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陨落(又名:革命者)————柯廷
柯廷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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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周围的尸体和断肢,正再次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向他涌来。贴上他暴露的背脊,缠住他无力的双臂,咬住他赤裸的胸口,脖子,耳朵,鼻子......
尖叫,可是却没有声音。断臂抓住了他。卡住他的喉咙。
"死死死死死死死。。。。。。"。
我不,会,死!
列文在心中狂呼着,试图盖住那震耳欲聋的夺命尖啸,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站起。
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在下沉。下沉。地面裂开,那一片血海渐渐淹没了他的脚背,小腿,膝盖,小腹,......
"啪"的一声,胡乱挥舞的手臂忽然抓住了些什么东西。
"上来,文。抓住我。"
坚定而干燥的手掌,一如那个坚定而可以依靠的人。他的师长,他的上司。他的同志。他的战友。他的......朋友,林。
一股暖流向四肢,盖过了死血的冰冷和被噬咬的痛楚。
得救了。
在需要的时候,林。
紧紧地握住那温暖的手掌。同他一样黑色头发和双眼。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的眼中似乎有可以让人站立的坚固磐石。
下沉的势头停止。
列文已经在心里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没事了。林来救我了。
眼前的林,忽然间有了某种变化。
脸上诚挚的微笑依旧,但是他似乎开始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夹杂着银丝的优雅黑发,似乎在一点一点变色。变得更淡,变得难以描述......
而那双让人放心的黑色双眸,也渐渐缩小......变化......闪现出列文难以理解的光泽......
列文惊恐地看着这些变化。
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已经在梦的外面拼命地摇晃着自己的理智,呼唤自己醒来,不要再一次经受同样的折磨......
变化终于结束。那张脸,在亚麻色的头发下向他微笑:罗宾·托雷亚兹。
带着卡美拉的绿色双眸!
列文惨叫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向后面跌去。周围血肉模糊的断手头颅,开始拖着他向下沉,向下沉......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一度因援军的到来而停止的尖锐呼啸,重新在耳边再度响起。
下沉,下沉。血海淹没了胸口,颈项,下巴......更多粘滑的,不知名的物体在他的身边游过,伸出它们长长的触角拉住他的手腕和脚踝......
林消失在黑暗中。
"回来......回来"列文不可遏止的凄厉呼救着,"救我!......救......"
最后一个词被呛了回去。残酷的触角猛地下拉,血的海水涌入了他的嘴里,直冲向他的喉咙。
腥气而苦涩。让人恶心欲吐的粘稠液体,冲向他的喉咙,涌入他的鼻腔,挤进他的肺部。手臂徒然在这浓黑的红色中挥动,却丝毫不能将身体向上推动。
下沉。下沉。
下沉。
沉向深渊。
我就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呛死了。我要淹死了。我要死了......
意识渐渐模糊。却丝毫感受不到濒死前的宁静。
只有让人疯狂的恐惧,痛苦,厌恶,紧紧地将他的意识咬住,放在它们尖利的牙齿之间撕咬,咀嚼......
疯。
死。
肮脏,痛苦,令人恐惧的死亡,一步一步地狞笑着逼近,吞噬着他心灵......
猛的,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头发。
向上狠提。
头顶的剧痛中,列文被拉了上去。
上升。
时间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落地。
四肢紧贴在坚实的地面上。粗糙的沙砾刺进手掌,疼痛的宽慰。
吐气。
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腥臭的液体从他的鼻孔里,口腔里排出。
列文挣开了眼睛。
看见梅森的脸。
蔚蓝色的眼睛。
雪白的皮肤。优美的额头。挺直的鼻梁。意志坚定的下颚。薄而紧闭的双唇。
捧着他脸颊的双手,细长而有力。
自然和人工共同所创造的,人体力和美的极限。
梅森注视着他,仿佛一直看到他心里。
蓝色的眼睛似有潮水涌来,冲刷净他身上的血腥和污秽。
周围的一切开始渐渐回复原位。列文从噩梦的幻境中慢慢清醒过来。啸叫声停止了,代以深夜令人感激的寂静。冰冷的血海退去,梅森紧贴着的体温,让手脚一点一点恢复了温暖。没有什么死尸。没有什么骷髅。没有尖啸。没有追杀。
他在床上。在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
"又是恶梦?"
午夜时分,梅森的低语,听起来,竟然给人温柔的错觉。
列文张了张嘴。喉头一阵哽咽。
是的。恶梦。血海,枪弹,尸体,惊吓,恐惧,罪孽,一切的一切,都朝着他的唇边涌来,想要获得压抑已久的宣泄。那是人类在恐惧和孤独时刻的本能--寻找可以分享和安慰的伴侣。
他想说出来。他想说。
然后,他记起了卡美拉的绿色双眸。和罗宾的亚麻色头发。
他记起了那个瞬间被烈火扫过的营地。
他记起了那些在眨眼间就变成焦黑色的人体。在变为灰烬倒塌下来之前,朝着夜空望过来的眼睛,眼球特别的黑白分明。
涌到喉咙的词句,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几乎哽住了呼吸。
"告诉我。"枕边的人,仍然是那温柔的,劝慰的声音。
"不。"列文转过了头。
并不放弃,那双在梦里将他拉出死亡的手,扳过了他的头,强迫他面对了自己的眼睛。
"什么东西?让你一直做恶梦?"黑暗的中梅森的眼眸闪闪发光,如探照灯一样想要直射列文的心底。
温暖的躯体紧贴着列文,而强壮的手臂紧抱住他。安全。依靠。几分钟前的恐惧,似乎已经退回了几个世纪那么遥远的时空中。
但是列文知道,它们会回来的。会回来继续折磨,惩罚他的罪孽。它们会跟着他。跟他......到死。
想抓住身边这双坚定的双臂。想躲进身边这个温暖的胸膛。想把一切都忘记。想获得永久的温暖和依靠,......
列文无法欺骗自己的感觉。
他无法不在梅森的抚摸下颤抖,无法不在亲吻中焦躁发热,无法不自觉地张开双腿等待梅森的进入。
除了那种强烈的性爱,使他象吸毒的瘾君子一样欲罢不能以外,梅森的感情也包围着他,禁锢着他,窒息着他。
命运跟列文开了一个大的玩笑。
他不能忍受那种思想上的奴役而逃离ZHINE,结果却落到了梅森的手里,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完全属于别人的性奴。
但也只有在梅森的怀中,在那暴风骤雨之后的时光里,列文得到了唯一的和平。
服从,投降,放弃......换取被保护的安全,归属。
不需要挣扎,不用再反抗。将自己置于权威的羽翼之下,听从它的控制,享受它的保护。
自由的代价是如此的痛苦和孤独。而另一边,却是他渴望已久的,心灵的和平。
只要......放弃自己......交出心灵的控制权......
"不......"骨髓里的颤抖尚未停止,大脑却已经条件反射地做出了回答。
苦涩的,保留在舌尖上的那种味道......
是后悔吗?
不,他不会投降。即使痛苦,即使孤独,那也是他内心的一部分,是他所不能放弃的控制权,属于他的......"自由"......
对视着。喘息着。两人的目光,在暗夜里仿佛激出火光。碰撞。纠缠。争斗。然后又不可挽回地荡开。如同两把激斗中的匕首。
梅森再次抓住了他的头发,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列文似乎没有抵抗地任凭他侵入,让他品尝着那种致命的芬芳。舌头纠缠在一起,交换彼此不能用语言传达的信息。
顺从?依赖?信任?梅森知道,那是他不可奢望的幻觉。
没有。他没有占有这个人。
即使他的回吻是如此的热情奔放,即使他的手臂是如此的坚定温暖。即使在高潮时他的呻吟是如此的诱人,即使他在欢爱后眼神是如此的满足。
他仍然没有得到这个人。
那里有一扇门,对于他来说,是永久锁住的。无论他如何用力地敲打,撞击。那是列文用生命守护的珍宝,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圣地。
他想起了玛亚。想起了那个刚刚生产以后,就得到自己亲弟弟噩耗的不幸的女人。泪水打湿了面前的地毯,可是她却只有无声的哭泣。强大的血缘亲情,也不会让她产生一丝对主人的怨愤。
是在责怪命运吗?那个驯顺的奴隶?她以为那是命运造成的吗?
在暴力下苦痛,在利益面前迷惑,在群体前噤声。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一代复一代。这是奴隶唯一的生存方式。只有将镣铐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只有将反复背诵的谎言变成自己虔诚的信仰,才能终止这种痛苦,才能结束这种无望的反抗,才能获得另一种的心灵的安宁。
才能完成从自由人,向奴隶的转变。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不是奴隶?
玛亚是的,玛亚的那个老实巴交的丈夫是的。玛亚的整个家族都是的。托雷亚兹庄园就是由这样的人组成的。整个TROLAYAZ星球,那些用望着神一样的眼光,看着梅森,不仅在行动上,而且在思想上,将他的话奉为圣旨的人们......都是的。
都是奴隶。
就连此刻正在和TROLAYAZ交战,打着废除奴隶制旗号的ZHINE,将领袖奉为神明的ZHINE......也是一个思想上实行奴隶制的国度而已。
只有这个人......是自由的。
无法捆绑他思想的双翼,即使已经束缚他舒展的双臂。无法占据他的内心,即使已经无数次地占据他的身体。无法熄灭那眼中闪动着的桀骜,即使刑罚已经使他的肉体屈服。
"爱"的药力控制着他的一切,但也仿佛有一部分,顺着咬破的皮肤,进入了梅森的血液,让他一样中了无法解救的毒。
他可以拥有整个星球。
可是却无法亵渎一个人的自由。无法抓住一个自由的灵魂。
进入他的身体的内部,仿佛有烈焰在燃烧。梅森希望能抓住这个人,希望能投入他的火焰中一起燃烧,希望能一起将这绝望的火焰,一起朝向夜空,燃烧殆尽!
"他会害死你。"
不,是我害死了你......为了他。
"他不是一个奴隶。"他耳边,似乎响起了马可斯最后的告诫。
是的,他不是。他永远都不会是。
他......是自由的。
我......爱他。
夜似乎平静地过去。如同曾经过去的许多个夜晚,又如同即将到来的无数个夜晚。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个瞬间,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二天,TROLAYAZ舰队基地。
葛利士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沿,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梅森的到来。
旗舰马上就要出发,但作为全军最高统帅的托雷亚兹竟然还没有出现。完全明白此刻他可能的去向。但是即便知道,他也完全没有胆量联结那里的通讯路线,对他的主帅作丝毫的催促。
同从前他所熟悉的那个任性妄为,个性轻浮,但却才华横溢的学生相比,现在的梅森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冷酷的君主。他会眉头不皱一下地处决或是放逐任何犯了错误的人,即使那人是葛利士。被他的冰蓝色双眸所怒视的话,即使是托雷亚兹家族最老或最有功劳的成员,也会怕得不由自主地颤抖。
外界所看到的那个如太阳一般的光辉形象,一半是由于他完美的容貌,另一半则是来自他所指挥下的一次次光辉胜利所带来的反射。至于他本人......葛利士则觉得他更像一个越来越寒冷,透不出光线的黑洞。
从一个浪漫的艺术家到一个孤独的统治者,那种变化,其实在去SENTRAL时就已经开始,但却是在马可斯去世以后,才越过了质变的临界点。过于强烈的负罪感在他的心里打了一弯,转变成一种怒气。一种不特别针对什么人,也不特别针对什么事的怒气。一种对整个世界的怒气。一种对无法触摸,无法抗争的命运的怒气。而绝对的权力正在腐蚀吞噬这个一度一切都无所谓的年轻人的心灵。
葛利士认为梅森自己也了解这种迁怒于人的心理保护机制。但是作为TROLAYAZ的最高首脑,战时的统帅,那也是他唯一可以选择的道路。这一点,葛利士明白,梅森也明白。
当然,如果确切地说,没有什么人在承受这他这样的迁怒的话,也是不准确的。那个人。那个俘虏。那个性奴。列文·托雷亚兹。
在处理国事的以外的所有时间,梅森几乎都全部和那个人一起度过。荒废了的工作室,画笔,雕塑盘上积满灰尘,TROLAYAZ的社交场合上,也再见不到这个明星。
那个人的反抗,正为梅森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发泄渠道。而葛利士,也无数次地在半夜召唤专门的医生,赶去修复那个被他弄坏的玩具。
但是,偷偷瞥见梅森那苍白而毫无表情的神态上,葛利士又能够完全明白,其实他的学生,对这个奴隶所怀有的不同寻常的感情。
那正是他曾经想极力阻止的,马可斯冒着生命危险想要去消灭的,但却最终都无法抹杀的感情。
一种危险的感情。
让梅森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推动力。
已经无法再挽回的感情
葛利士摸了摸已经开始出现一根根白发的头颅,一边摇头,一边微微地苦笑。也许,战争结束之后,自己的使命也应该可以快结束了吧。现在的TROLAYAZ统治者,已经是不再需要他这个老师的指点帮助的人了。在被上一代托雷亚兹委以重任后,一直怀有的梦想也许终于可以实现。他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心爱的生物实验室去。
但眼下,显然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除了担心梅森的这种危险的精神状态以外,他在这个战争进行到关键的时刻,也是绝对没有可能放弃自己的责任,离开自己的岗位的。
开战以来一直占着上风的TROLAYAZ,今年入秋以来终于遇到了麻烦。
一者是TROLAYAZ本身的问题。基本上除了采矿业,TROLAYAZ就是个优美自然的消费型星球。巨大的财富积累,使它能够成为附近几个星域内重要的金融,文化中心,但是本身经济结构的不均衡,又使它在冶炼以外的各项轻重工业上严重依赖其他星球。参加战争的武器弹药,大到甚至小至军服上的一粒纽扣,都必须依靠从外星球进口。对于拥有大量优质商船和港口的TROLAYAZ,这一点在平时当然不成问题。但是在战争期间,由于运输商队所受到的必然影响,工业品,包括武器等的运输受到影响。商人为了谋取暴利,也往往更愿意贩卖可以在战争中保值的奢侈品,而不是生活和军备必须品。当然,马可斯的去世,也使商队群龙无首,更是雪上加霜。
负面的影响,虽然目前没有明显地显露出来,但对于实际上是比拼综合国力而不是勇敢战略等的现代战争来说,这一隐患一旦发作,将毫无疑问是致命的。
另一方面,战争时间和战线拉得越长,也使整个的星际社会对TROLAYAZ的支持变得动摇起来。不管口号喊得多么崇高动人,战争,本就是利益冲突的最高形式。而当旁观者的利益有可能通过另一种方式增加或是削弱时,风向就开始悄悄地发生改变。
先是秘密和UTA,ZHINE接触的国家渐渐多了起来,然后在SENTRAL的议会上也有更多的人开始抨击TROLAYAZ,主张废奴运动的声音越来越响。而有人提出,拉利矿是整个宇宙的财富,不应由一两个国家所独占,阻碍人类进步时,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应声附和。
局面对于TROLAYAZ来说,越来越微妙。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不能尽快地结束战争的话,这场战争输掉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那正是为什么将在TROLAYAZ和ZHINE交战双方的中间点:库克星域进行的大规模会战,变得如此重要的缘故。这场战争的胜负,将决定星际社会以后支持的方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场决战。
九点整。梅森·托雷亚兹的车准时驰入机库,瞬间飞跃了几公里的航空港跑道,在奥米加号的舰桥下戛然而止。
几分钟后,葛利士听到脚步声,立刻站起,向他的学生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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