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感觉......
"是、是你?"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涌现,原本尚如软骨头似的瘫在宇比良怀中的藤原速舟迅速挣扎的站稳了身子。"那晚在我昏迷时,扶住我的人是你?"
刚才还惶恐万分的眸子瞬间活灵活动,让向来木纳的宇比良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只得点了点头,这时臧江凛与那申乐师走了过来。
"殿下,你这可是草稚剑?"臧江凛问。
"是的。"景殿举起剑回答。
"草稚剑?"藤原速舟惊讶的叫出来。
相传草稚剑是建速须佐之男(日本神话中的神灵,海原之神)消灭八岐大蛇后,剖割蛇尾所得到的神剑,作为传说中可辟邪斩妖的神器,许多人皆渴望目睹它的真面貌,但一般人并不知道这剑究竟落在何处、何人手中。一直以来,只有少数人知道草稚剑留在了东福寺中成了镇寺神器之一,臧江凛便是在东福寺宗观主持手中有幸目睹其貌,却没料宗观主持去世的多年后,竟会在景殿手中看见了这草稚剑!
景殿点头回答:"它是母后临终前交至我手中的。母后告诉我,这是东福寺的宗观住持往生前嘱咐交托与我的神器,可保我一生平安。"
"果然是辟邪的宝物,"藤原速舟满眼推崇光辉的星星,用手肘推推一旁的宇比良。"似乎比你那剑强多了。"
"自然,这草稚剑可是三大神器之一,宇比良的八握剑虽也为十神宝之一,毕竟比不上这草稚剑。"臧江凛点头回答,然后看向那仍带着面具的申乐师。"方才申乐师竟一眼识破妖孽的真身,想必你亦非常人。"
"我叫濑名满。"申乐师愉快的自我介绍完,疑惑的看着将手掌掩在他额头的臧江凛。"大人这是做什么?"
这人似乎无任何灵能。臧江凛疑惑的再向他借过手中之镜,抚摸着那镜子上龟与水鱼的铜雕,仔细感应着,八束可霹鬼魅的强光围绕着镜身。
"这是沐浴过天照大御神(日本神话中的最高神灵,海原之神的姐姐)灵光的神器八咫镜,你从何得来?"
"这是我两年多前路经丹波国时,无意中由一位濒死的和尚手中接过。他说这是寺院的祭祀宝物,嘱咐我要一直带在身上好好珍护。"濑名满诧异的回答。"它竟然是神器?我还当它是一般的辟邪镜子。"
"这八咫镜,与景殿殿下手中的草稚剑同为三大神器,这便是为何无丝毫灵能的濑名君可见妖魅真身的原因。几年前丹波国的国守(类似郡王之类)发现了这神器后,本想朝贡入京,不料途中遭匪贼劫掠,神器亦从此下落不明。"
"这么说来,我该把这八咫镜献给今上了。"z
"暂时不必。这镜落于你手必有其中因缘,事情未解决前,你要慎重保管。" 臧江凛将镜子交回给濑名满,转身面对藤原速舟。
其余三人的目光也随臧江凛的注目而落在藤原速舟身上,他的脑子里咚的一声,小心翼翼的看着臧江凛若有所思的目光。
"该不会--我亦拥有神器吧?"y
"您认为您刚才被蛇妖缠身的情况,可以称为有神器护佑吗?"宇比良三两句打散了他的胡言乱语。
藤原速舟没好气的问:"那我有何问题,让你们如此看我?"
"中将大人真是粗枝大叶,我们在羡慕您的好际遇呀,"濑名满一脸的嬉笑调侃,当然没忘记刚才藤原速舟美人在抱时羞愤的模样。"那既然是蛇女,当然越挣扎越纠缠。其实大人您只要不动声色,殿下和这位侍卫自然会救您,可您为什么......"
"她全身扭动着,我如何能不挣扎!"b
"可在您挣扎之前她并没有勒紧你啊。况且馨香软玉在怀,即使是妖异,也没有几个男子能收凛心神的不是吗?"
"唔--"藤原速舟一脸的心虚恼怒,想怒斥这陌生的男子,又不愿在这话题上被人探究下去。
"说得有理,您为什么要挣扎呢?"宇比良也加入了逼问中。
景殿也劝说道:"速舟君,不如实说出的话,你也许仍会被异端纠缠上。"
无奈众人的团团逼视,再加上景殿的煽风点火,藤原速舟低垂着头,以铃虫大小的声音支支吾吾着:"我、我只是感觉厌恶,也不喜欢......"
"厌恶?不喜欢?这么妖娆的身子倚在您身上,还不断扭动着,您竟然厌恶?"濑名满一脸狐疑,这等天大的好事,他可是想了好多年啊!
"我、我......"g
"您--"濑名满的唇角开始抽搐,"不举?!"
"你为何如此大声!唯恐天下无人不知--唔!"完了!
四个人,除了臧江凛,宇比良平板的脸皮开始抖动,景殿满脸错愣,濑名满更是趴在樱树干上哈哈大笑,直抱着肚子喊痛。
"不许笑!"面红耳赤的藤原速舟现下最想抢过宇比良的剑刺濑名满一剑,吼得都破声了。
濑名满好不容易笑直了身子,笑声慢慢克制下来,但还是有间或的忍不住,又呵呵的笑了两声,景殿也左手握成拳状掩住发笑的唇,装成在咳嗽。宇比良比较礼貌,没有笑也没有咳嗽,但嘴角似乎抖得很严重,全场只剩下臧江凛仍一脸的懵懂不知所云。
"你便是因此拒绝谈婚论嫁?"景殿道,微笑了出来。
闻言,濑名满又再度趴回樱树,开始另一波的笑波。
"你们、你们!"藤原速舟气得浑身发抖,索性不再咒骂,转头一脚一愤恨的准备离开丽景殿。
臧江凛及时唤住他:"藤原君你这佩玉经过祭祀净洗,有些许护身之用,但眼下情况危急,若你再单独一人,恐怕会再遇上方才的情况呀。"
藤原速舟嚯的转身,"再、再遇上?"
"你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情形么?"见藤原速舟点了点头,他继续道:"藤原君你的体质让你极易陷入危险之中,加之近日京中魑魅魍魉伺机而动,你单独一人时可要格外小心。"
"我的体质?"
"你尚未发现吧?毕竟你一直追随于今上及殿下身边,天照神血统给与了你极大的保护。"臧江凛伸手放置他额前。"你天生易招引妖魅恶灵,之于它们,你是极好的腹中佳肴。"
"鬼魅的佳肴?!"听及自己随时小命不保的骇人事实,藤原速舟傻眼之余身子拼命抖出秋风下的落叶姿态。
这如何是好?从如雷贯耳的臧江凛口中说出的,便是绝对的真实!藤原速舟吓得心脏都快停了下来。即使任职近卫府左近卫中将,面对刀光剑影也从未惊慌过,丧命于敌人手里飘去了所罗门,至少能做个明白鬼,相较之下成为不知哪个鬼魅食物而丧生,岂不死得不明不白?
"那、那我该如何是好?我毕竟不可能整日跟随在皇族身边啊!"
"是啊,速舟君如此一来岂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景殿也出声询问。
臧江凛从自己衣袂中取出一块造型奇特的青玉,交到藤原速舟手中,道:"这是八尺琼曲玉,亦是三大神器中最后一样。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但仅只偶尔作祭器,现在我将它送与你,保你平安。"
藤原速舟欣喜若狂的接过,仔细打量着这八尺琼曲玉,这翠绿顶级玉质以猛兽弯齿为造型,中间被挖出圆洞,一条长长的纹丝红绳串于圆洞而过,双手拢着玉,也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强大温润之气盈于掌中。
臧江凛微笑的看着眼前众人,在望向云中艳红的弯月。
原来三大神器中的草稚剑与八咫镜一直分别保管在了平安京中两名男子的手中,难怪平安京至今仍平安无虞,而现在它们聚首大内里,应是今晚极佳的收获了。
丽景殿中的瘴气尽数消散,但笼罩于大内里上空的黑瘴远未散去,这会是他回京后的第一个任务,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期待能经由自己之力结束,他会不偏不闪的接下它,然后等到结束。
而身边这三名刚相识的男子,会在这场任务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呢?一切结束时又会是怎样的局面呢?
臧江凛不禁开始期待了。
4
自和歌会夜及受官职日朝拜了今上后,多日以来臧江凛都忙于调查出现在内里的鬼魅来源,一直未到清凉殿参与议事。在源宣仁的推举下,濑名满进入了雅乐寮,每日,臧江凛带着宇比良和濑名满四处跑动。但敌方似乎察觉了什么,不再枉自行动,一时间平安京里风平浪静、祥和安宁。
"太安静了,犹如暴风雨来临前异样的先兆一般。"
今日是臧江凛受官职后第一次到清凉殿议事。太政大臣府居云院的寝室里,他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扇子一边低喃,任由臧江萤次为他穿上束带(正式的朝服)。
臧江萤次将弟弟如云的乌发绾起,系上冠缨,慢声嘱咐:"这时候便不想这些了。今日进内里,可不能再胡言乱语、毫无分寸,要事事留意你宣仁大哥的指点才好。"
"萤次哥哥,你何时变得如此迂腐了?"
"说我迂腐也罢,谁让你是我的弟弟。"臧江萤次为弟弟做最后的整装,看着弟弟那容光焕发的美貌,不禁叹息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也长大了。"
"我仍是你弟弟啊。"臧江凛将头搭在哥哥的肩上,磨蹭着脸天真的回应。
"可你已与我一般的高,我的手再也环不住你了。鸟儿长大了,羽翼也丰满了,该是高飞的时候了,只盼你宣仁大哥能在官署的日子里,代我好好的保护你。"
不一会儿,源宣仁便使侍从来通报可以进内里了,臧江凛这才道别了哥哥,与源宣仁一同进了内里。
一路进入内里,众公卿也纷然而至,各自为政的两派大臣虽然彼此含笑而过,却总让人感觉奇怪。两位亲王之间的敌意也感染了底下的大臣,于是,王不见王之余,其余人也须要学着低眉冷对。看着两群人脸笑眼不笑的盛景,臧江凛忍不住想笑,却让源宣仁瞪了两眼,不得不努力做出平和的摸样,倒成了他今日发掘的最大乐趣。
清凉殿里,公卿们各自落坐,同样身着哑黄色束带(可以穿束带入内里的大臣,服色因管职高低而不同,皇族的服色则为黄色系列)的景殿亲王与稚彦亲王分别落坐最靠近御帐台(天皇的驾位)的左右两边,景殿手上那以京友禅技术绘制而成的桧扇半启开,扇尖配着几朵白樱,扇上的纹丝细绳垂至散于地的束带上,与绣着十六瓣菊纹的束带相衬,自有一股雍容的慵懒。身着深绿色束带的藤原速舟则坐在了后方。
臧江凛一进入清凉殿,见了景殿,就立即想往他身边走去。源宣仁及时抓住了他,在他耳边嘱咐:"这里是清凉殿,非自家宅邸,不可随心而席,必须按官职排座。"
安排好了各自的位置,今上也由后凉殿(天皇寝室)走了过来,落坐于御帐台上,接下来大半天的时间,众人便在听宣与奏事中度过。
议程终于结束后,今上令侍从为众大臣砌上清茶,繁忙的政务过后,清凉殿里呈现一派轻松的氛围,众人议论着近日平安京里的大小趣事。
今上望着优雅饮着茶的臧江凛,笑道:"今日臧江大师第一次入清凉殿议事,如此正式的着装实属难得。"
各公卿也纷纷将目光投注在臧江凛身上,感同身受的细心欣赏着。紫红色的束带上淡淡的粉樱,如春晨乱开在云霞之间的美丽山樱,绮艳之色四散洋溢,仿佛流染至他肤白胜雪的脸颊上,即使容雅,也仿佛如风,即使华贵,也可似泉。
"父皇说的极是,大师束起了发,更加英姿焕发了。" 一旁稚彦亲王也极为赞赏的附和。
"听闻臧江大师近日忙于搜索京中鬼魅,不知可有收获?"今上问着,得到臧江凛否定的回答,便举扇指了指自己的大皇子,向臧江凛推荐:"予的大皇子昔日曾多次至东福寺拜访宗观住持,对妖道鬼异亦不陌生,让他在此事上助大师一臂之力如何?"
臧江凛直觉的摇头拒绝:"多谢今上恩泽。关于助手一选我心中早有定断,其余再多的人,亦只会是画蛇添足。"
竟然说最受今上宠爱的皇子是画蛇添足!真是闲活得太久了吗?其余众大臣一脸的震惊,连一向稳重如山的源宣仁也微拧起了眉。藤原速舟刷白了脸的看着臧江凛,这人就不能婉转一些吗?这种对皇族毫不客气的语气,有可能会导致身首异处,他知不知道啊?
喧哗的清凉殿中,只有景殿一人泛起了丝丝浅笑--这臧江凛的"无礼",果然不仅只于对自己一人。他的眼神坦然无邪,毫无寻常人面对身份更高之人而引发的卑琐气,神色上更是无任何畏惧、巴结讨好,永远只忠于自己所见之实、所想之思。
稚彦亲王何曾被人当众这样直讳轻视过?此刻他的脸色晴朗不再,打开手中扇,试图掩饰难以抑制的恼怒,"体内流有天照神血统(日本古代相信皇族的祖神是天照大御神,皇族中流淌着神灵的血)的我亦无用武之地么?莫非那下官或侍卫能比我强?"
臧江凛自有心得般的点头。"他们具有的灵能便是最好武器,毫无灵能之人于实战中只会成为包袱。况且,若需天照神血统镇压恶灵,亦有更好人选。"
"何人?"稚彦亲王愣住。
臧江凛望着景殿的方向,笑了,"自然是景殿殿下,他身上,有最浓郁的天神后裔血统。"
此话一出,清凉殿里立刻如同炸开了锅的水般沸腾起来。藤原速舟心中轰隆一声,即震撼又担忧--臧江凛到底知不知道眼下大内里政局的动荡啊!谁人不知,今上最宠爱的皇子是稚彦亲王,但同时也忌讳能力卓绝、深沉如晦的三皇子景殿亲王?稚彦亲王为得到皇位,与景殿亲王在政事上一直明争暗斗,众臣也分为两派各自拥戴其主。如今身为首席阴阳师的臧江凛竟说出景殿亲王体内的天照神血统更浓厚这种话,不分明是削降了稚彦亲王的继承理由,站在了景殿亲王的一边吗?
直到今上因太过震惊而提早结束了议事,众人起身退出内里,仍一路议论纷纷、欲罢不能。支持景殿亲王的大臣精神大振,迈起步子也抬头挺胸、昂扬得意,再看稚彦亲王那边军心动摇,个个精神颓靡,呈低头找蚂蚁状。
懂观星宿、通晓人相,擅长占卜、看方位、施行幻术、判定祥瑞灾异的阴阳师,对于寻常人看不到的力量,譬如宿命的轨迹等可谓研究极深,往往其一句,便能判定乾坤。今日臧江凛的一句话,分明就是告诉众大臣,景殿亲王才是最佳的皇位继承人。
今上叹了口气,看向一旁被自己留下的景殿。
"隼御,你与臧江大师的交情极好吧?"他问。
"父皇是想问我,臧江大师与我交情如何,抑或我有无争位之心?"景殿轻笑,看着杯中透彻的清茶,臧江凛离开时的那抹笑,便如这杯中水般澄清无丝毫杂质。
"放肆!你--"被直接指破心思,今上恼怒成羞的瞪着景殿,却被景殿朝他无声的一视敛住了身心,一时间,所有责备的话全卡在了喉咙。
那样高傲、无畏、剔透着寒光,如下弦月泠泠尖角的瞳心......即使现在拥有这双眼睛的主人已变,但那削人心魄的目光,依然可以轻易把万物刺得千疮百孔。
"你与你母后长得真像,容貌、眼睛,与那不顾一切,任性将所有人卷入灾难的漩涡中,逼得人走投无路的个性,也无一不相似啊......"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起母后的事情。景殿没有插话,仅只是静静的看着已跌入回忆中的父皇。
"你的母后嫁入大内里前,曾有一名深爱着的男子,说起来那男子也不是什么情深意重、愿为爱牺牲的男人,几箱的黄金便打发掉了他要与佐椿姬相守一生的誓言。佐椿姬是极其高傲要强的女子,哪能承受这样的侮辱?在婚嫁的前一日,她找到了那名男子,在明知他已背叛自己的情况下,仍与他有了一夜露水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