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弟他们都走了!!!"王五抱着头猛然迸出了声喊,十指深深纠结住了那本来就很凌乱的头发:"话都不给我留一声!就算不当我是老大,就这么各自跑路--这还算什么兄弟??"
"......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一路行来,终究还是太多危险了吧。"唐箬有些无措。站在原地再看眼前这个男子,眉目纠结中倒不像是他以前以为的做戏,也不是被背离的恼恨,却是......被独自留下的隐隐惶惑:"你以后......又打算怎么办?"
王五十指交叉,下巴搁上了手背不动。眼眸间明明灭灭,竟是像欲哭一般:"我......我倒是该怎么和小花说清楚呢......?"
"你妻子?"
"......她出主意让我做这生意,她给我找兄弟......她给我画脸......可我现在......我真是没用!"王五不理会唐箬,泪珠却真的慢慢滚下。
唐箬拍了拍对方肩权作安慰,掀了长袍底子跟着上床。靠近王五挤了坐了,看他一直捂着脸,一时唐箬心里也大是不忍:"你妻子很厉害......可她未必会找你兴师问罪啊......"
"可我还是自己太不中用!怎么对得住她......"王五用袖子抹了抹脸勉力一笑,可那笑容自是比哭还难看:"......她为我把陪嫁的东西都卖了做本钱......她说这世道如今不许人走正途,走歪道也要活呀!她说我本来就没那么厉害,画个脸也好吓人壮胆......她说......她说......"
说着,竟是哽哽咽咽,不一会又抱了头,难以自制地痛哭失声。
唐箬诧异看了又看,还是继续拍了拍对方的肩。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可能他也无法想象,像王五这样的草莽汉子,竟也有如此悱恻心思呢?也不知道是对他这行为这念头该如何评定:是嘲还是笑,是讽还是刺......还是......
不过,在这样那样的芜杂情绪里,唐箬又觉出了些许淡然感动。
也许,如他这般身为皇家,难得一见的,却正是缺少这情真意切的真情流露的罢?忍不住,唐箬托腮轻笑。
世间几许情真处,尽予那平常生动。
第九章
俞飞莺下定决心了。
清晨的时候,小小的客栈就开始吵嚷个不停。枫落鸿众人收拾了行李忙得人仰马翻,急急准备出发的声音却对唐箬所在之处毫无作用。虽然唐箬本人是清醒了,打了呵欠去推身边睡得像死猪的王五--他们昨天可是谈心谈得折腾到敲过了四更才睡下。更没谁知道他们俩是怎么胡乱搞的,待到醒来的时候就是个搅成一团睡觉的样儿。揪着对方的耳朵,唐箬继续着唤醒王五的"大计"。见他不动,又伸手去掀被子,可对方却坚持着拉得死紧。闹腾了好一阵,唐箬挣不过王五的蛮力,只有干瞪着他不放。
这么时候偏偏门砰砰砰响开,没等唐箬下床就哗啦一声大开了。俞飞莺薄怒的脸色迎面,劈头就喊出了声:
"在磨什么?没见都要出发了啊!"
她不多说,气哼哼的脸色足以证明她的想法。不过唐箬注意到俞飞莺今日的妆扮,真真和往日不同了......脱去那艳丽华服,换成一袭紧身束胸衫子,却是显得短小精悍的感觉。可随了那紧紧的贴身装束,凹凸有致是身材也跟着一览无余。唐箬忽然觉得鼻子有些热......
"还不快些!"
俞飞莺又喊,俯了身子去拉仍裹在被子里的王五。抬头见唐箬还不动,心里一火就快步上前,狠狠拽住了对方的袖子:"......你聋......啦......"
--话还没完就硬生生僵住了。
唐箬直勾勾盯着人,可那模样那眼光虽然很是慑人,却没让人能得出任何色欲的意思。只是盯啊盯,他的鼻子却不争气地稀里哗啦流了好长--一条红色......
俞飞莺双颊刹时飞红。原本扯着对方袖子的手,也是赶紧讪讪放开。
"我我我我......"唐箬惊觉不对,赶紧捂住了鼻子。脸庞总算是跟着赤红:"俞......俞......"
"呵--什么鱼?我吃不下了......"
偏偏这个时候某只一直在睡啊睡坚持不醒的家伙睁了眼,一骨碌坐直了身。王五拍着嘴巴伸着懒腰极放肆了姿态:"一直鬼喊鬼喊的......这不就醒啦!"
唐箬脸色潮红,猛然间却是惊天动地地咳嗽开了:"......你......什么时候......?"
"啊......啊?啊!!"
王五还迷糊着呢,根本没理唐箬。转头,却是极其意外地看见了俞飞莺那不同以往的俏丽样子。霎时间是失声,他根本就不知道能说什么:"我......恩......那个......少......"
他吭哧了好久,脑子啊语音啊完全都成了糨糊。想来,他也只是远远见俞飞莺神力舞刀的那几回,像眼下这样极近的看到真人,又是特别打扮了后的样儿......实在是可怜了他那没什么容量的大脑......
俞飞莺好奇地盯着这腼腆的粗汉,双眼随了心宛转不止;她离王五极近,看对方那脸红脖子粗、要看不看怎么都忍不住的样儿,似乎根本就是一直屏住呼吸了。诧异了一会,俞飞莺还是明白王五这模样的缘由的。扑哧一笑,那笑容明显是让两男人都是一窒。而她却是自顾自转了头,对着唐箬迅速说了句话。
--这话甫一出来,王五那且兴奋且害羞且紧张的情绪,刹时就被她戳破了一半。
............
"原来他是山贼呀。"
俞飞莺笑,但笑中还是含了点讶异:"我还以为那些山贼都早逃了的是。"
"这个,王五他是被落下的老大吧。"唐箬搔了搔头,又忍不住悄悄转了脸去看向身后。就算自己的神经真是比什么都粗,可老是被人盯了也有点芒刺阵阵的感觉吧......
--此时他和俞飞莺正是并骑。在整个枫落鸿队伍最前面的感觉,也许并没有唐箬想的那么好呢。身为外人却突然有了如此待遇,唐箬还是有些哭笑不得的。虽然俞飞莺本人毫不在乎,可就算唐箬拿出了"王爷"身份,也抵不过更多人的不满情绪呀......那些子不善的目光早害得自己体无完肤了,可唐箬还是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和那美丽的始作俑者东拉西扯:
"......不过,王五好歹也算众叛亲离了......你就算没怎么瞧得起他,也不至于就那么直接说话......"
俞飞莺玩着手头里的缰绳没吭声。也许,当初自己一句"这是哪里来的脏兮兮的莽汉,在唐箬你这里赖着不走啊"--的话语,是伤了人是过分了不少。可她打心眼里却也不怎么想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唐箬--我就这么心直口快了。你觉得不能原谅么?"
说着是歪了头,俞飞莺那神色眨眼间是变得有些特别的俏皮。手里还甩着缰绳,她似笑非笑的样子竟是种说不出的感觉......好象呢,既天真了,又十足媚惑了。呼吸吐纳间,那曼妙动人的身体,亦是跟着起起伏伏不定。
唐箬的脑子又是嗡地一声,刷地是垂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心生念念生嗔嗔生恨恨生......还没忘狂念出了"非礼勿视"四字。可他那鼻子却是痒的不行,俞飞莺继续歪了头乱看,这一看不打紧,整个人立即是爆发出一阵剧烈夸张到不可思议的笑声--
"......哈......哈哈哈......咳,唐箬你先把鼻子擦擦......"
俞飞莺好半天才喘过了气,双颊飞红的她还是忍不住继续去看唐箬。心里不知是多说了几遍的这人真真有趣。虽然说江湖儿女并不矜持,也不会在意被人痴痴看望,可像唐箬这般情而不色的目光,还是教她觉得很舒心的。
想来思去......俞飞莺又皱了眉。
这个唐箬......他还是身份不明啊......不似一般间隙,他那天真劲儿决不是装出的;可又不算是个真正的白痴。根本不会武,性子却极随和。他这样子啊,完全和俞飞莺见过的、任何阶层的男人不同--既没有一般闯江湖的少侠那般锐意凌厉,又没富贵人家的王孙公子那般骄纵狂傲......唐箬他么,在她眼里,完全就是个好声好气、憨头憨脑、纯粹自然的......傻子而已。
定定望着对方,俞飞莺几乎控制不住嘴角弯曲的弧度。一时,她也说不出心下究竟想了些什么事。
"......嘿......你看我可以呀......别这样一直盯着不放好不好......"
唐箬声如蚊吟,不过在习武人耳中还是足以听明的。见他脸色愈发烈红,俞飞莺立即是收了目光,还是觉得有些淡淡的尴尬气氛,宛转流动在二人之间了。
--其实,倒也不该怪唐箬不自在。
虽然是王爷身份,又标榜着自己最爱美人,俞飞莺这样的艳丽侵略性最是迫切,正是唐箬他肖想的那一类。不过刚刚那样,老是被自己欣赏的美女直勾勾盯了,饶他再怎么皮厚,还是会觉得稍微不自在的。脑子转着,唐箬还是要换个话题:"俞......俞小姐......"
"--你不适合这地方。"俞飞莺倒先转回了神,赶着先出了话。挑眉浅笑,她的神色间又多了些许兴味:"你啊,根本就不该到这江湖里呀~"
唐箬有些讷讷,话语堵在嘴边根本就说不出。看着俞飞莺轻松玩弄缰绳的样子,神情间忍不住还是忿忿了。想到第一回和她见面就被好一顿反讽,说不在意那根本就不可能......可如今和她这样宛如老友嬉笑,待他自身还是觉得太戏剧了点......
"......你......其实也没必要对我如此客气......"
还是藏不心绪。唐箬微叹了口气等待俞飞莺的回答,这样把话一说明了,两人之间的好气氛可就不会再有了吧......"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外人,俞小姐这么委曲真是没必要的。"
俞飞莺倒是跟着愣愣了会。旋即又调整了面部表情,她的笑容还是烂漫着......只是,眼底却多了点苦涩的味道:"我......确实有点想从你这里套点什么。"
哎--想来,俞飞莺这一路下来,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主意都难以决断。虽然身边还有几个枫落鸿里地位较高的大弟子,可往往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还是只有被人推来挡去到自己亲自做主。即使能获得被充分信任的感动......可终究还是在无数的磕磕绊绊后,觉出吃力啊......
身边的人,再如何还是要想办法能保全。时时刻刻,都得想着要怎么才能维护了他们,更重要的还要维护了枫落鸿......到日后,也好是从青卫那奸人手中夺回一切。换个想法来说吧,自己这第一大弟子的身份,还是得继续努力站到更高的位子才好呢。
如此思量下去,俞飞莺惟有苦笑不止。就算自己享有天生神力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肩上的担子压得直不起腰啊......
--所以,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了吧。
左思右想,又是抬眼去看身边并骑的唐箬。却是意外见他以一种极其担忧的目光看顾了自己,连手上握住的缰绳都似要掉下了地:"俞小姐?你没事吧?"
"我?我怎么了?"
俞飞莺慌忙以手掩面。心下转悠说难道他是看到自己怔忪神游的样子了么?一向小心掩去表情的自己,竟也会茫茫失态了去?......
一时两人突然都是无话。
意识飘浮了,眼前过去了无数景色。刚过了暮春,初初入夏的时候最是教人心悸。春花刚谢,新一季的鲜花又开始含苞。离了歇脚的客栈不远正是树林,唐箬仔细注意了那正好是自己初见山贼的地方。不过他倒是疑惑,为何那些狙杀的青衣放过俞飞莺一行有闲余休整?赶尽杀绝不是更能让青轻轻放下心思么?......
甩甩头,唐箬扔去了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抬眼去看那逼人的绿色,他忍不住又是想到之前被孤零零扔下时的惶惑了。那时黄昏,根本也没心情去管四周景色......看如今吧,正是日渐升快入午的时刻。绿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深浅不一,从最深到最浅不一而足。唐箬轻轻击掌,暗自庆幸枫落鸿出发时间较早,不然怎么正好是在这树林里享受阴凉凉的风呢?
鸟鸣声不绝于耳,随了队伍一一被惊起了无数飞彩。唐箬的手慢慢松开缰绳,右手屈节缓缓敲打了金属制的笼头。虽然模样看似闲逸,脑子里却又想到了些微烦人的人事......若无那些,眼下和踏青也都差不多了吧!......手指关节敲打渐急,可随着马头一动、手背一滑,尾、无二指留下的断口立即是狠狠打上了硬质的金属表面。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刹时是抽疼得钻心。
唐箬大大皱眉,好心情跟着消弭无踪。右手瑟缩了一会,仿佛是怕极了一样,动作舒缓地拢回了袖子里。
......差点就忘了吧......
这手......
......还是要想想办法的......
第十章
太阳越升越高,当它到天空正中的时候,枫落鸿队伍也刚好走出了树林。迎面的,却是好大一片开阔的空地。
无遮、无拦。
可队伍却停下了。
唐箬震惊地看着对面那一抹青色的身影。那人衣袂翩翩,面容清冽华美一如初见。只是双眼已全没有那时和他说笑的温度,只是无尽的冷然。那个玉立白马上的青轻轻,身后跟了不知多少的大队人马,就那么堵截在树林与空地的交界处。
枫落鸿的队伍里轻微起了阵骚动。呛啷呛啷的拔剑声,闪耀幻变的光与影,在正午的烈日下,竟是觉得无比刺耳刺眼了。只是,光看了双方领头人物的样子,俱是个面无表情。若没有那些暗暗涌动的黑沉气氛在,还以为那俞飞莺和青轻轻根本是和这一触即发状况完全不相干的闲杂人等。
--怎么也不曾想到,再次的会面竟是这样的快......悄然退后几步,唐箬突然觉得如今的自己还是不要在青轻轻面前比较好......
他自己在那儿黯然思索,殊不知青轻轻根本不曾望他一眼,更别提招呼之类。
这时枫落鸿队伍里却忽然传出了更加剧烈的动静。只听队伍最后突地是响起啊地一声,有个气冲冲的粗哑猛然嗓音拔高,好一阵污言秽语刹时乒里乓啷砸了出去。俞飞莺眉头微挑,身边几个大弟子却忍不住回了头。
只见断后的那几骑已是混乱,那些骑马的弟子正狼狈不堪地左支右拙。一个粗壮的汉子喊喊着趁机一把拽下了个没坐稳的骑士,跟着手脚并用爬了马背。甫一坐稳,立即是拨马挥刀,踏踏踏跑开了--这么一闹腾,可不就是好一场人仰马翻吵吵嚷嚷?
那闹出这场面的罪魁祸首眨眼间是奔马到了枫落鸿队伍最前。勒马舞刀,唐箬惊异地发现那人竟是那山贼头子王五。
"格老子的,你奶奶的给老子从那白兮兮的马头上下来!你个油头粉面的王八蛋,骗得老子丢了一堆兄弟性命!!!有本事,和老子单打独斗看看!!"
王五横刀怒马,那手指偏偏正是对准了青轻轻。而对方只是闲闲扯了扯嘴角,根本恍若未觉。眼珠微转,霎时间青轻轻粲然笑开,精致的面容刹时更是生动明亮。
"......俞大小姐......"轻浮的语气,青轻轻优雅地打了个躬。白马青衣,在四周忽起的风中颤栗不止:"这位壮士真是彪悍。敢问小姐,可是您座下特意请上的高人......?"
"操你娘的熊,给老子回了头看好了!把老子当摆设么!!"
--还没等青轻轻说完话,王五又抛了串秽语。
俞飞莺冷冷瞥了眼那兀自叫骂不休的王五。缓慢抬手,身后人群里又倏地出现了那两位为她抬刀的壮汉。一左一右稳步上前,如猫捉小鸡一般一把将王五拽下了马背,跟着是立即狠狠掼下了地去。
--那两人是何等蛮力?王五还没来得及挣扎,刚刚天旋地转过后立即是脸面磕地的痛楚。这还不多说,那两人不等他喘过气说句话,灌注了内力的四只铁臂分别制住了他的胳膊大腿。王五短促叫出了声,嘶哑的嗓音明显了他已受内伤。四肢僵硬伏地,嘴角跟着堪堪喷流了滩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