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芷还是处女,我只是使了小手段让她怀孕,但我没想到后果是这样。
大夫诊完了秀芷,快手快脚止了她血,又慌忙开了药方给我,连看都不及我连忙要下人去抓药,按方子上写的熬药,快快端来喂秀芷吃下。大夫见情况稳住,请我把左右全秉退了,包括一旁急得快哭出来的临芳。我吩咐下人看着秀芷,她醒的时候喂她喝下药再睡,然后领着大夫到书房去,才落坐,他便慎重的开了口:「员外,夫人小产了。」
「我知道。」心里万分沉重,如果我早些发现,我会好好养她身体,不会让她流掉这孩子。但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大夫犹豫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这次声音更低:「员外,夫人吃了堕胎药,大伤元气,幸好还补得回来,只可惜了孩子。这些日子可能要尽量当心她身子,药这种东西,性子烈啊!」
我呆住:堕胎药?秀芷竟吃这种东西?她哪拿来的?
忽然觉得一切不但出了指掌,还偏得离谱,孩子肯定是方家的,但秀芷吃了堕胎药,难免会让人以为那是红杏出墙的结果。我客气地谢过大夫,不落痕迹地在言语里暗示他别张扬这事儿,钱自然是多给了些。
大夫又告诉我该如何调养秀芷过虚的身子,两个人在房里谈了很久,送大夫出去的时候我发现临芳就站在门口,一脸怨愤地看我,她从没这么安静地生气过。
我暂时没心思管她,她也没捣乱,等送走了大夫,再转过身,我发现她已不在身边,临芳去了秀芷房间。她正站在床头,看似全然乱了方寸,想来也是,秀芷可能连她也瞒。临芳听到我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嘴里却喃喃怨我找秀芷开刀,她说我根本就是蓄意欺骗,不怀好心,弄得秀芷有了身却惶然不知所措,竟傻到吃堕胎药却没让任何人知道。
我本来就是不怀好心,只原来没打算把她们害得这么惨。
我怎么知道秀芷会这样?秀芷如果和临芳感情真好,为何做下这等傻事前不会找她商量,我亦小声地回嘴。
临芳青了脸。
秀芷惨白着脸,在床上睡得沉,我和临芳都要吵起来了却有志一同离了房,唤上个婢女照看她。
「我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心思,我根本不会答应嫁你!」临芳咬牙切齿。
「可你嫁了!你摸良心想,我对你们两个不够容忍吗?对你们不够好吗?我也没想到她会这样!你既事事为她想,那为什么她要瞒着你吃药?我本以为她会告诉你,然后你来找我,我再揭开这事,我们再想办法,你爹难不成从没问过你孩子的事?上次他来时支开秀芷单独和你不就谈这事?秀芷家里难不成就不急这事?有个小胖仔让长辈安心有什么不好?」
她不怒反笑:「你还真清楚别人怎么想,你以为事事都会照你所想进行吗?」
我没这么想,只我想她们两个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智虑不如我,理应在我掌控中,谁晓得会出错?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硬干下去。秀芷的小产证明一件事:方缙可以让女人有小孩,既然我已证明了,便不能再回头,如果她们两个生不出孩子,我就得像陈鸿一样纳妾,在新的女人身上种孩子。我不想再找女人,只能在她们俩身上耗。
开始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一开始就别打她们的主意不就好了?不能生就不能生,那又怎样,两个女人还没法有孩子该够证明三个四个女人也同样不会有我的孩子吧?只当初一念之间想差了,想完全杜绝管家的唠叨,也真有点期待有孩子这事儿,弄得现在这般进退失据。
「现在你倒说说,你想这事怎么收尾?既然开了例,你肯定不会罢休。」临芳笑得讥讽:「你还真是厉害,真说对我爹,他是问过这事,既然如此你找我就好了,别再寻她麻烦,我不要阿芷再受一次这种苦。」
有人合作是好多了,但保险起见,我还是得动她亲爱的秀芷,理由不只是为我一个,还有她们:「那秀芷呢?」
「你还要折腾她到什么时候?我都说了我会帮你你还要怎样?结果你不过是赚我们两个让你享齐人之福,你去死好了!」她气到极点便动手,一脚扫来,我慌慌往后躲,腰坎儿撞到桌子,疼得弯下身去,却险险避过那一脚,头顶一阵冷风扫过,冷汗涔涔惊得一身,看来临芳是用足了力气。给打到大概比床上躺的那个还惨,这一想,脚软得站不起来,不住往后退,桌椅喀啦啦响。
临芳见一击未中,又踢出一脚,来势更凶猛,要被打到我想她俩大概要做寡妇,我连忙往后缩,偏偏让椅子挡住,千钧一发之际我已顾不得丢脸与否,一肩顶开后面的椅子,人一矮便躲进桌子下,正巧临芳玉腿扫来,啪一声那张被我顶过的椅子代我遭殃,断成两截。
「死方缙,有胆子你出来,躲在那里像什么话?」临芳抓过断成两截的椅子,用力往身后一摔,可怜的椅子重重跌到地上,散成大大小小好几木条。临芳的行动比她的话更具说服力,加强我窝在桌下的决心。
看我这样不争气,她怒得一手拍在桌上,这个义父传下的厚实家俱竟开始瑟瑟地抖,我忽然担心会不会自己不是被妻殴死而是让垮下的桌子压死,不管哪种死法也是解决她们两个困境的方法,可我不要。我知道龟缩桌下不是办法,但出去让她拳脚招呼也不是我愿见的,我话还没说完呢!至少说完了再让她揪出去真死了也才不枉吧!硬着头皮我蜷在桌子下大叫:「你有了孩子,秀芷没有的话,你想她的日子会好过吗?」
好一晌安静,然后临芳的声音从桌上传出来,寒得吓人:「你什么意思?」
临芳不动手的时候才听得进话,我抓紧机会说话:「你爹既然会问你孩子的事,难不成她爹没有过?你要生了孩子,她却没有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想你们两个?她爹爹会不急吗?不会对着她急吗?她能不烦吗?虽然说你们两个地位一样,但有孩子的那个就是强些,她爹当然会急。再者,以后我要走了,你们两个怎么办?你在还好,但若你走了你敢保你孩子对她像对你一样孝顺吗?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少了血缘联系终是有差别,不是吗?」
连珠炮似地放完话,我竖着耳仔细听临芳动静,房里一片悄悄,好现象,她在动脑,而她脑筋不坏,应该可以想懂其中利弊。
果然,许久以后她的声音又响起了,当然情绪不会太好,不管我再怕她,她再如何凶悍,终究她是入了我的套,没人喜欢被设计的感觉:「所以你要我们两个都帮你生个孩子,是吧?」
「对!」
「这又怪了?如果你一开始便打这主意,怎么现在才算我进去?你找的可是阿芷哪!」
这我倒可以解释:「如果有孩子的那个是秀芷,你挨得住别人评论,我知道你向来不在乎别人想法,可是你想想,秀芷可以吗?」
又是一阵岑寂。然后她说话了,这次临芳完全冷静下来,她叹了口气,缓缓道:「好了,你出来吧!别再躲了,你不嫌难看我都觉得丢人呢!」
我红着脸从桌子底爬出来,她踢了张椅子到我脚边,没等我坐下自己倒先坐了,一扫刚刚我听到的沮丧不乐,仍是那个趾高气扬的许临芳:「说吧!你要我们怎么做?」
临芳和秀芷在三个月后同时有了孕,怀胎的整十月里我日日早晨见她们各自拎个盆吐,连膳食也为她们作了好大调整,要酸的要补的不能荤腥,餐餐要求不同,我只能菜着张脸陪着吃,她们胃里舒服了却轮我肚里造反。孕妇多半有些小性子,她们两人更是发挥到极致,有时半夜把我叫起说是要吃点心,或者要我说故事,我也只能尽可能满足她们的愿望。只见十个月里她们身体吹气球一样地膨起来,我的衣服也渐渐显得过大。幸好方家出不了哪咤这等仙胎。
然后在某个初春的夜里,我两个妻子齐齐腹痛,痛得脸发白冷汗直冒,我忙要下人唤产婆来,她们是要生了!
产婆命我待在外头,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祈祷。
拜托!千万要顺产!
千万,我双手合十,一定要是男孩。
想起十个月前她们两手牵着手赴我的鸿门宴,现在又一起待产,所谓同生共死不过如此吧?
房里头一片嘈杂,两个产妇哀哀叫着。
秀芷的哀鸣声听起来普通,临芳可就大有创意,从方缙的祖宗八代开始骂,骂完不过瘾闷哼一声又叫下辈子方缙你别给我跑,做我老婆我让你也来痛这么一次,痛死你痛死你,叫声又大又烈,我在屋外兜圈子可急着,我真怕她把力气都放在骂我身上,孩子要出来时她要没力气了怎办?却又不禁失笑:下辈子我真做你老婆的话你亲亲秀芷又要怎办?
后来某一天,孩子喝了奶睡着的某天,我拿这事取笑她,她瞪着眼说:「我会先痛死你让阿芷当续弦。」做了娘依旧可爱得孩子气。
但那时的我只顾紧张她也只管骂。
仿佛过了很久,孩子的哭声潮涨一样漫过整个厅院。
男的,千万要是男的,同样的过程我没办法再来一次,我不想。拜托,千万要是男的。
产婆喜滋滋地捧出孩子:「恭喜老爷,两个带把的。」
腿一软,我说不出任何话。
孩子的手小小的,摊开来还没个鸡蛋大小,绉绉软软的,带着点血腥,哭累的小家伙睡得正熟,我收起牙齿,轻轻啃他的小拳头。小家伙不满意,点子大的鼻子皱皱,拳头挥了下,身子还翻不动,只得再睡。
好可爱的小东西。
孩子,我费尽心机要来的孩子。
感动归感动,名字取得却颇随便,秀芷的儿子是哥哥,我叫他一,临芳生的就叫二。据说名贱的孩子好养大。
管家很满意。现在方家的主人有妻有子有家有业,他哪天两脚一蹬地下可好好交待了!
我也很满意,再没什么义务烦心,只除了赚钱。
临芳和秀芷应该也很满意,儿子生了,我再也没理由烦她们,我再三保证过的,再也不碰她们不诳她们。
至于方一和方二,他们还太小,没法表达意见,对不起,只能牺牲发言权。但有吃有喝有撒有睡,生活得像猪又不怕被宰,没什么好不满的。
所以一切完美已极。这世界再也找不到像我们一样圆满的家庭。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逗弄两个小家伙时,下人递了京里来的信。开始我没特别在意,约莫又是袁闵寄的旧闻报告,这幺一想便顺手撂在桌上,只顾捏着贴上薄金阳光的方一方二的脸,小家伙怒得哭了。咿咿呀呀张着没牙的嘴巴乱没秩序的发声,倒把我乐的,拿起颗甜香的桃子悬在两个小家伙上头,六个月大的孩子看得到东西了,鼻子也灵,见那样红艳肥硕的香桃子就在眼前晃荡,只手还不大惯使,微微举得高些,两个人都想抓到桃子,偏偏全构不着,哥哥哇呀呀地叫得更大声,手狂乱地往上腾,弟弟安静些,但也争着这桃子,我哪那幺容易给他们,手往后一缩再往下一放,桃子轻轻触着两颗小脸蛋,小家伙乐了,才要笑,桃子先是滚到哥哥嘴上给他舔了下,弟弟皱巴着脸连忙要哭,桃子却正巧塞住他哭声,于是哥哥愤怒的动作,弟弟乐滋滋地用口水润着桃,才没两下,我又把桃子拿开,袖子一擦,喀一声,嗯,确实脆甜,好吃。
两小家伙齐齐大哭。
小鬼,牙都没有吃什幺桃子?乖乖喝奶吧!我点了下哥的鼻子。才得意着,猛然一颗爆栗种到头顶上来:「我俩不在,你又欺负孩子了,丢脸不?」
急忙咽下最后一口桃肉,这才转过身子:「临芳,你们回来啦?累不?」
她摇头:「不累,倒是气,见你这样欺侮孩子,实在......这爹不疼......要了作甚......」她把我挤开手忙脚乱哄两个孩子,一边叨念我。
我有点委屈,乐趣不多嘛,只能玩孩子,也没几年能玩,这也得被念?平时不也是我在顾小孩?现在稍有不顺,便忘了我平时顾孩子的功劳,这不是欺侮我吗?
一边秀芷从桌上抄起信,顺手开了封递给临芳,并把她怀里的孩子接过来,方一哭没几下便蜷在她怀里睡得静悄。
临芳读了信,眉头倒皱起来,也不说话只把信给我。
我接了过来,唉!我真是轻忽了,原来这张纸不是袁闵东家长李家短的寻常信,而是要我回京复职的通知书。
得回去了呢!都要忘了还有这幺回事。
那我的生意怎幺办?
显然临芳也想到这层,她眉头锁得死紧看着我,眼里亮闪闪的疑问。
我得想想,得想想。我怎知自己能回去?心力都放在这了!陈鸿或许是不计较当初我做的事,也或许他管不到这层,但无论如何,我不可能放下生意回京任官,也不可能只管手里的步卖得如何却无视朝里派令。
干脆卖掉产业,带着大笔钱上京?不行!江水我可喝饱了,这次也没陈鸿给我靠了。况且若到了京他才来清算,我不是自投罗网,连回老家翻本的钱都光了?
或者辞官?我不敢!我想不出理由。我没病没痛也不算老,总之就是缺乏正当性。
不然把生意带到京里做?别傻了!想起以前为官的忙日子我就抖,现在日子也不算轻松,两个一起来─那不是要我的命?我这幺委委屈屈地讨生活,不就是为活着,哪会呆地自折寿命?何况京里我根本没有人脉,如何拓展生意?就算我真有能耐,手里把着钱又在朝为官,不被人参上一本都难,再怎幺看都是鱼与熊掌万万不能得兼之势。
还正犹豫不决,临芳的声音砸了下来:「这不是说我们要到京里去了?」
我默默然点头。
「那家里生意怎幺办?」秀芷也加入讨论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临芳立即接了话:「我看只有收啰?这不,阿芷你叫你爹承下阿缙的生意?说我们便宜让他,如何?」
喂!我什幺都没说呢!怎幺没人问我意见,那是我的产业啊─才正想着,临芳脸转向我:「阿缙,这主意可好吧?」我点头如捣蒜。得到我的首肯,临芳脸又转回去,继续游说她的亲亲秀芷:「阿芷,你就去个信给你爹爹一声吧?要他便宜买下阿缙的布庄,你就告诉你爹,算是代管,以后要是阿缙京里出了什幺事,至少还有后路,我们两跟着他也不至于要喝西北风,何况─」她眼神瞟了过来,寒得我打抖:「他的家底要攅在我们手里,还怕他在京里背着我们玩什幺花样?你就跟你爹说:买下他的布庄只有好处,没坏处,你爹疼你,肯定答应的,去吧,嗯?」
秀芷想了想,便点点头走了,留下我和临芳两个眼对着眼。
「你倒厉害,把我算计的!」我苦笑,倒也没真的生气。
「是你教得好,说来我还要谢你呢!你仔细想想,我不为你吗?让她爹代管总比匆忙收了摊子好吧?她爹怕她受苦,对你也不坏,我给你留的这后路不好吗?」她微微笑。
「是好,我还得谢你帮我解决麻烦,卖得的钱就托你俩保管了。这几天要下人整理一下,找个人刊这房子,谁晓得以后会不会回来,等事情一备好我们就上京了!」
说来我的确是要感谢临芳,其实我真有些怕回去,陈鸿在那里,袁闵也在那里,还有那条悠悠荡荡的河,兰儿和她肚中的孩子,还有我一直当朋友的师爷。我在这里开始新的生命,可是总感觉日子是从去京的路上才流动起来,高兴的、不快乐的回忆,最努力的时候、饱尝挫折的经验;恋爱与失恋,这些故事都是在京里发生。我镇日活得忙碌而提心吊胆。相比之下,现在的日子死水一般,平静,而我不想再动。
临芳却推了我一把。
怕什幺呢?临芳是牵制了我,但必要的时候她肯定会帮我的,她别无选择。
她和兰儿不一样。
我也和以前不一样。
我怕什幺?
不管我心里流动的是怎般心思,光阴似水,一如既往往前滑去,连带的把我们一家五口也送到京里。两个岳父知道我得回京任官后,一个如临芳所愿的买下我家产业,我也乐得把管家留着「管家」,没办法,我找不到比他更值得信赖的人嘛!另一个岳父则早早打点我上京要用的一切物事,包括京里的房子和钱庄里的钱,我只带了妻与子、常备物品和一些下人如阿周,轻装简备到了京。
履职与复职,差异不过一个字,手续也大同小异,我很快便完成了应有的程序,回到老位子上依样画葫芦,一样无聊的工作,只是没了袁闵和陈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