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下) 阿炸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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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变为了迷惘,似乎不明白遗忘到底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解脱。如果他花尽了毕生的情去爱了一个,并且恨了那个人,最后,他却忘掉了,那么,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君涤尘坚定的回答:“会忘!而且会忘得一干二净!你会完全的记不起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她爱吃的菜,爱穿的衣裳,她哭的表情,她笑的表情,曾经你以为会生生世世记得的东西,都会不再记起!”



阮青羡赫然的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的看着君涤尘,仿佛见鬼了一般。而流深的脸上却浮起了怪异的笑容,他平淡的开口:“会忘吗?忘了或许会更好吧,谁愿意被另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牵扯一辈子。”



乱忧的脸色瞬间一片灰白。







第三十四章



我平静的抬起了眼,真的会忘掉那个人吗?除非他再也不出现,除非我的肩头上那个字永远的消失!封隳,你怎么可以在给予我那样惨烈的疼痛过后,彻底的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怎么可以啊!我顿时惊讶与恐惧的发现,我都无法仔细的回响起封隳的样子了,那样我以为会永恒隽永刻在我脑中的印记,就那么迅速的消散成虚无的一片。我的身体一片冰冷,几乎快要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阮青羡的脸色先是比乱忧更加的惨白,继而哈哈大笑:“果然……会忘啊……哈哈!忘掉才好!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永远的掉入那个爱情的陷进里,不可自拔,原来还是可以忘掉的啊!”



君涤尘的眼神突然充满了怜悯:“当你以为你真的忘得了的时候,你却未必真的忘掉了。我们只是记不清了,却并不是将之连根拔起!所以,那些模糊的记忆依旧会跟着你,如影随形。所以,凡事不可以太执着,尤其是爱情,尤其是错误的爱情。”



“说得好。”流深古怪的微微一笑,“盟主之言,流深记下了,凡事不可太执着,我不执着便是了。江湖动荡不安,大丈夫何必纠缠于儿女私情!”流深在那一瞬间了悟,然后完全的抛弃了那个他原本所爱的人。乱忧看了看我,然后望着流深,轻轻的唤到:“流深,我们……”



流深打断了乱忧的话,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从此以后,就没有我们了!你便是你,我便是我,原本就不相干,现在依旧没有半点关系!”



我不知道流深为何可以说得如此决然,我只知道,世间有一种爱情,伤害才是最好的证明!流深爱知忧,一直都是,而乱忧,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爱的是谁,包括他自己。我的身体更加的冰冷,困倦的闭上了眼睛,我蜷缩成一团,开始昏昏欲睡。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再次回到雪谷,这个大雪飘满像梦魇一样的地方。我可以从封隳身边逃走,可以从雷宇凡手里逃走,当然也可以从剑阁逃走。只是因为,雪谷,不光有惑鸢那样怪异的花,还有上邪那样怪异的剑!多年以前的混乱,让柳娉婷背着师门带走了这把剑,多年以后,这把剑为剑阁,招来了灭门之祸。无关乎因果轮回,只因一切天定。



雪谷一直都是那么的雪白,终年不化的大雪一层累积过一层,掩盖曾经所有荒芜的足迹。我站在偌大的冰天雪地里抬头仰望,天空依旧一片昏暗,终日不见半点阳光。我以为我会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可是现在,我站在厚厚的皑皑白雪之上,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我所行过的地方,没有半点的痕迹,我低头凝望自己赤裸的双足,我到底有着怎样的能力,能够踏雪无痕?我不知道,或许害怕知道,所以我都快忘了答案。我一步又一步的行走在透明的白雪之上,温暖的雪花一点一点的把我包围。如此的孤寂,我回头,地上连自己的影子都没有。多年以前那孤身一人的少女,到底有着怎样的勇气,安静的生活在这片白雪之中?我不知道答案,或许根本就没有人知道答案。



那座小木屋被积雪半掩,不久之前回来曾见过的样子,依旧如此突兀的立在这片雪地之上,成为唯一的特别。我在雪地里使劲的刨着,肌肤本就一片冰冷,当我发现我的双手由雪白变成通红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笑。十指被浮雪下厚厚的冰积层所伤,殷红的鲜血弹指尖染红了四周的白雪,看吧,我的血,果然是红色的呢!我依旧不停的刨着,直至全身麻木,大雪漫天的飘散,覆盖了我漆黑的长发,然后,我碰到了那个深埋多年的盒子。盒子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把剑,一副画。



那是两年前,我亲手埋进地下的。没有任何的理由,只是觉得有如此的必要而已。那真的是一把普通的剑,没有半点特色的泛着古铜色,只有当偶尔的举起时,才能看到半点零星的反光。那幅画也只是普通的画,画中笑靥如花的少女早已不复存在,曾经的美丽与爱情伴她此刻长眠于地下。这样,是最好的结局。我第一次认真而仔细的查看那幅画,画里的女子有着最无可匹敌的容颜,还有那美目流转深情后被掩藏的断然与无畏。被这样美丽而又决绝的女子所爱,现在已经没有人分得清那是幸还不幸了。画中题着那首我几乎快要忘却的词:“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衷,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落款是那个我无从知晓的“君”,所以,我叫做,君上邪。



我伸手,握住上邪剑的那一刻,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内恣意行走,有什么东西开始在沉睡多年后苏醒。我缓缓的握紧了这把剑,这把和我有着相同名字的剑。或许,从我出生那一刻,或许从这把剑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们之间不断的纠葛,我在忘却多年后,再次握住了这把剑。我知道,我们的名字,都叫做上邪。



那幅丹青的背面,是柳娉婷的小楷,或许规矩,或许零乱,是她在最后一次吐血后醮血成墨而写的,她写的很少,只有四个字:“忘情,情忘。”我忡怔的立在净白的天地之间,原来,爱情真的会忘,她曾经那么爱的男人,曾经让她可以抛弃一切孤独生存于雪谷的男人,却被她给忘了,所以,绝望之后,只剩下了死亡。世间,最恐怖的东西,果然是遗忘。



我提剑转身,那张青丹飘然而落。不用再掩埋它了,它自有它自己的归处,或许不久之后,它会被大雪所掩盖,或许很久之后,它依然静静的躺在空无一人的雪地里。没有谁知道。



我背着上邪剑离开。z



这回,真的不再会回到雪谷了,我想。



于是就用不着回头。那个将世间芳华揽尽的女子永久的沉睡在这片洁白的大雪之下。她用她目空一切的双眼目送我远去,然后轻轻的抚筝哀唱那首被叫做《上邪》的词,之所以会如此数不尽的吟唱,恐怕仅仅是因为害怕忘却吧!十五年的时间太过漫长,记忆如此脆弱并且模糊,所以,当她的日子枯涩得连记忆都一丝不剩,那么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现在,她再也无需为一切而苦恼,那些情,那些爱,伴她长眠雪谷,她所能留下的,也仅仅只有这个了。其余的一切,被我带走。那幅画,那是唯一能见证她存在的东西,见证她曾经那不为人知的爱情的东西。并且,永生不会再与她相见。她沉睡在雪谷的某一个角落,所以,她沉睡在雪谷的每一个角落。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打扰这片雪地的安宁。



当我背着那柄剑回到剑阁出现在剑塔之前的校场的时候,那四个待在剑阁的人瞠目结舌的望着我,与那柄三尺长剑。那真的是一柄除了长与古旧而毫无华丽的装饰,却泛着世间最难以捕捉的神秘怪异的光芒。只有剑身,雕刻着一个怪异的符号与两个小篆:上邪!此剑名上邪,和我一样。



君涤尘缓缓的拿起剑,并没有问我消失的这几日去了哪里,他一向温和波澜不惊的眼里流露着深藏的欣赏,与那无法抹灭的叹息:“这就是那引起武林如此动荡不安的上邪剑啊,的确是一把难得的宝剑,也的确,只是一把剑而已……”



武林总是如此诡异,人人都被某一样东西某一个传闻有着非比寻常的执着,一把一邪剑,简单的说,只是一块废弃已久却依然锋利得削铁如泥的破铜烂铁而已。我只如很多人一样猜中了这结尾,却不知道,过程是如此的惨烈,付出的代价,居然是剑阁的满门。我以为最有资格消失的那个是我,结局却如此老套,我一个人站在剑阁最空荡的角落,独自承受世间最悲历的哀伤,那一刻,天地之间就孤独的只剩我一个人。



这把上邪剑,理应待在雪谷的角落里,被我遗忘,被世人所遗忘。可是,有什么东西一旦改变了,那么所有的事情就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上邪剑由雪谷带出来,我只知道,剑阁的灭门之灾是由上邪剑引起的,那么,它理应回到剑阁,因为它原本就是剑阁的。可我的身体依旧一片冰冷,我静静的抬头,天空飞过一群大雁,我想,或许盛夏早已淡去,或许秋天早已到来,很多的时候,我都忘了季节,直到不经间的蓦然回首时,白日却早已依旧。我回过头,看到蜀山之上,盛开了一丝一丝金黄色的野菊花。我的眼前一阵恍惚,菊花就在我的不经意间突然迅速的开满了整个山崖。我站在空旷的山下,反复的问:秋天,真的到了吗?



没有人可以作答,那个我渴求会回答我的人也已经不知所踪。乱忧轻抚过我的长发,然后亲吻我冰冷的额头,轻轻的呢喃:“上邪,你变了……”流深会与我并肩而立,然后偶尔的侧过头,对我微笑:“上邪,忘了吧……”忘了吧?或许我早就已经忘了,而没有人知道而已,当然,包括我自己。



君涤尘站在离我最的近的地方,用相距最遥远处传来的声音,恍惚的问我:“上邪,突然间,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他的目光依旧很温柔很深邃,可是我知道,有很多东西,他深藏多年,并且不被任何人所发觉,直到那些东西,安静的消散,不复存在。



我是谁,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y



然后,我蜷缩在剑阁的角落里,等待无数的菊花开满所有的山头,直到满世界一片金黄,逐渐的取代那个模糊的春天里曾经绯红一片的桃花和雪一样漂亮的槐花。发生过太多的事,我逐渐的忘记更多的事。身体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困惑,我缓慢的用同一种姿势沉睡在剑阁的角落里,开始重复以前的每一个日子。







第三十五章



三年的时间,如此轻易的一晃而过,什么过往的痕迹也没有留下。当剑阁离它曾经的灭亡之日过去一个又一个春天的时候,剑阁内突然拔地而起数不尽的槐花,耸立在剑阁的所有山峦平野之上。所以,在同一个时刻,槐花突然飞满了整个的苍穹,像极了记忆深处里曾经飞满天地的不尽大雪,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却没有人再记得起了。



三年,足以令江湖发生任何让人意想不到措不及防的改变。天教的势焰已经锐不可挡,迅速的攻占了大片的河山。像封措那样不可一世的男人,理所当然的站到天下的最高处。可惜的是,他用错了方法,他脚下践踏的是太多的血腥与罪孽,灭剑阁,诛少林,屠武当……那个男人以常人无法理解的姿态冷眼傲视群雄,他的嘴角,却有着世间最冷酷的笑,天下只有两种人可以有这样的笑,一种是失去了自己的心的,而另一种是根本就没有心的。封措根本就没有心,因为他不知道,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人。



武林在封措嚣张的大笑里岌岌可危,我沉睡在剑阁瞬间飘满槐花的香味里,忽然醒来!



原来自己也可以的衣胜雪,原来自己,也可以再次睁眼,我平静的打量熟悉的一切,然后使劲的蜷缩成了一团。槐花簌簌而落,洒满我洁白的衣襟与漆黑的发间。我望着如雪一样净白的剑阁,突然忆起了飘满桃花将整个天空染成绯红色的桃花坞。越来越多的槐花堆积眼前,我将它们一一扫起,埋进一个许了梦的坑里。赤裸着双足行走在花瓣之上,软软的触感像极了曾经的那片青草,与青草里最平淡无奇却又惊天动地的分离。我想,我终于忘掉了那许多的事情,尔后用一层不变的安静来接受每一种结局。我慢慢的忘,慢慢的忘,直到谁也不再记起。



武林果然多变,开始流传一个侠客的传说。据说那个人行侠仗义见义勇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据说,那个人有着英俊到几乎柔美的外表,却又英气十足,令江湖如此众多的女子为他神魂颠倒,就像多年以后许多的女子在一夕之间爱上了那个平定江湖纷扰的英豪;据说,那个人劫富济贫带走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据说,那个人,擅使一把不起眼的青铜剑;据说,那个人,握剑,用的是左手……



我站起来,往下看去,剑塔之前的校场上是数十个年龄不等的孩童,他们规规矩矩的站立在那里,仔细的观察着前方的青年每个拳法的一招一式。我静静的立在蜀山最险的一株槐树之下,打量这片曾经荒芜阴森的土地,而后,这里再次充满欢声笑语。没有人知道,悲剧会不会重演……



“小师叔,你又爬那么高!”微带责怪的语出自柔和的嗓音。乱忧温柔的把我扯进他宽大温暖并且安全的怀里。在这个从来都是温柔坚定的人身上,我闻到了蒲公英盛开的味道。乱忧拥着我,目光却注视着校场的那个领拳的青年身上,他微微的笑了:“小师叔,他对我还是那么冷淡呢……现在想起来,曾经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诞可笑,不光伤到了他,也伤到了自己。所幸的是,一切都还不晚,我还有一辈的时间陪在他身边,等他原谅……未来总得活得有希望,这样,不也很好吗?”



我看了一眼乱忧,眼前的这个青年,眉目有了真正沉稳的轮廓,不再是以前,那个除了温柔之外一无所有的少年。现在的他,才真正的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剑阁在他与流深的合力之下,并没有走向最终的灭亡。虽然没有恢复以前的威名,但江湖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剑阁,并非至那场屠杀后荡然无存!因为剑阁有乱忧,有流深,还有,上邪剑!封措没有再一次杀入剑阁,也许他在某天某一时刻了悟,剑阁的温和平静下有着爆发后怎样让他难以招架的字眼:复仇!那四百八十一条亡魂一同守护剑阁,不会再让他靠近分毫!而那把上邪剑,待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笑起风起云涌。



我眨开眼睛又闭上,这样香甜的槐花味道,太容易醉人,像极了曾经谁霸道无比的吻。肩头那个清晰的刻痕隐隐作疼,我反手捂住了它,我垂下了眼睑,是不是当肩头这个痕迹消失的时候,我就可以把那个人忘却?手慢慢的上移,我摸到了自己的左脸,我知道,那里有道几不可察的伤疤,在响应着肩头的疼痛。



乱忧担忧的摸了摸我的脸上的伤痕,道:“又在疼了吗?小师叔,不如,把这个伤疤和肩头的痕迹一同去了吧!那个男人那样的残忍,伤害你……”乱忧的话猛的刹住,他的表情由痛恨渐渐的转为了愕然,他在三年之后幡然醒悟:“上邪?!你爱他。”曾经也是谁,用同样不可置信却又带着叹息的如此下着结论。他们如此愕然,只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事实,尽管那已经是一个过去多年的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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