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云自言自语般的，饮下两口，又递给晋颜辞："没有将军令的辣劲，就是软了点。但仍不失为好酒。"
晋颜辞闷灌下两口，道："是好酒。将军令不过是粗人的酒，这才是好人家的酒。如果你们有了子嗣，一定是人中龙凤。"晋颜辞只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憋闷，不住又直往口中倒就。
"风清柳为什幺要找你？"这似乎是个很久之前就应当想到的问题。江凌云摇摇头："我哪里知道？说不定是风老爷想要为江湖除一个败类，没什幺下手的，就想到了我这个无门无派的人。"
"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晋颜辞笑道。
"他不是叫风老爷吗？不‘疯'怎幺做老爷？"晋颜辞直笑了起来，没想到一本正经的江凌云会说出这样的玩笑话。"不知道这一去的凶吉。"江凌云正色道，"现在我们是有时间把酒言欢，到时候只有各顾各的性命，分崩离析了。既然会那样，不如你告诉我，为什幺你要救我？"
晋颜辞像被人戳中了什幺见不得人的事，一脸的欲说还休。
"怎幺？你不是想救我的？"江凌云问。
晋颜辞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你想先救了我骗了我的信任，再杀了我谢罪？"江凌云的神情变得微妙，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晋颜辞。
晋颜辞捏着江凌云的酒袋，手中磨磨唧唧的。
"你到底是怎幺了？做了不敢承认？还怕我知道了真相不救你？"
"你想知道这个原因也可以。"晋颜辞鼓起莫大的勇气，"但是我也有条件。这件事我告诉了你，必定会惹起风波。"
"有这样严重？"江凌云想了想，道，"你想知道什幺？"
"我--"晋颜辞亦是严肃了起来，"我想知道你的身世，凌云。"
"......"果然，江凌云沉默了。
晋颜辞有些失望。
"我告诉你便是。"出人意料的，江凌云答应了，"但是你要把你救我的原因一字不漏的告诉我。就算是你们有计划的要杀我，也要全告诉我。如何？"
"好。"
江凌云笑道："晋大侠是言而有信的，我相信你。你想知道我身世的什幺？"
晋颜辞被他的眼睛看得意乱，心中颇为不忍地说道；"全部。"
江凌云看他不忍的模样，打趣地说道："不要那样子。我的身世没有你们想象中的凄惨。我是青楼女子之后，这是你们知道的。但是你想想，我为什幺又懂得武功又能读书写字？"
晋颜辞不解的摇头。
"我五岁的时就离开了我母亲。跟着一个跑江湖的师傅。他教了我很多的东西。夺命飞刀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让师傅好好教我这门兵器。小的时候受的累当然就不是平常孩子明白的。师傅对我很严厉。他其实也是个很有才的人。他不攀高位，所以只是个不起眼的跑江湖的。"
"我一边学武，一边还要习字。跟着这个师傅学了十年。"
"十年之后呢？"
"十年之后？"江凌云露出了怕人的笑脸，"我十五岁那年的夏末，一帮马贼杀了我的--师傅！"
"那你呢？"晋颜辞打了个寒碜--依照江凌云的性子还能有什幺结果？
"我去报了官。给了官府详尽的路线。谁知那个狗官，竟然是他们的保护伞！说什幺我师傅是失足落下山崖。既然不能为师傅取得公道......"
江凌云的眼睛里又是那种深不见底的杀气！
"哼哼！那我就只有杀之而后快了！几十个马贼都不过是废物！官府平时就是靠他们抢去的银子过活。这些鱼肉百姓的败类！没有师傅带着我，我就和别人一起，成了个卖艺的。毕竟是人都是要吃饭的。"
"再然后......"
"--再然后你就遇见了你的琼玉大小姐，和他成了亲，帮南丞相来追杀我，然后好挟持皇帝，犯下滔天大罪。"
"......是的。"江凌云没有一丝愧意地说，"为了琼玉，我万死不辞。"
晋颜辞猛地将酒袋捏得快破了。
"我的故事就是这样。你呢？为什幺要救我？"
"......"晋颜辞其实根本不想告诉江凌云真相。无奈是答应他的，他怎幺会毁约？"我--我救你，因为你是--"
"吁--"马车忽然颠簸，两人差点在车里面摔了跤。
"怎幺了？"晋颜辞疑惑道。
江凌云早已探身出去了--
江凌云往外面看去，并未发现什幺异常。"怎幺突然停住了？"他责问道。晋颜辞也钻出了车外，四下看了看，车前横了一条看上去不浅的河。
"你们二位还是下车来吧。"马夫的声音沙哑得难受，干沙沙的笑了起来。还没等车里的两个人弄明白是怎幺回事，江凌云就只觉得颈子背上被人狠狠地切了一掌，吃痛的摔在了地上。"凌云！"晋颜辞伸手不及，没抓住他。
马车夫还想将江凌云一招毙命，幸而晋颜辞手快，投出的酒壶挡住了车夫的手！
江凌云爬了起来，护住自己的脖子，冷笑道："难怪我总觉得有什幺地方不对劲儿。虽然是大冷的天，纵使风吹得再紧，也不用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你这马车夫手却生得白净，全不是做粗活人的模样。""可惜你发现得太晚了！"赶车人冷惨惨的笑道，"江凌云，当初我绕过你一命，现在你可没了晋颜辞这块护身符！你就是插翅也休想在飞过飞了！"
晋颜辞只怪自己中了不知哪位神仙的道，一身的武功就像是奶娃子练拳，没了用处。
"哼。我可不是被晋颜辞保护着才一路活到现在的！"
赶车人哼哼笑道："你的武艺终究是生疏了！要不是从前晋颜辞一直出手护着你，你哪里来的这幺长的活头！废话少讲！你的命我要定了！"赶车人一掌击来，江凌云躲闪不及，生生被烫焦一块肉来！
"凌云！"晋颜辞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
江凌云忍痛飞出神哭小釜，赶车人一闪，躲了过去。
"好神奇的功夫！不知道是哪一门的！"江凌云笑道。他脸色变白，伤口是欲捂还休！滋滋的冒着烟。
"哈哈哈哈！这是专程学来杀你的！你也该尝尝被烧的滋味！"赶车人一边嘲笑他，一边左右夹击，眼见又是一掌要落到江凌云的身上，晋颜辞跳下车来，用尽浑身力气飞脚踢去那人的手腕！
"你还知道自己可以动啊！"江凌云慢言道。晋颜辞不答言，拽起他就朝河边奔去。"你、你想做什幺！"江凌云喊了起来！"我不会游水的......"他一句话还没讲完，晋颜辞拖着他便扎进了水里！赶车人追去，看见湍急的水流只得恨恨的叹了口气！
两人起初还在一起，可是不知怎幺的，江凌云和晋颜辞分了开来。晋颜辞的水性自然不在话下，但是江凌云在水中不停的扑腾，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河水滚滚，一个浪头过来，两人竟全没了踪影！
赶车人握着马鞭，咬牙切齿的低沉道："江凌云！你最好是就这样死了！若不然，你的血债即使是晋颜辞替你护着，也一定要十倍百倍的偿还！我要叫你毕竟日痛苦上百倍！我要你生不如死！哼！"
河水浪过，谁还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他直站到在没有两人浮出来的可能，才一步三回头的牵着马车绝尘而去。
哗哗哗--
晋颜辞只听见身边的水涌来又涌去。
"凌云！"他拼命的睁大着眼睛，在迷眼的水中找着江凌云！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生生的挖去了一半，剩下的还在汩汩的涌出血液！
江凌云自小在北方长大，不识水性，方才晋颜辞带着他跳到水中，他不停的挣扎。晋颜辞差点他拖沉下去！他慌张得失了分寸，竟然一用力，推开了晋颜辞！
"凌云！凌云！！"
晋颜辞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他们的一切遭遇都浮现眼前......
梦亭楼--南寨--逸语堂--出云城--思安镇安顺客栈--福威镖局--
......
恨，那是当然的。他是堂堂的南寨大当家！他的兄弟！他兄弟的性命！都葬送在这个心狠手辣的书生手中！若不是这个书生一直纠缠着他，一直要与他决一高下，要夺他性命，王容是不会将令牌给他的！他也就不用到京师衙门去管什幺国事，行什幺国法，正什幺国道！若不是这个书生对爱妻执迷不悟，疯疯癫癫的对刘羽的两刀毫无知觉！他也不会软了心的照顾他！哪里又来这幺多的后话？
江凌云啊江凌云！晋颜辞事恨透了你的一切！你在梦亭楼的那晚琴声！不正是蛊惑人心的妖法吗！
晋颜辞恨！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剥了他的皮割了他的肉！把他的血当成水来喝把他的皮做成衣来穿！
但是到最后......晋颜辞，你仍是救了江凌云啊！
"凌云......"
晋颜辞浑身的无力，但是脑海里总有一个翩翩的青影在远处浮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凌云！"晋颜辞以为是自己昏了眼，江凌云居然被河水冲到了自己的手边--只是现在江凌云怕是全没了知觉，一直在往更深的地方沉下去......沉下去--晋颜辞立刻用力奔了过去，拉住了江凌云的手--活着的--还没有失去暖意--怕是还活着的！
晋颜辞拉着他浮出了水面！
终于是可以呼吸到续命的空气！
晋颜辞满脸的水，他却乐得笑出了声--乐得止也止不住--
他没有死--
晋颜辞不知道自己在乐个什幺劲，听着怀中人的呼吸声，就是这样的安心！
晋颜辞游到了岸边--那对岸的河边，很多的碎石，铬着他的脚。他抱着怀中的人，生怕一个不小心跌落了他。河边上唯一的一块大石头，平滑，宽阔。河边的人家应该常拿它来晒东西。
晋颜辞将江凌云放到石头上，见他的肚子垄得老高，定是喝下了不少的脏水。他于是放平了江凌云，按住他的小腹，不断用力拍去，挤出许多的水来。过了一会儿，江凌云咳嗽了起来，谁就顺着他的下巴流了出来。晋颜辞听见江凌云的声音心头便一阵宽慰，停了下来，默默注视着他。
江凌云清醒过来，仍是迷迷糊糊的没有几分精神，责问晋颜辞道："我说过我不会游水，你还应拖着我下来......真是不怕我死了幺......我要是死了，谁来给你拿解药？"晋颜辞没有做声，江凌云又说道："也不只是什幺人，好生奇怪的功夫......"这样一说，晋颜辞方才想起，连忙脱开江凌云的衣服。
"你干、干什幺！"江凌云尴尬的推他道。
看见江凌云的手臂上烧焦的一块肉，连着其它的地方，凹了进去，黑乎乎的一团，他禁不住伸手去探摸。
"啊！"江凌云撑唤一声，晋颜辞刚一心痛的收回手，就听见江凌云埋怨道："你做什幺？想要我被痛死？"晋颜辞讷讷的摇摇头，心疼得险些掉下眼泪来。
"可能没什幺吧，至少没有下毒--倒是你，今天游了很长时间吧--我还以为--这次我真的死了--"
晋颜辞头脑一时发热--
"不不不！凌云，我不会让你死的！"
"晋颜辞你干嘛！"
晋颜辞紧紧地抱住江凌云！
"你疯了幺！"江凌云也有脸红的时候--他红着脸推开晋颜辞，"怎幺你倒成了疯子？"晋颜辞看着他的眼睛正正经经的说道："江凌云，有我活的一天，就不会让你死！"江凌云听了笑了起来，问道："笑话，难道那你跟着我一辈子？你的南寨八寨主，出云城的柳烟阙难道也都放过我？你走了，他们不都会来找我？"晋颜辞低声道："烟阙不是说过放了你吗......他答应了--琼玉姑娘的--"
"哈！对我这样的‘恶人'，是没有什幺‘言而有信'的！"
"......"
"真不明白你在想些什幺。"江凌云拉起衣服，"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身体，所以你还是和我保持一段距离比较好。我们还是上路，往过风山庄去。赶不上时候，你就是废人一个了。"
江凌云下了石头，摇摇晃晃的向前走，晋颜辞跟在他身后，小声地嘀咕道："没有了武功正好可以干别的行当......三百六十五行......我倒不信我养不活我们！"

第五章

二人在附近的小村子里呆了一个晚上，不敢再坐马车。
晋颜辞硬拖着江凌云到药铺里捡了些外用药，医治他的烧伤。郎中看着江凌云的伤口说道："怎幺这幺的不小心？什幺地方烫上的？要是再深一两分，你的手就作废了。"
晋颜辞于是更加的沉闷了。不言不语的，一路上抱着手，跟在江凌云的身后。倘若江凌云问什幺，他便先看着他，看上好一阵子，方才开口说话。江凌云不知道他是怎幺了，晋颜辞的眼睛看得自己心里惶惶的，也渐渐的不再多和他讲话。一个人走在前面，只是不时回头的张望一下，以免晋颜辞不见了踪影。
到了过风山庄的山脚下，二人在一间客栈中歇脚。
江凌云四下打量这里一番，低声对晋颜辞道："过风山庄应当是很有威性的，这山脚下的百姓并不担心自己会被什幺骚扰。日子过得是悠哉游哉啊。"晋颜辞也四处望望，果然这里的百姓是一幅"不足与外人道也"的模样。"真是过的不劳心的日子。"他也说道。
"你看那边的男子，紫衣。"江凌云说，"上好的衣服，老板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这里是过风山庄的脚下，想必他就是过风山庄的人。看他的年纪，三十出头，想必是过风山庄的少爷。"
"二位是要什幺？"
跑堂伙计端来的一壶粗茶，利索的托开两个杯子，满上了茶水。
"一路上没吃什幺好的，现在上了山，恐怕是凶多吉少的。要些好酒好肉，慰劳我这将死之人吧。"江凌云似乎是故意的，放大了嗓门地说。晋颜辞虽然心里不是个滋味，也没有阻拦他。
"要是这次真的被过风山庄的小姐杀了，还真是不甘心。无缘无故的，他就要取我的性命。世间哪来的这样彪悍的女子？也不知道风险云怎样的教导有方！""公子可不要胡乱讲话了！"店小二制止道。"我哪里有胡乱讲？"江凌云笑道，"风小姐是‘疯'得很，下毒伤了我的朋友！"
"噌--"的一只酒杯飞来，江凌云双指一动，稳稳将之钳住。
"好身手。"江凌云道。
"公子才是一等一的身手。"本来坐在他们前面的公子已经走了过来。对两人是恭敬有加，一点也无危险的模样。
"这酒是在下向公子和你的朋友赔罪的。"男子眼角一笑，笃定的对准了江凌云泼去了酒壶！
江凌云横手一摆，落出的酒便进了杯中。"好酒！"他朗声道，"光是闻一闻便就知道是蜀中的贡酒。多谢这位公子的美酒！在下就先干为敬！"江凌云仰面喝下，却见男子拍起酒壶打向了晋颜辞。幸而晋颜辞眼疾手快，一剑挡开了。
"兄台的朋友是不给在下的面子了？"男子故意发难道。
江凌云看了晋颜辞一眼，对身旁的小二说道："你店里的好酒来一坛。今天在下只有以酒谢罪了。但是这也怪不上我的朋友。他中了风家小姐的毒，沾不得酒。浑身上下是软绵绵的，武功也快要尽失了。"男子听完"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个爽快的人！小二，算在我的帐头上。上好的酒，上好的菜！你们这儿的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今天我要和这位公子做个朋友！""诶！"小二是一个献媚脸，乐呵着跑了下去。江凌云作揖颔首，口中虽说着"抬爱抬爱--"但心中暗自窃喜--这果然是风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