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羡慕你!!那些都是装出来的啊!就算笑脸也是可以装出来的不是吗?你自己说的啊!"似曾相识的句子让我心里一阵抽搐,於是沈默下来。
再接水来喝,范恒意於是继续说,"我早就被家里赶出来了哦!阿洛可以去留学,逃得远远的。我却被踢出家门,还每天被旁人用同情的目光在看,看得我火大。今天被兼职的餐馆辞退了,因为吵架的客人是公司里的人。之前在外面逛了很久,光用走的走回来呢,其实被辞退也没有什麽所谓,不过想到我这麽拼命地在干活究竟为了什麽?就觉得实在是太累了啊!"
原来每个人都会这样的啊!我以前也一直是这麽想的。
不能做自己的话,活著根本就没有意义。
但是龚限休却告诉我完全不是这麽回事。再怎麽辛苦,活下去的意义就是努力去做回自己啊。
"顾洛书在等你吧?如果他回来後却发现你已经放弃了的话一定会生气吧?"
就让我天真地这样设想吧!至少知道有人在一起等待的感觉也会安心一点吧?而我却真的是什麽期望也没有啊!
"官语目,你到现在还是会对什麽事情都想得很美好啊!什麽等啊?几乎要一个月才有的一封不知道写了什麽的信,远距离的关系实在很难继续下去,我已经跟他说过不用写信了,而他却傻头傻脑地求我不要甩了他。什麽啊?太狡猾了,我凭什麽不能放弃?一个人太寂寞了!"
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能做的也只有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虽然我是觉得,正是因为爱著,才会讨厌被剩下一个人。但是这个时候如果连我也要他等待的话,也许真的是太残忍了。
范恒意反握住我的手,冷不防地拉了过去。因为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所以我不说话地任由他胡来发泄失控的情绪。
积郁让他的力气变得异常大,我几乎连支持都来不及,就被他掀翻到床铺上,轻薄的衬衫下,髋骨碰到他的皮带扣,冰冰凉凉的一阵冷痛。我条件反射地开始挣扎,但是随即被他焦急地撕扯我领口的手转移了注意力。苍白的指关节让他的手指看起来脆弱得仿佛要被折断一般,却又强悍地不断动作。衣服上钉得不够牢固无机质纽扣被硬生生地绷开了两颗,反弹到胸口上,痛得忘记呼喊。我怔住了。
"可以吧?官语目,可以吧?"耳边是他焦急的声音,"你是同性恋的,我应该可以吧?你是同性恋的!"
对他的一再强调有一些难堪。虽然我的确是喜欢男人没错,不过在性上也并非随便的人。但是他狠狠地盯著我看的眼神沈淀了多种情绪,却种种都关於伤痛。我一时觉得不忍心,於是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嗯..."我只有点头。
仿佛得到了鼓励一般,他变得更加不耐地撕扯著我的衣物,当身体接触到一丝凉意的时候,我不禁担心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一片混乱中,我撑起身体看他的脸。室内的日光灯因为有些坏掉,在这个时候突然剧烈跳动起来,照在范恒意的脸上,苍白得有些可怕。
我之前无意中的挣扎,指甲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痕迹,这个时候,渗出了血。那种红色豔得像油彩一样,红得有些不真实。眼前的人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纯粹只是性冲动或者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范恒意的慌乱也让我感染了一丝眩晕。
乳头被咬住,嘴唇离开後留下一抹湿漉漉的凉意。身体渐渐有了一些感觉。
想要叹息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那张流著眼泪恶狠狠地瞪著我的眼睛。
漆黑得像星子一般的双眸......
龚...限休......
龚限休......我抬起手遮住眼睛。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却让身体的快感更加强烈。
我没有伸手去照顾绷痛的下体。陷入单人迷乱中的范恒意更加不可能注意到我身体的变化。跟以前的经验有些脱节的不和谐前戏让我沈浸在一种很深的躁意之中。但是我没有告诉别人。
这种磨人的行为进行到不知道那个细节,范恒意却挫败地大叫了一声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了。
突然觉得有一些孩子气般的幼稚的感觉。就像是两个青春期的少年在玩不成熟的大人游戏的感觉。
"怎麽了?"我还是这麽问出口了。移开手肘睁眼看落在我腰上的发旋。
"不行......"他带著哭音的懊恼声音从我的小腹传来,"不是阿洛,我插不来男人。"
"哦,这样啊......"我轻轻地回答著,带著安抚的口音。
"官语目,对不起。"
我对他的孩子气失笑,"啊,你不用勉强。"
他倏地抬起头看我,没来得及掩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率直的样子有些可爱。
"范恒意,跟我交往吧。"看著天花板的方向,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出口。
眼前不期然地浮现了某人讥讽的脸。挥开。
我不是什麽总是抱持善意的人。
我也同样会觉得寂寞啊(可是为什麽会感到寂寞呢)!
可是范恒意并没有给我回答。
33
希望范恒意能幸福。至少在顾洛书回国之前想要守护著他。
带著某种我无法清楚说明白的古怪责任感,我自私地做了这种可笑的决定。
"官语目,这个暑假你跑哪里去了?完全找不到你唉!"孟千楠气喘吁吁地从後面追上来,"打你手机却不通。"
"恩...我号码换掉,不好意思没有通知。"因为刚开始的时候,龚限休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我不敢接,故做镇定地发了短信过去询问却又完全得不到回答,只是像个疯子一般地打著追踪电话。我感到害怕,於是干脆换了号码。
现在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没有更换号码的话,龚限休会不会继续打来......不过现在想什麽都没有用了。既然决定做一个决断的人,就认真地冷酷到底吧!──就算会感到心痛。
"啊,可惜了,上次联谊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哦!"他一脸夸张的遗憾表情。
我觉得有些尴尬,很羡慕这个无忧无虑的家夥,即使是面对毕业还是可以雷打不动地开口联谊闭口联谊。
"唔,可是我以後不想再参加联谊了。"
"咦?难道是有女朋友了?"他将十指交叉在下巴下面,摆了一个有些滑稽的手势。
"你说是就是了。"我避开话题。
"哇啊啊好羡慕,长得怎麽样啊?"
"可不可以不说啊?"我被搅得满脸狼狈。
"一休哥介绍的吧!好羡慕哦~!那家夥见识过的女人一定是超辣的!不愧是亲戚来的,官语目,看在我俩的交情份上,拜托也帮忙小弟一次吧?"
"什...什麽?不好...吧?"光是听到他提起龚限休,我便慌了起来。
"老大老大~帮帮忙吧!没女人的日子可是超级寂寞的噢!"
寂寞!乍一听到从孟千楠的口中说出这个词,我吓了一跳。
"我现在已经没有住在他那里了。"
只好老实地交代,希望他能放我一马。我实在没有勇气出现在龚限休面前。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呃...一个朋友那里。"
"你跟一休哥闹矛盾了?"
"唔......"如果只是闹矛盾事情倒是简单了。
"真难以想象一向笑得老好人的官语目怎麽会跟人吵架!一休哥果然不是凡人!崇拜啊!"孟千楠却完全不知情地在我耳边聒噪,"找个时间去道歉吧!"
而我只是疏远地扯起了一个笑容。
世界这麽小,又同在一个城市。和龚限休就算偶遇也是根本不需要吃惊的事。
开学的第三个星期,放学後我站在站牌前等公车。然後有一辆熟悉的机车从我身边经过。当我看到戴著头盔的骑士的背影的一刹那,吃惊地呆站了很久。
龚限休连头也没有回,从隔著花圃的左车道笔直地驶了过去。
他什麽也没有变啊!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郁闷。可是我希望看到他变成什麽样子。
消瘦或者憔悴,我至少还不是那样恶劣的人。只是对自己的走神感到愤怒而已。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巴士已经到了站,我随著人流上了车。
已是处於人流高峰的下班时间,车上相当拥挤。我一只手扶著拉环,小心翼翼地站站著。心里闷闷地想著刚刚的龚限休是不是看到我了?
而且这个时候他要去哪里呢?
因为想得太过入神,所以在转弯的时候一个没注意便朝旁边座位上的男人狠狠撞了上去。
"对不起!"我忙不迭地道歉。而对方斜著眼睛只是微微地瞥了我一眼。
"小心点。"说完後便转想窗外不再看我。
"是。"我惴惴不安地回答,然後听到周围吵闹的声音,仿佛被谁的目光盯视,可回过头看时却知道是自己的大惊小怪,後座只有一个老神在在的打著瞌睡的婆婆(正是在下)。我笑著叹了口气,不禁想起孟千楠的话。
"找个时间去道歉吧!"
最近似乎变得有些过於神经质。
一直到了繁华的闹市区,车上的人才终於少了下来。我在庆幸总算有了空位的时候才啼笑皆非地发现自己给自己摆了一次大乌龙。
我竟然坐错了巴士。
无奈之下在下一站急忙下了车。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霓虹便已经起来了。口袋里竟然只有错过末班车的打卡公交的磁卡,没有带一分钱。
我看著漆黑的柏油路地面,想起曾经有一个刚下过雨的夜晚,差不多的时间里,我跟另外一个人在这边走过。当时的地面非常潮湿,不平的地面上的一个个水洼倒映著满街的霓虹,像繁星一样在脚底下闪烁著。
那是第一次,我觉得这个城市其实非常美丽。
一直以来,我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对我来说永远感觉陌生的城市。
我也不喜欢自己的家乡。没有办法在任何地方感到安全。
一直在拒绝别人的都是你啊
龚限休说的完全没错。
我任性、虚伪、做作。是个差劲透顶的人。
可是那是因为怕别人伤害我啊!
可是抱著好心接近你却被你用一张虚假的笑脸拒绝在心门之外的人受到的伤害又该怎麽说呢?
没错,那是因为我一直在自卑!如果让人完全了解我的话,不是会被当作要挟狠狠地嘲笑吗?
为什麽会嘲笑啊?好吧,就算会看轻吧,但是你要这些无用的自尊有什麽用啊?一昧地用虚伪的笑容来遮掩的话,到最後你对人来说只是一堆败絮其中的赝品而已。所以何不干脆暴露自己所有的缺陷。
让人在垃圾中找到珍宝不是来得更加有建树性吗?所以尽管不留情地撕破自己!让软弱的血液向外流,流个精光!好痛...不...不行......
我紧紧地咬著下唇。在光线迷幻荡漾著的街头,坐在广场冰凉如水的大理石阶级上假设著真实,质问著自己。
可是这样真的会很痛苦,我没有办法做到。
所以你就只能永远活在自己堆砌的透明城堡里面。让浑浊的双眼带著笑死人的嫉妒,悲哀地注视外面的天空。
你不是一直在等待一个人来摧毁自己吗?
不是,是那个人强迫我的!我明明已经拼命地摇头了!明明是摇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太麻烦了!"因为那个接近的人满脸不耐的表情,不高兴地这麽说。
所以他选择了摧枯拉朽的方式。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方式。太无情了......
我不知道被敲碎後的自己要怎麽继续下去,没有时间给我选择的话,我只会在布满毒素的空气中一直迷茫下去,腐坏殆尽。
所以我必须得逃走。没有错。我必须得逃走......
手机的铃声适时地在这个时候想了起来。
"官语目,你现在在哪里?"
"范...恒意!"捧著那个小小的通讯工具,一时间感动地几乎哭出来。
"......你在那边别走开,我过来接你。"
"好。"我咬著嘴唇又想哭又想笑。
"我在人民广场附近,"我环视了一眼四周,"旁边是......"
然後我停住了。
透过来来往往的人群,灯火通明的24小时营业的餐店靠窗坐著的那个人......
龚限休,我不知道他现在会呆在离我这麽近的地方。
"旁边有什麽?"电话里是范恒意追问的声音。我回过神来,"麦当劳,我就在门口......"
声音变得有些机械。
原来他在这个时候出来,只是为了打发晚餐啊?我原来如此地这麽想。
在我的印象里,那家夥是个擅长厨艺的人,总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拿著厨具在我面前晃的家夥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出来吃汉堡?
仿佛意识到了我的视线,窗内的龚限休突然抬起了头看向我的方向。
他张大嘴出神地看著我──他发现了!
我的心里闪过一阵慌张。下意识地快步绕到门口推门进去。
龚限休站了起来,向我走来。
"龚......"我的声音卡在喉里,因为他当我是个透明人一般擦身而过。
"喂!"我忍不住喊了起来,用力拉住了他的手臂。
令我不敢相信的是,龚限休抓过我的手,仿佛觉得厌烦似的使劲甩了出去。
随後走出餐厅看著已经失去龚限休踪影的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觉得一阵窒息,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我弯腰蹲了下来,直到好一会儿才减轻晕旋的感觉。抬起头感到有些迷失方向。
一边的商务酒店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莽撞地跑了过来,我的腿有些发麻,来不及躲开,被狠狠地撞倒在地。
没有说对不起,对方继续往前跑,却被随後追上来的几个人迅速擒住,压翻在地。
借著闪烁的街灯,我看清了那个被狼狈地压制著的人的脸。
竟然是余志唯!我悚然一惊。
空气突然变得沈重起来,我正想出声的时候,有一个人从背後超过了我。
那是一个表情看起来有些阴郁的男人,穿著称头的西装。他走到余志唯的面前,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与他的打扮不太相符的粗暴让我皱起眉头,连忙大声地阻止他接下来明显的再次施暴。
"喂!你认识他吗?"
男人转过脸看我,微笑的表情让我隐隐发寒,他指著我问余志唯。
可是对方却摇头。
"余......"我的声音被他的固执警告的目光逼了回去。
我被掀翻在地。一边的几个男人迅速围了上来。然後是避无可避的拳脚相加。
我完全没有办法反击,看到了余志唯注视我的表情。
并不是嘲笑,而是几乎没有表情的表情。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
然後是他跟在之前的那个领头的男人身後,不回头地进了先前跑出的商务酒店。
事情发生得突然,所以我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这个时候想到才不得不担心起来。
余志唯,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麽?为什麽会惹上光是猜测就感到相当棘手的人啊?
站起身的时候,痛得直不起腰。但是因为对方并没有下重手所以没有什麽大碍。
我连忙追上去的时候,被保安挡了回来。
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不禁感到无可奈何。对不起,看样子我并没有办法帮到他。
转身看向身後无动於衷的看热闹人群,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对余志唯,虽然因为自卑所以一被攻击後便一直讨厌著,可是在这种时候,难道就只有我去做那麽不自量的事情吗?
唯一觉得庆幸的是,人群中我没有看到龚限休的身影。
我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口水,落到胃里,泛起一阵冷痛,直窜到胸口。会到今天这样,全是我一手造成,别人完全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