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鄙夷我只会嗤之以鼻,但是你的轻视却足以让我痛彻心扉!
因为只有对你,我付出了真心啊。
又是一个阴蒙蒙的天气,阿宸沉默地将劈好的柴一一垛好。好恼人的天!他怨怼地抬眼瞪向空中,心中的烦郁挥之不去。。。。。。脚下用力,他狠狠地踢散了身边的柴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个那样单纯善良心无城府的人,内里竟然如此不堪!之前的所有情景都是他一个人无聊荒诞的幻想吗?他万万没有想到,心中圣洁无暇的希容竟然。。。。。。心里一痛,阿宸暗骂自己:不是决定不再想这事了吗?!为什么总是藏在心底抛不开放不下?!
"阿宸,你过来,看看谁来了!"领班在大杂院中大声呼道。
"哎,"阿宸应了一声,并不意外地见到了那个依然硬挺的男人 :"师父!"
男人以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笑着对身边的领班道:"老林,咱们十数年的街坊了,我在东洋那几年又烦你照顾阿宸了,这份情我王五不知怎么报答你!"
"小五!你说这话还把我当兄弟么?"林领班呵呵直笑,"阿宸这孩子心忒实,这些年也帮我不少忙,有啥好道谢的!"
阿宸知道林领班和自己这般江湖卖艺的兄弟都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与师父,自己还有小凤仙他们绝不是一种人,当下明白师父并不想将他们卷进是非,也跟着客套了几句。刚进屋,王五就收了嬉笑之色:"你没事吧?这些天风声紧的很。我这会才得空来看看你。"
阿宸摇摇头:"我没事。。。。。。只是那些同伴。。。。。。"
"全都死了,无一生还。"王五不禁咬牙切齿起来,"现在载沣载涟又查封了同盟会的几个报社,整个京城草木皆兵。在北京举事,我看实在不易,依着孙先生的看法,还是在南方起义胜算大些。"
阿宸热血沸腾起来,暂时忘记了那些不快:"真的么?我也想南下尽点力!"
"你乖乖养伤吧。这回没事算你命大,幸好动手的时候,他们一直没有看清你的面目,如今藏身于这卖艺班里也算安稳,再等等,不怕没有出力的机会。"王五沉吟半晌,又拍拍他的肩膀,"这次成功地杀了刚良,陆军部势必大乱,军队调遣势必滞缓,于革命大大有益--阿宸,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他的儿子。。。。。。"
阿宸敛容,每次提到父亲,师父的表情里,总是带着那样的悲愤,总是低声的嚷着,要为父亲报仇,完成父亲的遗愿。
他没敢多问,即使他是那么迫切地想知道他那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因为师父眼里的悲伤,让他连发问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阿宸!"林领班又扯着嗓门喊起来:"天大的喜事,悦福楼请咱们去做场子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晚上的钱够咱们忙上三五天的了!还不赶紧着出来练习!"
王五连忙起身,悄声道:"记着我的话,乖乖在这里侯着,不要锋芒太过,这卖艺班可是你最好的保护。"
"阿宸知道。师父放心。"阿宸心下有些诧异,这悦福楼那样的老字号大地方,怎么好端端地看上他们这些江湖杂耍的了?
"哟~~~~黄掌柜,劳您在门外侯着,真是不好意思。"林领班带着一干兄弟行头,兴冲冲地赶到悦福楼,一见那黄掌柜,立刻笑脸迎人。
黄掌柜打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老林,可别怪我说句实话--就你们这不成样的小班子,今儿要不是有贵人指名你们,就是再过一百年也轮不到你们上我这来!晓得了吗?"
"是是是。都是这位贵人,咱们要是不知好好伺候,真是天也容不得我们了。"林领班是江湖上混惯了的,怎么不知低声下气?"只是不知道,这位贵人是什么来头?"
黄掌柜又是一哼:"你没看见在门口守着的是谁吗?骁骑营副都统索尔泰--这京城里,有多少人能劳动他护卫?你说这贵人是什么身份?
林领班听的一惊一乍的,吐舌道:"那还真是个贵人,都听见了?我的小爷们,一会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应付!"
众人齐声答是,待进了悦福楼更是吃了一惊,只见偌大的大堂里空无一人,阿宸皱紧眉:谁这么大的手笔包下整个悦福楼,未免太过霸道了些,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不一会,二楼的厢房应声而开,走出一个伶俐俊秀的少年来:"宸少爷来了么?我家公子有请。"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书童都如此粉雕玉琢,这主人又该是如何清俊秀美绝代风流?没想到阿宸一个赳赳武夫,竟然能结识到这样一个人品超绝的公子哥儿。
果然。阿宸凝着脸,缓步上楼,在心中又爱又恨的人就站在眼前,一身月白长衫,在依稀的天光中,那样出水芙蓉似的笑着。
出水芙蓉?阿宸被他圣洁的光环刺的有些难受--什么清高圣洁?他给那些满州贵族象--象娼妓那般玩弄的时候,他却傻傻地认为他是一个纯洁无暇涉世不深的少年!至今还记得当时在内室听见他淫荡的喘息之时,他五内俱焚的悲伤。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穿他的灵魂,心里的酸楚悲愤谁能明了?是他欺骗了他不是吗?!是他心甘情愿地留在那个满州人的身边婉转承欢,来换的现在的盛大排场!
"阿宸!"
他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唐少爷。"
希容愣住:"。。。。。。你叫我什么?"
"唐少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阿宸自然要礼数周全。"
那样冷漠的语调和神情。希容张大嘴,好半晌才能开口:"你听我说,听我解释。。。。。。阿宸。"
"没什么好说的。曾经的情谊早就该断了--您现在的身份和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一样呢?!"阿宸一看见他,就想起那幕令他落荒而逃心冷齿寒的闹剧,"您可以在出行之时就请索尔泰护驾,北京城里谁能及的上你的风头。"
"阿宸!你以为我想吗?我对你怎么样你真的一无所知?"希容沉沉站起,载涟派索尔泰跟着他明为保护实为监视,他竟然以为他是在故意摆谱!"所有的一切我都是不得已为之,但是为了你,我愿意与过去丑恶的自己彻底告别!"他颤巍巍地走紧他,慢慢地拂上他的胸膛:"真的,我们一起逃走吧!到大漠到塞北到一个什么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
阿宸怔了好久,啪的一声拍下他的手:"国家危难之时,任何一个热血男儿都揪心国事--你竟然为虎作伥,做出那等,那等不要脸的事情来--你,自己说,你,你有没有和他,他--"
"我,我可以改的--我乐意为你改的!"希容望着他愤恨憎恶的神情,心里一凉,不禁语无伦次起来,"只要我们一起离开,我什么都听你的!"
阿宸心中又妒又狠又怨又怒,各种情绪交相混杂,在他的脑子中渐渐发酵--连平日里他最最心疼的梨花带雨般的无助表情都让他联想到他在载涟的身下是多么的婉转柔媚,媚态横生。"离开?为什么要离开?唐希容我和你有什么交情什么名分,要到了一起出逃的地步?!你说啊!"
什么交情什么名分?希容脚一软,顿时跌在床上--原来如此!
一直都是他在自做多情,阿宸对于他,从来就只是朋友之情兄弟之义。现在的愤怒也只是因为他对他的鄙视与轻贱,仅此而已。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希容的表情在阴暗中,难以看的真切,但是微微颤抖的语调却泄露了他的心被伤的有多么残忍!
阿宸呼吸一窒,不禁有些悔恨,却又拉不下脸,加之着实不能原谅他与载涟之事,当下一语不发,转身就欲推门而去--他没错,是的,他没错!错的是他唐希容!他一片真心待他,却发现一切不过是个可笑的谎言,所谓的知心挚爱其实是那样的不堪。他都不知道他究竟哪句真哪句假了!
算了吧,他还能强求什么?!现在的他有更加重要更加急切的事要做,万千黎民还等着他们前仆后继完成那个惊天动地的革命--这才是他的目的不是吗?纵是缘尽于此也都是天命所为,无可奈何了。
"站住!"
没有回应,他打开门,决绝地迈出了第一个脚步,而后,愣住了,足足僵化了一刻钟,才缓缓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瞪着希容,眼里,竟是一片不曾相识的陌生:"。。。。。。你是什么意思?"
"我早该知道,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妥协的,是我傻,还想着有没奇迹,让你我还能回头。。。。。。"希容扬起头,蝶翼般的睫毛上,闪动着一星半点的水光。
"放了他们。"阿宸分分明明地看清楚了,却只能哑着声音说出这一句话。--悦福楼的大门已经被层层封锁,在内的所有人的脖子上都架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正惊恐不已地抬头看着他。
心好痛。。。。。。阿宸,你会恨我的吧?可是失去你,我会更加痛苦。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鄙视我拒绝我,只有你,不行。
全天下,只有你不行!我付出的感情,你要负责,你必须负责!
我宁愿折服在你的憎恨之下,也不要你就此离我而去。
"你忘了我把你们请过来的目的吗?我想看点新鲜的小把戏,你耍给我看看。"希容轻佻地笑起来,现在的他,又恢复成从前迎来送往毫无真心的纨绔子弟,"怎么?你不会么?你平常在大街上给那些老爷小姐们都是这么表演的吗?"
阿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挺直了腰板:"不。我不给你这种满州人的走狗当乐子耍。绝不。"
"是吗?"希容面无表情地站起,你没有资格鄙视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我要折下你的自傲,让你生生世世,记忆里,都永远只有我。
不管是爱,还是恨。
总好过就此陌路。
希容拍了拍手,林班主突然被身后压着他的侍卫用力一推,无措地跌坐在地,他惊慌地看着阿宸,显然还不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宸,今日,我是你的观众,唯一的一个--你可得好好的表演,叫我开心才好。"
"不!"阿宸的眼神更冷了,"我不会受你威胁。"
轻轻一叹,"这样啊?那我就动手了。"
阿宸的双手渐渐攥紧,双目赤红--他要对他动手?他真的,错看他了!他是决不会屈服的!但是,底下却忽然传来了一声紧似一声的惨叫。他的脸色变了,迅速转身,五指不由地扣紧了眼前的栏杆:
班主被死命地压住,几个孔武有力的清兵正对他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阿宸的脸上不为所动,心中却是如刀绞一般疼痛,那每一下打在皮肉上的闷响都使他的脸一下一下地抽搐着。一个六十好几的暮年老者,稍微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对他下手的!
希容又使了个眼色,又一个人被推倒,毒打更甚。
"够了!!--"他暴喝一声,面对的,依然是希容温柔美艳的笑颜。他却仿佛打了个哆嗦--他赢了,他有权有钱,他拿什么和他斗?早该知道的,他和他之间,何止是天差地别!
带伤的师弟勉强敲起了锣鼓,喧天的鼓乐中,却一点人声也无,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一场屈辱的表演。
阿宸翻身跃下二楼,对着一块大青石,奋力一击,出手如电,刹那间石板就碎成两半,然而伴随着那沉闷的巨响的,是他拳头上迸出的点点猩红。众人齐齐惊呼,谁见过这样不要命地硬碰硬的打法?
希容半倚在太师椅上,平静的眸子里象是起不了任何波澜--阿宸,你这一下,击碎的,究竟是谁的心?
又是一个石板碎了,带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地板上也渐渐滴满了一地的血的印记,他扬起拳头,恨恨地对准了第三块石板--"行了!"希容站起来--阿宸,你这是向谁示威向谁泄愤?如果换了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是不是已经将我,碎尸万段?"。。。。。。演的很好,我从来不会亏待伺候我高兴的人。"一大盘的银子捧出来,载涟的财物,他从来不会吝惜。够了。。。。。不要再继续了,他竟然弄不清楚了,这样负气的对峙,折磨的人究竟是谁?
"唐少爷!"阿宸突然转过身,锐利的目光象箭一样贯穿他的灵魂,"您给这么高的价,我还有一项绝活没给您亮出来呢!"说罢,一个旱地拔葱,竟又跃到了希容面前。
希容镇定地看向他:"哦?什么?"双手却不由地握紧了两旁的扶手。
阿宸缓缓从怀里掏出那个从来不曾离身过的鼻烟壶:"我这双手,有的就是无穷的蛮力,唐少爷想证实一下吗?"
什么都来不及阻止,那个景泰蓝制的鼻烟壶就被捏碎,一块块地落在他的面前,发出清脆却足以毁灭一切的落地声。"唐希容,自此之后,你我分道扬镳。"
"演完就走罢。"希容淡淡的说,"嫌我的赏金还不够丰厚么?"倨傲地扬起头,看着众人鱼贯退出。阿宸也转身决绝而去,临行时,最后的怨恨的眼神,叫希容连心底,都凉透。
他再也忍不住地跪在地上,颤抖地拾起那一块块曾经温热的景泰蓝碎片,紧贴着靠向心头:毁灭。。。。。。他只能联想到这两个绝情的字眼,是的,毁灭,他与他所有纯真感情,统统,毁于一旦。
"爷,这是何苦来?"消愁蹲在他的身旁,一脸的不赞同。
"你不会明白的。"希容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任何人都可以变的狠毒,只要他尝过失去的恐惧。
"你叫我来,不是就让我喝几钟酒这么简单吧?"载涟端起酒杯,别有意味地看着他。
希容也不废话,他知道今日悦福楼之事必然已经传进他的耳里,也无须再做隐瞒。当下,曲了一条腿,万分诚恳地开口道:"希容想为贝勒爷分忧解扰,请贝勒爷准许我负责查禁乱党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