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你们知道么？听说吕皞歌要考天大。”

　　“啊？真的假的啊……吕皞歌学习不行吧，怎么可能考得上啊。”

　　“没辙啊，谁让他那娇滴滴的女朋友要考天大呢，这不他天天晚上去上补习班么，每天都要上到9、10点钟呢。”

　　“好辛苦啊……他那女朋友可真够讨厌的，总让他做勉强自己的事。”

　　“不过也没准儿，他进南开不就是塞钱了么，现在啥事塞钱都能解决，天大估计他要非上也差不多能上。”

　　“这倒是，唉……什么时候我也能交到个为了跟我在一块拼了命的男朋友啊。”

　　“哈哈你啊，等你长到人那楚楚动人的样再说吧。”

　　“切，我可学不来她那小鸟依人，娇滴滴，不贴着男人就站不住的样。”

　　……

　　吕皞歌要去天大……在那之后，这个信息充斥了王奕燃的大脑，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神经。

　　“为什么要去天大？以你的成绩可以去更好的学校不是么？”父亲不解地看着王奕燃。

　　“我想去天大。”

　　虽然话不多，但却能感受到王奕燃态度的坚决。似乎不太习惯儿子从未有过的坚决，他父亲狐疑地看了王奕燃半天，说：“因为不想去外地？”

　　王奕燃抬起头，看着父亲等待自己回应的眼神，这似乎是他琢磨了很久得出的唯一合理的答案。王奕燃只觉得有些好笑，不愿意去外地？怎么可能！这个家他再也不愿意呆了，200平米错层的巨大空间并没有带来任何敞亮开阔的感觉，只让人觉得沉闷压抑。

　　父亲是某高校的系主任，母亲是某行政单位的党委书记，这令人羡慕的家庭组合实际上是多么让人难以忍受，恐怕只有王奕燃自己知道。三个人都在家的时候，居然可以一天没有人说上一句话。他受够了，终于知道语文课本上所描述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一种什么状态。值得夸耀么？好夫妻好家庭的典范？别开玩笑了。那只能用冷漠来形容！本该最亲近的人却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母亲给父亲倒一杯开水，父亲要说谢谢，父亲不小心碰了母亲一下，一定会说对不起，对于这些王奕燃厌恶透了。

　　王奕燃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去公园，看到别人的爸爸妈妈牵着手，孩子坐在爸爸脖子上，没人知道他有多羡慕。他们3口人本就很少出去，就是出去也是各走各的，互相保持着礼仪上的距离，他不知道亲密接触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靠在另一个人身上，挤在父母之间，被父母的大手或者脸庞摩挲着，应该感觉很好吧。

　　家里的生活像没有任何味道的白开水，像没有任何感情的流水线，每天母亲下班买了菜回家择好，洗好，切好，父亲不需要母亲喊，就知道什么时候该他出场了，进去厨房炒菜，王奕燃自己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去吃饭。吃了饭父亲就回书房看书，母亲刷了碗，不是在厅里看电视就是到卧室写材料。偌大的空间没有一点声音，就那样静静的，只有时间是动的。

　　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王奕燃便不适应人多嘈杂的地方。家里没有人说话，渐渐地他也不爱说话，所有的想法都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心理活动，所以从小时候开始就被周围的人说是人小鬼大。

　　但是高一入学的军训，终于让王奕燃知道了什么叫做生气勃勃，什么叫做精神百倍，什么叫做个人魅力。吕皞歌就好象是一块磁铁，吸引着他这块冰冷的生铁。

　　王奕燃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他不想给吕皞歌造成任何困扰，就想这样看着，就觉得幸福。

　　“恩。”

　　“……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父亲显然很不习惯王奕燃这样坚持自己的想法，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想好了。”

　　“……那你要报什么专业？”

　　“土木工程吧。”

　　“……”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王奕燃心里有了一个三个人的约定，尽管这个约定只是他自己单方面做出的，但美好却不减一分一毫。第一次，王奕燃觉得他的人生有了方向。

　　金秋九月，王奕燃走进天大那南京国民政府般威严十足的大石头门，满足塌实的感觉充满了胸口，校园里一片金色，清澈的湖泊带走了最后的一丝暑气，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但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当王奕燃在天大的校园里一直没有找到吕皞歌和那莲花女孩的身影时，似乎一切都黯淡了下来。

　　王奕燃甚至去做了根本不感兴趣的学生干部，为的就是能够接触到学籍档案，他不知道那女孩叫什么，但是他却没有看到吕皞歌的名字，那一刻王奕燃真的不想再上了，突然不知道他来这里的意义在哪里，如果这里没有吕皞歌，那么他去哪里上都是一样的……

　　王奕燃再次失去了生活的目标，仿佛又回到了以前茫然的机械式的流水线生活，每天除了上课就是上自习、看书、做题。不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他不感兴趣，王奕燃又回到了一个人封闭的世界，就这样把一天简单地重复365遍，转眼已经快到大二的暑假了。

　　第四章

　　“王奕燃你去不去？”

　　“恩？”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王奕燃从书桌上摊着的邓论书里抬起头来。他已经在准备考研了，尽管才大学二年级。他打算考到外地去，离开天大，离开天津。

　　原本以为吕皞歌会在这里，所以王奕燃才会来，曾经满怀希望的、曾经是自己人生目标的地方如今因为他的不存在而变得毫无意义。呆在这里，王奕燃总是会想起那年夏天自己暗暗许下的美好约定。但未曾想，到头来竟然只有他一个人遵守……天大的讽刺么？呆在这里他只觉得讽刺和郁闷，不管考研也好工作也罢，他都要离开这里。

　　“晕，我们说得这么热闹，合着大哥你没听见啊。东丽湖举办嘉年华了，我们打算这个周末去玩你去不去？”同宿舍的张伟凑到王奕燃跟前说。

　　“嘉年华？”

　　“对啊，迪斯尼世界流动游乐园，我们打算组个团去，你去不去？”

　　“我……”王奕燃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张伟截了过去。

　　“去吧去吧，打入学你也没参加过集体活动，我给你写上了啊。”完全容不得拒绝的口气，张伟快速地把王奕燃的名字写在了他手里的本子上，“哈，这下好了，终于凑够了旅行社的特惠团人数啦，嘿嘿。哎，李明！”张伟把本子举到对面趴在床上看足球杂志的李明眼前，“去给女生那边，让她们写一下名字，连把钱收上来。告她们别墨迹啊，下午我就得去旅行社交钱了。”

　　“好嘞，知道了，我家丫头干事你放心。”李明接过本子，麻利地爬下了床。

　　“老让你对象跑腿儿，小心她把你甩了。”张伟坏笑着说。

　　“她才没你那么小气了，女生宿舍我哪进得去，再说了，平时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还不得为咱兄弟们跑跑腿儿啊。”李明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服堆里找了件还算平整干净的T恤套在身上。

　　“这话你敢在她面前说，哥们服你……”

　　“说真的，还……真不敢，去了哈，你可别告她啊，回我死了。”李明推开门大笑着出去了。

　　王奕燃重新把头埋进邓论书……说真的，他真是很少参加系里班里组织的活动，甚至连宿舍里所谓熄灯后的小活动他都不参与，比如议论女生，比如交换交女朋友的经验，再比如哈哈笑着说那些带颜色的段子。王奕燃不是看不起他们，也不是觉得那有什么不好，毕竟青春的年纪，心理和生理的需求表现出来是无可厚非的事，只是……他真的不感兴趣，也没那个心气儿。

　　将近两年的相处，班里的同学几乎都知道王奕燃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学习狂，也就不怎么找他了，他倒也落得清闲，省去了找理由拒绝的麻烦。王奕燃不需要什么人际交往，他也不想和任何人处好关系，他现在只想让学习的事情占据所有的神经，然后离开这里，或许一切一切的事情都可以随着远离天津远离家而渐渐淡忘吧。

　　今天张伟死命拉着他去，王奕燃一开始有些惊讶，但在听到张伟后来的话以后便了然了。他只是作为没有办法的充数，就像现在流行的团购，人数到了旅行社也赚得差不多了，自然会给一些优惠。不过无所谓，就当是让自己的大脑休息一天吧。

　　入夏的天气炽热难当，阳光像害怕人们忽略它的存在一样，尽可能大地发挥着光和热。不过好在这几天是干燥的暴晒，而不是那湿呼呼的桑拿天。在车上女生们全副武装着，不断往身上涂着防晒油、防晒霜，整理着太阳帽、墨镜、披肩之类的东西。男生们则趁机歌曲大赛。

　　王奕燃把头扭向窗外，道路两边密密麻麻的杨树叶在阳光下像被涂了一层黄油，闪着耀眼的亮。知了们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和酷夏相匹配的聒噪者的角色，只有时不时映入眼帘的喷着水的小池塘会带给人一瞬间凉爽的气息。王奕燃边看边想，今天出来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就当散散心也好。

　　嘉年华果然名副其实，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一应俱全，虽然规模称不上巨大，但每样都让人觉得非常精致和奇特，在国内几乎是见不到的。道路两边还有很多小游戏的帐篷和露天设施，比如射击、投篮、砸怪物等等，奖品都是迪斯尼正品的毛绒玩具。

　　女生们玩得不亦乐乎，男生们则跟在后面敲边鼓。价钱倒是也很名副其实，三块钱换一个游戏币，一个游戏至少要扔5、6个进去，王奕燃觉得不值，不过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值不值的标准也不一样，看着那些笑得比阳光下的花朵还灿烂的脸，王奕燃觉得或许在他们看来这是非常值得的。

　　跟以前一样，王奕燃仍然不习惯人多嘈杂的环境，很快他便想找个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喝口水歇歇了，但还没有行动就被男生拉去替女生排队。

　　“……”看着面前高台上那左右360度悠上悠下的飞船，听着上面已经喊差了音儿分不清男女的尖叫声，王奕燃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OK，尖叫还能再大声一点吗？这是属于我们的自由时光！Relax! 我知道你们能做到。OH！我们要再次感谢朋友们光临我们环球嘉年华的现场，我们会带给你最high的音乐，最刺激的感受，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你而准备，我们将陪你度过每一秒疯狂时刻。Crazy！让我们闭上眼睛，用心感受！OK ?再一次提醒我们全场的朋友们，如果你们仍然觉得不够high的话，如果你们仍然觉得不够爽的话，我们……one more time!……”

　　高亢响亮的男声伴随着播放的动感乐曲在人群的上空回荡，他的每一个字都和音乐节奏搭配得恰如其分，震动着人们的耳膜，沁入心脾，在心里跳跃着。他的声音似乎给高昂的乐曲注入了更多激情，感染着在场的所有人，让人不禁有了想随着他的声音起舞的冲动。

　　王奕燃循声望去，却因为人群的阻挡而看不到人，他知道这应该是嘉年华请来的DJ，为的是调动游客的情绪，活跃现场气氛。不是出于好奇，也许王奕燃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他就是想看看那个人。

　　“我们来啦！排队辛苦啦啊！”做完别的项目赶过来的女生们夹到王奕燃站着的位置，兴奋地等着坐飞船。“哎？王奕燃你要玩这个啊？”见王奕燃并没有像前面几个项目那样她们来了就离开去排别的项目，她们有些奇怪地问。

　　似乎得到了提醒，王奕燃又伸脖子看了看那声音的源头，既然这里看不到的话，上面应该可以看到吧，“恩。”王奕燃点点头

　　走上游戏台王奕燃看到DJ的舞台搭在飞船右边的一块空台子上，巨大的太阳伞下摆着各种各样他从来没见过的音响设备，那个DJ在阳光下穿着件橘红色T恤和黑色的紧身长裤，正熟练地操作着他眼前的东西，并且不停地用面前立着的话筒渲染着气氛。因为那个太阳伞垂下来的布穗儿，王奕燃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飞船开始慢慢启动，先是向左慢慢升高，然后停在高空，突然失重落下，再向右升上高空，再瞬间失重落下……王奕燃只觉得他的五脏六腑先是全布贴到了左边肋骨上，而后又全部撞向右边肋骨，他的大脑开始不能运转，只觉得头晕眼花，一阵阵犯恶心，最后他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心脏了，不知道是跳得太快麻木了还是根本就不跳了……耳边是尖叫声，好像还有女生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但是这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最后远得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

　　“OK! One more time!……”

　　这是王奕燃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五章

　　眼前是无尽的橙红色：天边的云，静静的广播台，空旷的操场，立在中间的篮球架，还有那如剪影般纵身投篮的人，都被染成了相同的颜色。

　　这是……高三的那个傍晚，自己焦急地冲出教学楼所看到的情景。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一刻。那是吕皞歌第一次真正冲自己跑过来，第一次对自己微笑，第一次跟自己说话。直到现在，那时在他胸口前晃动的那个精致的骷髅头坠子仍然清晰地刻印在脑海里。但是眼前的吕皞歌并没有像那天那样拍起脚边的篮球转身离去，而是越来越凑近自己……

　　隔在两个人之间的铁栅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王奕燃只觉得吕皞歌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近得模糊了他那帅气的轮廓……

　　“靠别围着啊，都起开点！碍事哪！”

　　愠怒的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他在喊？喊的什么？忽然一片带着湿气的柔软覆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温热的气息传进口腔，顺着咽喉流进了胸口，郁积在那里的憋闷慢慢地缓解开了……

　　王奕燃觉得有些无奈，居然又做这个梦了——在那个夕阳下吕皞歌吻上了他的唇。这个梦他已经数不清在多少个夜晚重复过多少遍了，但今天却更真实了些，唇上的力度不重，但是感觉却很清晰……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梦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真实了，已经过了这么久原来自己仍然放不开……王奕燃想笑，但是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在笑，不过算了，再真实的梦不过也就是个梦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今天的阳光还真是刺眼，透过眼皮都能看到一片红色，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不断地出现物体移动的阴影，但是眼皮很重，像是压了千斤的巨石而睁不开。恍惚间王奕燃好像看到了那骷髅头坠子，原来是它在晃动啊，每次梦中都会看到它，这次却最清晰，是不是死神来了？自己要死了吧？奇怪，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怕，反而有顺理成章的感觉……好像有人在按自己的胸口，很用力，但是却不觉得疼，大概真的是要死了吧……

　　“没事了，他缓过来了，我把他抱到休息室去，让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