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紫千红————原上小草
原上小草  发于:2008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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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晓方眉角挑了挑,他以为蓝一鸿没听到,便再道了句:「我要练字,快帮我磨墨。」
蓝一鸿脸色僵了僵,他大字不识几个,更是没拿过毛笔,这磨墨的功夫他从没做过,对著桌子上的文房四宝咽了咽口水,他真不好意思回说他不会,这样也许晓方就不会留他在身边了,他不要这样。
笔、墨、纸、砚......蓝一鸿努力辨识出他该先拿哪样东西。
「你该不会不识字吧!」程晓方用的是肯定语气,嘲讽地哼了一声。
蓝一鸿的心像被根针扎了一下,酸酸疼疼的,被人看轻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尤其是被自己喜欢的人看轻的感觉更差,可这也没办法,他的命从出生时就注定了,小时候自己在叔叔家田里帮忙时他也想像小堂弟去村子里的学堂念书的,可是不行,寄住在叔叔家已经让叔叔多了一份负担,他不能那麽自私,所以他只能收起自己的奢望,诚心地祝福小堂弟读出个名堂,将来考出个秀才,最好再中个举人,最最好成了个状元,那样全村的人一定会骄傲死。
这种遗憾是蓝一鸿心里永远的痛,幸而开朗乐观的个性让他不会耿耿於怀,不识字又怎样,行行出状元,也许这是老天爷觉得他不需要吧!所以大了点後,他选了跟他爹一样的路,学了点拳脚功夫去走镖,但,叔叔劝他别继续,叔叔不希望蓝一鸿最後跟父母一样死於非命,所以蓝一鸿放弃了,他不想让叔叔伤心,於是,他出来後过著自由而飘盪的生活,虽然偶而有点辛苦,但却是比较安全而不危险的。
针扎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蓝一鸿挺起了胸膛,如果连自己都看轻的话别人也会跟著看轻的,他毫不羞怯地回道:「是的,少爷,一鸿没学过,请少爷教教我吧!」
程晓方原本以为这家伙听到自己讥讽的口气一定会羞愤欲死,没料到蓝一鸿毫不在意,反倒落落大方地请教,真是令人出乎意料。原来不是个普通的草包。
程晓方对他的成见依旧在,可现在他也忍不住正眼好好打量他一下。
这麽一看,蓝一鸿浓眉大眼,模样倒也不难看,只可惜一点气质也没有,摆明了庄稼汉一个,要是以後就这麽带他出门,这憨直的家伙搞不好会丢他的脸。
程晓方突地在脑里起了拉锯战,到底是要先整他呢还是要先好好打理打理後再整他?
嗯,这家伙现在什麽也不懂,我整他也许他还不晓得自己被整了,罢了,来日方长。
程晓方呼了一口气,感觉自己难得大发慈悲,顿时早上的起床气也飞了。
「好吧!我教你,你好好学著。」
程晓方倒了点水在砚台上,拿起墨条教他怎麽磨,还示范了一次给蓝一鸿瞧,这样的举止让蓝一鸿心花怒放,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4
晓方果然是个好人,那天登徒子的模样肯定是那位小姐惑诱他的,蓝一鸿不知不觉中开始为程晓方打造另一个形象,完全扭曲了事实而不自觉。
蓝一鸿打起注意力照著程晓方教的方法磨墨,力量大点果然有好处,蓝一鸿磨得又快又浓,沾了沾笔,上等的狼毫笔很快吸饱了墨,程晓方摊开纸张很快练起字来。
虽然看不懂程晓方写些什麽,但蓝一鸿就是觉得由晓方写出来的那一笔一划美极了,程晓方专注而认真的神色更是引得蓝一鸿目不转睛,他真巴不得自己成了程晓方手中的那支笔,或是让他压在桌上的那张纸。
如果能让程晓方那样认真地看自己一眼,蓝一鸿就算瞬间死了也甘愿。
突地,蓝一鸿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发出怪响,今早有点睡迟了没赶上早饭就直冲过来,现在果然饿得乱乱叫。
程晓方的好脾气不持久,尤其他最讨厌别人在他练字时打扰他,耳旁这宛若雷声的震响激得他青筋直冒,捏住毛笔的手一抖,原本的一竖成了一捺,程晓方抬起头来。
看见蓝一鸿羞愧的表情程晓方反倒不知该骂些什麽,这是头一次遇上的状况,程晓方可以保证程府里的人由上至下绝没人饿过肚子,程府礼遇下人,衣食不缺,为什麽这人的肚子会发生这样的声响,好像好多天未进食般,他简直无法想像。
程晓方一脸严肃地问道:「你肚子饿?」
蓝一鸿点点头,要不是皮肤本就黑点,此刻肯定红得像炸虾。
程晓方沈默,他差点问出:『你为何会饿?』的白痴问题。怪声持续在响,这样无法继续练字了,程晓方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

望著对面那张狼吞虎咽的可怕吃相,程晓方压著满腔烦躁直盯著蓝一鸿看,没想到他都还没整到对方,自己却先栽在对方手上。
此刻的他只能无奈地坐在一旁等著蓝一鸿吃完饭,好像两人的身份立场颠倒过来了似的。
原来自己也有如此好兴致的一刻呀,程晓方讽笑一声。
眼前这幅壮观的猛兽进食图还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你是饿死鬼投胎不成?」
「少爷,这好好吃,你要不要也来一口?」彷佛没听到程晓方嘲讽的话,蓝一鸿说著便舀了满满一匙逼近程晓方眼前,惊得程晓方连连後退。
「不、不用了,你自己吃!」赶紧抬手制止,程晓方真是吓到了,怎会有人如此?他可是程府的少爷,这蓝一鸿居然不分礼教做出这麽冒犯的举止,到底该说他没大脑还是故意的?
还有,一般的正常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吧!又不是爹娘在哺喂小孩。
程晓方皱了皱眉,其实他也搞不懂为何自己要坐在这里等他吃饭,他大可把蓝一鸿赶出去吃饭,自己继续留下来练字,可他却没有。
也许是这家伙有点不一样吧!他不像其他仆人对他总是唯唯诺诺,卑恭屈膝,在他身上根本见不著那种仆役的奴颜媚骨。
蓝一鸿对他的笑容甚至有点单纯,程晓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不过,尽管如此想,看著蓝一鸿毫不懂得好好品嚐食物,只知往肚里猛塞,程晓方对他的一丁点好感马上荡然无存。

蓝一鸿很快就吃饱了,风卷残云般刮过所有盘面留下一片狼籍,咽下最後一口热粥呼了一大口气,蓝一鸿摸摸肿胀的肚皮心满意足地发出微笑。
「好久没吃这麽饱了,真好。」说完还打了一个饱嗝,慵懒的神情反应在蓝一鸿开始涣散的眼神上,眼皮就快掉下来了,懒惰没出息的模样让程晓方看了直摇头叹息。
「收拾完了就快去大厅等我!」程晓方搁下这句话就先走了,他可不想再看这种『睡饱吃,吃饱睡』,别称为『懒猪』的人类。
这简直比钱记当铺那小瘪三还不如,似乎我这少爷的头衔该给他当,程晓方默默想著,虽然蓝一鸿根本就不够格当纨袴子弟。
蓝一鸿浑然不觉自己的形象已在少爷心里被眨得一文不值,他反倒开心得直乐。
真好,少爷还留下来陪他吃饭,少爷真是温柔体贴,知道一个人用餐是多麽寂寞的一件事。
想起自己飘荡的两年里,蓝一鸿有时是过得有一餐没一餐的,有时吃饭则又是匆匆忙忙跟著大家胡乱扒了几口後上工,哪有今日的美妙。
对著少爷那张美丽的面容,蓝一鸿只知扒饭,也不晓得下腹的饭菜是何等味道,可却又比二十年来所吃过的东西美味,今日这一顿真媲美人间天堂。
蓝一鸿更加坚定要留在程晓方身边的信念,立刻把爬上身的瞌睡虫抖掉,快速收拾起来。

5
到了大厅,蓝一鸿立眼见到程晓方与程老爷说话,他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好像讲好了,程晓方终於搭理他了。
「走吧!」程晓方下了道没头没尾的命令,蓝一鸿丈二金刚地问道:「走?走去哪里?」
程晓方白眼瞪了瞪,懒得解释,他突然有点後悔把这麽个呆瓜放身边,早知道就不该换掉机灵伶俐的小安。
蓝一鸿完全不知自己被瞪,只觉得程晓安看他的这几眼风情万种别有深意,好看得紧,心头跟著痒痒的,立在原地呆楞,直看到程晓方坐上软轿远去才敲醒脑袋快步跟去。
走了一大段路,蓝一鸿仰望迎风楼那幅巨大的扁额下巴掉了下来,这可是城里最贵的酒楼之一,一想到里头一道小菜就要花上蓝一鸿不知几个月的积蓄,蓝一鸿的下巴就收不回去。
少爷来这地方做啥?中午用餐的时间还没到不是吗?要是带不够钱怎麽办?蓝一鸿胡思乱想,想著最坏的结局是留下来洗盘子,假使真发生了,他一定把少爷的份也给洗了,绝不让少爷受到一丁点委屈。
正盘算要洗多少盘子,蓝一鸿的头就被敲了一下,眼前的少爷带了一丝怒意,啊~~晓方好好看喔~~蓝一鸿的小脑子里又多加了一道不良思想,如果晓方是我的晓方那多好啊!那晓方就是我的小媳妇了,名副其实的新娘子呢。
「你在发什麽楞呀!」程晓方刚刚就要踏入门内,偏偏等了很久没动静才又绕了回来,看著这被赏了一下却又莫名喜孜孜的蓝一鸿,他快怀疑蓝一鸿是否有病。
「没,我没发楞。」蓝一鸿摇摇头,他可很努力地在思考,整个脑袋是二十年来最有内容的一次。思考哩!多难得。
「没发楞就快走,站在这儿当柱子不成。」
才一踏入迎风楼,店小二马上热情地迎上来道:「哟~程少爷里边快请,李公子在楼上的老位置等您呢。」
程晓方点了点头便往楼上走去,靠窗的清静雅座上果然已坐了一人,那人一看到程晓方便熟络地招呼:「终於来了呀!快来陪我喝酒。」
「好,来嚐嚐你今天带了怎样的酒来。」程晓方在李卫的面前坐下,李卫从腰上解下了一个瓶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斟了满满的两杯刚刚好。
程晓方先是拿起来闻了一闻,然後浅嚐一口,霎时整个口腔里酒香四溢,温润的酒液辛而不辣,滑进肚里整个人都暖和起来,再喝一口,滋味却转为清爽而甘醇,味蕾受到滋润,唇舌彷佛感受到最上乘的美味,令人留恋地想不停地喝下去。
「好酒!」程晓方一赞,李卫果然眉开眼笑,两人便开始针对这酒讨论起来。
晾在一旁的蓝一鸿哀怨地看著两人,他也好想跟晓方聊天,可是他完全找不到隙缝插入,看著李公子笑呵呵的模样,蓝一鸿气不打一处来,那感觉像是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
不!晓方,你别看著他呀,你看这人分明就是心术不正(·)的人,大白天的就邀你喝酒,他一定别有企图。
也许是感受到蓝一鸿敌视的目光,李卫擦了一下冷汗,怎麽程晓方的可爱小仆换成了这样一位怒目大汉,保镳不成?看来挺可怕的。
「这位兄台,请问您是?」
程晓方闻言,才想起蓝一鸿还在一旁,「他是程府的新人叫蓝一鸿,一鸿,你可以先下去叫点东西吃,或者去别处逛逛,我和李卫要谈点生意,一个时辰後再来接我。」
原来是和人谈生意来的。蓝一鸿自知不可打扰晓方做正事,他只好难过地点点头下楼,可拐了一个弯,他又不想离晓方太远,便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偷偷地往上打量。
越看晓方那眉飞色舞的模样,蓝一鸿的心也跟著一会儿喜一会儿难过,如果晓方也能这样对他笑上一下就好了,那样他一整天饭都不吃也没关系。
啊,晓方他方才叫我一鸿耶!好,回去耳朵不洗了。
蓝一鸿继续偷瞥著,那两人的话语及笑声不时地飘了过来。
「这酒可是我的精心之作,花了两年酿造。」李卫看著气势迫人的蓝一鸿下楼才觉得松了口气,便洋洋得意地说著这酒是怎麽做出来的,酒的名字取得棒不棒,滔滔不绝。
「再等个三年或许滋味更美妙。」程晓方接口道。
「也是,若不是我急著拿给你品嚐也不会现在开封,如何,满意吗?」
「嗯,李公子打算卖多少呀?」
「哎哟,程公子也知道李家酒庄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可怜的很,每一大罈一百两就好。」
程晓方沈思了一下,这酒是他喝过以来最佳的一次,而且这口味很适合南方人饮用,假以时日必成名酒。程家做的生意很广很杂,什麽都卖,与李家已经合作好几代了,至今还未亏本过,所以程晓方很放心地点了下头。
「没问题,成交,合同就跟往昔一样,改日再到李府拜访。」
「呵呵,晓方还是与以前一般大方,如果今天来的是程老爷我可就头疼了。」
「本来爹爹也要一同来的,他来了我才头痛,所以就劝他在家休息,你可得感谢我呢。」
「呵,当然,对了,怎麽不见往日跟著的小安?」
没料到李卫突然问起这事,总不能回答自己有气没处发,把小安换成蓝一鸿来整他吧!尽管程晓方看不顺眼蓝一鸿是事实,可这要对自己好友说定会被嘲笑的,不说也罢。
「小安调到帐房管事了,怎麽?」
「没,只看你换了个人在身边挺不习惯的。」李卫不好讲出心里的话,只好随口应道。
程晓方『嗯』了一声,两人又喝起酒来,接下来尽是聊些风花雪月之事,两人还约好何时再到暖香阁去,听得蓝一鸿面红耳赤,脑中绮想不断,痛苦万分,顿时忘了该爬起来。
直到时辰过了,程晓方聊得尽兴,两人相偕下楼後被趴在楼梯上的蓝一鸿吓了一跳,李卫揶揄道:「晓方,你家果真收了一位妙人。」
看著李卫闷笑不已的表情,程晓方只能空对著蓝一鸿咬牙。
蓝一鸿这家伙到底在想什麽!想丢尽我的脸不成。原本谈好生意的兴头全消了。

6
时间又过了数日,程晓方自己也感到神奇,他仍然没有换掉蓝一鸿,也不知自己在坚持些什麽,就是每天看到蓝一鸿那副呆蠢模样,他就好想好想好好教训蓝一鸿一番,可不管自己如何用言词羞辱蓝一鸿,用粗重的工作折磨这呆子,蓝一鸿依稀无动於衷,彷若佛陀般宽大心胸"笑"看一切。
是的,"笑"看一切,蓝一鸿对他的表情最多就是这一种。
今日,程晓方愈发愈感到蓝一鸿笑容的诡谲,他真不了解为何这家伙能如此逆来顺受,却还是一副安逸的神情,於是他终於把蓝一鸿换回了小安。
看著小安在书房里洒扫摆弄的勤快模样,程晓方呼了一口气,还是原来的小安熟悉,好多了,那种沈重的感觉总算消失了。

蓝一鸿悲哀的气息连在三里远的谢小三都可以感受到,谢小三知道一鸿哥为何如此悲伤,因为他被换掉了,众人眼中的好差事就这样没了,谢小三可以体会,如果换成是他,他一定会比一鸿哥还伤心的。
他安慰道:「一鸿哥,你别难过了,好歹你还留在府里挣钱......」谢小三明白自己的安慰是如何地无力,也就讲不下去了。
「小三子,谢谢你,我没事的。」蓝一鸿难看地笑了一声,他不是为了这个工作不舍,而是为了见不著晓方惋惜。
他的小媳妇现在只能在梦中瞧见了,唉。

蓝一鸿跟著府里做园艺的陈师父,每天修花剪草,日子过得倒是十分惬意,只是心中渴求见著晓方的妄想无一日减退。
这日,风和日丽,大好的阳光遍洒,院落里像镀了层金纱,这种温暖的感觉让他想起了那日在城郊外晒的太阳。
他忆起初遇晓方时,那春色如锦,丽人如画,美不胜收。
原本糊模的记忆跟著亮丽起来,晓方站在柳树下微笑的美丽模样、晓方不小心落水的滑稽模样、晓方从水里捞起来的狼狈模样......全变成了蓝一鸿最珍视的画面。
蓝一鸿拿了盆小松柏窝在假山後头慢慢修剪著,努力回忆著晓方,院里淡淡的兰花香气随风轻送,几只白色的粉蝶翩翩飞绕,蓝一鸿想得出神了,任凭粉蝶停在他的肩头而不自觉。
远远的,轻扬的人声飘来,像上天应了蓝一鸿的心愿,是程晓方的声音,听他道:「陈师父,听说院里的兰花开了?」
「是呀!少爷来的正是时候,今早刚开的,颜色很美呢。」
「太好了,正巧盈袖姑娘想要朵兰花放在房里,陈师父让我挑一朵吧!」
声音渐渐清晰,蓝一鸿惊觉他竟如此地贪恋著晓方的声音,那语调、那嗓音令他如痴如醉。
晓方已走至假山之前,蓝一鸿生怕惊扰了他,只敢偷偷地从假山後头窥视。
几日不见,晓方的样子仍旧好看极了,还是一袭月牙白的长衫,衬得修长人儿更加飘逸如仙。
晓方瞪著园里的百花兴致盎然,双眸动人光采流转,亮若辰星,深深锁住了蓝一鸿的目光,而忘了晓方正欲转进假山後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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