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连欣来到连奕房门前，懒懒地唤了声。
门被打了开，连奕一脸困意地呵了个呵欠道：「三姊？什么事？」
「你方才说方槿提早让你回来，真有其事？」连欣似随口问问，可眼中却闪着一丝精明。
「真的啊，」不过却是被撵出来的，「怎么了吗？」
连欣没回答，只是直瞧着连奕看，依她对自家小弟的了解，连奕这几天肯定会因为不知如何面对方槿而躲避着他，这点肯定恼了方槿，不过依方槿的性子，方槿绝对不会如此轻易放弃小弟这个他坚持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任由小弟脱离他的魔掌？这其中必有蹊跷。
「小弟，你还记得方槿小时候的黏功吗？」连欣忽然冒出一句令连奕百思不解的话。
「呃...记得啊。」连奕神情有些敬谢不敏。小时候的方槿简直就像是块橡皮糖一样，怎么甩都甩不开。
「没事了，你歇着吧。」闻言，连欣只是淡淡地说完后就离开了，留下被莫名其妙吵醒，又被莫名其妙丢下的连奕。
怔怔地盯着眼前满桌丰富菜肴，直到他娘问他发什么愣呢，赶紧坐下来啊，连奕这才拉开椅子坐下，可却是有一口没一口地拿着筷子扒着饭。
「小弟，怎么了，不舒服吗？」坐在连奕身旁的连煜见到这情形不禁关心问道。
「没有，只是还有点困罢了。」连奕勉强露出笑容说道。
「嗯，那－」
「奕儿，赶紧吃啊，娘记得你最爱吃这个、这个和那个，」连家夫人一边动口也一边动手，没一会儿连奕的碗就堆得像座小山一样尖了。
连奕难得没抗议地默默吃着他娘挟给他的菜，万般心思了却全飞到某个地方，他还记得那些日子他总是很疑惑，怎么无论吃的用的穿的都极合他的口味，原本以为是巧合，后来才知道根本是有心人在安排。
心不正焉地挟了块肉往嘴里塞，连奕魂魄不知恍神到哪里去，方才见了满桌菜肴时他其实是有些感叹的，原来自家娘亲对他喜好的了解竟不如方槿多？
几乎只清掉小山的山峰，连奕就藉口自己肚子痛想要上茅房而回了房，其实只是没胃口，却又不愿他娘伤心，误以为他不爱吃她的菜。
连着几天连奕都是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他自己也不知怎么了，什么都提不起劲，忽然发觉，少了方槿那好看脸庞在自己身旁小奕来小奕去的，倒也有些寂寞。可不知方槿有没有好好保重身子，有没有再犯了寒，有没有半夜窝在被子里发抖－
发现自己竟然满脑子都在想着方槿的事，连奕神色一颤连忙摇了摇头起身，不行，老待在房里待得脑子都迷糊了，才会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出门晃晃吧。
走在热闹的市集上，连奕心情不禁开朗许多，果然还是要出来感受一下人群才不会让自己被掩埋在灰尘中。
「小奕，」
熟悉的呼唤声让连奕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心中一喜，回头望向声音来源－
「小易，你跑哪儿去了，怎么丢下我一人呐。」一个声音软呢的小男孩跑向另一个比他稍微高一点点的男孩身边，搂住他的手笑眯眯道。
「你很烦耶，干嘛老缠着我啦。」比较高的男孩一脸不耐地瞪着小男孩道。
「小易，走嘛走嘛，陪我去买咚咚糖。」小男孩笑眯眯地拖着男孩的手往另一头走去。只见男孩神情虽不甘愿，也只是嘴里咕哝了几句，还是任由小男孩把他拉着走。
直到小男孩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往事重叠的影像让连奕怔了许久后才回过神来，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兴致缺缺地走在街头上，视线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街头小贩上，平时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凑热闹的连奕，今日却完全没了那个心情。太过心不在焉的下场就是直到听到一声娇呼声，连奕才知道自己撞上了人。
「你这人怎么走路不长眼啊，我们小姐身子这么娇弱，被你撞出伤怎么办？」不失稚气的清脆女声不悦斥道，向来不爱吃闷亏的连奕也扯开嗓子道：「你也好笑了，路这么大，你家小姐有长眼，干嘛偏往我这方向走来，不会自己避开喔。」
「喂，你这人撞到人连声道歉都没会说，还敢反过来责怪我们？」小丫鬟瞪着连奕横眉竖眼道。
「怎么不说是你家小姐撞到我，跟我道歉？」连奕挑眉道。
「你－」
「芙儿，不得无理。」轻轻柔柔的温和女声阻止了小丫鬟欲再争辩之语，只见被唤为芙儿的丫鬟不情愿地阖上了嘴，可眼神还是瞪着连奕。
「敝家丫鬟失礼了，只是一场意外，望公子莫见怪。」轻柔女声再次响起，不徐不缓的语调让人听了彷佛如沐春风，十分悦耳。
望向小丫鬟身旁站立的娉婷女子，丰姿绰约、面貌姣好，大家闺秀的沉稳气息不禁让连奕一见倾心，这不就是他梦想中的完美女子吗？不过－连奕赶紧摇了摇头，披着羊皮的狼的女子他见多了，这次可没那么容易再上当，品性最重要，品性最重要。
「公子？」见连奕迟迟没出声，彷佛沉浸在自己思绪，女子不禁柔柔一笑，带着自个丫鬟越过连奕就要离去。
「姑－姑娘，等一下。」才一眨眼，面前女子就不见人影的连奕连忙转身，叫住尚走不远的女子。
「公子唤汶瑶？」女子停下脚步回眸问道。
「姑娘叫汶瑶？」无意中得知女子名字的连奕十分开心。
「啊。」低叫一声，女子脸上浮起二抹红晕，似在为自己不小心透露出闺名而羞怯。连奕则是怔愣望着女子脸红模样，迟迟离不开视线。
「喂，你这登徒子干嘛一直盯着我们小姐看？还有，我们小姐闺名是你这冒失鬼可以乱叫的吗？」芙儿见状忍不住站到自家小姐面前，一手插腰一手指着连奕道。
「芙儿，别胡说。」汶瑶忍不住柔声薄斥，一张娇俏脸蛋更是布满红云。
「小姐，芙儿哪有胡说，你看那个登徒子瞪着你瞪得两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般公子哪有他这般无礼。」芙儿毫不讳言直道。
「哈，一般丫鬟也没你这么娇纵泼辣，凶巴巴的，小心没有男人敢娶你。」连奕先是哈哈地大笑一声，然后恶毒道。
「你－」芙见闻言一个气结，眼睛水汪汪地，竟被气出泪来。
「欸？喂...你干嘛哭啊，是你先骂人的呐。」连奕一向对女子的眼泪没辄，见芙儿竟然被气哭了，不禁退后几步，当场就想抹脚落跑。
「公子－」一句轻柔嗓音阻止他欲逃离之脚步，只见汶瑶神情恬适却静肃道：「芙儿虽然失礼在先，公子这番恶言，不免太过伤人。」
在汶瑶温和的注视下，连奕随即收起吊儿郎当模样，朝着芙儿大大鞠躬一下，道：「芙儿姑娘，是我不好，就算你再怎么刁蛮骄横，我也不该当场给你难看，请你原谅我的无心之语。」
连奕一番话又是道歉又是眨人的，芙儿不禁噗哧一声含着泪水笑了出来，汶瑶也是掩嘴轻笑，原本僵持气氛一瞬间消散无踪。
「这人疯疯颠颠的，小姐我们别理他，走吧。」芙儿笑嗔了连奕一眼后，拉着汶瑶的手腕就要转身离开。
「汶瑶姑娘－」连奕再次叫住汶瑶，这次却没越矩，只是极有礼貌说道：「我叫做连奕。」
「可没人想知道你的名字。」芙儿见自家小姐垂首，低喃重覆了那人名字后，回头斜眼瞧了连奕一眼，然后就直接将汶瑶拉走，不再给他们有说话机会。
直到人走远了，连奕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嘴上直喊可惜。可惜不知对方是哪家千金，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与之相见。
不过这次的偶遇倒是让连奕先前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发现自己还是会对女子动心，连奕不禁安心许多，之前会对方槿产生莫明情绪一定是出自于愧疚和不安，幸好幸好，自己还是正常的男子啊。
正当连奕安心于自己倾向时，才心情愉悦地一转身，却撞上了远方一双再熟悉不过的双眸...方槿？
见方槿和名男子站在一酒楼前，似正要进酒楼，可眼神却是直看往自个这边，连奕不禁心漏了一拍，糟了，方槿站在那里多久了？方才之事他又看进多少？
连奕不懂自己为何要像被人当场抓奸般地心虚，可他还是忍不住避开方槿的眼神，手指绞着，心里七上八下。
方槿会不会走向自己？会不会冷冰冰地质问方才那女子是谁，或者又像以往热情如火地缠着自己唤小奕？
可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当连奕再次抬头望向方槿站立之处时，方槿与身旁男子已不见人影，连奕只来得及捕捉到方槿进酒楼后尚飘在门外的一丝衣摆，然后，消逝。
连奕只觉自己好笑，当然什么也不会发生，那一晚后，不是很清楚了吗？爱缠着他黏着他、老跟在他身边的是小时候的方槿，人长大了，就应当不一样了。
小时候的方槿娇小漂亮，长大后的方槿高瘦俊俏；小时候的方槿会用尽心机缠在他身边，长大后的方槿对他有时冷淡有时热情；小时候的方槿很听自己的话，长大后的方槿却总是把自己吃得死死；小时候的方槿－
发现自己无端陷入旧时回忆，连奕连忙打住，可脑子却又不禁浮起方才见到那两个小男孩的情景，彷佛就像小时候的他和方槿，连奕只觉得鼻头酸酸的，眼睛酸酸的，就连心头也酸酸的。
落寞地转身往回走，连奕再没心情继续闲晃下去，可他却不知他这般身影全落入酒楼上某人的眼里，而且某人嘴角还扬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玩味笑意。
「方少爷，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陪同方槿一块上酒楼的男子试着想要唤回方槿的注意力。
「没事。」上一刻还笑着的方槿，下一刻却收起笑容，神情冷淡。
「那这笔生意－」
「我没听到你方才所讲的。」方槿淡道。
「呃？」那他刚才不就一个人自说自话了很久？「那...我再重讲一次。」男子只能陪着笑脸道，若能和方家攀到生意，再让他多说几次也没关系。
「嗯。」方槿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然后瞧着男子一张一阖的嘴巴，心思万般流转，表面上似在听对方说话，实际上满脑子却是占满了那人身影。
可怜了男子，等他发现面前人根本无心和他谈生意时，早已口干舌燥，重覆地将重覆的事说了重覆的好几遍，却依然一个字也没入方槿耳里。
甫一进门，连奕就闻到淡淡清香，心一喜，连忙冲进大厅，望着家人人手一块的糕点，连奕眼睛都发亮了：「桂花糕？！」
「小弟的鼻子还是这么灵呀。」连屏睨着连奕一副贪吃鬼模样道。
连奕则不理会他大姊的揶揄来到桌旁，伸手捏起一块松软的桂花糕放进嘴里，然后露出一脸幸福满足模样，直喊好好吃，然后又伸出了手－
「啪。」
「哎唷。」因为吃痛而连忙将手伸回来的连奕，满腹委屈地望向出手打人的三姊连欣，可怜兮兮道：「三姊你干嘛打我？」
「这盒是我们的，给你吃一块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连欣懒懒地瞥着连奕道。
「你们的？」
「我们，爹、娘、大姊、二哥、我，五个人，我们的。」连欣指了指身旁人，除了连煜不在外，一一数给连奕看。
「为什么三姊的『我们』没有我？」连奕蹙眉不满道。
「我怎么晓得，人家指名道姓说要给我们五人，里头又没提到你。」连欣又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道。
「呃？这糕是人家送的？」
「是啊。」连欣又咬了一口手上的桂花糕。
「不公平...这不公平啦...」面对自己最爱吃的糕点，连奕不禁耍无赖道。
「是啊，方槿这孩子也真偏心，偏心地这般明显。」连家夫人笑叹道。
「就是就是，太偏心了啦－呃？啥？什么？娘，你说谁偏心？！」连奕忽然瞪大眼眸问道。
「方槿啊。」
「这－这桂花糕是方槿送的？」连奕不敢置信地指着桌上盒子道。
「是啊，刚才方槿让人送来这些桂花糕，他也真有心，还记得奕儿你最爱吃桂花糕的事。」连家夫人感叹笑道。
「呿，有心个屁啦，明知我最爱吃的就是桂花糕，竟然还送来引诱我，还特别指名道姓不给我吃，分明就是在记恨之前的事。」连奕恨恨地盯着桌上桂花糕道，心里满不是滋味。
「奕儿，你在嘟嚷什么？赶快来吃啊。」连家夫人招手道。
「吃什么，空气喔？」连奕意兴阑珊道。呜...连娘都耍着他玩。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盒是给我们的，可那些都是你的，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啊。」连家夫人先是用指头敲了敲连奕额头，然后指着另一旁堆积如山的层层盒子道。
蹙着眉随着连家夫人手指转移视线的连奕，在见到眼前惊人数量的桂花糕时，当场就傻住了，只能「唔」「呃」「啊」哑巴一样地发着无意义单音。
「怎么，感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吗？你这孩子也真好哄。」连家夫人爱怜地摸了摸自家单纯的小儿子，殊不知连奕和方槿间的复杂情结。
「娘，你说...这些都是方槿说要给我的？」连奕脑子像是被炸开一样，轰隆隆地。
「是啊，所以我就说方槿这孩子偏心嘛。」连家夫人笑道。
「可、可是－」连奕怔怔盯着眼前盒子，一时可是可是地说不出个所以然，连欣则是懒懒地出声道：「你有这么多桂花糕，还来跟我们抢这盒，做人不要太贪心。」
「我、我才不稀罕呢。」连奕不知怎么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不稀罕？」连欣眯起眼眸瞧着连奕直看，看得连奕心惊胆跳，差点拔腿而跑时，连欣才扯起一抹懒懒笑容，可却没继续说下去。
连奕见状，连忙随手抓了几盒桂花糕不理后头家人们疑惑的眼神，直奔往自个房间。虽然不晓得方槿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可不吃白不吃，得不偿失的事他可不做。
17
顶着两颗又黑又大的眼圈，连奕脸色十分差，只要有人问起他怎么了，就会换来他狠狠一瞪，可偏偏自家三个女人瞪不得，连奕只好随意敷衍过去，也不禁暗叹为何大家的好奇心都这么重。
事实上会让嗜睡的连奕失眠并非容易之事，可昨夜连奕却失眠了，直到听到鸡啼时才昏昏沉沉地睡着，谁晓得正睡得香甜时竟做了个恶梦！
梦里头他正在迎娶，先是欢欢喜喜地和新娘子拜天地，然后他就牵着他貌美如花温柔可人的娘子进了洞房，正当两人甜甜蜜蜜地做着相亲相爱之事时，新娘子娇美脸蛋忽然变成方槿俊俏的脸庞，而且方槿还把自己反压在身下，东亲亲西摸摸，完全不顾自己抵抗，不停叫着小奕小奕，吓得他当场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就再也睡不着，应该说是不敢再入眠。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都是方槿送来的那些桂花糕害的，因为他一边吃着松软的桂花糕时，一边脑子又飘回小时候的记忆。那时因为方槿晓得他爱吃桂花糕，只要家里有人送或有人买，他一定第一个拿来跟他一起分着吃，然后两人就会沾得满手都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得不亦乐乎十分开心。
后来连奕才晓得方槿根本就不喜欢吃桂花糕，因为他讨厌甜腻的东西，可就因为自己喜爱所以他也说他喜欢。有一次方槿又兴高采烈地拿着桂花糕来找他时，他当场就质问方槿明明不喜欢桂花糕为何又要陪着自己吃，可方槿却只是眯着眼眸望着他笑得很甜道：只要小奕喜欢的东西，小槿也喜欢呀。
小时候的自己不懂，只是觉得方槿很怪，干嘛勉强自己吃一些不爱吃的东西，不过因为拗不过方槿所以也就由着他，反正自己有得吃就好，直到今日他才懂了方槿小时候的那番玲珑心，真是个傻瓜，连奕想。
因为不想再被人追问他黑眼圈一事，连奕索性出了门，顺便想碰碰运气，看可不可以再遇到昨日不小心撞上的恬静女子。或许是上天怜惜他，竟让他在一小摊贩前再次遇到汶瑶和她的丫鬟芙儿。
「汶瑶姑娘，又遇见你了，我们还真有缘。」连奕开朗地先朝汶瑶打招呼。
「连公子。」汶瑶则是报以微笑地稍微点了点头，可她身边的芙儿却十分不客气道：「喂，你这冒失鬼是不是跟踪我们呀，怎么走到哪儿都会碰到你。」
「这代表我和汶瑶姑娘有缘份呀，你说是吧，汶瑶姑娘。」连奕不在意地望着汶瑶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