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舟————解铃
解铃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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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斐南瞧瞧扬舟脸色不佳,心顿时沉了下去,
"收了红豆的财物,的确是有些不好意思,可着银子我全当是借的,以后赚足了,是要还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扬舟摆摆手,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我是想,我们不用那么着急,等做生意的本钱攒够了再走,你看如何?"
顾斐南顿了下,把银子轻轻放在扬舟手心,道:
"这日子不知还有多长,如果......如果......"
最后那句话,顾斐南不知如何启齿。
扬舟将银子收在床脚下,对顾斐南道:
"三年,再等三年,斐南。"

一天,是日升日落。
一季,是花落花开。
一年,是鸟来鸟还。
三朝晴暑,三朝烟雨。
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杭州城一个窄小的酒铺开张了。
一个老板,一个掌柜。

第二十二章 蹉跎
扬舟爱喝酒,尤其爱喝桂花酒。
说起来,这压根不是扬舟自己的习惯,而是跟着柳雪衣混出来的。可久而久之,这也慢慢成了他的习惯,提一壶酒,闻着桂花的香气入眠。
他是个太念旧的人,顾斐南这样想。
如今酒馆里的酒,都是扬舟亲手酿出来的,以桂花酒最有名。自打他俩决定要出来做生意,扬舟就购了一座酒窖,开始悄悄准备。扬舟酿酒的时候,总是哼哼着小曲,嘴里含含混混的念着什么,脸上还带着神神秘秘的笑容。
顾斐南看他在前堂走来走去,恍惚觉得他步履都带了香气。
有时候,会觉得一瞬间心情沉到谷底,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到多久。
而扬舟,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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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铺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窄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有时候甚至排上长队,而顾斐南坚持不扩建前堂,说,若是换个店面也罢,这间房子一定得留下。
因此,顾李二人的生意虽做大了,却依旧留了这方小院。
扬舟原本不是做生意的料,摸起算盘来就头大如斗,不得不请了秦道苏来帮忙。秦道苏也乐得做个帐房先生,也好过街上摆摊玄扯,正值安曲也长大了些,能言善辩的逗人喜爱,顾斐南索性留了秦家住在一起。
生意做得累人,各自心里头却高兴着,扬舟酿酒做脂粉,笑嘻嘻的模样,经常惹得上门的姑娘神魂颠倒的,这时候顾大老板总会板脸咳嗽打发他到后院去打杂。
日子就在无数个嬉笑怒骂,柴米油盐里渡过,到了年关时,顾斐南将原先的小酒铺改成了胭脂铺,而酒铺移到了西湖旁。
那正是林甫当年的春水阁。
春水阁好风光,惹得扬舟第一天进去就直发呆。
今年杭州格外的冷,黄昏时飞起薄雪,似是柳絮般,绒绒地落在枝头。
"斐南,你看我种的梅林可好 ?"扬舟愣了半晌,没头没脑地问。
旁边的秦道苏闻言温和一笑,继续埋头拨着算盘,顾斐南故意大量半天,指着梅树道:
"比起南苑可谓有些形似,不知比起你家又当如何?"
扬舟没料他会提起旧事,脸色一僵,摆摆手,拉紧衣领缩到火炉边,笑嘻嘻地拨弄炭火,不再多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顾斐南停下手上的活计,有些担忧。
"没没没,天儿冷了,人容易犯愣。"扬舟依旧吊儿郎当的靠着柜子,顺道还打了两个喷嚏。
顾斐南眉头微动,心绪飘远。
"老板。"
"老板......"
"......老板!"
"啊......?"店小二的声音终于让顾斐南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看看四周,板下脸来。
"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越来越不像话了。"
小二有些委屈,指指大堂,脖子缩了缩。
"爷,你自己看吧,那个人说不见你就不走......"
顾斐南朝外间望去,眼神从冷峻变得激动。
"林伯伯!"
扬舟也回头一望,脸色刷地惨白,觉得手脚顿时冰冷僵直。秦道苏手中的算盘声渐歇,眼中有惊恐,有不安,有挣扎。
而此时,顾斐南早已迎了出去,紧紧握住来人的手,
"林伯伯,你......你怎么......"
林甫一身粗服,苍老的容颜勉强挤出笑容,
"若不是万不得已,我又怎么有脸来见你呢,孩子......。"
扬舟觉得一切本该都忘了,都能忘了,可阵阵梅香肆虐的蹿进他的肺部,混杂着来自遥远记忆的血腥和霉味......
他忽然觉得,离自己缥缈远去的回忆翻卷而来,头疼欲裂,几乎不能呼吸。
如果让他走,他有绝对的理由。
扬舟想站起来离开,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讷讷坐下,只望着窗外的梅树。
秦道苏感叹天公弄人,摸摸扬舟的头,道:
"扬舟啊......扬舟......你受苦了。"
扬舟依旧不动,直到听得顾斐南朝里来的步伐,逃也似的奔到院子里。秦道苏无法安慰他,不能安慰他。
该来的总是要来,只有真正面对的时候,才能辨得内心所知。

顾斐南兴冲冲的回到家,见扬舟背对他坐着,身影僵直。他拍拍扬舟肩膀,坐到对面。
"你是不是不舒服?打烊的时候你就不见了。"
扬舟没有说话,只默默转动着桌上的茶杯,茶水早已凉透。
"今天我找到了林伯伯。"
顾斐南有些沧桑的笑着,
"他老人家,现在过得落魄,亲人都失散了,我想接他过来。"
"他就说了这些?"扬舟尽力压低自己的音调,将茶杯攥得更紧。
"我是不知你和林甫有什么过节,不过,他曾经帮过我们顾家,如今找到他,我便不能置他于不顾。"
"你当他这般好心?我看,此等凉薄之人,定是图你钱财来的。"
"李扬舟!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顾斐南拍桌大怒。
"......"扬舟呼出一口气,悠然一笑,将手中的凉茶泼向顾斐南。
"姓顾的,你听好了,你顾家的荣华,是踩着我李家的尸骨上去的,这一切都拜林甫所赐。
你让我......让我如何面对他!"扬舟举手将茶杯摔得粉碎,无法遏制双眼的酸涩。
"所以,斐南,你别逼我......"他颓然坐在地上,泪水无声滑落。"当年,你母亲与林甫合计伪造了陷害我父亲的证据,我被秦大哥偷偷救出去,失散后一个人流浪。其实,我知道,这是场阴谋,无论有没有林甫的介入,我父亲迟早也会有这一天。
可是,我总得找一个人来恨......"
"那你为何不走?"只瞬间,顾斐南靠近扬舟,鼻息可辨。
你是想报复我?
你留下来?是不是为了报复我?"
"我没有想过报复任何人,无论是对谁都一样,所以......"
"所以?所以怎样?!"顾斐南将他提起来狠狠压在桌上,两人气息交融,恍惚片刻,顾斐南蓦然松手,自嘲地笑起来。
"你说的话?我如何能信......"
"顾斐南!"扬舟打断他的臆测,话语哽在喉头。
眼前的景色渐变渐远,宛若回到了李家大宅,在花架下休憩,在老管家的呵斥下捣蛋,在丫鬟的怀里撒娇,冲着台上的柳雪衣傻笑。一瞬间,又站在了顾家的梅园,喝着桂花酒赏月,消遣顾斐南。
谁家颓败,谁家荣华?
绕了一年,三年,十年,也终究没有了却心中的结。
他终究是谁也不恨,却只能恨自己了。
"斐南,我原本就打算走了,我想静一静。"
顾斐南内心翻腾,张口又闭口,终是捏紧了拳头,抬手一送,
"随你吧,倘若,你愿意回来,这间屋子照旧留给你......"

顾斐南没想到,一句话的错误,可以无法弥补。第二天他就找遍了整个杭州城,却毫无所获,只能回到院里,看着扬舟留下的最后一坛桂花酒。
他想,扬舟只是静一静,只是去静一静......


一番念想

第二十三章 一番念想
"扬舟,我的凤冠可修好了?"
"修好了,可还没取来,怎么?今儿要加场?"
陈越芳无奈一笑,坐到他身旁,
"还不是上边有人来,就算是我,也没法不应了。"
"哦?这倒奇了?还有你陈老板拒不了的人?"
陈越芳秀眉一拧,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品起来。
"可不是?再怎么说,也是个风月里的人,我自个儿还清楚是个什么身份,可别惹了不该惹的人,担待不起。"
扬舟晃晃酒壶,嘿嘿笑了两声,双眼有些迷醉。见状,陈越芳轻拍桌角,
"别说我了,你打算怎么办?这可是又过了一年了,你好歹跟人家说一声儿......纵使,顾老板有错处,可你也不见得对。"
"哎......"扬舟笑着叹气,"他没错,是我有其他念想。"
"那你说清楚啊,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白白让人家担心去。"陈越芳越说越急,一双妙目蓄起怒意。
"我说陈大老板,你着什么急......"扬舟拍拍陈越芳,"我自有思量,你好歹让我打理打理情绪吧,我......我不能害了他。"
"我不与你说了,真是愈说愈不清。"陈越芳起身向外走去,前脚刚跨出去,又想起什么,郑重其事地站稳身子,回头道:
"扬舟,柳师兄他......也是看得很清,想得很明,却困于身份,连他自己都迷惑了,至死方休。
不过 ,如若没了这些,柳雪衣却又哪得这方传奇,岂不同了那些凡夫俗子。"
"你说的,我都明白。"扬舟含笑点头,"而我,却宁愿当个俗人,现在的我,并不是执着于过去,而是放不下眼前的困境。"
"困境?"陈越芳不解。
"其实,你或许是明白的,我留下,就是害了斐南。"
陈越芳还要发问,却被扬舟抬手阻下,
"越芳,别问我为什么 ......"扬舟掀起门帘,"我想去看看柳大哥,带一坛好酒,赏一番风月......"
扬舟迎着雪花走出去,身形说不出的缥缈,融化进一片冰雪里。
远远传来扬舟清朗的声音,高高低低传入陈越芳耳朵,惹得他心头一跳,赶忙附到桌前,准备修一封书信给顾斐南。
这次,下定决心一定要让顾斐南接走扬舟。
思及至此,飞速挥笔,希望能赶得及在年关前送出书信。
让陈越芳惊异的是,扬舟这一去,竟然再无消息,待得顾斐南赶到京城时,扬舟更是不知身在何处了。
陈越芳告诉他,扬舟离开的时候吟了一首谒金门,却不知是什么意思,想必,是倦了罢。
离开久了,顾斐南几乎有些不适应北方的天气,不知怎么,只被冰雪逼得想落泪。
如果,扬舟回来,他会对他说。
你回来了?梅花开了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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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斐南回到杭州,沿着房檐慢慢走着,路上许多行人纷纷招呼行礼。
如今的顾斐南,再不是吴清府上的搬运工,是那春水阁的老板,是一个更孤独的人。
寒风灌进脖子里,顾斐南打了一个冷战,抬头正对上一双湿润的眼睛。
那双眼睛似乎在哪见过。
所以,他笑了,问:
"你叫什么名字?愿意跟我回去么?"
就这样,顾斐南带着一个小乞丐回到春水阁。
在新春时,梅香依旧。

"顾大哥,你在看什么?"
"啊......等一个人。"
每逢春节,顾斐南总会站在春水阁门口张望,看一波碧湖,赏一树梅花。
"阿愿,这里的梅花都是他种的,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春水阁。而我,却赶走了他,你说,我是不是很没良心?"
顾愿露出迷惑的眼神,
"大哥怎会没良心,当初将我捡回来,还养我吃穿,世上能有几个人办得到。"
顾斐南摇头苦笑,
"留不得!留得也应无益。白绸春衫如雪色。扬州初去日。轻别离,甘抛掷,江上满帆风疾。却羡彩鸳三十六,孤鸾还一只。
他离开的时候这么念着,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小弟不知......我没念过书......" 顾愿识字不多,心里有些难过。
"好了,以后跟着你秦伯伯多学些便是了,快些进去招呼客人罢,夫人身子重,没人照应得来。"
顾斐南转身琢磨着,外间的碧波盈盈,衬得他更加单薄了些。
顾愿应了一声,走进阁内,回头看看他,只能露出担忧的神色。

物换星移,一晃五年过去,在春水阁门前,又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爹,你在看什么?"
对于每年都要重复的话,顾斐南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
"在等一个对顾家有恩的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顾北挥着小手,拉住顾斐南的衣领。
"他......?嘴巴很毒,同情心却又极盛,看似很明白,却又很糊涂的人。"
顾斐南看着儿子迷惑地睁大眼睛,笑着将他放在地上,
"进去找安曲姐姐玩吧,别忘了练字。"
顾北嘿嘿一笑,朝梅苑跑去,一路上惊得鸟儿四散。
"满帆风,吹不上离人船啊......"顾斐南缓缓吐出几字,勾唇一笑。

一年复一年,曾经已是过于久远的事,而今的他,长子已然八岁,秦道苏变得更苍老了些,安曲出落得更水灵。
而他的夫人成茹又怀了骨肉。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这身子哪禁得起风刮。"顾斐南见她站在院子里,脸上有些红晕,想是冻着了。
成茹支着腰打理他身上的灰尘,笑道:
"哪有什么禁不起的,先前穷的时候,我不是帮着爹送货么。"
顾斐南扶她回到屋里,让顾愿取了热茶来。
"先前是先前,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折腾。"
喝了茶,他又唤进安曲,
"今日小北可有乖乖练字?"
安曲双手叉腰,气歪歪地说:
"从梅苑一出来,转个身的功夫就没了,估摸着上哪家孩子那串门子去了。找了大半天没找着,我爹急得说再也不教这个调皮鬼了。"说罢,还噗哧一笑,
"我爹还说,这孩子有些像扬舟叔叔小时候呢。"
"嗯。"顾斐南脸色不变,内心却如猛遭撞击,看看成茹询问的眼神,只得转移话题。
"我想起有些事,你们先歇着吧。"
"你等等......"成茹拎起披风,帮顾斐南穿戴好,笑眯眯地看他离去。


十年踪迹,十年心(尾声)

第二十四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尾声)
"把风车还给我,这是姐姐给我的!"顾北和一群孩子厮打开,惹得一片喧哗。
为首的孩子稍大些,举起风车逗弄顾北,
"你不是很了不起么?你来抢啊!"
大家发出嘲讽的笑声,将顾北按到地上。
"我看你还怎么拿!"孩子头将风车朝旁边的墙头一扔,随即一哄而散。
顾北从地上爬起来,忍住疼痛往墙头一望,那风车正好卡在出墙的枝丫上。
左望右望,看看这墙还不算高,索性踩了旁边的砖石往上爬去,费尽了力气,终于瘫软在墙头,刚要伸手去碰那风车,便听得一声轻问:
"谁在那儿?"
顾北看看自己的处境,尴尬一笑。
"叔叔,我......"
刚说完,便听得那人轻笑,
"原来是个小孩子。"
原来......那人是个瞎子,顾北稍稍松了口气,准备从墙上爬下去,悄悄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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