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歌子系列之一·青箬笠————静中奇源
静中奇源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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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俞飞莺扯着缰绳退了几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低头,和眼前这个无声愤怒的男子交涉,她忽然觉得自己开始变耐心了:"你想要我厚葬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我们现在根本就没时间!所以唐箬,你不要再闹了。"
"你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俞飞莺,你利用王五去吸引青轻轻视线好趁机偷袭,我可以不计较......可我不能接受--"
拳头松了又紧,唐箬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学武真真平生憾事......眼眶忍受不住,竟开始有些红。
"不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我弃这个莽汉暴尸荒野?不能接受我就这么一走了之?唐箬,我已经说了,我们没有时间!!"俞飞莺耐心耗尽,终于是忍不住绷紧了缰绳压抑怒气。只可怜那座下的畜生,被她的大力害到嘶鸣不已。
而得听此言,唐箬却是刹时惨白了脸:"俞飞莺!!你明明知道那个王五是因为你而死的!而且......而且他一直在努力......"
"啪--!"
俞飞莺更不等唐箬说完,猛然是甩开了马鞭。灰尘乍然蓬起,鞭梢就那么险险擦过他的右脸:"你更该明白!我根本就没有请过这样一个不自量力的废物来保护我!!"
............
红色,鲜艳的红色。
一点一点,从嘴角淌下。
"......花......小......花......"
被抱着的人喘着气,努力让新鲜的空气压进肺里。他的模样并不漂亮,他的武功并不有力,他如今只是在一字一字地念着他最重要的名......似乎,只有让剩余不多的力气全数使出,才能够让自己永远不枉生命--
"......小......花。"
声音戛然,断开了。
唐箬知道,其实他还在说,他还在想。即使呼吸消弭,这声音这想法,却不会跟着散失......这个为了女人牺牲的人,一直真实地心心念念的,只是他要保护的女人而已。
去够他的手掌,打开,摊给自己看。那,是一只长期劳作后的手。干燥,带了无数厚厚的茧。唐箬明白,他和自己终究是不一样的。
是为了生活......他才不得不做了山贼吧?
很清楚明白他的境地。但呢,很多时候都还是鄙视着他。
他这样的人,连名字都会被像自己这样的贵胄嘲笑。他的挣扎和心事,哪里会去在意?
--可现在的他,死了。
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在任何方面都要比他强很多的......女人。
死的......有无意义呢?
"你更该明白!我根本就没有请过这样一个不自量力的废物来保护我!!"
是,是这个男人的自作多情,是他自己以为"爷们就是爷们,娘们就是娘们;娘们就得靠爷们,爷们就要护着娘们"的理论作怪。他有什么资格去保护?他能够做到么?最后,也不过徒徒是丧命而已。
............
"俞飞莺......好......你......"
语不成调。脑子里突然间只剩了那些杂乱无章的事,那些那个王五死前死后的事......唐箬涩涩咳了一声,已经红肿了的眼眶,刹时是炸裂一般痛楚开去:"你不答应......我自己来......"
转身,力气不济,只有用拖的去动王五的身体。双手勾着他的胳膊以下,抱紧胸膛,用劲。在地上弄得灰扑扑的衣物,由于死亡而更加沉重的身体......小心移动,不要让这个男人脸面滚地不要让他的背被石头磕到......唐箬一边自顾自动着,一边是终于忍不住,眼泪一滴滴落下。很快--打湿了那身前安睡之人的衣襟。
"......对不起......对不起......"
唐箬哭出了声。
将人拖到了树林和荒野交会正中,轻轻放下,跟着唐箬自己也膝盖着地。感到身后有无数的视线对着自己,他却毫不想去理会--俞飞莺不走,其他枫落鸿众也不敢动。一时场面是极静,没有人出声,惟剩了呼吸。
唐箬直直跪着,伸手去挖动眼前被太阳烤到干硬的泥地。细皮嫩肉哪里做过这样的活?不多久,残余八指的指甲全数破裂了。翻卷的皮肉颤栗着,挖土的动作却没有停。
"对不起......"
喃喃念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吐出的歉语,唐箬觉得口中渐渐泛起了铁锈一般的味觉。生生压下去,只觉得心底跟着是搅动起来......泪水依旧是流着,和了手指尖上的鲜血泥尘,无意间掠过了唇边时,竟是比他自己要想象得更加苦涩。
机械动作持续,身后的人依旧静立。偶尔,是一两声马嘶,和部分枫落鸿众模糊不清的抱怨。时间在这种沉重的氛围下,只剩了喁喁的漠视。率众的俞飞莺托了腮微微一叹,脑子里渐渐盘旋着是不是该直接把唐箬强迫带走呢......看那个天真的公子不断挖坑的模样,有着丝丝微微的不忍,还是缓缓从她心底升起了。
............
太阳照着身体的时候,是很温暖甚至是很热的。但这样的感觉,只是能给予活着的对象。
没有铲子。即使那干硬的泥地并不算太难挖,还是会让人觉得困难重重。但忙碌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唐箬,还是成功地挖出了一个浅浅的坑。转身,他又去搬弄王五的身体,入手的冰冷并不因为太阳的炎热而改变。
跪了过久的膝盖已经麻木。甫一起身,头就开始无可避免的晕眩。唐箬忽然觉得耳边的声响开始模糊,连带着一切的感觉都是迟钝了去......
腹中猛然窜起了极度灼热感觉,口中的腥甜亦是愈发无可控制。摇晃着身体,眼前一片片发黑......那个王五......那个王五他还等着自己来安葬......唐箬拼命一般晃着头,努力想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咳......"
控制不住、溢出嘴角的咳嗽声很轻,仿佛只是为了清清干涩的嗓子。
可跟着那声音一并出来的,却是大量触目惊心的鲜红。
喷射一般,堪堪是流了唐箬满身满脸。
连带了他手里刚刚抱起的王五身体......亦是鲜艳颜色到吓人。
--一如,那回枫落鸿与青衣卫狙击时,那人头扑胸时的惊心动魄。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汹涌升起,唐箬的唇边,微泄了声宛如放松一般的叹息......立刻,便是缓缓委顿。
"轰--"
王五僵硬的身体坠地。声音,竟是出奇的巨大。
第十三章
"......是的,他确实是中了‘那个'。"
"恩,确实是只有那个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东西......真是无可救要的事啊......"
"大小姐......我们其实可以不必去管他......或者是将他还给......"
"......留下这样的人对我们来说根本是一点用也没有......"
黑夜本该无声。只可惜,事事未必人想得那么简单。
总有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喁喁,似乎有谁在对着自己评头论足......想皱眉、想翻身去避开,可那样温和躲避的动作,似乎根本就不能让四周的环境如自己所愿......
还是一直被吵着,耳根子都要磨出茧子了。不耐烦地想呼喝制止出声,可黑暗里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注意吧?张嘴,唇间逸出了丝丝的声音,宛如嘶哑轻吼,出奇地无力。
机伶伶打了个突--唐箬渐渐逼迫着自己缓缓清醒。
四肢百骸都被那不知名的力量抽空了,仿佛一切的触觉俱是远离了他去。想动动胳膊,却惊惶地发现他只能是"想"而已。身体开始不属于自己了么?赶紧抬高下巴双眼四下扫荡......所幸,外表上还是很完整,除了那两只早已丢失的指头。
摊着身体,卧倒在不知名的地方,幸好底下的床铺还算清洁。但他的身体,还是由于触觉的消失而倍感沉重。腹中还是一阵一阵的轻微抽痛,很慢,很淡,很规律......唐箬皱了皱眉,开始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这念头刚一出来,腹部便是像立即回应了他那想法一样、霎时间是剧烈抽搐起来。唐箬整个人跟着是大大一震,身体咯地一声自动蜷卷了。
--痛,铺天盖地地痛。
仿佛是无数蚂蚁在自己的骨头上噬咬,更像是体内存了只莫名的怪兽要突破自己的肠肚好钻将出去......时紧时松的辗转,若轻实重的揉捏......身体弯折了无数次又被迫打开。唐箬双手死死掐着床单,大张着口,声音却是堵在喉咙里根本无法吐出。
--若能叫出来,恐怕已经是惊天动地了罢?
他忽然是苦笑......神游的功夫,恐怕还是自己最强。
眼前并没有发黑。他知道自己是以一种极度清醒的感觉去感受痛楚。汗水涔涔流着,清晰感觉出是沿了额角再过了下巴再爬上脖颈--随着身体神经质一般的反复蜷卷,又一点一点擦上了四肢百骸。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他狠狠翻转了一下胸腹,好叫那痛不可挡,深深被自己的重量压抑。
白色的床单很快是湿透了,唐箬的身体也渐渐滚到了床边。
--这时,疼痛却奇迹般停止了。
............
"呜......"
嘴唇突然是干燥了起来,体温也跟着是急剧上升。刚刚因为痛楚而流出的冷汗,刹时是换作了热腾腾的蒸气。唐箬剧烈喘息着,偏偏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只有勉力扭动着虚软的身体,好教那衣衫跟着是缓缓散开。
--只可惜,只要他动上一动,热汗立即是更进一步涌出了十分。
热......仿佛是从骨子里渗出的热气。焚烤一般被迫感觉着这种热量,恨不得是剥皮抽筋,只求那快要沸腾的血液......能得到片刻清凉......
身体......越来越热......唐箬终于是听见了从自己口中溢出的呻吟,吟哦婉转,却是若女子一般。羞怒的感觉隐隐浮起,还没来得及想到什么,头脑却更快一步被热量炸成了一团糨糊。
--身体自动自觉,是沿了床沿堪堪滚落在了地。
甫一接触了地面,那热气也如那疼痛一般,倏地是消散了。
唐箬脸朝下,大口大口喘着气。伸手,突然发现那酸软的手脚又是可以轻易动弹了。手撑了地面坐起了身,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摸摸干裂的嘴唇,他还是想先去找点水喝。
脑子刚一思考问题,太阳穴就开始突突地疼。地板很凉,身体上的汗随着时间流逝正在冷却。唐箬抖了抖身子一点点扶了床站起,那早已愈合的断指,竟是觉出微微的疼痛了。
"叩叩。"
房间木门响了两声就开了,进来了一个面容冷冷的年轻男子。他甫一抬眼,见唐箬还半躬了腰站着,鼻子底下还挂着淡淡的血丝,本来还有些僵持着的脸色,立即就是变了:"快躺下!"
说着快步走近了唐箬,伸手去够他的胳膊。唐箬只觉得整个身子一轻,还没觉得自己怎样,背后又挨上了床:"......等等!放手......"
吃力抵住那男子的胳臂,唐箬并不喜欢怎么和陌生人靠得太近。
"怎么了?你想要什么?说吧,我能做什么?"
那男子放稳妥了人,一边一连迭声说个没完。不顾唐箬反对,他自顾自跪在了床边,拉过了衣袖就开始擦起了唐箬的脸。好一会,又开始执意整理着对方汗津津的发:"如今你的身体非常不济,最好还是别随意下床......大小姐吩咐了,这以后在枫落鸿里,就由我来照顾你的是。"
唐箬偏着头躲避着对方一点也不安分的手指,轻轻皱眉:"--名字?"
"我?我叫俞凡。"男子笑了。缩回了手指,他扶着额头笑着。嘴角越来越大的弧度,竟是有些说不出的感染力。
唐箬这才注意到,那男子其实颇为年轻。初见面时的冷脸,在这一笑之下,竟是全数被拂了个精光:"你......很喜欢你的名字么?"
"呃......也不至于......"话说到这里,俞凡似乎有些腼腆。沉默了一会,他倏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还回了门边,砰地一声推了门。快活的声音跟着乍然响了起来:"--差点忘了!我带了食盒的!"
俯身提了东西,笑吟吟着又跑回来。俞凡这一连串动作在唐箬看来,还是觉得有些多余一般的怪异:"你......刚刚怎么不直接跟着拿进来?"
"啊!这样的,"俞凡开了食盒盖子,拉近了床头的小几开始布菜:"大小姐说了,我做事实在不怎样。怕出错,就一步步来。"
"......"唐箬心下一沉,猜出这男子口中的大小姐,正是指了俞飞莺:"所以就是要你先把东西放在门口,进来打了招呼,再回去拿......"
"咦咦咦?"俞凡睁大了眼,手下也跟着停了:"好聪明--你怎么知道的?!"
有脑子的都会猜到......唐箬翻了个白眼。看桌几上菜色越来越多,色香味应该都是不错。可偏偏这时,胃部却突然紧一阵松一阵翻搅起来。
是睡太久了......就胃疼了?
"嗳,你看,够你吃了吧。"俞凡摆开了菜,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一回做事的结果:"这些都比较清淡。大小姐说了,你最近虽然中了个劳什子怪毒,忌讳却不多。只要没什么油啊盐的,应该都能吃吃的才对。"
"中毒?什么中毒?我?"唐箬本是心不在焉想着心事,这"中毒"二字堪堪闯进耳中,还是教他狠狠大吃了一惊:"什么时候......我中毒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俞凡双目圆睁了瞪住了他。唐箬还没问他看见什么了,胃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搅,哇地一声,他大口喷出了一团黑黑红红的东西。本能用手捂住嘴巴,立即是觉出手心里一片湿润。挪开手掌一看,极其鲜艳的红色就那么直直闯入了眼底。抬眼再去看俞凡,视线却是突地断断续续模糊起来。
"你......你别动......"
一边,那男子依旧是直了眼,声音却掩饰不了了颤栗:"我去拿布巾......你流血了......"
转身,俞凡只觉心里的惊慌简直难以言说。唐箬那个人,真是中了一般的毒么?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是突然七窍流血不止了?
第十四章
很吵啊......
唐箬捂着耳朵,血从耳朵里冒出,沿着手臂一点点流下。半靠在床上的他知道自己还在流血,一直一直是流血......可他并不觉得怎么难受,连原来惯有的晕血都没产生。俞凡出去很久了,也没见他及时赶回来看看......这样,哪里是合格的仆人呢?难怪俞飞莺让他一步步地做事......
唐箬叹着气还是放了手,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就算是捂再久都未必能恢复吧?刚刚自己是想到了俞飞莺呢,居然没有生气......也许,还是因为身下这一大滩鲜血的缘故吧。
--有没有一点要迫近死亡的感觉呢?
唐箬半躺半坐着湿淋淋的血迹上,当然并不觉得怎么舒服,可他现在又是动不了了。腰以下已经是全数麻痹,用手使劲去掐大腿上的肉,都只是木木的感觉而已。血迹还在扩大,唐箬却不觉得有什么恐惧。
......中毒......
他记得俞凡说过的话。没感觉到自己是不是会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毒而死,也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不是就一定值得哀叹......只是,突然间心情是很平静的,平静到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唉!真是......无聊啊......"
唐箬知道自己不喜欢等待。他没什么耐心,原来就因为这一点不知道被家人说过了多少次。想起原来开蒙习字,跟着其他皇子学习的时候,挨骂最多的总是自己......虽然一方面还是因为自己这臣籍王爷的身份,另一面......还是因为自己总是懒懒怠怠的关系吧。
--没耐心,没毅力,没志气,所以他不一定会让人觉得聪颖。他不想去做的话,又怎能保证事事如他人所愿?皇家虽无像寒门学子求取功名的必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不学无术。在御国,若一位王爷只是靠着他的父辈而荫佑,却没有什么真才实名的话,即使他能获得平民百姓的喜好,也不能为其他皇子王爷、抑或重臣掣肘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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