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渔 下————苏雅楠
苏雅楠  发于:2009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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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渔(下) BY: 苏雅楠


  39.衣锦还乡

  礼拜天早上,周任远来接艾小渔,开车从文化路驶上太康路时,发现太康路全程被戒严了,全副武装的武警在太康路两边拉开长长一条人墙,锦堂盛在太康路中段,艾小渔隔着文化路向太康路张望,整条八车道的康庄大道,除了道路两边的武警,路面光溜溜的,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周任远给电台的朋友打电话,确定今天是中央有位首长过来视察工作,市委市政府所有领导都出动去机场迎接,因为首长的车队要经过太康路——其实是整个白马市,就太康路看起来富丽堂皇些,别的路段全是六车道,拥堵不堪——为了确保安全,所以太康路全段被封,官方估计,大概十点多首长车队经过后,太康路才能解禁。

  艾小渔呼啦一声滑坐到位子上,“要是整条路都被封了,公司里别的同事应该也进不去,早到的同事,肯定也出不来,那什么,咱就在这儿等吧,我还没见过级别那么高的领导人呢,嘿嘿,今天正好饱饱眼福!”

  周任远那位电台的朋友还在电话那边白话,“我说,周任远,你现在就守在文化路吗?啧啧,今天市委领导招待首长的时候,你想法儿混进去吧,哥们可听人说,那位首长是从西北卫星发射基地出来的,人家那套军装,口袋上面别的勋章,加起来有你脑袋大……”

  电话那边的声音实在太大,宝贝渔也隐约听到了些什么,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这算什么,我爷爷奶奶还打过小鬼子呢,也没见他们出门就让人把街封了,不许旁人走!”

  “……这位首长,本事不小,就是时运不济,本来七年前就该进中央了,基地那边忽然有士兵练习射击时误伤了当地的农民,一层一层查上去,那人是这位首长亲手调的兵,这不,为这事受了牵连,耽误了他几年前程,现在近五十岁,政治生涯最多也就十年……”

  在宝贝渔心目中,自家爷爷奶奶是战斗英雄,没必要去崇拜别人,当然,那些不屑牢骚,也有为自已爷爷奶奶抱屈的意思,如果没有那场文革,自已这一家人,肯定还安安稳稳幸幸福福生活在一起呢,那位首长调错一个兵被牵连,国家就雪藏他几年,要搁文革时期,不定这人正蹲哪个牛棚里背红宝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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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市,终于又看到了记忆中美好而又遥远的白马市了!

  飞机降落时,延着长长的跑道,滑行了很久,跑道尽头有一长排车队在那儿等候着,赵元任走出机舱,和前来迎接的白马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们寒喧了两句,钻进安排好的车子,一路疾驰,近市区时,赵元任隔着车窗,紧紧盯着远处的高楼和现代化建筑出神,他原来的警卫员,现在的秘书黑原操着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顺着他看的方向,一幢楼一幢楼的解说,“那幢最高的楼,据说是白马市的东方明珠塔,解放后为了纪念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牺牲的英雄们建立的,塔里供奉着英雄们的骨灰盒,就叫明珠塔……”

  “那个呢?我记得当年离开白马市的时候,市内最高的楼才八层,现在发展的这么快,我都认不出这到底是不是白马市了!”赵元任难得精神头这么健旺,指着那些高楼,一幢幢都要问个清楚。

  “哦,那个,老首长,那个离的远了点儿,在市中心,是白马市消费水平最高的商业百货大楼……”

  坐在前排副驾驶位子上的市委宣传部部长,笑呵呵的接话,“说到这消费水平最高,老首长您是不知道,前些时候我家儿子媳妇参加红十字协会的国际援救行动,被分配到赞比亚去,媳妇儿寻思着,怎么的也得买双结实点儿的靴子吧,逛街无意进了那间百货大楼,在门边的展柜看中了一款靴子,一瞅那价钱,才八百多,媳妇儿乐的,心想这物美价廉的好事儿居然让自已碰上了,直说让售货员给她包一双,那卖东西的小姑娘懒洋洋的看了我儿媳妇儿一样,拿根鞋拔敲敲标价铭牌,说大姐麻烦你看清楚,这鞋是五千八百八好不好,瞅您那眼神……”

  赵元任吃了一惊,“哎哟,一双女士靴子都卖五千多了,老黑,咱俩当年在部队里,什么物资可都是国家供应,那大牛皮鞋,老结实了,下雨下雪都能穿,泡水里再久都不脱胶,听说拿到外面也不过就卖百十块钱,那么好的牛皮鞋才百十块,你这五千多的靴子,得是人皮的吧?”

  黑原“扑哧”笑喷,“老首长,那是八九十年代,现在可是二十世纪,您怎么还用老眼光看问题,现如今到外面买双好点儿的鞋,没千把块钱都下不来,您脚上那双古驰,听袁姐说,是袁伯伯从意大利给你带回来的,跟咱们那大牛皮鞋一样的好牛皮,您知道多少钱一双吗?”

  赵元任摇摇头,“行了行了,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便宜不了,哎我就闹不明白,小时候我们家兄弟姐妹多,我的衣服鞋子都是拣大哥二哥穿不下的,那穿着不也挺好,后来到队伍上,什么都是国家发放,那军装皮鞋,崭新崭新的,闻着还有股新衣物特有的,特别好闻的味儿,那时我就想,让我当一辈子兵吧,这军装皮鞋我穿一辈子都穿不烦呐!”

  宣传部长应景儿拍着手,大笑,“要不怎么您是首长,我和老黑都是小卒呢,我们俩当兵的时候,可没想着要把军装穿一辈子,那时候我就想,复员回去给我分个好工作吧,到时候我就把爹妈都接城里去,我们一家人鸟枪换炮,不再土里刨食,都当城里人去!”

  “恩,您不知道,那时候您每天早上带操,老郝带的那个班,被分到操场最旮旯的地方,老郝就想法儿偷懒,让他的兵自已练着,他钻伙房里,跟炊事班班长俩人开小灶,见天吃羊肉饺子,那股羊肉饺子香啊,他一张嘴就能闻到,回去整理内务的时候,他的那些兵满屋子乱找,非说有人在屋里藏了羊肉饺子,连床底下的痰盂都不放过,”黑原笑容满面,回忆起部队里的趣事,“我去他们班窜门儿,可把我恶心着了,什么人会把吃的放痰盂里啊?”

  赵元任“恩”了一声,伸手拍拍前面白马市委宣传部郝仁国的肩膀,“你小子居然吃独食?还瞒着哥几个吃羊肉饺子,我那段练兵练的,白花花的大肥肉块都能一吃一大盆,你有这好事不告诉我们,不地道了啊!”

  郝仁国当年瘦的干柴鸡似的,复员回来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么一享受,像被吹起来一样,胖的连原来挺精神的大眼睛,都憋脸皮里去了,只能看见那么小小一条缝,听赵元任说完,胖手艰难的搔了搔头,“那不是炊事班班长不让我说嘛,要是说了连我那口吃的都没了……哎,说这些陈芝麻料谷子的事干什么,老首长您这次回来,算得上是衣锦还乡,要不要安排回去看看家里人,您不是说您兄弟姐妹多吗?咱爸咱妈身子骨还健旺吧?您看您,我转业回地方的时候,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然这些年最起码我也能替你尽尽孝心,好好照顾咱爸咱妈!”

  这话像打开了一道闸门,关于少年赵元任那贫穷屈辱的所有乡土记忆,统统鲜明的排着队浮现在赵元任眼前,他眼睛一黯,像蒙上了什么东西,深深吸了口气,“其实,我自从参军,就没回家看过爸爸妈妈,”堵在喉咙口的那句爸爸妈妈,说出来异常艰涩,对上面前那两双不解的眼睛,“我爷爷是地主,解放后划分成分,我们家成了全村人眼里的黑五类,尽管我们家从我爸那一代起,穷的连个草棚都没有,可是成份在那儿放着,你们也知道,那个年代,好事儿找不着我们,坏事全砸我们头上,我那时想参军,报名体检政审的时候,别提有多难了,那时候年纪小,觉得这样的家庭简直就是拖累我,大哥小儿麻痹,快三十了都说不上媳妇,又走不动道儿,二哥弱智,家里还有个小妹妹,我爹我妈每天累的半死,才能勉强裹住一家人的吃喝,我小时候算聪明了,可成份不好不让上学,还得在家照顾大哥二哥和小妹,那一年部队又来村里招兵,我听说白马市来了位部队的首长,就一狠心离家出走,自已到白马市招兵办毛遂自荐,那位首长就是咱们的杨参谋长,他心肠特别好,见我说的可怜,想法儿帮我弄了个名额,对着外人就说我是他远房亲戚,家里人都没了……”

  “我就说,杨参谋长是陕西人,你那籍贯填的是白马市,你们俩是远房亲戚,这亲戚关系可扯的够远的,都跨小半个中国了!”郝仁国恍然大悟。

  “照您这么一说,这都有小几十年没见着伯父伯母了吧?”黑原沉思着,“老郝,你安排一下,这人呐,一岁年纪一岁人,咱还是尽快回去看望看望伯父伯母吧,老首长家里大哥二哥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留在农村医疗条件不好,这些年肯定受了不少苦,还有咱妹妹,这样,”黑原眯起眼睛,瓦亮瓦亮的黑眼珠聚起一道强光,“老郝你就在市区五环外找块清静点儿的地方,咱把家里人都接城里来,老首长回去以后,有什么需要照应的地方,老郝你可不能装熊,得把咱爸咱妈咱哥咱妹当自已亲人一样看待!”

  郝仁国气恨恨的奋力扭过头,胖手指着黑原,“我是那种人吗?你小子别净往自已脸上贴金,你跟老首长回首都,天高皇帝远的,可不得我照应咱家里人吗?兄弟怎么说也是特务连里打过滚的,脊梁直骨头硬气性大,你有的我一样也不缺,到时候把咱爸咱妈咱哥咱妹养的白白胖胖的送首都看你们去……”

  赵元任,黑原,小车司机轰然大笑,赵元任一巴掌拍郝仁国脑门上,“你当你是养猪呢?!”

  40.小广告做给中央首长

  下关村赵元军家,这天仍然一成不变的过着日子,赵元军媳妇儿姜花两年前进了村里的苇编厂,每天去厂里编筐编篮,放心不下家里那个智商不够的,就带着他一块儿来厂里上班,赵仁军在厂子里面没事儿干,瞧着媳妇儿拿三根苇秆,三扭两扭不一会儿就能编出个小花篮来,非得拗着媳妇儿教他编这个,人智商不高,可学起东西很专注,又觉着好玩,现在也成了苇编厂的正式员工,每天跟着媳妇儿一块儿上工,下工回去经过自家田地,两口子有说有笑,随手拔掉地头的杂草,这老两口的日子,过的还是挺悠闲的。

  姜花滚蛋儿似的生下的那五个孩子,总算都拉扯大了,虽然都没怎么上过学,可自已能找些活干,赚钱裹住自已的嘴,那就比什么都强,赵元任在白马市视察时,黑原和郝仁国先打前站,根据他的形容来到下关村,村里土路颠簸,郝仁国和黑原索性下车,拉住村头一位挑粪的老大爷,问他,“大爷,您知道赵元国赵元军家怎么走吗?”

  这不能怪赵元任只记得大哥二哥的名字,那个年代下关村的村人,经常都是用小名儿相互称呼,赵元任的爹是黑五类,赵家老太爷给他取的名字再文雅,村里人也只会叫他“黑狗蛋儿”,赵奶奶自然也就成了“狗蛋儿媳妇”,生存环境的严酷,是可以磨灭人们心中名为浪漫的情愫的,两人在自家草棚,低头抬头也就“喂喂”的称呼对方,后来有了孩子,就演变成了“孩儿他爹”“孩儿他娘”,赵元任参军时年纪太小,从没留意过自已爹娘叫什么,现在郝仁国和黑原问他家里人的姓名,他只能记住和自已一样,都是元字辈的两个哥哥的名字。

  “赵元国?”老大爷咧着没牙的嘴,咂巴着舌头,“早死了,老赵家现在就剩赵元军了,哦,不对,还有赵永芳,嫁给个城里人,跟着进城了,这些年都没回来过,有也跟没有一样!”

  郝仁国心里打了个突突,看着黑原,黑原眼睛瞪的老大,“什么?您说就剩赵元军和赵永芳?那赵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呢?”

  “死了死了,”老大爷挥舞着手臂,“赵元国都死了,赵家那两个老的还能不死?那不成妖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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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十点二十分,太康路解禁,艾小渔和周任远开了天窗,踩着座椅拼命把头从天窗伸出去,只远远瞧见一溜黑漆漆的迎接车队,连那位老首长是男是女,是圆是扁都没瞧见。

  锦堂盛车行冷冷清清的,在展厅里活动的都是自家销售顾问,艾小渔趴自已办公桌上,拿出周任远给他的花旗银行卡,对照着存款单,扒拉着自已的小账——上次卖保险和精品,拿到七千九百元现金,拿了一千五百块出来交学费,去味道吃精品菜,周任远代垫的一千多块钱,也从这里面抽钱出来还了,他现在只剩四千多的积蓄,听崔姐说九月十五号会发工资,艾小渔格外用心的算了算自已上个月卖的那两台车的提成,威兹曼基本提成是八千,许哥加了两万块钱提车,艾小渔算着那加的钱自已可以提百分之三十,也就是六千,F50没卖精品保险,客户提的是光车,基本提成一万五,那车本来就不是很好卖,公司没加钱,艾小渔没有超限提成,带基本工资八百,十五号应该能发两万九千八。

  宝贝渔盯着计算器上显示的29800.00,不错眼的傻笑,合计着发了工资,立即存银行里,听周任远说存半年的死期利息比较高,他决定把自已全部的家当都存成半年死期,公司提供的宿舍楼,电梯不知用的是哪个国产杂牌,到现在都找不着售后维修,宝贝渔住的那个小区水管漏水越来越严重了,地下室现在也开始渗水,那地方眼看不能再住人,宝贝渔打算搬公司宿舍去,十七楼就十七楼,人不收你房租,白饶你一套带卫生间的标准间,就知足吧!

  对讲机里崔姐发起小广播,上级领导吩咐,一会儿市委各级领导会陪同中央来的首长,来锦堂盛视察,作为白马市标志着高端生活品质和奢侈享受的形象车行,这一站领导们绝不会错过,听说随行还有电台记者,所以大家要尽快把自已收拾的精精神神利利索索,今天记者来锦堂盛拍了片,回去肯定要在白马新闻联播里播出的,这是自家车行露脸儿的大事,大家一定要严肃认真的对待。

  齐董照例不在公司,接到消息十分钟后,匆匆忙忙赶回公司,安排相关人员接待市委领导,电梯口迎宾的工作人员作了调整,太高的如田贝贝,太矮的如小尤,被齐董大刀阔斧的剔出了迎宾队伍,站在门口的一溜个头均等,面带微笑,当然这个谁站前面谁站后面,齐董也做了安排,金牌销售顾问刘经理和销售部最漂亮的美女顾问站在最前面,艾小渔个头中等偏下,头脑灵活反应又快,齐董几经斟酌,让艾小渔和利索爽朗的袁娜搭档,两人排在队尾,市委领导出电梯后,刘经理和大美女顾问先至欢迎词,领导一行走进展厅时,就由队尾的艾小渔和袁娜接待,全程陪护,为各级领导介绍锦堂盛的历史和企业文化,再有就是嘱咐他们俩尽量多露脸,引着领导们在经典车型前多停留一段时间,确保电台记者拍摄照片和录像时,能最大幅度的给自家车行的展车做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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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任远下午接到宝贝渔的电话,说是他今天在公司接待了市委领导和中央首长,晚上的白马新闻联播肯定会播出这段录像,宝贝渔嘻嘻哈哈表示,这可是他第一次在全市人民面前亮相,自已家又没电视,所以今晚打算去周任远家打抽风,吃饭看电视外带留宿,周任远自然求之不得,那天晚上向糊里糊涂的宝贝渔表白后,宝贝渔个小傻瓜懵懵懂懂迷迷糊糊,表现的十足像只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时应对的鸵鸟,这些天对待自已的态度尽力保持和原来一样,周任远笑眯眯的从三楼跑到一楼,交待李叔准备了好多山楂凉果和黄桃凉果,心里面乐翻了天:宝贝渔你以为不说不看不想,这事就可以当没发生过?小笨蛋,吃了我的鱼饵,可就休想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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