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渔 下————苏雅楠
苏雅楠  发于:2009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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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赵元军不太习惯“傻子”以外的称呼,格外憨厚的点点头。

  “您老身体还好吧?老嫂子呢?”那位主任笑的更加可亲,赵部长这门亲戚实在是太纯良了,地道淳朴的农民阶级啊!

  “好好!”赵元军没有别的反应,只会不停说好。

  “孩子们呢?现在是上学还是上班呢?”那位主任拍拍赵元军的手臂,一脸知心换命急欲报恩的表情,“老哥哥,家里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我能帮上忙的,绝不含糊!”

  “好好!”赵元军仍是一个劲儿的点头说好,姜花扑上来一巴掌捂住他的嘴,黑里透红的那张老脸,笑起来格外带着农民独有的灿烂,“其实,不瞒您说,这些年我们家过的日子,那叫一个苦哟!我们家老头子脑筋不太清楚,家里那五个孩子,都得我费心拉拔,个个都是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挣钱糊口……”

  “哦,”那位主任也笑得格外灿烂起来,今天既然来了,我就怕你没难处,有难处而且难处越大越好说,“来的时候听村里艾书记说了,老嫂子您可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要是没有您,我这老哥哥和侄儿们绝不会有今天,现在您是在那个什么苇编厂给人做手工是吧?”

  “对对,”姜花连三赶四的点头,又叹,“年纪大了,那些手工活儿做起来太费劲,我这眼神又不好使,天一擦黑,跟人走对过,连人面相都瞧不清,哎!”

  “要说啊,老嫂子你这样的,要敢搁城里,绝对是女强人!”主任站起身,给姜花让座,两人推让了一番,主任盛情难却,姜花也就半推半就,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了,主任指了指村支部书记,“老艾,你也过来听听,老嫂子这边生活中有什么难处,你就近想法儿解决了。”

  艾书记呲着牙,憨憨厚厚的笑,“李主任你就放心吧,以后有我老艾一口好的吃,绝短不了赵大哥家里的好吃食。”

  教育局的某位领导上前一步,提起老式八仙桌下的热水瓶,出门找了口压水井,涮洗干净赵家的大搪瓷缸子,倒了几缸水送进来,双手捧着缸子递给赵元军,冷不防笑眯眯的问了句,“赵大哥,听说你还有个妹妹,叫赵永芳?”

  “小芳,”赵元军卷着舌头,“我妹妹,长可漂亮了!”

  “不是说她嫁了个城里人?你知道这些年她过的怎么样吗?”

  “小芳,我妹妹,”赵元军嘿嘿笑着,“跟娃子去城里了,娃子还说要给我买小汽车,还说要接我去城里呢!”

  娃子?这么富有乡土气息的称呼,李主任和教育局那位领导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扭头去看下关村的艾书记,艾书记撮着下巴,下意识的伸指头夹住耳朵上别的香烟,香烟捏在指头里,才想起这还有一屋子的领导呢,忙又把烟别回去,“娃子?我回去找村里老人们问问,看是谁家小子。”

  趴在赵家院墙上看热闹的一位年纪很老,身子骨却很健旺的老大娘插了句嘴,“娃子,是城里下放来的老艾头家的小子,大名艾建民,他老子平反以后,一家人都回城里去了。”

  艾书记头前走了几步,仰起脸冲院墙上面叫道:“婶子,老艾头叫什么你知道吗?他是为什么下放到咱村来的?”

  “那谁知道,”那位老大娘手里抓着葵花子,特别利索的磕着瓜子,“就知道是个黑五类,恩,我记得,娃子临走的时候说过,他爹是城里哪个局的局长,这爷俩也怪,老艾头抱着娃子来咱村的时候,娃子还没断奶,村里艾姓的女人,只要当时在奶娃娃,几乎都要喂他一口,你问老艾头媳妇儿哪去了,老艾头只是叹气,就是不搭腔,我踅摸着,他那媳妇儿不是死了,就是跟人跑了!”

  艾书记“哦”了一声,扭头就要进屋,那位老大娘又想起什么似的,“哎,你等等,娃子有个小名,我听老艾头叫过,是五星!”

  屋里的人把艾爸爸的来历,听了个清清楚楚,艾爸爸从大名到小名,再到村人给他起的代称,一个不落都被那位快嘴老大娘倒了出来,艾爷爷的际遇,倒是给市委那些领导缩小了寻人范围,知道是某某局的局长,又姓艾,艾这个姓本来就不常见,让人回去把市委那些领导干部的人事档案找出来,一条条线索拼起来,总能找着这位和赵部长家扯上姻亲关系的老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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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原和郝仁国合计了一下,在郝仁国家设了家宴,说是老哥几个叙叙旧,把赵元任骗到了郝家,几杯白酒下了肚,席间赵元任瞧着黑原吞吞吐吐,像是有话要说,就手搭着他的肩膀,“老黑,有什么为难事?”

  黑原咽了口唾沫,“老首长,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桌子底下踢了郝仁国一脚,“恩,我们找到你家里人了!”

  “什么?”赵元任一怔,搭在黑原肩膀上的手缓慢放下,垂首沉默半晌,开口,“说吧,我家里人都怎么了,还有人在吗?”

  不愧是几十年的老战友,黑原挑挑眉毛,他就知道黑原心里在想什么,郝仁国急忙摆手,“您看您说哪儿去了,咱家当然还有人在,咱二哥和咱妹妹好着呢,你别瞎想!”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赵元任听到那句二哥和妹妹好着呢,眼前还是止不住一阵发晕,“我爹我妈还有我大哥,已经过世了?怎么去的?去了多久?我……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我……”两手发着颤,黑原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您先别难过,我和老郝打听到,咱大哥本来身体就不好,三十多岁的时候,油尽灯枯,算是解脱了,咱爸咱妈病了一阵子,去的时候没什么痛苦……”

  赵元任遮住眼睛,吸溜着鼻子,带着很重的鼻音问,“我二哥和我妹怎么样?我当兵的时候,二哥娶了嫂子回来,妹妹还不到十岁,现在只怕家里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儿都长成人了吧?”

  黑原和郝仁国相视一眼,郝仁国低头倒水,黑原只能一咬牙,“咱二哥家有五个孩子,四个小子一个女儿,现在都在外地打工呢,二嫂对二哥挺好,老两口在村里苇编厂给人编篮子,挣点钱完全能裹住吃喝,就是……咱妹妹……”黑原拖延了一会儿,赵元任背转身擦了擦眼睛,扭头按住他的胳膊,“我妹怎么了?”

  “听说咱妹妹嫁了个城里人,跟着进城了,这些年都没跟咱二哥联系过,”郝仁国接过话头,“我和老黑正想办法帮你找人呢,你别着急,现在知道那家姓艾,老爷子和家里小子脾性都挺不错的,那老爷子还是文革下放到下关村的,也算读过书识点字,一定不会为难咱妹妹!”

  43.真正命运的转机出现

  锦堂盛位于荷叶巷的员工宿舍电梯,终于在行政部经理坚持不懈的寻求厂家质保的努力下,重新投入使用,袁娜住在员工宿舍十五楼,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通知艾小渔搬家。

  周四下午的体育课,照例是宝贝渔拿来办私事的时间,既然自家宝贝渔要搬家,周任远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先是半含好意半带私心的建议宝贝渔搬自已家一块儿住,被宝贝渔以自已已经长大独立为由,严辞拒绝,周任远只能保持着兴兴头头的精神,不牢骚不抱怨,笑眉笑眼把自家厨子的皮卡车开了出来,车厢后还有个小小的斗,可以收容宝贝渔那些破烂家当。

  当真收拾起行李,才发现宝贝渔的家当少的可怜,以前那间小小的地下室里放着宝贝渔自已拼凑的桌子和小床,因为地方小,所以看着感觉满满当当的,下午两点多陪宝贝渔回地下室,见宝贝渔拉过墙边的大编织袋,把横在晾衣绳上的仔裤卷巴卷巴塞编织袋里,回头从床底下再掏出个周任远没见过的大编织袋,宝贝渔所有的家当,就算清理完了。

  那张宽仅0.8米的小床和桌子,由周任远负责丢小区附近的垃圾中转站,再把宝贝渔那两个大编织袋塞到皮卡车后面的小斗里,那个他从没见过的编织袋,异乎寻常的重,周任远没计算好重量,摆个老牛拉车的姿势,把那俩编织袋提起来照肩上一甩,随即惨叫一声,那只奇重无比的编织袋,差点没闪了他的腰。

  不过,中国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宝贝渔正和小区保安结算押金呢,听到身后周任远的惨叫,顾不上算钱,急急火火跑过来,扶着周任远,“怎么了怎么了?”

  宝贝渔的手虽然小,却蛮有力气的,周任远一手抚腰,一手抓紧宝贝渔的小手,哭丧着脸,“我腰闪了!”

  保安老蔡拿着艾小渔交回的押金条和钥匙,一摇一晃踱过来,瞅瞅周任远的样子,叼了根烟眯着眼告诉艾小渔,“你别乱动他,腰闪了可不是玩的,扶他坐屋里先歇一会儿,你去二十二号楼地下室的小诊所买瓶正红花油来,给他擦上,”喷了口烟圈,指头点点周任远,“年纪轻轻的,别落下什么病根!”

  艾小渔被他吓的不轻,吆喝着不顾周任远的反对,硬是蹲那儿背起他,颤微微的送到刚退了的地下室,老蔡很好心的替他们开了门,地下室里床和桌子已经被丢了,老蔡回保安的简易活动房子里搬了一床垫子,两人安置周任远躺下,老蔡说门口的皮卡车还没锁,没人看着不成,主动提出去小区门口替他们看车,艾小渔连声道了谢,脚不沾地的又去买了正红花油回来,周任远躺那没多久,觉着腰眼那儿针扎似的痛,自已蹭着又换了个趴着的姿势,宝贝渔也不和他打招呼,上前一把掀开他的外套,倒了些药油,双手互搓了几下,就给他按摩上了。

  周任远只觉得自已尾龙骨那一块儿,又麻又酥,腰眼那儿宝贝渔的小手不轻不重,画图似的左一圈右一圈,眼看着掠过脊柱中线,渐渐有向下的趋势,就听宝贝渔抱怨了一声,“你这牛仔裤腰身怎么这么高,你当心点,我得把前面的扣子解开,不然下面擦不到药油。”

  人说饱暖思淫 欲,周任远就纳了闷了,我这既不饱也没暖,腰还差点交待到这儿了,怎么小坏蛋只是手摸到我尾龙骨上,我那小兄弟就抬头了呢?

  宝贝渔兀自在那儿絮絮叨叨,“周任远,现在感觉热不热?那大夫说这药油抹到腰上,要不停的按摩,直到感觉热,火热火热的最好……”

  周任远很委屈的弓起身子,尽量遮掩身前那一大块可疑的突起,不敢再让那小坏蛋保持这种姿势,按摩自已的尾龙骨,胡乱点了点头,“恩,热,太热了,你……你别揉了,我,我好了!”

  艾小渔舒了口气,“这么快就好了?那就证明扭的不是很严重,没事,老蔡说让你多休息一会儿,你先别动,再躺躺!”

  开玩笑,周任远肯定是不敢大头朝上躺那儿的,哼哼叽叽含含糊糊摆了摆手,保持着屁股朝天的姿势趴在那儿,宝贝渔放下药瓶,挨着周任远坐下,周任远差点没被他吓死,怕这只小懒虫仰面躺下发现自已那不能见人的秘密,急中生智,问他,“你那袋子里装的什么呀?这么沉?”

  宝贝渔很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嘿嘿傻笑着,“恩,真是不好意思,没提前告诉你,那些是我妈和我爸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呀什么的,他们俩宝贝巴拉的保存下来,我们家那些家当都被我奶奶半卖半送给邻居了,因为这些东西我妈和我爸看得很金贵,我就也想把他们保存下来,没事拿出来看看,留个念想嘛!”

  “上次你送给我妈妈的小铜壶,就是从那里面找出来的吧?”周任远想到了什么,神情渐渐凝重起来,“那袋子也不是很大,里面的东西却这么重,都是铜的铁的?”

  “恩,”宝贝渔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最终还是仰面躺在垫子上,“我小时候见过,想叫你一起来家里玩,我爸说这些东西不敢给别人看见,给人看见了,我们一家四口就不能待在一起了,爷爷会去住牛棚,爸爸妈妈会住在铁屋子里,把我吓的,从那以后见着那些东西就跟见鬼一样,对谁都没说过。”

  周任远眉头越皱越紧,猛地抬起身,又龇牙咧嘴的趴下,倒抽了口气,“小渔,过来扶我一把,咱们赶紧走,皮卡车后面的车斗是露天的,你那些东西放在那儿不安全,恩,先去我家,”伸手按住宝贝渔的小嘴,“听话,先跟我走,有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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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任远感慨了一声,没想到啊没想到,艾小渔竟然是隐藏在民间的富翁啊!

  周家三楼,周任远的放映室里,两人头对头,盯着那一编织袋的奇怪东西发愣,周任远小心翼翼掂起一根貌似古人用的金簪,“这是什么?”

  “恩,这个,”宝贝渔接过来,“我爸说他以前住的那个村的后山,埋了好多死人,村子里一下暴雨,山上就会冲下来好多棺材,我爸小时候为了吓唬我妈,最喜欢躲在棺材里,忽然跳出来装僵尸,恩,他说那时候村里男孩子野的无法无天,大家结伴去山上玩打仗游戏,死人腿骨都被他们摸出来当枪使,我爸打小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死人骷髅头发上总会插着好多东西,他每次去扫荡,都会带下来不少小玩艺儿给我妈……”

  周任远再小心谨慎的捏起一枚锈迹斑斑的银币,“那这又是什么?”

  “袁大头!”宝贝渔嘿嘿一笑,嘲笑周任远的无知,“小时候我们也玩过这个,恩,街上有人骑着自行车叫卖,两毛钱一个,你忘了?”

  “这……不像是袁大头,”周任远疑惑,“袁大头是民国时期的大洋,这个成色看着不像,比袁大头差,图像也模糊,这个绝不是袁大头!”

  “恩?不是袁大头是什么?”宝贝渔被他勾起兴趣,从编织袋里捡出一枚古币,这枚古币外圆内方,虽然锈蚀了,可依稀仍能看清原来那银白色的花纹。

  周任远瞟了宝贝渔一眼,旋即扑上来,抢过他手里那枚古币,瞪大眼睛研究了半天,挥挥手,“快,去我书房把放大镜拿过来!”

  宝贝渔一头雾水,还是很听话的站起来,去周任远书房找放大镜,书桌上摆着一排相框,宝贝渔很惊讶的发现,那里面居然都是自已的照片,有自已露出一嘴小黑牙的,有扮成小美女和周任远手拉手拍的结婚照,还有幼儿园毕业时一群小朋友的合影,有个相框反面压在桌上,宝贝渔不由自主伸手把那相框翻了过来,照片上的小女孩似醒非醒,又长又卷翘的睫毛,仿佛在颤动着,把那巴掌大的小脸,衬托的越发精致可爱,宝贝渔仔仔细细拿放大镜研究了一下,恩,鉴定结果:这是自已的照片!

  脸上简直有火在烧,艾小渔左右看了看,迅速抽出那张破坏自已形象的小女生打扮的照片,准备做销毁处理,照片背面写着一排黑字,依稀写着“我的宝贝渔”,脸上烧的更加厉害,艾小渔抖着手,连撕了几次都没把那照片撕烂,周任远在放映室大声嚎叫着,“小渔,你干嘛呢?没找着放大镜?”

  “哦,来了来了……”艾小渔急忙把照片塞口袋里,双手拍拍面颊,故作镇定把放大镜拿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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