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舟————解铃
解铃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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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寺

第一章 南山寺
未至除夕,挨家挨户的都办起了年货,整个市集几乎挪不动脚,吵嚷声一浪大过一浪。
偏偏这个时候,一辆锦蓬马车硬是要从这攒动的人群里踩出一条大道来。这市集原本就窄,再加上清晨积起了半脚掌厚的薄雪,走在上面马车轮子也有些打滑,歪歪斜斜左右摇摆。
下边的老百姓心里无人不怨,但又见这马车颇大,连垂帘都绣上了金丝,一看就是个富贵命的。虽是不甘,但好歹也很识趣,左右挤挤也就让出了路来。
马车正走得欢,突然一人倾斜过来,扑倒在地上,马蹄扬起,劈头盖脸就朝那人身上招呼。四围侧目惊呼,马夫吓得一紧马缰,车子一滑撞翻了路边的小摊,马车里的传来一声痛叫,
"安子,你这是怎么驾车的!"
马夫连忙滚下马车,慌不择路地掀起帘子,连声音都在发抖:
"爷,您,您伤着哪了?"
"伤!伤!你嘴巴里就没好事儿!大过年的你寻晦气啊!"
"这......小的知错了......小的掌嘴!"马夫一脸惊惶,抬手就朝自己脸上扇了几巴掌。
这边正打得火,那边地上却传来呻吟声:
"我说......你们撞到我了......"
帘子被"哗"的掀开,露出一张怒气冲冲的面孔,路人不禁倒吸了口冷气,私下议论起来。
"这不是顾家大少吗?难怪这么横......"
地上的人似乎是听见了他们的议论,索性仰面朝天,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撞死人啦......大过年的......你们好歹得赔我伤药钱......"
马夫一听急了,狠狠说道:
"我分明就没撞上你,你这是讹我们主子啊?"
那人躺在雪地里。似乎也并不冷,只是微微吐气,略作了哭腔,
"大白天的,我......我能讹您?大家伙可都是看见的,你看看,你们不先扶我起来,倒叫我躺在这里受罪,这是什么道理?"
"得了,我看他不过就是个市井泼皮,给他点银子,我们还赶得上祭礼。"
顾大少发话了,马夫哪敢不从,躬身取出几锭银子扔在他身上,对他啐了一口。没料,那人见状也未起身,倒呼得更厉害了,
"哎哟!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你们当我什么人了,随便点银子就算了?你得扶我起来!"
顾大少面色愈发阴沉,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儿爷我是有事要办,没时间陪你瞎哄,你若实在起不来,就睡一辈子吧。安子!上路!"
说话间,顾大少已经狠狠甩下帘子,一头钻了回去。安子哪里敢怠慢,对着马背就是一鞭子。围观人群又渐渐散开,马车得意非凡的消失在了街尾。
这时,地上的人才慢慢爬起来,毫不顾忌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掂掂银子,脸上笑开了花。

顾大少遇了晦气,寻了一肚子的火,憋在心理好不难过。偏还要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祭礼,且母亲三令五申不得有误。他在内在外都是个呼风唤雨的角色,平日里什么也听不进去,就是母亲的话不敢不从。
"大雪天儿的,跑什么南山寺啊。不就个破祭么,搞得就跟拜天地似的......"
顾大少将双手插在袖筒里,心里想着小琴楼的姑娘,稍稍觉得好过了些。
马车过了市集便走得顺畅起来,快马加鞭,很快便赶到了南山寺。

顾斐南刚到寺门口,就看见山道上站了一溜家丁,还有些生面孔,估计是分家亲戚带过来的。
他刚下马车,寺内的一个沙弥就走了过来,
"顾施主,夫人在里面等你,请随我来。"
顾斐南想着时辰已经迟了,母亲又不知要怎么训他,心里烦得很,只好跟着沙弥走进寺内。
祭礼还未开始,沙弥引他来到禅房,顾斐南想象着母亲阴霾的面孔,只低头跨过门槛。
"斐南,来得正好,今儿你大舅也来了,过来问个好。"
顾斐南没料到母亲话语轻松,心情似乎很好。顺势望去,许久不曾回来的大舅坐在一旁,不远处还有个生了双妙目的姑娘。
顾夫人见他眼神停留之处,笑意更深,
"还愣着做什么?"
顾斐南轻应了声,走到大舅跟前躬身道:
"舅舅回来,怎么不通知小侄一声儿,好让我去接您啊。"
顾斐南的舅舅叫江旭,在京城做官,向来很少回家,如今也不知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
顾夫人抬了抬手,道:
"还有一个呢,你可别忘了啊,他是你表妹,叫江毓梅。"
江旭呵呵一笑,"哪有哥哥给妹子作揖的道理,自是小女向斐南请安才对,毓梅,还不跟斐南到个安。"
江毓梅羞答答地起身行了礼,又不敢坐下,抬眼偷瞧了顾斐南一眼,更是满脸彤云。
这三人正聊着,山顶的铜钟怦然而响,祭礼吉时已到。
顾夫人牵了儿子的手,对江旭说:
"这顾家的祭礼,大哥参与了反倒憋闷,不如和毓梅去山上走走,我已经吩咐了方丈,请他安排了素宴,待会儿一同用饭如何?"
"当然好。"江旭点头应允了下来,"你一人当家也很劳累,就别操心我们了。"
"哪能呢......你可是我大哥。"顾夫人笑了笑,"这样,我和斐南先行一步了。"
"行,你快去吧。"
顾斐南心里叹气,也向江旭道了别,扶着顾夫人向主殿走去。
原来,这南山寺是顾家发迹时捐建的,所以和顾家很有渊源,连顾家的祖坟也是靠着南山寺建的。
说来,祖陵周围倒是南山最漂亮的一处地方。顾斐南好不容易熬到祭礼结束,找了个借口溜到祖陵旁赏雪,活动活动筋骨。
他一个人自得其乐,折了松枝将低矮树丫上的雪一一扫落。看着瑞雪簌簌而落,心情舒爽了不少。不知不觉风景渐变,他早已绕到了后山。
顾斐南惊觉宴会已经开始,心里着急开始往回走,这时,密林里传来一人说话的声音。
"爹娘,扬舟今日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孝敬你们的,不过好歹算是有酒有肉了,愿你们在地下过个好年......"
顾斐南皱眉,想谁会大过年的来上坟,仔细一听又觉得有些耳熟。
"还有......柳兄,小弟知道你最爱桂花陈酿,可惜手头这些钱,最多买两坛劣酒,如果你不嫌弃,就喝了吧,小弟敬你。"
顾斐南伸了脖子向林中望去,透过树缝,见那人将酒撒在坟头。
怎么是他?!他不就是早上那个无赖?f
顾斐南突然觉得怒火上冲,怎么说着南山寺也是有顾家的一份,怎能让这种人败坏了!

第二章 讥讽
"冤家路窄!"顾斐南粗着嗓子冲林子里吼一声。
李扬舟愕然回头,见是顾斐南,突然挑了眉毛笑起来。
"哟,这不是顾家大少吗?怎的有心情往这山林僻壤的跑?"
他不笑还好,他一笑,顾斐南火气更大了起来。他平日里最恨有人反着跟他干,这泼皮无赖分明就是个典型的。
"你还记得今儿早上,我是怎么说的吗?爷我现在有的是时间慢慢儿收拾你。"
"小的荣幸!您看,我过个路惹了你,上个坟更是让你劳神费心的,我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李扬舟边说还真露出了不太好意思的表情,还不等顾斐南发话,他又道:
"啧!顾大少,你说......你和我争这坟头做什么......你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顾斐南看着李扬舟愣了愣神,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面子,甩袖大骂起来:
"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我就......"
李扬舟故作惊恐,退了一步,又弯腰指了指前面,双眼一弯,笑得更开心,
"顾大少,听说你们家有宴呢,估摸着......都开始半天了吧?"
顾斐南脸色一白,才想自己居然忘了这事。但眼前这种情形,又拉不下面子,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
李扬舟见他的样子,眼里笑意更浓,索性抄了手靠着树休息起来。
"少爷!少爷!可找到您了......夫人都快发火了!"
李扬舟与顾斐南都寻声望去,见是一小厮沿着小道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李扬舟撇撇嘴,道:
"得!大过年的,谁好都行!我给您赔不是了。"
顾斐南见小厮唤他,李扬舟又给了个台阶,心里气虽然还不顺,但也不好在下人面前发作,不免伤了自己的面子。只怒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便跟着小厮往山下走去。
李扬舟见他离开,收起笑容,缓缓走到坟前,拿起一个粗碗,倒了半碗酒,喃喃道:
"何忧愁苦半生累?纵是清酒也逍遥......"r
李扬舟哈了口白气,搓了搓手,端起土碗寻了个略干的地方坐下,贴着边抿了一口,赞了声"好酒!"便一饮而尽。

顾家实质是顾夫人在掌事,但名份上仍是自己的儿子顾斐南当家,众人不能乱了秩序,只能干干的等着他。毕竟这些人都是长辈们,论长幼尊卑,这样子却是说不过去。等到顾斐南回到席间,也有些不好说话,只能干咳两声解围。顾母毕竟是维护自己的儿子的,道:
"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迷路的,真是,还不快给各位长辈道个歉。"
顾斐南拱手尴尬的扯出一笑容,坐到席间也不怎么说话。顾母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江旭说:
"你们来一趟是很不容易的,这虽不如京城繁华,到还山清水秀,明儿就让斐南领你们去逛逛。"
"我这老人可比不了他们年轻人喽,再说,明天还得去拜会老友,就让毓梅她们俩去得了。"
"这样也好,就这么着吧。"顾母点头微笑,许久未露的慈母之情展现无疑。
顾斐南总算是明白了,她这是要撮合他们俩。他很清楚母亲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想他舅舅也是在京城里官运亨通,他们俩在旁人看来自然是天作之合了。
顾斐南平日里娇纵惯了,是个眠花宿柳的行家,她本见江毓梅长相可人,心里还有一丝好感。但他从小便是个不服管的,哪有这么早就被缚住手脚的道理,每每提到婚姻大事,心里都有一种厌恶之感,连带着江毓梅也多了几分的不顺眼。
一顿宴席吃得他头昏脑胀,心里埋怨非常。

顾母曾是寻了多种机会为他挑选未来的夫人,而哪次都被他给糊弄过去了,而这回怕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他作出个姿态来。顾斐南第一日带江毓梅游了城,第二日又带她去了商号,别人看着美,自己心里头苦。
顾斐南总念着小琴楼的姑娘,那些风情自是江毓梅这种大家闺秀不能有的。他越想就越气,越气也越无奈。

好在,江旭父女赶着回京过除夕,住了没几天就走了,临行前,江旭行了一段路后,突然又绕了回来,对顾夫人低声说了些什么,顾斐南站在一旁,听不真切,隐约闻得"此事一定要办"之类的。
顾斐南以为逃了一劫,却没想舅舅竟然比母亲还急,当下觉得有口气吐不出来,郁结在心。

而顾斐南完全料错了,江旭一走,顾母的旁敲侧击就完全消失无踪了,似乎全无此事。顾斐南觉得奇怪,念着可能是年终清算账目,母亲忙碌无暇顾及此事,心里大悦,一高兴,便跑到小琴楼和相好的姑娘喝了一顿花酒。
一行富家子喝得烂醉如泥,从小琴楼里钻出来,门外候着的家丁纷纷上来架着自家少爷王马车上送。几个好算清醒的自己摸着还能上去,可顾斐南绝计不在此列。他今日高兴,一不小心多喝了几杯,现在整个人都瘫软如泥,安子架着他又不敢使劲儿,正愁着,看见门口的阴暗处蹲了个人,便冲他道:
"过来搭个手,爷有赏银!"
那人走了两步,又不动了,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安子破口大骂:
"你装什么爷啊!"
那人也不理他,加快了脚步,只是看起来腿脚有些不灵活。顾斐南含含混混地叫了一声:
"打......"
安子嘿嘿笑着,让顾斐南靠在马车栏上,几步并上抬腿就是一脚。那人立时滚落在雪中,捂着双腿发抖。这夜深人静,旁人都是些"志同道合"的人,安子也不顾忌什么,下手颇狠,那人也来不急叫几声,就晕了过去。
周围的公子哥儿像是看了什么稀奇,乐呵呵的抱着暖炉笑得都很开心。
吹了一阵儿风,顾斐南酒醒了不少,不清不楚的爬回马车,一路往顾府去了。
灯笼微弱的火光渐行渐远,地上的人翻了个身,撑起身子抱住腿,叫了声疼。
他不是别人,正是李扬舟。
"装死谁不会啊?惹不起还躲不起......?"李扬舟拖着尾音喃喃自语,勉强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在雪中划出绵长的痕迹。


戏弄

第三章 戏弄
顾斐南醉醺醺的回到家里时,顾母坐在正厅和丫头们说话,听外面见动静很大,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己的儿子寻花问柳了回来。
想到这里,便气不打一处来,随便支使了一个丫头把顾斐南叫进来。
若说前一刻顾斐南还有些许混沌,这一刻,看着顾母面无表情的脸孔,心里一紧,酒醒了大半。
"你个不争气的!年终忙得昏天黑地,也不说来帮帮我,成天就知道在外边儿厮混,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顾斐南料想有人多嘴说了他坏话,便狠狠扫了周围一眼,一人一触到他的目光,都缩了脖子朝后边躲去。
"你不用看他们,你干什么我闭着眼睛都能知道!"
顾斐南心里叹气,脸上挤出一丝笑颜,坐到顾母身旁,轻轻捶打她的背部,道:
"娘,你别生气啊,我这也是应酬嘛,要不,明儿就去商号帮你。"
顾母享受着儿子的按摩,鼻子里却哼了一声,
"你别耍这些嘴皮子,我也算看出来了,你不适合经商这条路。我给你找了个先生,明儿就来教你,"
"什么?"顾斐南惊愕不已,说起读书,他是痛苦万分,看不得那些之乎者也的。
"怎么?你还有意见,你也稍微学学,好让你舅舅在京城给你找个一官半职的,咱们家也算稳坐如山了。"
"娘,你不是说笑吧。我要是去读书了,谁来继承家业啊?"
顾母斜睨了他一眼,道:
"你现在又哪点像是能继承家业的?嗯?这家业的事我自有想法,你不用管,若要交与你,不出一年就得败光。"
顾母说的愈发的狠,顾斐南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知道跑不脱这一遭了。
"看你邋遢的样子,给我去洗了睡,明儿个别让先生等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她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着,扬手让顾斐南回去。
顾斐南大叹流年不利,草草收拾就睡了下去。
※※※z※※y※※z※※z※※※
第二天,雪倒是停了,可倒是更冷,顾斐南心不甘情不愿地钻出被窝,坐到书房等着先生来。
他一个人无聊之极,便托腮研墨,乱涂乱画起来。
"咳......"门口有人轻咳了一声,顾斐南抬头见是一青衫打扮的老者,便站起身来,还算恭敬的道:
"刘先生?"
刘熙人点点头,跨进房门,薪丫头忙往炉里加了炭火,掩上门站在一旁。

顾斐南贪玩好学,但还算聪明,之前也是有些墨水的,只是他素来不喜欢这些,刘熙人上课再好,他也听不进去。不多时就上眼皮打下眼皮,昏昏欲睡,一节课就这么混过去了。
刘熙人虽然学问足,却不是个硬脾气的人,只要有银两拿,倒也不在乎他们这些富贵子弟是不是安心读书,只到结束时,微微摆了些脸色。留了功课就要出门,到了门口,他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对顾斐南说:
"顾少爷,我有位朋友,现在正愁没路子,我看你们柴房缺人,可否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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