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落日之希容篇 ————楚云暮
楚云暮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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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人这般待他,心无杂念,却是真心实意。希容只觉得汗湿的手心,烫过了一阵暖流,有什么陌生的情愫划过心尖。



"不是吧?~~~~~~"好不容易到了,阿宸却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号,"居然有这么多人排队!还没轮到我们就打烊了!"



扭头瞥见希容脸上淡淡的失望,他突然一阵不舍,情急之下,记上心头,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铜板,丢在地上,乒乒乓乓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惹的众人纷纷侧目。"谁掉了钱啊?赶快来捡啊!"



一声令下,前面排队的人一哄而散,争相抢钱,嘴里只说:"我的我的!是我掉的钱!"



这厢阿宸轻轻巧巧地闪过混乱的人群,一溜烟窜到老板面前:"劳驾,一盒老婆饼。"



"怎样?名不虚传吧?"一口气咬下半个酥黄香脆的老婆饼,阿宸得意洋洋。



希容很努力地把嘴里的陷咽下:"真没想到。。。。。。"



"没想到这么好吃吧?我介绍的当然咯!"阿宸随手搽去希容唇边的饼屑,浑然不知这个举动在外人看来有何不妥。希容也任由他动作,嘴里却扑哧一声笑出来:"真没想到你会用这么贱的方法--用铜板引开那些人的注意?亏你想的出来!"



阿宸一呆,顺势捏住他的脸颊,又是咬牙又是笑:"你这过河拆桥的!刚才你吃饼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这么说!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好哥哥,我不敢了就是,你高抬贵手吧。"希容软着声音半真半假地哀求道。他本就是兼有绝代容颜稀世才情之人,这般俏言软语倒先叫阿宸不好意思起来,松手讪讪地说道:"怪可怜见的,就饶你这么一回吧!"



"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他们好啊,散点钱给他们日子就过的好些,大家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多拿些钱给他们多好?"他有些蹩脚的继续解释道。



"这你也能扯上一起?"希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是我怎么不知你这么有钱呢?"



阿宸彻底怔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发出惨烈的呼喊:"不是吧--我忘记领班的吩咐了,他叫我今晚回去要到刀铺把余款结清的!完了--"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好久:"好兄弟,你有钱的哦?"



希容无奈地举起手,抖了几下,笑的天真无邪:"走的太匆忙,忘带荷包了。"



阿宸全身凉透,在这闷热的夜晚,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了暴风雪的逼近。








希容跨进房门的时候,嘴角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一抬头看见消愁,不由诧异道:"怎么了?"



"爷玩了一天,累了吧?让消愁伺候爷沐浴。"消愁依旧温婉而恭顺,一如他在载涟面前一般。希容叹了口气,不觉中也凝了神色,任由他扶着滑进木筒。



消愁轻轻掬起一捧水,顺着他的三千青丝淋下:"爷,您的脸都晒脱皮了。"



"不用理它,过一会子就好了。"



"爷是金枝玉叶,以后还是不要出去了,好吗?"消愁技巧性的按摩着他疲累的肩膀。



"。。。。。。想说什么就直说罢。"希容搭上他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



"消愁伺候爷快五年了,爷待我怎样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无时无刻都希望爷能过个安稳日子。外面那样的世道,能保护爷的只有涟贝勒。"



希容闭上眼,如此浅显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他这么多年来处处迎合时时听话,为的,不就是安身立命吗?"我知道了。"



"不,爷,你不知道!"消愁也激动起来,"我们就是涟贝勒手中的风筝,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涟贝勒察觉,如果让他知道您竟日里和这么一个平民百姓市井混混搅和在一起,他能高兴吗?"



"阿宸不是市井混混。"希容平静地说。



"爷已经和他在一起一个多月了,什么新鲜感都该过了。要是让涟贝勒知道,后果就严重了!"



"好了!涟贝勒日理万机,哪里就顾的上我了,我又没做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希容也烦躁起来,"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静静。"



消愁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起身道:"是。"容少爷,你真的大大低估了你在涟贝勒心中的地位了。。。。。。如果让他知道你竟然对一个江湖卖艺的有了好感,那么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了。他神色复杂地掩门退下,眉头一直纠结,久久不能松开。








"沉吟半晌,怕庸姿下体,不堪陪从椒房。受宠承恩,一霎里身判人间天上。"丝竹悠扬,渐渐缠绵,台上花旦莲步轻移,神态娇怯不甚,"只须仿冯妃当熊,班姬辞辇,永持彤管伴君旁。唯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好!"台下一片轰然叫好,显然被杨妃的风情唱词迷的神魂颠倒。



希容闭上眼,轻轻哼着曲调唱词,神色一片沉醉。



"可还好?"阿宸小声问道,"你们大家子里听戏,都是请班子去唱,未必有这等风味。"



希容一笑,"你说的新鲜地方,就是这戏园子?"说实话,《长生殿》的这出《定情》,这旦角未必唱的独到精妙,在唐家全盛之时,"同光十三绝"有泰半都是唐家的座上宾,与希容皆有半师之份,耳濡目染之下,名家风范见的多了,这些小角的唱腔也只能偶尔听来调剂了,心里只是觉得难为阿宸还记得他先前提起的乐衷梨园之事。



"当然--不是咯,戏园子是真,咱们,却不是来看戏的。"阿宸还是笑的一脸神秘。



"哦?"他有了兴趣,"来这里除了听戏还能做什么?"



"我和这里德庆班的班主和唱杨贵妃的小凤仙都是拜把子兄弟,这晚戏园老板又不在,有没兴趣亲自上去唱几折?"阿宸的双眼在灯火阑珊中尤为晶亮,"你虽爱戏,想过去平日却决没有机会上场,可有胆子在众人面前与小凤仙一较高下?"



希容到底少年心性,兴致豪发,又是心中钟情已久之事,当下笑道:"有何不敢?本子都是惯熟的。我就上去胡乱诌上几句也未必会坠了这戏班的威名!"



阿宸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会应承!这就和我来吧!"拉起他三两步来到后台,只见一片忙乱,小凤仙刚刚下台,已经在手忙脚乱地更衣换装,一见着他二人,就松了口气:"我说宸哥,只当你没胆色不来了呢。"



"哪里的话!我介绍的这个人管保叫你心服口服。"



众人这时也都看见了跟在阿宸身后的唐希容,都笑叹道:"哪里找来这么个齐整生嫩的孩子来!"小凤仙也点头赞道:"这位公子好身段啊!若是也进了梨园行,咱们都得没饭吃了!"



希容从未与这些社会底层的人来往过,不由得腼腆起来,只觉他们和蔼亲切,与平日里见到的那些达官贵人大不相同。



"你们别欺负他了,平日里打趣惯了我,现在又来说他!"说罢,就拉过希容坐下,"他们上场去了,你上上装,下一折就该你了。"



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后台刹时空旷了起来,希容凭着记忆开始拍脸,散发,包头。阿宸忍不住出手:"得 ,你一个人哪里弄的清楚?还是让我帮你吧。"他扳过希容的瘦削的脸蛋,挑起一支描笔,"你可别小看我,我也是也在德庆班里当过武生的,和小凤仙还算师兄弟,只是后来倦了,才改行卖艺--哎,别动啊!"急忙拭去他眉梢溢出的黛青,希容不由地轻呼出声:"疼。。。。。。轻点。"



"对不起对不起。"阿宸心里一荡,赶忙为自己的粗鲁道歉,靠进他光洁的额头,轻轻吹着气,"还疼吗?"希容抬首,定定地望住了他,二人第一次近的呼吸相闻。



四眼对望,突如其来的沉默。阿宸眼中只剩下那张轻施脂粉,愈加美艳的丽容,以及那双欲语还羞的秋水双眸。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欲望澎湃而来,他在渴求什么?他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呢?他的脑子里,只剩下火热的岩浆。甜腻的脂香窜进鼻梢,他浑身一烫,眼前的人影仿佛也模糊了,天地间,只剩一个含羞带怯的宛转娥眉。



希容嘤叮一声,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去,他在逃避什么?曾经有过无数的男人,却只有这一次心如擂鼓。他不想越过这条最后的防线,不想在他们纯洁的感情中掺杂了他曾经肮脏与不堪的所有回忆。



阿宸猛地惊醒:他在干什么!他怎么能对自己的朋友有这等污秽的幻想与轻薄!懊恼地收手,就欲起身:"还是你自己画吧。"



希容眼尖,瞥见他颈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一时大惊:"怎么回事?!"



他不动声色地缩回手:"没什么。"



希容哪里肯依,执意拉着他的衣摆不放,待看清了,才知道那一条条狰狞的鞭痕,都是新伤,有些还没有结痂,弄出一道道浓血,在背上张牙舞爪地罗列着。也不知为何,向来心冷情冷的他竟然心中一痛,忍不住滴下泪来。



慌的阿宸连忙开解:"这是何苦来?我就是怕你看了难过才不告诉你的,你又有洁癖,早知道就不要看了。"



希容忙吸了吸鼻子红着眼悄声道:"这个。。。。。。是怎么得来的?"又是一顿,象恍然大悟般开口:"若是与人打架,你的身手断不会吃亏--是你们领班打你的?"



"我花光了班里的钱,又动不动就偷溜出来,领班已经容忍我很久了,若非看我一双拳头还硬,怕是已经把我赶出来拉!"阿宸苦笑着解释完,眼见他的眼角含泪,残妆凋艳,赶忙哀求道:"祖宗!我皮粗肉厚,没事的,你再哭下去,可叫我--"一句话倒是说不下去了,依着他本意,是想说可叫他也跟着心疼,却知此话唐突大大不妥,赶忙改口道:"要是一会倒了嗓,可叫我如何下台呢!"



希容怔怔地收了泪,一时只觉得心中百转千回,一伸手从内襟里套出一只巧夺天工的景泰蓝鼻烟壶来:"你受伤是为了我,昨日原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个东西,权当道歉,你收下吧。"唐家早已今非昔比,一切开支包括潋滟园的修缮都靠载涟扶持,在希容看来所有的金玉古玩都是用自己的奴颜卑膝委曲求全换来的,不堪入目。他甚至无法想象,当阿宸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所有的感情会不会都成为一纸空谈。只有这个父亲传下来的鼻烟壶,是唯一属于他的,堂堂正正属于他的。



"希容。。。。。。我不--"



"阿宸,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更不是补偿,你,你就当是个念心吧。"希容哪里容他拒绝,半强制地塞进他怀里,阿宸本就是个光明磊落重情重义的汉子,当下信了,也不多话就收进怀里,反手覆住他的双手:"你放心,我懂。"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希容却好似听懂了一般,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推推他:"你先到外面去吧,这里我自己来还更快些。"



有一种全新的感情在慢慢滋生,只可惜,他,或者他,都没敢深究。



阿宸点头,刚走几步又不舍地回头:"我就坐在前排,等你唱完了,我同你还有话说。"



希容心里又猛跳了一下:"什么话?"



"你先忙你的吧。记着,我会一直在前排看着你的。"他回眸一笑,不承望,已是永恒。








一曲《燕归梁》凄凄切切地从丝弦上流淌而出,千娇百媚的杨妃,已然一身缟素,缓步登场,"叹生前,冤和业。才提起,声先咽。他怜我慕,两下无分别。誓生生世世休抛撇,不提防惨凄凄月坠花折,悄冥冥云收雨歇,恨茫茫只落得死断生绝!"莲步微移,水袖飞扬,白绸轻抖间,一张如花俏颜已然珠泪琏琏,愁云惨雾,"万愁深,万愁结。曾怨他既荏疼热,况盟言曾共设,怎生陡地郎心似铁,马嵬破前便忍将奴负也?纵是千秋惨痛,此恨独绝!"



在场众人纷纷哽咽,这般泣血商音象是要将人的肠子都唱断了一般,这小旦凭的是我见犹怜,曲姿曼妙,若是换了自己做明皇又怎忍将她轻易抛下?



阿宸早已痴倒,满心里都是一腔对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甚至有些后悔让希容登台亮相了,他几时想象过他的女装扮相竟然如此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不要说小凤仙了,就是北京城里最出名的角儿,也没有那千种风情,万般柔媚。他情不自禁顺着曲调,轻轻哼唱起来,仿佛随着希容来到那长生殿中,许下一个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盟约。



恍惚中,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下,他并没在意,依然陶醉在那轻歌曼舞之中,只是在伸手要茶之时,被一双强健有力的手,牢牢攥住了手腕。



那个男人缓缓地摇着头,轻叹道:"国家危难之时,你竟还有时间在此等风月之地留连,看来当初,竟还是不要救你的好。"



阿宸有如醍醐灌顶一般猛然惊醒,他望向身边那个留着寸头穿着中山装的英挺男人,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是。。。。。。你?"



男人坚毅的唇紧抿着,神色一片肃然:"天宸,好久不见了,不知你还记得我吗?"



阿宸好半晌才会意过来,激动地压低声音道:"当然,我,我怎么会不记得--"



"如果你还记得当年的情分,就跟我来吧。"男人依然沉稳如山,只是瞟了一眼台上之人,"你若心有杂念,不来亦可。"



几乎没什么犹豫,阿宸已经站起来:"走吧。"



"你不问我去哪里?"



"不必。"阿宸坚定地说,"我若连你都不信,还有什么资格在世为人?"








"肠千断,泪万丝。谢君王钟情似兹。音容一别,仙山隔断违亲待。蓬莱院月悴花憔,昭阳殿人非物是。漫自将咱一点物事,请伊回示。"调过二宫,杨妃于璇宫蓬莱遥望长生殿,已是哀戚不甚,踉跄数步,他垂首敛容,舞袖轻扬,娓娓唱来:"尤记得天宝十载,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上皇与妾并肩而立,密相誓心,谁知道比翼分飞连理死,绵绵恨无--"他缓缓轻抬臻首,朱唇微启,却陡然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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