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爱————卫风
卫风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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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身上没力气,头重脚轻,耳朵里在沙沙的响,象是什麽东西漏过滑过的声音。
我弯著腰站在马路边。
浩子,快来吧,快来吧。
不用看表,我也知道自己等了不少於二十四个小时了。
为什麽不来?你迷路了吗?找不到这里了?
浩子,快来吧。我一直在等你来,只要你来……
只要你来……

太阳升起来,长长的一条影子从脚边拖到墙上,乱的象草窝的头发,皱巴巴的衣服,鞋子……
我低下头,鞋子不知道什麽时候掉了一只,右脚上的袜子也磨穿了洞。
左脚上的那一只沾满了黄泥。
这不行,浩子最受不了这个,他有洁癖。我脏成这样,他怎麽肯来?就是来了,也一定不会理我。
从兜里掏了一团纸来用力的擦拭鞋子。黄泥被蹭下去不少,露出皮鞋黑色的本貌。
鞋帮和鞋口上,有暗红的,凝渍的东西。

我眼前发黑,忙用手撑著地,软软的坐下来。
红的……
暗红的,扑天盖地的颜色,沈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腥味……
手里那团纸掉在地下,被泥蹭脏的一大半,还有小半的字迹仍然清晰。

死亡……证明书。
浩子,死了。

是,浩子已经死了。
这些血都是他的。
浩子他不会来了。

我心里尖锐的痛起来,这痛让我清醒的想起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发生的事情。浩子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可是我却一个人跑到这个第一次认识他的车站来,等著我的爱人来找我。我们说好了,一起走,一起去找幸福快乐的生活……
浩子!
这一切是为什麽!
那个女人发了狂的脸,雪亮的刀子,浩子英挺的脸扭曲了,天旋地转,一切都错乱著向我压下来……
眼前一团漆黑。
“小朋?小朋?”
我含糊的应了一声。
“七点半了!快起床,你要迟到了!”
七点半?迟到什麽?九点锺才打卡啊……
“你昨天还说要早点去学校呢!转学过去第一天上课,路又不熟,可不要迟到!”
这是谁?
声音这麽温柔……
好象姐姐……
姐姐?
我猛的睁开眼,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掀了起来,一张温柔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好啦,小懒鬼,快起床!昨天口气这麽大的说今天一定早起,看看,又耍懒了不是。”
那眉眼,那笑容,那温柔似水的模样,那麽,那麽让我怀念的脸孔!
我猛的扑上去,紧紧抱住她:“姐呀──姐姐──”
她吓坏了,一愣之後就赶紧拉扯我:“怎麽了?小朋?做恶梦了吗?没事没事,天亮著呢,没什麽好怕的。”
居然会再梦到姐姐,真好。姐姐还是这样的可爱,温柔,体贴善良。
我好久没梦到这样的姐姐了。那段时间一闭上眼就是她血淋淋睁大眼睛的样子,死死瞪著一片虚空,洁白身体上左一道右一道全是惨不忍睹的伤痕……
姐姐依然象我记忆中一样,香软清洁,美丽的象早上九点锺的玫瑰花。
“好啦,好啦。别撒娇了,昨天还说自己是男子汉呢!小男子汉,快起床,刷牙洗脸去上学去!”
“我不……姐,我好想你,好想你……好不容易梦见你,让我多抱会儿啊……”
“啪”的一声,头上重重挨了一下。
我痛叫著松开手,姐姐一手拿著锅铲,一手握拳,好气又好笑:“行了你,还没醒哪!牙膏我给你挤好了,你给我快一点。”
我愣著看她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多加一句:“可别再迷迷糊糊把漱口水给喝下去了啊!”

脑袋有点痛,不明显。
可是……
可是,我……
我低头看看自己,手腕细细的,腿脚也细细的,套著件白底蓝格子的大T恤。
抬起头来,单人床,床头有一个小小的翻倒的闹锺,象是被某人暴力摧残过一样,上面装饰的小猫头鹰已经摔在一边。床头贴著一张黎明的海报,很土气的发型和服饰……
再看到一张书桌,一架起码落後於时代N年已久的电脑,屏幕还是十四寸的大圆球状。
书架上全是厚重的参考书,窗帘在风中轻轻晃动,上面的灿烂春花闪过眼前──
我猛然跳起身来!
不是梦!这不是梦!
这,这是哪里?
姐姐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孙悦朋!你欠揍了是不是?还不起床!”

姐姐!
是姐姐!
我三步两步蹦下床,冲出房间。外头是一间小客厅,小沙发小茶几,收拾的很干净。我两步跨过客厅,一个穿套头毛衣的女郎正端著平底煎锅翻荷包蛋,长发用手绢系著个蝴蝶结,清秀的侧面沐浴在阳光里──
“姐!”
我猛扑过去紧紧抱住她。这是?这是……
这是个最好的梦!
姐姐她还活著,她好好的活著的!
“臭小子吓人!”她挥手乱打,气呼呼的说:“蛋都让你弄掉了!这下好了,没早餐给你吃,饿死你活该!”
“姐……我,我是做梦,是做梦,对吧?”
她气极了:“你是做梦!这马上就八点了!你就回床上去再睡一觉,梦里头去再你的新学校报到去吧!”
我心里一动,慢慢松开了手。
这一切,这里,还有姐姐!
我茫然的四下里看,看厨房,看客厅,看卧室,看卫生间……
浴间的镜子映出一个人来,瘦瘦的矮矮的,一头短发,脸上露出茫然和稚气。
这是……
我的手伸去出,触到冰冷的镜面。
啊,凉的。
我缩回手来,呆呆的摸著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人也在做著同样的动作。

这是,这是十七岁时候的我啊!
转眼再看看四周,一边的台子上有姐姐的护肤霜,我的牙杯牙刷,还有把买来没用过的吉列,刀片都没有拆开就扔在一边。
这是我十七岁时候的家,没有错!
忽然想起件最重要的事,我又冲进客厅。
茶几上的台历……台历……
啊,看到了。

黑色的清晰的日期,我一下子就懵了。

那日期……那个日期!我记得一清二楚永远不会忘!

是我转学到了四中,认识秦浩的那一天!

2

“哎,我要晚了!”姐姐忙著穿衣穿鞋,从皮包里摸出一张十块的钞票……我的天,看以这张旧版的钞票我才有了点真实感:“你也快点吧小少爷,自己买点吃的啊,中午要记得吃饭,晚上别到处去跑,早点回家。”
姐姐跑这麽快……
啊,姐姐也要上学的。
不过她上的是大学,我上的高中。

姐姐把门摔得!一声响,震回了我散得差不多的三魂七魄。
眼下的局面?我该怎麽说?
时光倒流?转世重生?
看著表的指针已经快要到了八点,没什麽真实感的穿衣穿鞋,漱了口洗把脸,要出门时想起来回手一抓。
书包和钥匙都在衣帽架上,倒是方便。
这是多年前的老习惯,姐姐一直注意著替我养成的。
好象还少了点什麽。

走著在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的路,看著似曾相识又象是梦中的景。
车站……呵,车站还是老样子呢,站牌锈迹斑驳,我曾经在这个牌子底下哭过笑过傻子一样的等待过又象疯子一样的失望过。
车来了,十八路。
我投了个硬币,上了车。
车厢破旧黯淡,一切都象是大风刮来的,昔日重来,时光流转。
多奇妙。我现在算是怎麽回事?重活了一次麽?
总觉得茫茫然的不真实。
好象总觉得少了些什麽似的,又想不出来。
脑子一直迷糊,车子晃著晃著,倒给我慢慢的晃清醒了。
现在是八年前,八年前!
秦浩没死,姐姐没死!我还是个高中生,一切惊变还都没有发生!
心突然怦怦的跳起来,巨大的声音让我觉得心虚,看著四周车上的人。
一个女子,一个老人,一个男人……几个学生……
呵,我偷了八年的时光,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
他们……他们究竟是现实中人还是梦中人!
我比他们,多偷了八年的时光啊!

车子到站,我拎著包下车。
秦浩……今天是我认识秦浩的日子啊!

那个早上的一切都记忆犹新,我找不到教室,到处乱问人问不到,後来我……
咦?
我突然想起自己少了什麽。
在原来的八年前,我撞到了秦浩和丁磊,带著没吃的早饭洒到丁磊身上,秦浩差点和我动拳头。
可是,现在看……

我并没有带早饭啊,姐姐煎的蛋已经被我弄翻了,现在我是空手出的门。
咦?
历史,开始改变了吗?
在我还没有觉察,还没有主动想要去改变什麽的时候,其实已经和以前不一样啊!

我也不用去找教室,虽然那间教室出奇的难找,但是我的记性还是不错的,穿过两重院子,绕过一个很做作很不美观的荷花池,进了校办印刷厂的小门儿,转一弯儿,有个二层的小楼,这学校是还是旧时的一间教堂改的,这座楼起码有五十年的历史,教室在这麽一座阴暗森严的小石头楼里……窗户上还有竹檐撑子,可以挡雨,当时看已经觉得诡异,现在隔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时光去看,更觉得奇怪。
教室里有说话的声音,还没到点,有人在大声的念英语,还有劈劈啪啪的拍桌子的声音。
我觉得有些脚软,走到门口。
不知道我在门口呆站了多久,把所有的一切都看了一遍,身後有人轻轻拍我一下:“同学,你找谁?”
我回过头来。
咦,是李海洋,我们的班长大人,一表人材,後来上了全国闻名的大学,听说混得是风生水起相当不错,就是女人缘不好,直到我……我离开那个时代,他都是单身的。
“我是转学生,从今天起咱们是同学了。”我慢慢伸出手去,象个成年人……或者说,我从未如现在一样象个成年人:“你好。”
他有些惊异的看著我,然後微笑了。少年的微笑爽朗青脆,象树梢的嫩叶,又或是打个俗得不得了的比方:象初生的朝阳。
“你好,我叫李海洋。”
“孙悦朋。”

“小李子,”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喊:“你站门口干嘛?”
我愣了一下,慢慢回过头来。
穿校服上衣白裙子的女生站在楼梯口,柳眉弯弯,皮肤很白。
当年的一朵大红花,风头始终强健的美少女丁磊登场了。
李海洋笑著说:“这是新转来的同学,姓孙,孙悦朋。来来,认识认识,这是咱们班文艺委员,歌舞俱佳的丁大小姐。”
丁磊笑著摇手:“行啦行啦,第一次见面就跟人说这个,小孙不一定怎麽想我呢!来来来,要是什麽不会的尽管找我,别客气了。”
我心说谁和你客气,可是脸上还是带著客气的微笑:“你好。”
她皱皱眉:“怎麽说话老气横秋的啊!你们要进就进不进就让开,好梨还不挡路呢。”
我愣了下,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捂嘴忍笑。
班上有个女生,泼辣非常,人送外号疯狗。还有另一女生,妖娆阴险,人送外号毒蛇。这个班啊,真是风云鼎盛英杰倍出。毒蛇家里背景没有疯狗硬,几番交手终於败下阵去,从此疯狗横扫一片,傲笑全校。此女生姓宋名文梨,四中当年的一句名言就是好梨不挡路啊。

李海洋有些疑惑的看我:“你……”
我回过神来。
“啊,我听说过。”
他释然:“朱老师没安排呢,不过前排没空位了,恐怕只能先坐後头。”
我笑笑:“後头挺好,风大,舒服。”
从来也不喜欢坐前排的,除了喝一肚子粉笔灰上课又不自在之外,有什麽好处了?
“行,还有个位子。”李海洋领我进屋,有几个名字已经记不太清的同学转头看我。
“浩子没来,他同桌转学走了,你先坐这儿。”他指给我位子。
我心里猛的揪了一下。
秦浩……秦浩!

3

我慢慢在桌前坐下。很旧的一张桌子了,桌角的漆都快掉了。我习惯性的伸手在桌子靠墙的侧面摸了一下。还是很光滑的。可是就是这张很光滑的桌子,後来被我划得面目全非,凡是难以看到的地方都刻了秦浩的名字。
秦浩,秦浩,只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滚过去,就觉得鼻尖麻麻的,脸上发烫,心里却苦。

说起来,八年前我和李海洋的交情只是泛泛,见面点个头,仅此而已。不过他现在倒是很够朋友,跟我介绍了一下学校和班里的大致情况,我脸上带著点笑安静的听,其实肚里很不以为然,这学校的情况我恐怕比你还熟呢,哪有我不知道的事。

上课铃响了起来,李海洋笑一笑回座,我看看一边的空位,正在奇怪秦浩怎麽还不来,一边打开书包向外掏书。
真怀念啊,这些在记忆中曾经象金箍咒一样的课本,现在看来居然亲切又似曾相识,真想抱著它们大哭一场。
太激动,掏笔记本时把笔盒撞掉了,我忙蹲下身去拾。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捡起了滚落的钢笔。
那只手修长白皙,我有些愣神,刺耳的铃响都慢慢从神智中褪了出去。
那个拾笔的人站直身,对我笑笑:“你的?”
我愣愣的看著他,时间好象就停在了这一刹那,秦浩温文尔雅的站在面前,清亮的双睛,温和的笑容,手里拿著钢笔,我一时间分不清今世何世,所有的辛酸苦辣全涌上来,乱滔滔让我眼前一阵阵发黑,拼命眨眼睛想再看清楚他一些,再清楚一些。
“你怎麽了?”
我?
我怎麽了?
他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讶,我回过神来,信手在脸上一摸。
冰凉的,湿的。
我哭了?
八年後知道秦浩的死讯时我一滴泪也没有流,我不相信秦浩会死,他那麽聪明,什麽都懂什麽都会,他象是无所不能的,一直一直站在我身前挡去了所有的风雨变迁。
可是我在车站一直等,他再也不会来。
我不肯承认他已经死去。
却在太阳落山的黑暗中不得不接受现实。
眼泪不受控制,流得又急又凶。
“秦……浩……”
我双手直抖,拼命提醒自己,不对,不对,这不是他,不是八年後的他,不是,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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