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下) 阿炸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关灯
护眼




我以为有些事装作忘掉了,就真的可以忘掉。比如说,爱,如果那真的可以被称为爱的话。



我的心冰冷在剑阁灭亡的那个下雨天,那时乱忧的唇很温暖,我身体每一个部分却冰冷得快要麻木。是的,我怎么可以忘记,自己是因为勾引师兄而被赶出剑阁的,自己的身体被世俗的眼光所嫉恨,它沾满污秽,并且破烂不堪,所以,我早就没了资格爱与被爱,甚至于站在属于剑阁的地方。我的肮脏只会玷污它的圣洁与威严,即使它现在正冒着缕缕黑烟,不见曾经的亭台楼阁,它仍旧也是剑阁。



于是,我没了任何的地方可以去,所以我厚颜无耻的留了下来,或许还有点其他的目的,我也不知道。



我开始游走于江湖,将那一个个跟我一样无家可归的孩子带回剑阁。江湖中有可笑的传言,声称我的左手使剑多么的飒爽英姿态,右手使剑,多么的八面玲珑,他们只是不知道,我的右手早就毁了,毁在封隳把上邪带走的那个瞬间,毁在桃花坞内乱忧把我扑倒的刹那,或许是很久以前,或许是更久以前……



我开始学会漠然的面对乱忧,我曾经那样的深爱过他。现在,不爱了,我对自己说。像是自欺欺人的谎言,又像不是,我不知道。这也很正常,世间有太多的事值得我迷茫,正如并非所有的问题,就一定会有答案。



我的记忆仅仅停留在那个下雨天,乱忧快要绝望的双眼里。他爱上邪,我一直都知道。那样经历过江湖却依旧一尘不染的孩子,谁都不能幸免,更何况乱忧那样的一个俗人。乱忧,乱忧,似乱未乱,似忧更忧。我从来不明白他的名字的真正含义,正如乱忧自己不知道一样。三年,我从他的身边无数次的经过,面无表情,旁若无人,只有在与他擦肩而过之后心里涌起连绵起伏的痛疼,撕心裂肺快要让我不能呼吸。我已经习惯将它忽略。这是好事,我想,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就会完全的忘掉这个人,这份情,就像君涤尘所说的那样容易。



或是,世上最容易的事往往最难。要做到,却是如此的履步维艰。



其实我是害怕春天的,因为在三年前的春天,上邪同时遇上了封隳和君涤尘,同时遇上了太多太多的人,他开始了解武林,却又一无所知。我做不到像上邪那样的平静然后无望的等待,也做不到阮青羡那样妖媚的笑着掩饰刻骨铭心的伤痛,我只能努力的做出漠然的样子,轮回在四季的交替中。行走在江湖暂时且相安无事的假象里。可是,那算相安无事吗?剑阁被子灭,武当被诛,少林被屠,所有人以为灾难还没降临到自己头人,所以,他们自私的躲进自己的壳里,惊恐的看着别人在血泊里痛苦挣扎。却从来不会伸出援手,这无关人情冷暖,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那把给剑阁招来杀生之祸的上邪剑安静的躺在剑阁里,封措却再也没来过。



直到阮青羡成亲。那一天,我发现了很多事,然后了悟更多的事。原来无论一个人多么的装作不爱了却还是爱的,原来朝如青丝暮成雪也是真的,原来真正的绝望,是如同死灰一般没了半点生命的气息。原来,我一直置之不理的爱,还依旧清晰的盘桓在记忆深处。



真的很可笑!更可笑的是,上邪会上邪剑法,其实,那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上邪会上邪剑是理所当然的,我只是不明白,上邪剑法那样的伤害自身,上邪怎么会使这样的功夫?!我无法想象,一个年幼的粉嫩嫩的孩子,走火入魔后是怎样的情形!



练上邪剑法,必定会迷失心志!并且伤及心脾肝脏肾,犹其会心脉大乱!



更更可笑的是,当上邪吐血跌倒的时候,他倒进了他梦寐以求的火热的怀抱。那个本该此刻化作一缕幽魂的男子活生生的出现了!可是,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阮青羡最后是真的不爱了,这世间没有什么比心死更加悲哀的事,上邪的最后是他等的那个男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没有缺胳膊断腿没有瞎眼睛聋耳朵,可是,我呢?或许三年之前,上天就给我注定好了结局。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乱忧看我的眼神特别的复杂,他那样事着淡淡忧郁的双眸无数次的出现在夜深人静的漆黑夜里。我便揪紧了胸口的衣服,感到排山倒海的疼痛从心里蔓延,我痛不欲生,却无法抑止它分毫。



乱忧的眼神里有太多的温柔,我害怕自己再一次的沉沦。上一次的结局是从剑塔里扑出来的筋脉尽断变成一个废人,我无比的害怕,下一次,自己就真的尸骨无存了。



其实在曾经昏睡不醒的那断日子里一直都是有意识的。包括在同样的大雨里,我躺在剑阁之外的村庄里,流深落在我额头轻盈如蝶的吻,那是愧疚的吻,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因为我是真的,什么也感受不到。



一切结束在氖的故事开始之前,我便注定了与乱忧的形同陌路,爱的结果,除了恨,大概也只能这样了吧,还能怎样呢……阮青羡的满头银丝见证了他一生最凄迷的爱恋,而伴他守候下半辈子的却是林织嫣那冷冰冰的牌位,即使他不爱他,有些人注定会相守,无关爱恨,仅仅因为前世的恩怨纠葛罢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欠了乱忧什么,即使是,我也还清了。所以,相遇时的冷漠就掩饰了无言以对的慌乱,有些人,仅仅相遇在此生此世,也就已经足够了。



剑阁也只能这样了,我和乱忧也同样只有这样了。未来那么遥远并且漫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就这样吧。



※※※z※※y※※z※※z※※※



乱忧和流深的关系一直都是如此的微妙,流深终于在付出所有之后筋疲力尽了。而乱忧,他似乎从来都是那样的温柔,那样一个看上去很会给人幸福的人,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去争取过幸福。



所以,他们两个夜只能那样了,至少在流深没有步阮青羡的后尘或者更加刻骨铭心的爱上别的人之前。



我蜷缩在春天的夜晚里,透过深重浓烈的黑色,尽情的呼吸着槐花香甜的味道。在封隳离开的时候我不相信他已经离开,就像在他回来之后我不相信他已经回来了。那火热的身体与曾经阴鸷的眼都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我疲倦的闭上眼,早已分不清哪些是幻觉而哪些是真实,在我的眼中,这两者,基本上已经毫无分别。



阮青羡收起了他所以的笑容,轻轻的将银发束在身后,他在剑阁里,一遍又一遍的吟诵《古兰经》,那些所有世人都参不透的句子,他就突然开始了悟,然后在夜深人静的角落痛哭失声。



我安静的站在他身后,然后转身,心就突然痛了起来。幸福是什么,暂时还没人知道,可是要得到幸福而必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每个人都早已深切体会。太多的人,在失去之后仍然不会知道什么叫做珍惜。封隳把我搂进怀里,有狂狷的气息喷到我的脖子上,我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心想,这个春天,是不是会和三年前一样漫长?没有人能够给我答案。



“上邪,你要记住,你只能想我!”有牙齿在我的脖子上微微用力,霸道的口气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



我安静的垂下了眼睑,然后遥望与自己相距最近的那株槐树,雪白的槐花缤纷而落,簌簌却又无声。我突然想起,似乎很久很久都没看到过桃花了,三年前的桃花坞绯红一片,在那轻荡的江水之上,我第一次看到君涤尘,却仿佛早已和他相识一般,那是一个真正的匪夷所思的男人,雀起于武林乱世,却又授权于如日中天之时,没有人能够了解这样的男人,比如我,比如柳娉婷,或者,比如他自己……



“上邪!”封隳搂紧了我,不满的在我的脖子上咬出我看不见的吻痕,“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无言。我在想,在物是人非的今天,到底还有谁,会死心塌地的相信爱情!可是,即使我说了,你也不会懂。



君涤尘那样一个温和得诡异的男人我永远不会懂,可是现在抱着我的这个男人,我不知道,自己还懂不懂。封隳,封措的养子,在三年前被扎勒打下华山的悬崖,一年前在冰宫养精蓄锐,两年的休养生息足够的蓄势待发,所以少林与无党的劫难都少不了他的身影。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却早已明了一切。所以我在等,等那个三年前受了重伤的男子,会不会给我什么解释,可是他没有。他们想让我误以为他死了三年了,那么我就装成他们希望的样子,知道封隳再次的出现。流深和乱忧都比我更加的明白,和封隳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可是,很多时候,危险,并不代表它不会发生。



我木然的站在一场槐花盛大的雨里,身体一片冰冷。



十几年前,君涤尘不可能为了他所爱的那个人放弃他的江湖他的地位他的名望他的一切,如今,封隳也不可能!这是必然的,爱情,没有我们所憧憬的那样伟大。阮青羡踏着前儿女的足迹,被伤得体无完肤后变得万念俱灰。林家原本对他充满仇恨与职责,他们的大女儿的性命葬送在阮青羡纷错如织的恩怨情仇里,可最后,林家的大老爷在怒气冲冲的冲进剑阁找人理论时,他见到了漫天大鱼中,阮青羡白衣胜雪,素发如瀑,撑着一把油纸伞安静的站在他的新婚妻子的坟前,如烟如画,所以的沉痛与哀伤在那一刻凝聚成一声无奈的叹息,这个在商界呼风唤雨得理不饶的老人老泪纵横,仰天长叹:“罢了,罢了……”



阮青羡在林织嫣死的时候就再也听不到了时间的任何声音,他从那个时候就抛弃了所有的凡尘杂念,对于那个杀死自己的姐姐与妻子的男人,他已经用尽了最后的爱与恨,从此以后,封措与他,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多的名字而已。那一刻,他得到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解脱,然后变得一无所有。他撑着油纸伞轻轻的重复:“罢了,罢了……”知道洁白得一尘不染的身影逐渐的小时在春天湿润的雨帘里。渐行渐远,直到什么也不见……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阮青羡,那也是阮青羡这个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武林之中。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此人。



直到,我慢慢的把他连同他的所以一并忘掉……



我安静的蜷缩在槐花如雨的纷飞中,始终无法温暖的身体重复着肯定十几年来一层不变的冰冷。我慢慢的回想,我到底都忘掉了些什么,而这三年来,武林又发生了什么。每一个人都不让我知道,他们以为我待在剑阁就相当于被关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笼子里,那或许是一种保护,又或许是一种伤害,谁也说不清楚。



冰宫在这三年来渐渐的取代了江湖,他们仅剩下的威胁就只有君涤尘和雷宇凡。封隳的那把冰剑并没有因为他的伤而沉寂,在这三年来,它同样沾满了鲜血。突然之间,就想一个人回到雪谷,那样的大雪足以掩盖我所有的慌乱。我想,或许那样,我就可以一个人安静的孤独终老。可是,我知道,那不可能,我把自己装进了一个永远无法挣脱的牢笼里,并且永生没了抽身之日。爱,很多时候,比恨更加的让人胆战心惊。



“上邪!”乱忧神色匆匆的扳过我的身体,双眼里满是焦急,“流深他……流深他……”



我的心惶然的沉了下去,我平静的看着乱忧六神无主的样子,心想,流深,你看,你就这么轻易的成功了。乱忧拉起我,飞快的跑向流深的房间,我看着他宽阔的背,从今以后,这个人,就完全的不属于我了,他的温柔,将永远永远的只属于流深一个人,尽管,流深,也已经根本就不知道了。



流深以他从未有过的乖巧姿势坐在床沿,好奇的东张西望,那双眼睛干净并且透明,仿佛还没沾染半点的世俗尘埃,也仿佛没经历过任何的伤痛。他安静的坐在那里,然后看到了门边的我们,居然露出一丝陌生的神色。



我真的真的很想发笑,八岁,一个多么另人可笑的年纪!可是,我却转过了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脸颊徐徐而下,一片冰凉。现在的流深,智力应该回归到了他八岁的时候!走过去,摸着那张曾经有着充溺笑容的脸蛋,我轻轻的开口:“流深,值得吗……”可是,我却没发出任何的声音来,嗓子一片疼痛,那些薄弱的音符无法透过这么伤痕累累的防御破口而出,所以,有东西哽在喉头,我的心里一阵一阵的漾起了难过!



乱忧失控的抓紧我的双肩,使劲的摇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上邪,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看着乱忧痛心疾首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的是我无动于衷的脸。是啊,为什么?乱忧,你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流深对你的惩罚!那个时候,流深躺在床上对我哀求:“小师叔,让我忘掉他吧!”没有什么比忘记一切更加的无辜了,流深可以做他无忧无虑的孩子,而乱忧,却必须承担起一切的过错!我只能说,流深的手法太高明了,他用了仅剩的三年时间让乱忧对他念念不忘,然后在一夕之间将自己变成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真的,值得吗,流深?惑鸢的缺点我在三年之前就告诉过流深,可是,那个时候,流深笑了,并且笑得特别的开心,所以,我的身体就更加的冰冷……



“上邪……”乱忧哽咽着放开了我,然后把流深搂进自己的怀里,轻轻的唤到,“流深,流深……”那样温柔的嗓音,流深渴求了十年,如今,终于达成了心愿,可是,看到流深那陌生的眼光,我的心却撕裂一般的疼痛。流深他有他选择的余地,所以,任何人都不能干涉,当然包括我。于是,那朵惑鸢让流深站了起来,也让他忘记了一切。三年的时候,这么短,他却用它交换了自己的一生……



看着乱忧沉痛的眼睛,我转身疯了一般的跑了出去,践踏在满地的槐花之上,像是踏着无数的尸体。我疯狂的跑着,不停的在心底默念:这个春天快些过去吧,快些过去吧……直到我扑倒在柔软的草丛里,我揪紧了身下曾经被我宝贝一样珍惜的药草,指甲深深的陷进了泥土里,我却依然喘不过气来。







第四十三章



背后有骤然而起的寒意,我的身体一凝,然后一柄长剑从我的脖子边深深的插入了泥土里,发丝散乱,脖子上传来了细锐如针的疼痛,有点点的血珠洒落,沾染在药草嫩绿的叶子上。



在我还没有任何瓜的时候,一只大手使劲的揪住了我的头发,迫使我扬起了头,有浓烈的血腥味涌上所有的感官,我的眼里,现出了一个浑身血迹既狼狈又邋遢的男人,即使如此,也难掩他所散发出的强烈的仇恨与狠戾,我的眼皮跳了一下,这个男人,我或许根本就不陌生,他的名字,叫做扎勒。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