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原本是要安慰冰树的,却成了反效果。
冰树因为做贼心虚,薄怒道:「爸妈是我害死的。他们才不会为我的存活感到欣慰。你什麽时候才能不要开口闭口全是他们!」话一出口,冰树立刻後悔了,生硬的将脸别过去,怕又对上水树能洞悉人心的眼神。
水树先是一愕,後也加重了语气:「爸妈生前对你那麽疼爱,简直是十足的孝子父母,你倒是很不领情。你真的认为爸妈会把死怪罪到你头上?从小到大你做错事情哪一次有被责罚,更何况这又不是你的错,是那三个歹徒下的毒手,你只是昏了,什麽都不知道。难道爸妈会怪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天之骄子没好好保护他们才害他们遇害吗?」
冰树痛苦的闭上眼,真想连耳朵都捂起来。事实不是水树想的那样,事实是他一辈子都不能说的秘密。但是,看见水树那样子,让他觉得背负这个秘密的压力好大。
其实,说句较狠的话,海棠夫妇之於他,就像是称之为父母的陌生人一般,并没什麽亲情的份量。因为……
「记得我国小的时候,有一次跟一群同学聊天,聊到各自的父母,大家彼此交换被爸妈修理的经验,有被边追边打的,被罚跪的,一个耳光打下来的…无论再乖的小孩,多少也被骂过几顿。然後只有我,爸妈还真的,从没教训过我。」冰树吐露著,深埋在他内心的回忆。「说来好笑,後来我竟开始期待,什麽时候让我也有被爸妈教训的经验呢?我曾摔破花瓶,打破玻璃,在街上对著价格昂贵的玩具吵闹著我要买,我都觉得我应该变成坏小孩了。但是……爸妈从没对我拿出父母的威严过,让我越来越得寸进尺。就这样,同学一直都很羡慕我,却不明白,我才羡慕他们。」
冰树因为顾虑到水树的心情,所以没有明说。他心里真正想说的是,父母适当的给小孩教训,不也应该是一种做父母的职责所在吗?偶而管教小孩,其实也是一种爱啊!但是,自己的父母,少了给他这种爱。
但是他不能对水树明说,因为水树一直认为,他才是最没得到爱的人,他所有的爱都被自己抢走,现在要是知道自己有这种想法,只会怪他人在福中不知福而已。
「你为什麽突然说这些?」而且瞧他还讲的挺黯然的样子,很想被修理吗?「你做过的坏事可多了,根本不只那些。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爸妈其实还是打过你,只是你忘了。」
冰树雪眸一亮:「真的?」
「有,在你四岁那年,因为想抓蝴蝶而爬墙,结果摔了下来,擦伤不轻,妈把你抱进屋里,先打几下屁股才帮你擦药。」
「四岁的事谁记的清楚啊!」冰树抗议著。
「要不然,爸妈虽然不打你,可是我这做哥哥的一直有尽到要欺负弟弟的本份呀!你不记得?」
「你的话我就记得,常常偷捏我,抢我的零食,玩具不让我玩。」冰树开始如数家珍。
「那麽,难道因为没有父母的威严,你就……你是不是……」水树几番吞吐,终於说:「你对他们不怎麽有亲子之间的感情?」这点水树从以前就隐约注意到,也很看不下去。冰树对爸妈颐指气使,爸妈对冰树逆来顺受,像什麽样子?冰树竟把自己渴望不已的亲情扔到地上踩!
我能说是吗?冰树暗忖著:水树会很不高兴吧!
「我当然;不是。」有点心虚的回答,冰树觉得还是撒点小谎好。同时也苦恼著,何时父母亲情的话题不要再在他们两人之间盘旋,让他左右为难呢?
「他们真的真的很爱你,你要了解。」水树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开始奇怪怎麽话题会拐到这里来了?原本的症结呢?
对了,是那个荒木闰一。一想到他跟冰树的关系,原本水树已经缓和的情绪,又开始起伏起来。只是,他要怎麽向冰树开口呢?以做哥哥的的立场而言,当然是希望弟弟能去喜欢女人,但是他心里隐约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希望的其实是……冰树不要去喜欢任何人,除了自己……
水树猛然一惊。这个突发奇想搅乱了他一池心湖。
「你还有什麽要问的没有?我要去洗澡了。」身上又有酒味,又有药味,冰树可受不了。
水树思忖了一番,做出一个决定:「你要喜欢谁,尽管去喜欢吧!只要你开心就好。我不会说些什麽,也不会乱发脾气了。对了,还有艾拉她,就在今天晚上,已经和我是正式的男女朋友。就这样,我去睡觉了。」
水树费了好大的劲不理会自己的内心那真实的情感对他发出的抗议,既心痛,又莫可奈何,说这样口是心非的话,是一开始就决定的事。他也笃信这样才是正确的,他绝对不会跟自己弟弟相爱!
水树拖著沉重的脚步走回房间。他原以为冰树会抗议吵闹,会用一脸哀伤的表情看他,但是,冰树却在一旁不发一语。两人静静的,让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
水树颓然倒在床上,他心力交瘁的好累。冰树总算死心了吧?不然刚才怎麽那麽平静的样子呢?
水树闭上眼,感受自己的呼吸与心跳,沉沉的睡去。
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什麽东西钻进自己被窝,暖玉温香的,像是一个人形。
他在作梦吗?海棠水树迷迷蒙蒙睁开眼,一张他最近常在梦里也逃避的脸映入眼帘。
「冰树…」
海棠水树迷惑著,再看仔细一点,冰树竞是一丝不挂的躺在自己身边!这下就算是梦,也该被吓醒了。
25
「喝!你这是干嘛?」戄然惊醒的水树慌乱起来:「你的衣服呢?把衣服穿上。」
冰树偷笑著,故意将身体靠过去。「你不是说,我要喜欢谁都随便我,你不会阻止?」
水树惊讶的张开了嘴合不起来,好半晌才说:「我…我的意思是…你跟荒木…」
「我跟荒木什麽也没有,我只是故意要看你的反应。」冰树有点不耐的解释。伸手挽住了水树的手臂,柔声问:「还痛吗?」晶眸盯著包扎著的手掌。
水树的呼吸、心跳都剧烈浮动起来,不自觉的大口喘著气,别过脸不去看冰树的裸体,也没注意他问什麽问题,只是颇为艰难的开口:「回去,回你房间睡。」
冰树把水树的生理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就快成功了,坚决道:「我不回去,我今晚,不!我以後每晚都要跟你睡。」
「我不要!回去!」水树喝令著,他知道自己现在正被诱惑著,想不到冰树会下这种猛药。但他得克制住。
「哥,这是我的赌注,如果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从此以後就死心,但如果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我也就不会放弃,你其实不喜欢艾拉,你只是想逼我死心对不对?如果今晚我赌赢了,你就要接受我。」冰树以自己的身体当赌注,赌水树心里真正爱的是谁,赌自己追求的不伦之恋的结果。
「我…对你没感觉,清楚了吧!走啊!」面对冰树赤裸裸的表白,已经顾不得一切的狂烈,水树还是逃避,他不能回应。
他只觉得冰树真傻,兄弟乱伦,就算两人是真心相爱又怎样?不会被祝福,不会被认同,有的只是唾弃、鄙夷。这种恋情要来做什麽呢?
水树执拗的回答,让冰树泫然欲泣,他抱著自己最後一丝希望要求:「如果对我真的没感觉,为什麽不敢转过头来看我?你不敢看我,就是你心虚。你看我一眼啊!」
水树咬紧牙关,暗忖:就看他一眼,看过以後,当做什麽事都没有的叫他离开,让他死心。
这麽咬定主意的水树缓缓转过脸,目光触上了冰树带著翦翦泪光的水眸,欲望正醉惑人心的闪烁著。
「抱我……」冰树呢喃著,渴求著。
水树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一枚细长的月芽。原本要拒绝的,应该让这样的不伦结束的,在转过头之前,水树都对自己这麽说。但是冰树似乎俱有磁力般,一但看著他,就不自觉的被吸了过去。
水树已经忘我的覆上冰树的唇,拥抱起冰树赤裸的身躯,冰树一双纤手褪去水树的衣衫,两人之间的隔阂。
窗外的月色在乌云间遮遮掩掩,窥尽一切悖德的绮旎春色。
夜晚过去,又是一个有著灿烂阳光的早晨,看著枕边的少年漾著幸福的神情熟睡,海棠水树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发丝。
这个赌注,算是冰树赢了。那麽以後该怎麽办呢?要怎麽躲过世人的眼睛?艾拉呢?又该怎麽对她交代?冰树究竟有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你又在烦恼了吗?」一睁开惺忪睡眼,水树一脸烦恼的样子就映入眼帘。
「你醒了啊……我去弄早餐。」
「等……哥,我有话跟你说。」冰树坐起身来,往水树胸膛靠过去,贴在他胸前凝听他不太规律的心跳,脑筋一转就知道水树在烦恼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那些局外人的事,也不用理会他们的眼光怎麽看。我都计画好了。」
冰树眼睛里焕发著自信,「我们学校在英国有一个姊妹校,每年都会做交换学生的流动,只要我向老师争取,一定有一个名额是我的。到时候你就陪我去英国,我们再也不回来也没关系。」脑中已经幻想起异地的风情,在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是只有自己跟水树的天地。从小拿著他和水树比较到大的叔伯阿姨、左邻右舍,终於可以摆脱了。冰树彷佛看见美好的前景,露出满足的微笑。
「可是我不懂英文啊。」原来有书不读真的终有一天会後悔啊。
「那有什麽关系?我会寸步不离的跟著你,也可以教你英文,只要你跟我一起到英国去。」冰树抬头,用殷殷期盼的眼神望著水树。
「真的有这麽顺利就好了,冰树,有这麽简单吗?」水树叹了口气:「那艾拉呢?我要怎麽跟她交代。」
冰树柳眉一竖,沉声道:「你还在想著艾拉。」
「我有亏欠於她啊。」想不到这小子立刻就吃起醋来。水树也是没办法。
「艾拉…艾拉…」冰树沉吟著,盘算起怎麽解决水树心上的这块石头。他不要水树抱自己在怀里时,心里还要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子。也暗恼著水树就是这麽死脑筋的人,为什麽总是提的起放不开呢!
「冰树,你可以放开了没有?我要去做早餐了。」自己有这麽好抱吗?水树搞不懂,冰树究竟依恋自己什麽。
虽然不太舍得,但冰树依旧离开水树的胸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其实你不用急著准备早餐,因为我今天打算请假。」冰树说著又钻回被窝里。
「为什麽?」
冰树从被窝里探出半颗头,促狭的回答:「生理痛。你应该很清楚呀!」
水树顿时连耳根都红了,恼羞成怒骂道:「臭小鬼!不要乱说话!」
26
海棠冰树还是向学校请了一天病假,这让一个已经在学校恭候他多时的人扑了个空,而疑心大起。
「为什麽这小子今天没来上课呢?」花丘麻美喃喃自语著:「我本来想试探性的问问他昨晚的事,他那模范生面具下的真面目。」
昨晚的事,她派去的两名打手反而被海棠冰树不费吹灰之力的打进医院。虽然那两名打手也不过是同校的坏学生,偶而干点偷钱、勒索的勾当,是没什麽作为的小卒子罢了,但毕竟是二对一呀!而且海棠冰树别说打架,连粗活都没做过吧?这样的人遇到对自己不利的情况时,为什麽能立刻沉著冷静的应对呢?
话又说回来,那两个被一碗汤就这样打倒的人也太没用了!而且倒楣的是,那两个家伙被记的过已经多到连堂课都不能旷,否则就退学。但他们今天勉强来上学的话又要被质问受伤的事。
呵呵……在外打架闹事,而且还是找海棠冰树下手如果东窗事发的话,照退!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花丘麻美阴险的笑了笑,认为那两人只要别拖她下水,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她可是个前途光明的优等生哪!跟那些放牛班的可不一样。
这时,花丘麻美的手机震动起来,她飞快的接听:「我是麻美,什麽事。」
手机那头传来一阵细微、尖锐的男子嗓音,窸窸窣窣的说了一些话。
花丘麻美听著,露出狡狯而喜不自胜的神色:「很好,就这样,拜托了。」
手机结束通话後,花丘麻美仍兀自沉醉在兴奋中,那笑脸简直收不起来。
「你等著吧!海棠冰树,这次一定要你向我求饶。」
花丘麻美那麽恨海棠冰树,固然不是没有原因。除了在街道上莫名其妙的狠狠被甩那比帐,在学校里,也成了笑柄,让心骄气傲的她无法再趾高气昂。但是她却没发现,疯狂的报复行径,让她迷失了心性,恐怕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地步。
尤其她根本不知道海棠冰树是多恐怖的人。
相对她要报复的对象,海棠冰树现在在家却相当快活。三不五时就对水树搂搂抱抱,表现的再亲腻不过。
「好啦冰树,你不要动不动就跳到我身上。」水树一点办法也没有的,瘫在沙发上。
「哥,今晚艾拉姐来的时候,你要跟她说清楚喔!」依旧赖在宽实的胸膛上,冰树磨磨蹭蹭的。
「我……还想不出来怎麽跟她开口。」水树心里有愧:「她是个好女人。」
冰树闻言,抱紧了水树。愁上眉梢。「你已经有我了。心里不要去想别人。」十足的撒娇口气。
水树温柔的给冰树一个拥抱,抚慰的说:「我对艾拉只是心有亏欠,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
「可是我就是不要你心想著她。」冰树我见犹怜的哀求著,抬起脸想从水树眼里找到一个保证。
但是水树个感情笨拙的男人,不会甜言蜜语,说什麽天长地久的话,更不懂的营造罗曼蒂克的气氛,只觉得冰树以这样的眼神所做的要求,他都无法不答应。
「好,等这件事我跟她说清楚了,得到她的谅解,我就不会再想起她。」许下了这一个允诺,水树柔情无限的看著怀里的人,轻轻烙上一吻。
冰树闭上眼,感受这份甜蜜的时光,他觉得好像作梦一样。但是蓦然睁开眼,却发现父母的遗像好巧不巧的正对著自己,不苟言笑的面容,没有色彩的黑白,看上去那麽肃穆,尤其是看在心里有鬼的自己眼中,兀地心狂跳了一下。
热情骤失的冰树,离开水树的唇。
他知道他会有报应,但起码不是现在,他还要更多时间,再给他多一点时间!
「怎麽了?」察觉出他有些不对劲,水树温声问著。
「不,没事。」冰树赶紧用笑容掩饰过去,随即打开电视:「我们看电视吧,好久没看新闻了。」
是啊!因为前一阵子新闻热门报导的正是海棠家的事,两兄弟都避而不见。不过,冰树倒是交代荒木非得密切注意不可,有消息要立刻连络他。
算了算已经几个多月过去了,身边似乎没什麽风吹草动。海棠冰树暗暗想著:如果,真的让他顺利带著哥哥到国外去就好了。报应吗?让他能拖多久是多久吧!冰树其实相信冥冥中自有定数,但是坏就坏在他把这个定义做了些扭曲,海棠夫妇的死是定数,只是刚好由他下手。爱上哥哥一定也是定数,他不必想太多。那麽,下一个定数会是什麽呢?
「哥,你相不相信命运?」犹疑地,问出了口。
「命运……」海棠水树思忖了一下,奇怪的是,他倒不是在思忖该问题的答案,而是隐隐想起,很久之前,好像有谁也这麽问过他。一把娇软细嫩的声音从脑海中回荡出来:…信不信命运……
因为一时想不起来那是谁的声音,水树决定放弃,他於是先回答了冰树的问题:「命运这种东西是有的,但是,我们也未必会随它摆布啊。」冰树为什麽突然问这个?
「不是不能抗拒吗?」冰树惊疑了一下,这跟他之前掌握的答案不一样。
感觉到冰树一副吃惊的模样,不太像平常无论什麽事都气定神閒的他,水树一面奇怪,一面还是重复他的答案:「可以抗拒的。为什麽不能?」
「因为跟你之前讲的不一样。」冰树小小声的低喃著,垂下眼,目光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