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笑眯眯的说:"老板娘好。"
那老板娘笑得眼睛都没了,一下子拉开了话匣子,不停的唠叨:"你都不知道你没来後,我这店似乎一下子就冷清多了呢--整天念叨著你们。"
苏陌继续笑眯眯的说:"我也想著老板娘--的火锅汤底呢。"
何授在旁边愣愣的看,只是隐约知道苏陌似乎也很开心,但是这一刻的开心显然是和他无关的,他觉得苏陌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比平常亲民多了,是他还在"混"的时候认识的人吗?--
老板娘大声的笑著说:"唉,我真喜欢你们这些小年轻呢--"她说著,一边扫了何授一脸,有些愕然的说:"水水呢--那小姑娘怎麽没陪著你?"
苏陌笑容似乎僵硬了一下,转眼间笑得更加灿烂,"老板娘,我们肚子都饿了--"
老板娘恍然朝里面大喊了一声:"老张,来分鸳鸯火锅汤底,小苏来了,份给足点!"说完了,朝苏陌笑笑,说:"我总也记得,你和水水,小冯他们第一天来的时候,我以爲来了笔生意,哈--没想到你这小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往店里四处一看,伸手就抓了一把筷子,转身就走了。把我气的那个--後来才知道,水水要帮你做菜,结果你家里就一双筷子,吃不开!哈!"
苏陌笑了笑,没说什麽,老板娘唠叨了一会,也转身去招呼客人了。何授有些惘然的摸了摸头,觉得心里有些紧,有些用力的抓了抓裤子,不一会火锅上来了,苏陌呼啦呼啦的要了一大堆东西,往里面一项一项的放。
何授看著苏陌拿著小汤勺,一勺捞一个小牛肉丸,那牛肉丸从麻辣汤底里捞出来,红通通的,苏陌吃的两眼放光,他肤色偏白,这个时候嘴唇吃的红通通的,那幅模样何授从未见过,漂亮的不行,看的他心跳得出奇的快。苏陌一脸的痛并快乐著,一边辣一边吃,然後伸手帮何授舀起一把小金针菇放他碗里,笑著说了一句:"吃啊,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
苏陌说了半句,反应过来不对了,何授也愣在那里,他从未喜欢过金针菇,苏陌尴尬的打了个哈哈,自顾自的吃著自己的。吃了好一会,苏陌才说:"刚才,对不住了,我以前没有带别人来过这--一时迷糊了。"
何授想到那个叫水水的名字,也是扯出一个笑容,觉得火锅的热气蒸出他一身汗,于是伸手去摸了摸,摸到额角都是一片冰凉。
苏陌突然笑著来了一句:"你以前绝对不知道吃火锅一定要放些什麽......"何授呆呆的摇了摇头认真听著,苏陌说:"我个人发明的,吃火锅一定要在中途放白萝卜片--等到最後再吃,味道都进到白萝卜片里面,那个时候吃的腻味了,来几片白萝卜,又淡,又够味--那个滋味,啧啧。"
苏陌说著往火锅里面拼命的下白萝卜片,何授觉得隔著一片雾气蒸腾,苏陌的样子有些看不清楚了。这个苏陌他并不熟悉。
他熟悉的是那个习惯穿西装革履的,虽然脾气很坏,没什麽口德,但有时候真的很好。
何授觉得眼睛被蒸汽吹的有些疼痛,然後捞了几片白萝卜片,放在口里,真的很好的味道,却不知道爲什麽很想哭。
何授吃了几口,擡起头来。看著苏陌低头吃东西的样子,突然小声的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店外面传来隐约的锺声,市中心的大锺划过十二点,响了好一会。苏陌愣了一下,才笑著说:"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何授小声的说:"再说一次也没什麽关系,许愿了吗?"
苏陌笑了笑,说:"许愿这东西不管用的。"何授哦了一声,他记得他生日的时候许愿,说希望能找一个人,永远的陪著他--许完愿後,迎接他的是苏陌的一杯很贵很贵的葡萄酒。何授用力的张大眼睛,觉得眼睛里面那湿意又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他很没用,从来都不敢爲了什麽努力一次,勇敢一次--他从没有像这样一般,不安的厉害,他不想这个窝囊,他想永远像刚才一样,亦步亦趋,紧紧跟在苏陌後面。他从《射雕英雄传》回忆到《天龙八部》,想得到一点勇气--
何授回忆了好一会,然後闭著眼睛对苏陌说:"我喜欢你。"
闭著眼睛的时候,世界一片都是黑的,耳朵出奇的灵敏,可以听到火锅呼呼的热气,水翻腾的声音,可偏偏没有听到苏陌的回声,好久,何授睁开眼睛,敞开的店门外,夜风呼呼的吹著,店里面温暖如春,苏陌静静的吃著东西,一直沈默。
22
何授低著头,等了一会,见苏陌并不答话,已是明白了。苏陌表面上对他再如何照顾,骨子里终究喜欢不是男人,不过是两个人互有所求,因而巴到一块。自己却辨不明白那温柔到底是囊萤微光的流星滑过还是日月星辰的亘古不息。给阳光就灿烂,给雨露便茁壮,给......鼻子就上脸──不知好歹......
何授强笑著站起身来,说:"我......我还有事,先走了。"何授说著站起身来,苏陌并没有拦他,还是静静的吃著东西,一口一口,何授站起来,桌子被带的轻微晃了一下,红色的辣椒油溅到了他的裤子上,他浑然不觉,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撞了一下小店的油腻腻的玻璃门,门闩上的铃当被撞的叮当响个不停,何授似乎被那铃响吓了一跳,跑了几步又转会去把铃当扶正了,门掩好了,这才捂著脸,转身走远了。
苏陌在店里安安静静的肚子坐著,白萝卜片一口一口化在嘴里,也说不清什麽味道,吃遍了山珍海味,却总觉得没有这白萝卜片有味道,青涩的,本分的,质朴的,淡然的,怯弱的,煮软了的萝卜片软软的滑进喉咙里,从口里到喉咙到食道,带起一阵热流。苏陌低著头闷吃,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麽味道。桌上一双碗筷,对面却人去楼空,苏陌放下筷子,把自己的背靠在塑料的椅背上,良久,他掏出手机,把何授的号码,从电话簿里删除了。
之後1个多月,两个人彻底成了陌路旁人,甚至连见面都没有,何授每天或是步行,或是挤著罐头车坐回家,目不斜视,腰杆努力挺的直直的,苏陌两辆爱车,一天换一辆轮著开,天天早退翘班,就算何授去地下室堵他怕也是堵不著的。
苏陌他们家开的苏氏企业,一向是半年考核的制度,由上级对下级进行审核,干的了的继续,干不了的换人,反正就算是倒垃圾的也有的是人在排队。苏陌有些认真的翻阅了几分人事部的档案,都是通过的,看了看没什麽问题,又放在一边。
剩下的都是小职员的档案,苏陌看著档案上一寸大小的照片,一个一个俊男美女都失真的不行。他突发奇想想看看何授的照片,印象中的那个人几乎退化成一个畏缩的背影。他几乎是饭到最底层,才抽出何授的资料,照片上他留著斜分,似乎是六年前照的,没带眼镜,鼻子看起来也很挺,嘴唇甚至有些血色,很斯文的样子。苏陌有些愣愣的想,年轻毕竟是一种资本,那种畏缩、怯弱、无用,种种卑微的气质,都还没有深刻的烙进骨子里。
苏陌看了一会,正准备把档案丢到一边,突然愣住了,那档案审核上面一共五个空,五个不同的印章都盖著"差"。苏陌有些吃惊的想著那个人吃苦耐劳的性子,就算是打杂的,那些人也不该赶了他走,又翻到同事评价那一栏,虽是空缺,却在评分上面打了0分。
苏陌一向只看高层的变动。这些下面的事情多是不看不管,维持原判,可这次苏陌要是不管,第二天就该是何授收拾包袱走人了。苏陌犹豫了一下,拨了个电话,把何授他们办公室主任叫了过来。
看著那个满脸肥油的中年男人,苏陌皱了皱眉头,然後把何授的档案递过去,问:"这个人犯了什麽错误......啊,他几次来我这修东西,都挺认真的,人挺老实的。"
那主任似乎逮到什麽话匣子,一下子滔滔不绝的开始说:"总裁,您不知道。这个人表面老实,肚子里一片歪门邪道──唉,你不知道,我们公司两个月前,有一个年轻的女职员,在半夜看到何授这个人从──从一家同性恋酒吧里面出来,光著身子,就──就穿一条内裤。哎呀,你说这种败类,我们公司作风一向正派,怎麽能留他这种变态呢?"
苏陌愣了一下,两个月前──啊,记起来了,因为他的原因,他叫何授赤裸著滚出去。那主任还在滔滔不绝:"这事都在我们公司传遍了,总裁,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啊,天天看著他,我们都觉得恶心的不行,要在这样下去,我们可都是混不下去了啊......"
苏陌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只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苏陌已经彻底知道何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若是他其他事情被发现了,甚至是挪用公款,苏陌都能帮他垫著,可偏偏是这种问题,又影响极坏──他总不能说那酒吧其实是他开的吧?那些开到荼糜的东西本来就见不得光,他只能作壁上观。反正那男人在公司里面也混的不好,大概整天受气吧──工资也不高,房子也很小。
苏陌想,不如暗地里多给些遣散费吧。
就算公司里的宿舍要回收了,那个人无处可住,要搬去他那里,也并无不可。现在想起来,那个人越矩的告白,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除了冯洛,哪个年轻的和他处久了,没有这一天?又怎麽能怪他?
这样想著,一个月没有发泄过的身子就开始疼的厉害。要不是觉得主动去找,实在是没什麽意思,现在便一个电话打过去了。
这天下班,他和冯洛要一同出去陪个大顾客吃顿饭,冯洛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两个人坐在BMW里面,停在公司大门口,等秘书来了资料下来。苏陌眼尖,看著何授慢慢的从公司里面走出来,似乎又瘦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在风里出奇的单薄。何授似乎也看到了这辆车,赶紧快走了几步过去了,苏陌微微有些不悦。
这时候,一旁的冯洛突然说了一句:"你说,老天爷为什麽要造一些C啊?"
苏陌犹豫了一下才说:"谁知道?"
冯洛说:"唉......我刚才突然想。那样的人,如果不是生下来给别人欺负的,就该是给人好好护著的,不该让他受一丁点委屈。"
23
苏陌翻了很久通话记录,才终於找到了何授的电话。
他觉得这事说出去特别碜人,如果早知道要打,当时又何必删。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没有营养的事情,也算是破例了一次。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大概是平时用不著,所以就没有带。苏陌想起当时给他手机的时候,嘱咐过叫他随身带的事,觉得心里有些不爽。後来打烦了把手机放在一边,定下心来细细掂量,想起何授手机里只有他一个号码,以前还整天带著,随叫随到,那口气又平了下来。
心里想想何授真的是挺难得的一人,除去外貌谈吐什麽的,初看觉得生厌的性子,想来竟是越来越难得。那麽好的脾气,随你捏圆捏扁,扳弯扳直,纵是有了点火气,好声劝几句,就是雨过天晴了。苏陌想起交往过那麽多的人,生起气来砸锅摔碗,劝起来送项链钻戒,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分手的时候都是一副天崩地裂的样子。
现在的女人,恋爱一次就想要惊天动地,失恋一次就是曾经沧海,多来几次就是看破红尘。何必?who do you think you are?但比起这个,苏陌更加讨厌那些事故的不行的女人,睡了一个晚上比苏陌这种没事人还要没事人,拍拍屁股去等下一个,再见都不说。或许,比起让别人在自己生命中来去自由,苏陌更喜欢主宰一切的感觉。
可何授不同,他虽然并不事故,简单的像一片白纸,却是安安静静的来去。他离开的太干脆,太简单,甚至连眼泪都没敢在自己面前掉,可就是这样胆怯、懦弱,这样平静的离去,反而让人不舍。甚至後悔他的离开。
那麽好性子的人,载他回家都会感恩戴德,夸他做饭都会感激涕零,温言良语都会感激不尽......
苏陌本来承诺给他那个他应有的宿舍,後来忘了,他也没说过什麽,像没有这事一样。苏陌本来有很多能给他的东西,他都没有开口要,久而久之,苏陌也忘了。两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苏陌再怎麽自视甚高,也觉得何授的态度太谦卑了,除了第一次後,被他上过很多次,只要自己做些前戏,何授就会露出一副很感激的表情,他什麽都写在脸上,那些何授以为憋在肚子里的话,他以为他不说,苏陌就不知道吗,傻子都看的出来。苏陌第一次在何授眼里看到迷恋的时候,觉得有些恶心,但更多的是好奇,他也许从潜意识里,就想知道这个像木头一样木讷良善的人,会不会有勇敢告白的那一天。
苏陌从那天开始,就开始尝试著对他用些心思,其实只是一些小事,走的时候说"我出门了",回来的时候说:"我回来了",然後洗洗碗筷,买买菜,提提东西,接送几次,然後不意外看到那点迷恋在何授眼里愈演愈烈,眼睛渐渐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会一下子亮了起来,脸上都有了血色,整个人像是用了什麽化妆品一样,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可笑的是在看到何授对自己的爱慕的时候,苏陌居然会有一种可耻的满足感。这也许和爱不爱没有关系,而是像发现暗恋自己的小女生一样,虽然不一定喜欢,却会骄傲和满足,甚至在对方面前有意无意的卖弄,注意自己的形象。何授就是这种人,看到他的眼里慢慢的都是自己,看到自己,脸会红,说话会低著头,做的时候哭个不停,脸确是红通通的,感觉很有满足感。
这样的日子,苏陌原来以为,坚持两天,何授就会说了,结果却一拖再拖,自己的笑容一向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结果对著何授笑得脸都快吃惊了,那个人除了心跳如鼓,口风却还是死死的。
久到自己都差点养成了习惯。
书上写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没有花21天,何授就表白了。
那天,何授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苏陌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偏偏回来的时候,开始几天还是会对空屋子大声喊:"我回来了。"屋子空空荡荡,然後没有人回应,然後回音一遍一遍的响──回来了,回来了。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傻瓜。
到了中午的时候,估摸著何授快到家了,苏陌又打了一个电话,那边有人接了,答话的声音居然有些颤颤的。苏陌对著手机说:"是我。"
他心里居然有些得意,只存了一个号码的手机,只有一个人知道的号码。
何授在那边有些颤抖著回话:"有什麽事情吗?"
苏陌微闭了眼睛说:"有点想你。"
那边顿了好久,何授回话的声音颤抖的更厉害,苏陌想著他脸红的模样,听何授回著:"哦。"
苏陌轻轻笑著说:"我去找你,好不好?"
那边停了更久,回话的声音微微透著喜色,却偏偏压著压著不说,只是轻轻的应:"哦。"
於是苏陌就去了,苏陌到的时候,那间小房子被清的很乱,苏陌心知肚明:何授怕已经知道被炒的消息了,过不久就得搬出去,现在正收拾行礼。
何授瘦了好些,下巴都变得尖尖的,整个身子一吹就倒的样子,苏陌一边觉得有些心痛,一边觉得有些自得,这个男人,果然离不开自己。苏陌顿了顿,才问:"我知道你公司里的事了,可惜──这事我也不能帮你。"
何授似乎根本见到苏陌後,根本忘了这事,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只是笑了一下,然後说:"我懂的,这些你也管不了的,做的不好就被炒......公司里背景多大的人都是这样过的。"
苏陌心里跳了一下,明白何授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被炒了,只是以为自己工作做的不好。他笑了笑,然後说:"这房子要是不能住,就搬到我那里去好了。"
苏陌生怕何授乱想些什麽,於是把他那句半真半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