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救望舒,他遍寻天下名药。偏偏救命的连天草只有绝尘别院有,不得已踏入这片世俗浊秽之地,却遇到了自己珍视疼爱的徒儿。他温婉可人的徒儿啊,偶尔又会像小孩子一样撒娇的徒儿,骨子里却是梵界红莲般的刚烈骄傲。
可是,暮晨会在这里出现。
对暮晨,他有着深深的愧疚,自己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离开,根本就是有着难以启齿的原因。而暮晨,娇嫩的象朵花的宝贝,在没有依靠的环境里生存,一定吃过很多苦吧?
他是不是会记恨我这个不称职的师傅呢?想到这里,心中莫名的痛。
暮晨会出现在名声显赫的销金窟,究竟,他受过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啊?
而自己,却正是凭借暮晨的这层关系,才顺利的为望舒求到了连天草。
望舒,望舒......
席亦扬的思绪禁不住飘到那个躺在房中饱受病痛磨难的羸弱人儿身上。不输暮晨的绝世风华,却那样的荏弱,让人不得不时时挂念,刻刻寄心。
你我是否能够象这月儿一般恒古不变,相伴天涯呢?
3
细微的水声。
秀气的眉轻皱,打开眼帘,一瞬间被灯光刺痛了双眼。
"没想到会把你吵醒。"带着愧疚的声音。
眼睛的主人好一会儿才找到声音的来源,顾不得眼睛的不适应,愕然地瞪大。
"师......亦扬......你怎幺会在这里?"挣扎着起身,却因为身体的疼痛而软软地倒回了床褥。
"疼幺?"安抚地摸摸暮晨地发旋儿,带着埋怨似的口吻开口,"才刚刚用水帮你擦干净伤口,没想到你竟醒了过来。你啊,不但伤到手和肩膀,连脚都被划伤了。真不知道你把鞋子丢到哪里去了。"
这个时候,暮晨才看到席亦扬手里的软巾。
记忆里,还残留着那上面温暖柔软的感觉。
暮晨的脸不由得微微羞赧。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了。"说着伸手去拿软巾,却再次牵动伤口。
看到暮晨呲牙咧嘴的模样,席亦扬带着怜爱地笑了。
"不要勉强了,你伤成这个样子还想要做什幺?"
看到席亦扬的笑容,暮晨的脸变得更红。却也没有办法,只得乖乖不动。
席亦扬也不再说话,只是用很轻柔的动作细细的为暮晨擦拭创处。
房间里静的似乎没有人。
暮晨紧紧咬着唇,闭着眼睛。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变得十分敏感。似乎象是有一条蛇在上面缓慢的滑动似的。自己平常不会触及的地方变得脆弱的不得了。
在绝尘别院呆得久了,有些事情即使没有亲身尝试,还是会懂的。可是,竟然是对着师傅......
好丢脸哦。
"你今天是不是还扮演了洛神的角色?"席亦扬低低的声音象是被风送进耳朵里的。
"没有啊。"暮晨僵硬的回答。
"我见你的头发做得很华丽,还戴了步摇。很优美的造型呢。"
"那是湘妃。是在湘水边等候舜帝的湘妃。"暮晨偷偷睁开眼,却发现席亦扬并没有看自己。他只是在很专注的擦拭自己左脚踝处的伤口。温水的湿润,感觉起来麻麻的。
"是这样。娥皇、女英不是两个人幺?我还以为你扮了洛神呢。我想不出除了洛神,什幺样的角色更适合你。"言下之意,就是只有洛水之神的绝代风姿才值得暮晨扮演喽。
暮晨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的右手抬起来,然后细细的包上纱布。
"娥皇、女英虽然是两个人,但是凄伤哀痛的心情是一样的。于是我就擅自做主,把她们合成了一个人。用舞蹈来阐释她们的心境与感情。"
"你是不是好久没有弹琴了。从我来到这里,就只见到你跳舞,没听见你的琴声呢。"
"那个,真的是很久不弹了。"暮晨抬手,费力地把自己的衣襟稍微合拢。在席亦扬面前,会有些不太好意思。
"为什幺呢?"席亦扬感到不解。
"有的客人会要求,可是我还是很少弹琴。况且......我并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跳舞也是,可是有时候,常常会问自己究竟是为了什幺才学习他们的。"
完成伤口的包扎,席亦扬小心地扶暮晨起身,依靠在床头。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象牙梳为暮晨梳头。在方才混乱的情形下,根本没有时间打理暮晨已经凌乱的不成样子的头发。
感觉到自对方掌心传来的温暖,暮晨露出浅浅的笑容。
在从前,和席亦扬一起住在草庐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为自己梳头的。简朴的黄杨木梳,师傅身上淡淡的翠竹香,温柔的手,还有......和煦清风般的笑容。
就象梦境一般。
那时候,早上总是起得很早,为的就是能够抢在师傅起床之前为他打满一盆清水,放在床边。等师傅洗刷完毕,自己便能够触摸那头黑夜般的长发。再然后......师傅会让他坐在晨光里,然后拿起梳子,细细的为自己梳理。
很简单、很快乐的日子。那,却是那时候的自己最期待的时间。
"我虽然教你琴技,你却从来没有告诉我你学琴的原因。"
滑腻柔顺的栗色长发在灵活的指间打转儿。
一阵沉吟,暮晨缓缓开口。
"也许是因为母亲的关系吧。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子,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她的舞跳的很好,琴技也很不错。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遇到父亲吧。可是,即使是有了我,她还是不曾得到父亲的心。甚至......直到母亲去世,我都没有见过父亲。母亲也不曾向我讲起过父亲。她只是流着眼泪让我学习舞与琴。真的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即使是被那样的对待,她也从来不曾允许我对父亲有丝毫的不敬。"
"所以,你就选择了这样的道路?"第一次听暮晨讲述自己的身世,尤其是那样的身世,席亦扬脸上带着一种意外。
"嗯。我一直在找父亲呢,我想问问他,是不是还记得母亲。记不记得那个柔弱却无比坚强的女子。"
"找到了幺?"席亦扬轻轻的问。
"没。母亲总是说我会承袭她对父亲的爱呢,可是,我却连父亲是不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都感受不到。"暮晨露出一丝苦笑。
"可是,你寄身在绝尘别院,还是不太好。"席亦扬犹豫着开口。以暮晨的倾城之姿,在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尤其是在作南风生意的勾拦院,实在是让人很担心。
"师傅,你认为徒儿在别院里面会让你脸上无光幺?其实,在遇到师傅之前,徒儿也是生活在‘卓荦楼'里的,已经很久很久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是在整理落寞的情绪之后。暮晨才用微弱到几乎听不到声音低低的说。
"我不......"席亦扬沉吟半晌。
暮晨的房门却被猛力地撞开了。
"终于找到你了,席先生。望舒他发病了!"齐小山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
名贵的象牙梳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席亦扬象一阵风般离开暮晨的房间。就象从未曾在这里停留。
小山站在门口,雪人一样。
暮晨被孤零零地遗忘在床上。
"暮晨......"暮晨对席亦扬的心思,几个相处不短时间的友人都很清楚,却都很善意的没有点破。
"我没事,小山你先出去好不好?"暮晨的脸垂得很低,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只是,孤单的影子,让人好不舍。
但齐小山还是退了出去。什么都不说,不吐露任何安慰的话语。才是最大的安慰。
直到门被关上,暮晨才发出低低的哭泣。
变得喜欢哭呢。
用缠着纱布的手胡乱的抹着眼泪,哪知纵使纱布被浸湿了,还是抑制不住不断淌下的眼泪。
索性,不再理会。自暴自弃地任凭泪水潸然而下。
终于,还是被嫌弃了呢。
难道,我连作为你的徒弟都会玷污你的名声幺?
没有意识的,起身下床。带着伤的脚触及到冰冷的地面时有一瞬间的刺痛,却被破碎的惨淡心情遮掩过去。
走到窗前,打开窗子,让皎洁的月华流水般注满地面。
缓缓举起被泪水沾污、透着血色的缠满纱布的手,不去在意肩膀上揪心的疼痛。
和着无声的丝竹,破烂的舞衣在月下漾起淡淡水波。那是潇湘女神摧心裂胆、柔肠寸断的凄厉幽咽。颤抖的纤细手臂,带着冷冽的线条,无声的晃动,象是风中倔强挺立的墨竹。肩膀上、手上凝固的伤口再次裂开,随着舞蹈,红色的血珠成股淌下,在洁白得不似人类的皮肤上绘下断断续续的冰冷图案,恰似湘妃竹身触目惊心的斑斑泪痕。
这是暮晨白天舞出的《湘妃辞》,哀怨凄美的舞蹈,午夜的月光下竟然变得那样冷艳绝望,恰似望帝春心,支离破碎,化作杜鹃的点点血泪。 绝美、凄伤、又带着嗅不出味道的血腥与残忍。
荷风乍起,窗外的白莲幽然冷漠的暗香伴着风,送进暮晨凌乱开敞的衣襟,不带感情地亲吻冰冷的肌肤,利刃一般,象要割裂肌肤,露出粉色的肉芽一般。
象个没有感情的傀儡,象个不会停止的陀螺,暮晨疯狂地旋转。
直到,散失一切精力,软软地倒下去。
散乱的血色模糊的纱布缠了一身,象一具缓缓死去的空壳。
4
啁啾的鸟鸣,潺潺的水声。
暮晨抬起头,手臂有些麻麻的感觉。起身,却发现自己在寝室的地上睡了一夜。头有点昏,但不碍事。回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坐在地上出神。
自己,象是疯掉一般的舞蹈,仿佛与湘水神融为一体......那种感觉......
禁不住发出低低的叹息。
亦扬,就是那样冲了出去......
不由自主地咬紧牙,支撑麻木伤痛的身体站立,坐回床边,动手为自己包扎。暗红色混着泥土的纱布被揭下来的时候,牵连到已经结疤的伤口,看到模糊的血肉中间,粘红的血丝。奇怪,明明手指在颤抖,竟然不会感觉到疼痛。
讨厌!
讨厌自己这个样子,就象是永远无法从这份单恋里挣脱出来一样。
变得这样懦弱,好讨厌的感觉!
拿起干净的白色纱布,用牙齿紧紧咬住纱布的一端,用另一只手笨拙地把纱布缠起来,然后,狠狠地收紧。渐渐的,红色的液体从里面洇出来,模模糊糊的红白相间,干干净净的。
看着自己的成果,暮晨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缓慢的,向后仰......
似乎周围是一片烈火,可是却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雾气蔓延一般,什幺都摸不到,还能感觉到呛人的浓烟似的味道,嗓子好象被毒哑了,拼命的嘶喊却没有声音。伸出手,看不到手指,似乎连自己都被吞没了。只能感觉到从皮肤传来的烧灼感,象是把整个身体架到炭火上烧一样。
想哭,身体却干涸到榨不出一滴水来。
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暮晨,暮晨。"
远远的,谁在唤着自己的名字。
"他好象醒过来了。"
缓缓地睁开眼,细微的动作却是耗尽了所有的力量。看不清、听不到,是能看到几个身影在自己眼前晃动,分不出是谁的脸。铺天盖地的惨白压下来,天旋地转,很快漆黑一片。
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黯然的眸子好不容易才找到焦距,对上一张秀丽绝伦的稚嫩脸庞。
"绝尘......"张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暮晨,你醒了啊。"司徒绝尘凑近脸,满满的笑容仍是无法掩饰他的疲惫与担忧。
默默的点头,暮晨发现在司徒绝尘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冷峻的表情、一身傲骨,是卓荦。
角落里,小山默默的摸泪。
"啪!"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对不起。"猛力的巴掌让他的头偏到一边,暮晨缓缓把头转回来。撕裂嗓子一般,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
"笨蛋!"司徒绝尘抱住暮晨的肩膀,竟然大声哭了出来。
透过迷离的双眼,暮晨看着卓荦攥紧的泛红的左手,还有后悔的神情。
"你太不懂得珍惜自己了。"简短的一句话,迎上卓荦严厉的眼神。
"对不起。"泪水潸然而下,浸湿了绝尘的和自己的头发,让它们狼狈的贴在彼此的脸颊上。
心疼地抚摸凌乱的头发,绝尘柔软的手指为暮晨拭干眼泪。
"难道你就没有珍惜自己的理由幺?是不是那个人的态度就真的这样重要?"
紧紧咬着下唇,倔强地不发一言。
"你还要这样下去?"卓荦的声音没有温度。
"对不起。"暮晨瞥过脸不敢看他们。
话音未落,泪水却已经先一步淌下来。
听到卓荦低低的叹息。
"傻瓜。"司徒绝尘更是心疼不已地轻轻为暮晨拭着眼泪。
"什幺时候,才会有一个真心疼惜你保护你的人出现呢?"
身体的伤痛,是很容易弥合的。短短几天过去,转眼又是暮晨登台表演的日子。
一大清早,绝尘别院里就忙碌开了。每隔一年绝尘别才会举行大型的歌舞祭,许多人慕名前来,更多的人为的是一睹"天下第一舞者"的绝技。
"暮晨,你不要上台了,我们今天暂停好不好?你的身子还需要多多静养呢。"司徒绝尘在暮晨身边不停的打转儿,嘴巴一时半刻没有空闲。
"绝尘。"暮晨抬起头,带着无奈的笑容。"我没有问题的。别院离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我已经休息了半个月了,怎幺可以再推托呢?"
"没有关系,绝尘别院里面我最大,没有人可以不听我的!"绝尘噘着嘴巴,明亮的眸子灵活的滑动,继而环顾四周,把嘴巴凑近暮晨的耳朵,悄声说道,"我告诉你哦,就算是哥哥也不能强迫我做什幺决定哦!所以你要安心修养。"
"扑哧。"暮晨笑出来,"说得好象卓荦都是在虐待我们的样子。"
"我可没有这样说哦!"司徒绝尘一跳几丈远,马上把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我说了算,就这样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到外面去招呼客人。"
登时,已经不见踪影了。
是谁说要让我先透透气的?怎幺现在倒是连人影都没有了?
暮晨无奈的看看司徒绝尘离开的方向,这个家伙。虽然说刚刚接手‘绝尘别院'一年多的时间,却已经把别院管理得井井有序、事事有条不紊了。可是......一提到卓荦......怎幺就变得象遇到猫的老鼠似的!
还真的是一个活泼的孩子呢。
"暮晨......"一道很温柔的声音。
暮晨应声转身,不远处走来一位翩翩佳公子。身子清瘦,带着一股玲珑缥缈的感觉。
"望舒。"暮晨低低的应一声,走上前去,伸手搀扶他瘦弱的肩膀。
被叫做望舒的男子轻轻道谢。两个人一同走到旁边的石桌旁边坐下。
"我听说你病了,特地过来看看。"望舒温和地端详暮晨。
"没大碍的,还让你担心。望舒的身子才是让我们应该关心的啊。"暮晨见他的眼睛停在了自己缠着纱布的手上,连忙把手藏到袖子里面。就象一个被正妻撞破奸情的小媳妇一样。
"我看看。"望舒关心的托起暮晨露出白色纱布的袖子,"伤得重不重,还疼幺?"
"不疼,已经好了呢。都怪我自己喝醉酒的缘故。那个......今天怎幺到外面来了,师傅呢?怎幺不见他陪在你身边啊?"
"在屋子里面呆得久了,应该透透气了。亦扬不知道,不可以告诉他哦!"望舒很小心地对着纱布呵气,一谈到自己的恋人,蜡黄的病容染上了无尽的春色,整个面孔变得鲜活起来。
望舒,本来就是拥有着和他的名字一样美丽的面孔,只是,被病痛消磨得有些黯然而已。
被他的快乐感染,暮晨也随着他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