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同赏————闲语
闲语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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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顾明楼忽然回过神来,想到司韩的警告,他连忙插言道:“他住的山我去过,不过是座荒山罢了,没有名字。”
青罗闻言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不过终于没有出言反对。顾明祯凝视了顾明楼片刻,最后静静道:“原来没有名字,我还当叫做月昭峰呢!”
顾明楼一惊,立即抬头望向顾明祯,不明白他怎会知道这个。这时青罗拉了拉他的衣袖,捂着额头有些虚弱地道:“我头很晕,我要回去睡觉了。”他勉强站起身想要离开,身子晃了晃,却又跌回了椅子中。
顾明楼见他面色难看,正要扶他回房休息。这时厅门突然大开,一溜官兵鱼贯而入,将饭桌包围得严严实实。顾明楼心中一凛,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于是问顾明祯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顾明祯缓缓站起身来,望着用手捂着脑袋的青罗沉声道:“大约一年前,曲青罗在西城酒楼杀死了吴卓,今夜本官要将他捉拿归案。”
见顾明楼面色陡然一变,顾明祯只当他是害怕青罗,于是安慰道:“你不用怕,他已饮下软筋散,几个时辰之内都会浑身无力。”回头对着官兵们一挥手,喝道:“速把犯人曲青罗捉拿归案!”
“且慢!”顾明楼突然喊了一声。那些官兵见呼喝的人是太守的弟弟,于是都顿住了脚步,迟疑地望着顾明祯。
顾明楼转向顾明祯,沉声问道:“今夜筵席是你的安排对么?为何不早些向我言明?”
顾夫人立即插言道:“这是为娘和你大哥一起商量出来的法子,一直没找着机会同你说……”
“怎么没机会?”顾明楼语声不禁激动起来,“你们是故意瞒着我!”
“三弟!”顾明祯沉下了脸,呵斥道,“你怎么这样向娘说话?再说你自己不也告诉我说你恨他入骨,巴不得他早些离开的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你好!”
青罗浑身一颤,艰难地推开了他,扶着桌子支撑着身子,有气无力地向他道:“你还是恨我?巴不得我离开?……”迷离的双目中忍不住露出痛苦之色。
顾明楼动了动嘴,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心口一处堵得水泄不通,额上也是一层细汗。
顾明祯见状用力一挥手,那群官兵立即冲上前将浑身乏力的青罗捆绑了起来。顾明楼猛然醒悟,想要冲过去制止,横里却被顾夫人伸出的手紧紧拉住。顾夫人阴沉着脸低喝道:“楼儿!自古杀人偿命,难道你想让大哥公然庇护凶犯么?”
顾明楼面色一白,咬着牙说不出话来。就算他不愿意青罗坐牢,却也万万不能连累一向爱护自己的兄长。挣扎间他将目光投向被五花大绑蜷缩在地上的青罗,见他正瞪大眼睛呆呆望着自己,嘴唇微微颤抖着,美丽的眼中有困惑、有惊惧、有迷茫,还有淡淡的期待,他心头一窒,连忙别过了脸不敢继续看他。
青罗见他避开自己的目光,面色一白。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努力将脸埋在胳膊里,身子缩成了一小团,蜷在地上微微颤抖着。
顾明祯做了个手势,立即有几个官兵上来将他拖出了门外,其余官兵也跟着退了出去,饭厅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20

顾明祯瞥了顾明楼一眼,见他呆呆站在那里,于是过去向他道:“其实早在去年前他离开那夜我已发现了他是凶手,只不过回来时他已经离开了。吴卓的舅父是刑部尚书,所以一年来刑部屡次对我施加压力。如今他突然跑回来,一来依法我该治他的罪,二来谁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危及你危及我们顾家的事?而且我知道你也是巴不得他离开的,只是不愿意用这种方式罢了。没有事先和你商量是怕你在他面前露了口风,你总不会为了这个和大哥呕气罢?”
见他沉着脸始终一言不发,顾明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还是先回去歇息罢,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顾明楼立即转身走了。顾夫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他不会是真的喜欢青罗罢?”
顾明祯道:“娘您老人家放心,三弟他只是心肠软。那青罗纵然再不好,毕竟与他相处过一段日子,所以总有些于心不忍。我想过一阵子三弟就会想通的。”
顾夫人有些忧虑地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罢。”顿了一下又道:“若非为了你三弟的安危,为娘真不忍心帮你设这个鸿门宴。”说完边摇头边叹气出了门去。
顾明祯留意到顾帆自始至终都坐在椅子上没吭声,于是上前道:“你不会也因为事先没告诉你生气罢?”
顾帆缓缓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悄声道:“你这么做不是为着自己的私心是么?”
顾明祯面色微变,片刻后淡淡道:“你怀疑我为了拆散他们故意这么做?”
顾帆咬着牙别过脸不答话。顾明祯叹了口气,道:“你放心罢,我还不至于为了传宗接代的事做到这种地步,而且三弟也不喜欢他——他恨他怕他还来不及呢。”
“……你怎么知道?”
“三弟亲口告诉过我。”
顾帆却摇了摇头,道:“耳朵听见的,眼睛看见的未必是真……”顿了片刻,站起身来叹道:“算了,反正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多想亦无用。只要你无愧于心,那么我也没有异议。”说完推开椅子走了。
次日晚膳时顾明祯突然道:“曲青罗已经招认了杀人的事,公文已派人送往刑部,一等批下来就要立即问斩。”
饭桌上一时无人接话,气氛颇为沉闷,静寂中顾明楼忽然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顾明祯道:“他对杀人之事供认不讳,所以没受什么刑。”顿了一下,续道:“我已嘱咐了牢头别为难他,他应该不会吃什么苦头。”
顾明楼低低“嗯”了一声,半晌放下筷子,站起身道:“我饱了,你们慢慢吃。”
他在花园里胡乱走着,思绪纷乱如麻。昔日若非他唆使吴卓去侵犯青罗,青罗也不会杀死吴卓。思及当日唆使吴卓的动机,不由得悔恨交加,自己怎能生出这等卑鄙阴毒的念头来?是因为恨么?可就算是再恨青罗,也不至于要亲自将他送上断头台。
听见孩子哭声,他循声走到一间屋外,看见奶娘正低声哄着青罗带回来的那个婴儿。见婴儿哭得伤心,顾明楼过去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了一阵,那孩子渐渐安静了下来,靠在他怀里睡熟了。
奶娘笑着道:“果然还是认得爹!”她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这孩子其实与顾明楼没有关系。
顾明楼淡淡一笑,挥手让她下去,之后他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然后低头凝视着他可爱的睡颜。
雪白的嫩肤,杏形的眼,挺直的鼻子,鲜红的小嘴,他忽然觉得这孩子的确有几分象青罗。难道真是青罗生的?他随即便苦笑着否定了。又仔细看了一阵,心中猛然一动:难道是这样?
到了衙门的牢房外,因为狱卒认得他,没费多少力气顾明楼便进去了。在狱卒的带领下他往深里处走着,远远看见一间牢房的干草堆上躺着个绿衣的人。狱卒离开后他独自一人走到牢门外,犹豫了片刻终于轻唤了一声:“青罗。”
干草堆上的人颤动了一下,随即又没了动静。顾明楼只得又喊了一声,青罗却始终不肯回过头来。
难道是昏过去了?顾明楼连忙走开,想要去找狱卒来开门察看。这时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喊道:“别走!”
顾明楼顿住脚步转过身去。干草上的青罗努力爬起身来,凌乱的长发遮掩住了半边脸,行动间手足上的链子哗啦啦作响,异常地刺耳。走到一半链子不够长了,他只能焦灼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脚尖。
顾明楼忙走过去问他:“你没事罢?刚才我还当你昏过去了呢!”
青罗垂首沉默了一阵才闷声道:“你答应过只要我不打人你就不恨我的,你又骗我,我不想和你说话。”
顾明楼有些难堪地别过了头,半晌道:“既然都走了那么久,作甚么又要回来?若是不回来就不会发生这些。”
青罗不语,良久方道:“那夜你打我耳光……你说过只有极恨另一个人时才会想要打他耳光……我心里好痛……象是撕开了一般……”
顾明楼震了一震,隐约间回忆起自己似乎的确和他说过这些,之后他果然再没打过自己耳光。想不到他一直牢牢记着自己的话。
耳边又听他继续道:“你明明恨我,却骗我说喜欢,还说要帮我雕小人儿,结果……结果全是别人!当时我好想哭!可是不行,你恨我,我不要哭,好难看……所以我走了。可是……山洞里很冷,我很孤单,就算知道你恨我,还是想要见你。后来我想:你一定象宝宝一样不喜欢被人打,如果我不打你,你就肯定不恨我了……而且宝宝很可爱,我以为你娘一定会喜欢,所以就带他一起回来了……想不到……想不到……”说到这里已有些哽咽,他急忙转过头去,不肯让顾明楼看见自己的脸。
顾明楼怔怔听着他有些混乱的言语,心里头说不出的怜悯难过:只因为太过孤单,就这么巴巴跑回来,笨拙地想要讲和,结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入了狱,很快就要杀头。时至今日,他大概还不知道吴卓是自己挑唆去的,自己才是害他的元凶。怎么办?该怎么办?按照当朝律法,即便向大哥说出实情,青罗依旧是难逃一死,到时不仅救不了他,自己还要被牵连进去,而且这事若被青罗知晓,怕是他做了鬼也要回来杀死自己罢。
内疚悔恨交织起来肆虐着他的心,片刻间额上已是一层冷汗,这时听见青罗道:“宝宝乖么?”
他茫然点点头,“很好。”忽然想起一事,努力平息了一阵后问道:“宝宝是红缎生的对么?”
青罗全身一颤,抬起头吃惊地望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顾明楼半是讥诮半是苦涩地笑了笑,道:“仔细想想便知道了。你一向都喜欢抢红缎的东西。”而且那孩子容貌与红缎颇有着几分相似之处,所以很容易联想到。
“我不是故意要抢的!”青罗急切地分辩道:“是他们不想要,所以我才把宝宝带走的。”
顾明楼有些嘲讽地摇了摇头:这种谎话谁人会信?片刻后他道:“算了,孩子的事,我会解决。”说罢立即转身走了,站在青罗面前时他总觉得格外地愧疚难安。
走到门口处忍不住回头望去,见他呆呆站在那里望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沾在苍白的面颊上,整个人格外地憔悴消瘦,顾明楼心头顿时一阵刺痛,咬了咬牙,跨出了门槛。
回到顾府,他草草留了封书信,之后趁着夜深人静,背上熟睡的婴孩,骑着马出了门。一路快马加鞭,几个时辰后到了那片树林。他背着孩子跳下马,望着茫茫林海迟疑了片刻,终于往林子里走去。
走到树林深处,雾气渐渐弥漫在了四周,偶然“扑”一声,有黑影子被惊起,随即“呱呱”几声哀鸣,原来是乌鸦。林子里的寒湿阴暗让孩子觉得不舒服,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顾明楼忙将他解了下来,摇晃着哄他,孩子却反而越哭越凶了。
顾明楼叹了口气,想着这样也好,早点引来人,自己就不用在阵法里转来转去了。果然顷刻间便听见有人在树林间穿梭的声音,不多时便有两条人影到了跟前。
“什么人?”两人纵身跃了过来,将顾明楼夹在了中间。
“两位别来无恙。”看清来人是月昭宫里的侍卫后,顾明楼忙出声打招呼。
两人均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顾明楼开门见山道:“这孩子是你们少宫主的,请你们将他带回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老宫主不久前殡天了,少宫主她继了位,已是宫主了。”
顾明楼一愣,短短一年里月昭似乎发生了不少变化。这时又听见那人接着道:“可是我们宫主并没有孩子。”

21

顾明楼闻言大吃了一惊,追问道:“你们宫主没生过孩子?”
那人迟疑了一下才道:“几个月前倒是生过一个,不过生下来就是死婴,还是我亲手埋掉的呢。”
顾明楼越来越糊涂了,难道说自己搞错了?可是青罗明明也承认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只得道:“也许是我搞错了,那后会有期。”
那两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随即一起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架住他,其中一人道:“顾公子得罪了,按理我们本该杀了你,可你身份特殊,所以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去见宫主罢。”
顾明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虽早料到自己未必能全身而退,却又怕红缎因丢失儿子太过伤心,权衡半天终于还是来到了这里。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红缎肯念及旧情,放自己回去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那两人把孩子抱进宫里不久,便有别的侍卫出来强行将他押到了水牢里,任凭他如何喊叫都没人应。
翌日顾夫人发现顾明楼的留书,上面说那孩子是青罗抢他姐姐的,他要去把孩子送还给生母,可能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叫母亲不要担心挂念。顾夫人急忙找来顾明祯,告诉他这事,又把另外一封信给他,说是顾明楼专门留给他的。顾明祯拆开信看了,上面顾明楼说了青罗杀害吴卓的前因后果,希望兄长看在这事是自己挑起的份上能考虑对青罗从轻发落。顾明祯沉吟了一阵,便去了府衙大牢。
看见他青罗立即别过了脸不耐烦地道:“我反正不会告诉你月昭峰在哪里的,你也别问了。”之前顾明祯已追问了好几次,青罗虽并无一定要保密的想法,可是他因恨着顾明祯这样对他,故不肯顺他的意。
顾明祯静静道:“三弟昨夜去把孩子还给你姐姐,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觉得他会有危险么?”
青罗吃了一惊,焦虑地道:“怎么没有危险?你赶快放了我,我定将他安全带回来。”
顾明祯道:“这不可能,若是放你离开了,你却没去救三弟,那么我也无处找你。”考虑了一下又道:“我看不如这样:我陪你一起去,只要能救出三弟,我就放你自由。”
如今的青罗已不似从前那般懵懂轻信,见顾明祯这么爽快地答应放过自己,不免有些疑心,于是道:“你之前不是说杀人者偿命,我是非死不可的么?而且你放了我,又怎么和别人说?”
顾明祯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我如今知道你杀人也有你的理由,所以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此外私放死囚虽是大罪,不过我三弟的安危却更加重要,到时候我可以说你是被人救走了,这样我最多不过是丢乌纱帽,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青罗觉得他说得在情在理,便答应了他的提议。为避人耳目,两人定在夜间出发,因怕青罗逃走,顾明祯强迫他吃了软筋散,离开大牢后两人同乘一骑,朝城外飞奔而去。
青罗明显是归心似箭,一路上十分配合。在他的指引下二更天时顺利抵达了树林外。
这夜树林里的雾格外地大,加上没有月亮,每走一步感觉都十分艰难。尤其是对于浑身无力的青罗,没走多久已气喘吁吁,一直嚷着要休息。顾明祯留意到他们走的路似乎毫无章法,便怀疑青罗是故意带错路。青罗解释说林中有阵法,他才勉强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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