对,我不是,知道什么最容易让人相信么?就是——事实真相!”我垂下眼帘,从下往上扫了他一眼:“若不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苦苦相逼,我怎会如此?后悔吧……你其实只要静静地等待,我活不过三个月了,知道么?”我翘起唇角:“你是不是一直在怀疑我的能力?居然一直在下毒,我承认你的毒术登峰造极,但是你失算了,尉迟城,我十岁的时候就服下了‘灼光’,什么孔雀翎飞花散再毒也毒不过灼光,是不是?”
“你……”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是我爹的意思,还是——那个小美人的意思?”我拎着他的领子扯近他,“怎么都看上我爹的男宠了?你看他的眼神有多不对劲你知道么?我爹也真可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了!”我的手指点在他的颈脉上,血管突突地跳着。尉迟城眼睛血红,牙咬得格格作响。我点了他的气冲穴,一旦动怒气血上涌,便会胸腹剧痛,血脉痉挛。看他的脸惨白着变了形,我低声道:“生什么气?我说道你痛处了?难道那个狐狸精真如传说的那样,滋味很好么?”尉迟城忘了被我点了穴,突然要抡胳膊打我。我扔开他的胳膊,邪笑:“知道么,这里可是有很多人想尝尝鲜呢……那个贱货,一路上都在勾引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我爹还没死呢,他就急着给自己找后路了!”
“你,你这混蛋,简直丧心病狂!”他嘶吼,我笑得不能自已:“你以为我是什么?那个死人似的什么也不管的尉迟雷焕吗?你放心,他过两天就不存在了!”
眼睛一定变了色。冰蓝色,凛冽诡异,尉迟城看着我,有一时的失神。
“你把我给卖了,可我还是要感谢你,连远桥……”我找到他下颌的缝隙,一挑,一张人皮面具飞了下来。
连远桥,连远峰的亲弟弟。高鼻深目,英俊伟岸。
“说罢,到底是什么企图?”
“你以为什么人都和你一样?”他冷笑。
“当然不是,起码我对男色没什么兴趣。”我挑着他的下巴:“说,当年我被我爹赶出家门就被废了功夫,是不是你派人做的!”
他面不改色:“是。我后悔了,早知道应该彻底除掉你!”
“后悔也晚了,连远桥,不过我现在还不想让你死。”房中安静,无声无息地下来四道黑影,把连远峰困结识了。我走到书橱前,扳着书格一扭,眼前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连远峰吃惊地看着,“你难道和东正阳沆瀣一气?”我不语,走过长长的地道,光线豁然开朗。几处竹屋,井然有序。
“主上!”一派黑衣人出来行礼,我点点头。走进一处竹屋,床上赫然坐着尉迟云扬。
我爹。
连远桥被带了下去,我爹没什么反应。
“别难为远桥。”他说。
我大笑。他愣了愣,我忘了他从没见过我有什么表情。所有的人都在难为我。我爹要我不要难为一个出卖我的人。
荒谬。
“你身上有清明雨,你可知道?”我笑够了,问。今天我笑的够多的了。
“知道。”我爹没有什么表情。
“你知道清明雨的解法吗?”
“知道。”他还是淡淡地看着我。
需有人心甘情愿地服下清明雨,然后饮用那人的血液。而且,必须是至亲之人。
“你想解毒吗?”
我爹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深:“我值得你这么做吗?”
我微笑,有风从窗子里掠过,带起了屋里人的衣角。
“当然不值得。”我说。
“少爷,城管家呢?”以暖好奇地问。我结果手巾擦了擦:“我也不知道。昨天就没看见他。”以暖哦了一声,出门倒水。
“尉迟少庄主,别来无恙!”连城霏笑盈盈地进门,左手有意无意地把玩着佩剑。看着一身轻甲戎装,倒真有些将军的风度。
“连将军,好久没见!”我没什么表情,他不甚在意,径自走进房中,端详着墙上的画。
“少庄主的丹青果然绝妙,虽然我是个粗人,不怎么懂,不过看着画中女子,必是令堂吧。”
我略略吃惊:“将军过谦了,一眼就看出在下所绘乃是家母。”
“哪里,这需要很懂么?能让一个男子念念不忘的女性,不是情人便是母亲。况且这话中女子高贵典雅,虽年轻貌美,但慈祥可亲,足可观作画之人的敬意,这不是令堂又是谁?”连城霏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少庄主非常敬爱自己的母亲。”
“家母过世得早,我没有见过她。这些不过是我的想象而已。”我坐下,看着连城霏观画。连城霏不急,看了半天,掉过头来说:“连城霏想向少庄主讨个人。”
“哦?”我眯着眼睛,瞧他。
“少庄主是聪明人,连城霏的意思,您很明白。现下您的处境堪忧啊。连城霏只要一个人,您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