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一排座位上,哪里还有阿宸的踪影?人走茶凉,只余一桌凌乱。
"阿宸--!!"他猛然从戏中抽身而出,将头上的凤冠摘下,冲下台去。
顿时全场大哗,谁都没有想到这主角唱到一半竟会先行离去!
希容哪里管的了许多,只觉得心里象被人狠狠地剜走了一角,理智告诉他,也许阿宸只是有事离开一下,难而他为什么却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与不安?!不,阿宸,你告诉我你会在前排一直看着我,你告诉我我的感情你懂你明白,那么你为什么不辞而别,把所有的承诺都撕成碎片!
他有预感,他的阿宸再不会回来了。
《长生殿》才刚刚唱到《补恨》,还有一出《重圆》你还没听到呢。。。。。。阿宸,你上哪里去?
满心怨怼,唱不出惆怅万万千千。
他的心已是一片冰冷。
载涟沉沉起身,用几乎是震怒的眼光射向面前无力地倚靠在门畔的人儿。
看来,那些事是真的了。
他玄色的眸子顿时暗沉下来,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模样!脂粉半残,罗裳渐退,失魂落魄!他珍藏了那么久,爱护了那么久,就是让他象优伶戏子一般供那些贱民赏玩!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来尽情折辱--他连命都是他的,一只折翅的蝴蝶还妄想要飞离他的天罗地网吗?!
"你上哪里去了?我在潋滟园已经整整等了你一个时辰。"
希容突然笑了起来,一脸凄楚,缓缓地滑向地面:"对啊!上哪里去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载涟走过去,一把将他拖进门里,重重地摔在床上:"你看清楚了没有!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谁?!--是我爱新觉罗,载涟。"
又是一层薄泪涌上眼帘,是啊,阿宸不见了,什么回忆都已经灰飞湮灭,他眼前,又只剩下那晦涩的世界,肮脏的现实。他挣扎地爬起来:"。。。。。。涟贝勒。。。。。。吉祥。"他好恨自己的委琐啊,即使在现在,他依然想着苟活于世。
载涟咬牙切齿地反手一巴掌过去:"很好。"为什么!他对待他的,只能是那样言不由衷的冷漠!他凭什么为了那个贫民窟的混蛋背叛他!"我真该废了他!"
希容打了个冷颤,象是突然意会了什么,死命地揪住他的衣角:"是你--我就知道他不会不辞而别,是你--是不是--我求你,不要伤害他。。。。。。"
载涟心都冷了,对一个贱民出手,是他的自尊所不能容许的--可是希容,在他身边十年之久的人,竟然以为他会卑劣如此!他怒极反笑:"不要伤害他?也行--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可以陪任何一个客人,为你取得任何一个有价值的机密,只求你放过他。。。。。。"对载涟深深的恐惧,已经使希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求阿宸安然无恙。
"贱人!"载涟最后的教养都快消失殆尽了,他要的,是他的恬不知耻人尽可夫吗?!他就连一句爱他,都不肯道出吗?!他好悔啊,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让希容做这般勾当,到如今恨错难返,谁能告诉他,有什么办法,能回到一切都还来不及开始的最初?
载涟满心痛苦,偏又说不出道不明,只能疯狂地扑上去,将希容压在身下,狠狠地蹂躏他凄艳的红唇。
铅粉蔻丹的甜腻苦涩,一丝一丝地混进他的鼻息,灼过他刚强的心底,带出一抹前世今生的痛。
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把你永远禁锢?
火热的呼吸,激烈的律动,却只能让希容滑出一行行哀痛的情泪--
阿宸,没有你,谁救我脱离这无间地狱--没有你,谁让我还能憧憬光明?
我注定,要带着污秽,沉沦苦海。
你朦胧泪眼里,看到的,究竟是谁的残像?腰间一个用力,载涟又感受到那消魂的紧窒,是啊,只有你的身体是最忠诚的--永远属于我。
"啊--!!"希容再一次啜泣出声,低低切切地呻吟起来,训练有素的身子反应似的紧紧一缩,双腿也跟着用力扣在载涟精壮的腰上。
"恩--你这个小妖精!"载涟拖长了声音,忍不住加快了律动,象要最终昭示自己的所有权一样,动作之大,连整张床都在不住颤抖。
希容痛极,恨极,自己那与生俱来的淫荡!竟微抬上身,一口咬在载涟的肩膀上,刻出两道深切而猩红的痕迹。
载涟一个不妨,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激情震的神魂俱丧,低吼一声,深深地埋进那幽秘之处,只觉的一阵直达云霄的快感窜上脑中,浑浊的爱液四散迸发,好半晌,才能抖着声音道:"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身上。。。。。。"
希容没有答话,只是疏离地扭过头,忍住了满心的辛酸:"贝勒爷答应希容的事,千万不要忘了。"
"你--!!"载涟气的全身颤抖,余下的激情退的一丝不留,"好,好,只要你乖乖听话,他就定然没事。"他抽身下榻,开始整衣理容,再次转过身,又恢复了他大清帝国铁血王爷的冷漠:"明天,就有一个新的任务,你自己准备一下。"
这是你逼我的,希容。
跨出房门,恭候已久的索尔泰连忙迎上:"贝勒爷是回府呢还是 --"
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回府。"这里,哪里有他的容身之处?只是他的苦,无从为外人道。
"那么这份《石头记》的手抄列藏本--"
载涟接过,眸色一闪--希容,我珍你重你,你要的我不惜千金也为你寻得,那么你又是如何回报我的呢?
一把拔出索尔泰腰间配刀,扬手就将掷到半空中的线装本,撕成千片万片,纷纷扬扬地落下,遮住他落寞的眉眼。
"回府。"他冷着声音,身为皇族,他要做的,当然不是缠绵悱恻。
"叫上京畿守卫营的统领,到府上议事,摄政王有密旨传出。"
"是。"
京华落日之希容篇6-10END
当香山的枫叶再次染红,紫禁城也迎来了他最后一个萧秋。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不到,这片神州大地已经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生与死的浩劫。各地的起义革命风起云涌,清军的镇压显得那样的苍白而无力。与此同时,大清帝国的内部也是危机重重。摄政王载沣等满清贵胄为给含恨而逝的光绪帝报仇,终于借"立宪"之机,将袁世凯,杨士奇等汉族官僚赶出权力中枢,然而,情况却没有因为政权的集中而有所好转,内忧外患之下,满清帝国就象一个穷途末路的老人,只能在历史的洪流中苟延残喘--这是任何人,都无力改变的,事实。
只有北京城,丝毫不知外界的暗涛汹涌,依然按照自己命定而古老的步伐,继续着歌舞升平的假象。
一辆八宝琉璃车在巍峨的朱门前停下,走出一个华服少年,说不出的侧帽风流,丰姿动人。只是那眼底淡淡的倦怠与羸弱的身子,悄然透露出了一点疲惫与抑郁。
"哎呀,我的容少爷,这会子才到,可叫我们好等呢。"门外早就聚集了一大批的人,陆军部尚书铁良早已经侯在门口,一看见他,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希容冷冷一笑,这个抱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满清贵族,会这么礼贤下士,当然不是给他面子了,他只不过是给他暖床的小玩意,他所恭敬的,应该是他身后那个把他象货物一样任意赏赐的涟贝勒。
果然,铁良很快敛了笑容:"不知,涟贝勒可有空前来呢?"
希容巧笑嫣然:"做主子的事,咱们奴才如何得知?再说铁尚书这场寿宴,难道不是成心想邀请我的吗?"
铁良哈哈大笑:"容少爷说哪里的话!"这个汉狗!若不是因为他是载涟的心腹又有几分姿色,他连玩都懒得玩,还敢这么和他说话?!只是现在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此刻自己虽然是主掌要害陆军部,但是一个行差踏错,他很有可能就步了袁世凯的后尘,怎能不对在朝中炙手可热的载涟有所忌惮?!
希容正色道:"此言不假,看涟贝勒的心情罢了,岂有我一个奴才去影响他决定的?"
铁良干笑几声,悄声道:"容少爷那次怂恿我的事情,该不会只是激情后的玩笑,涟贝勒毫不知情吧?"
"希容一介书生,哪里知道什么军国大事?又能怂恿大人做什么?闲来陪大人赏花弈棋也就是了。"希容依然不卑不亢。
正说着,远远一阵马蹄声传来。铁良眼前一亮,忙撇下希容,与众人一拥而上:"涟贝勒来了!"
几匹马近了,果然是轻装出行的载涟,即使在微凉的晚秋,他的额头上也依然沁出了一层薄汗。
"贝勒爷吉祥!"铁良率着众人忙不迭地跪下:"涟贝勒百忙之中驾临寒舍,实在是蓬毕生辉。"
"哪里的话。"载涟的脸有些发青,镇日里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就是铁打的人物也吃不消啊!若是早生个两百多年,他兴许就是个多尔衮似的枭雄,只可惜生不逢时,恰值末世,就凭他一己之力,如何挽救这日薄西山,分崩离析的大清?!
早有人上前捧住他腿,载涟也顺势踩着那人的背,轻轻跳下--又是一阵轻微的眩晕,他忙稳住身形,脸上却已是一片笑容,"铁尚书忠心为国人所共知,您的面子我能不给吗?这不,刚刚从宫里问了安出来,就赶过来了。"
铁良自觉脸上有光,哈着腰过来道:"贝勒爷谬赞了!快里面请。"
被人前呼后拥着的载涟,却始终不曾忽略那个已经被人晾在墙角的希容,他深深地看着他:希容,你看见了吗?我无所不能,我呼风唤雨,我可以给你一切,只要你的一颦一笑!你,为什么就要如此的倔强呢?为什么就不肯低头来寻求我的爱怜呢?
希容平静地抬头,清澈却毫无波澜的眼神也幽幽地望进他的心里,那里面,只有无数的哀求--我已经按照你说的一切去做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他自由?
载涟仿佛在一刹那懂了,他狼狈地转回头,好,如果你宁愿成为我的工具,我又何必为难你!
主角既到,寿宴即告开始。顿时席开玳瑁,褥设芙蓉,说不清的富贵景象。万千黎民彼时已是水深火热,一场惊天动地的革命正蓄势待发,在这里,竟然看不见半点危机。官员如此不知长远只图近利,国家焉能不败?!只可惜,这一点,连载涟都不能看透。他仍然以为,大清的危机在于列强环伺,在于积贫积弱,在于不知变通,在于当年的戊戌变法不能成功,殊不知,大清国,是从里子慢慢慢慢腐烂出来的,至今,已是无可就药。
"涟贝勒,最近皇上的龙体可安康?"主席之上,刚良意有所指地对载涟耳语道。
载涟何等人物,当下了然,也不说破--"放心,万岁爷安康的很。袁世凯已经以‘足疾'为由回河南养病,内忧一除,焉能不安康?"顿了顿,载涟又开口道:"摄政王对你提出以陆军部统帅全国陆军的提议,非常欣赏,袁世凯避不得已交出了‘北洋四镇',有了兵力,还愁那些乱党不能剿灭?这都是刚尚书您的功劳。"
刚良暗暗松了口气,当初载涟送来希容之时,他就留了个心眼,他果然是载涟的内线心腹,幸好当初自己不曾压错宝--如今载涟一发话,就代表着载沣的意思,自己的顶戴看来是一定保的住了!忙谦虚地低头道:"贝勒爷哪里的话!为国尽忠,本就是人臣本分。"
心事一了,剩下的,就只是享乐了,自慈禧以来,宫中梨园盛行,刚良为了应景,自然也请了全京城最负盛名的安喜班来唱戏解闷。
希容对席上你欺我骗的政治游戏毫无兴趣,早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戏班之上。似曾相识的景象使他的不免伤感起来:曾几何时,他,还有过那样的快乐无忧。。。。。。没有欺瞒没有争斗没有歧视,只有两颗心,在寂寞中擦亮了彼此的灵魂。
阿宸。。。。。。已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突然,他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瞪着台上的伶人。为求热闹,刚良点的是一出《大闹天宫》,忽而妖魔横出,忽而腾云驾雾,在那繁华不堪中,希容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是德庆班的台柱小凤仙!怎会如此?小凤仙不是一向唱旦角么?刚良请的不是最有名的安喜班吗?几乎是立刻,希容本能地嗅出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他正欲行动,却不期然,看见了那个在他心里百转千回的人。
是的,是他。即使抹了脸,演一个毫不起眼的猴孙,他也依然认的出那张刻进他心里的容颜!
他激动地全身颤抖,一双手紧紧扣住太师椅的扶手,连带着眼前的茶杯都在不住晃动,溅出一道道激越的暗色水渍。他没事!他真的没事!他终于又见到了他!他不想管了,所有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他要向他表白,然后抛下这一切负累,遁世逍遥!
他张了张嘴,却因为过分的激动而垭口,他冲动地想站起来,不顾后果地冲上去--
"孩儿们!!如今这天庭,欺人太甚,果真我花果山就拿他无奈何也?!--还不拿了各自兵器,去会会那天兵天将!"小凤仙哪里还有一丝妖娆,出口的唱词杀气腾腾。说时迟那时快,一声令下,各人拿起兵器,竟直往主席台上而来--"狗官纳命来!"那小凤仙几个起落已在刚良面前,刚良吓的簌簌发抖,肥胖的身躯直往载涟身后躲去。载涟以迅雷不如掩耳之势抽出配刀,返手截住他的攻势,嘴里喝道:"近卫军,拿下这些逆贼!"手里一个用力,竟将他硬生生地避退了一尺!小凤仙顺势连翻了几个筋斗,见已经无法靠近刚良的周身,只得咬咬牙,与眼前这个不知何方的神圣近身搏斗起来。
席上早已经乱做一团,贵妇宗亲个个吓的面无人色尖叫连连,只知四散逃窜。只有希容一人坐的笔直,毫不畏惧。无论我与你的重逢是在何等景况之下,我都甘之如饴。
又是一道利落的身影翻上台,手里一把大刀闪过清冷的光辉。小凤仙已经被载涟连砍数刀,早已鲜血连连,还只顾奋力大喊:"天宸!杀了那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