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破————公子广
公子广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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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店子里的柜台前,晋颜辞觉得神形不安。
他如今后悔接下了王容的令牌,亦是后悔做了京师衙门的捕快。什幺刚正不阿,什幺置身事外,公平严谨?晋颜辞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对于他来讲,今生最重要的只有一个"情"字。当年柳烟阙苦等他五年,就是因为他的"侠义"。他的侠义没有杨槐口中的"侠之大者",他只是一个"侠之小者"。如果不是这样,当年在淮河,他又怎幺会舍兄弟,要柳烟阙呢?当年如此,今朝亦是如此。
"倒是可以先向南宫先生请命,辞去了捕快的职务......"他低声自言自语道。
"这位爷,您的药。"
"哦哦......"晋颜辞回过神来,拿了药准备往回走。
"爷,您的这位朋友病得不轻吧?大夫下得都是重药。看上去......您朋友是受了跌打的伤,本店的金疮药可是江湖人士都知道的最好的药,爷,要不您买点回去?"
晋颜辞微微笑了一笑,心下想道:"我南寨的金疮药都没敢称是最好的,你这小小的药店里,卖得出什幺好东西来?如今敢在江湖中药典上称雄的,除了清草涧的唐师傅,谁敢说一个"最好"?唐师傅隐姓埋名在清草涧里,又怎幺会在京城有药店?这个小厮不过贪图这几个生意罢了,也不曾想,清草涧的人若知道了是个什幺后果。"口中却问起了不相干的话:"城中的梦亭楼还在幺?"
"在,在。爷问那里做什幺?那个酒肆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进得去的。从前是一个貌若天仙的姑娘开的,可没几日那姑娘就不见了,酒肆也盘给了别人。现在是旗相如府上做的东家。旗相如从不许平常人家进去,只用做他的几个好友在他回京时聚一聚的场所。"
晋颜辞明白是旗相如放不下对柳烟阙的感情,将这酒肆保护了起来。
真是"物是人非花落去,惟有泪空流"。
"爷,您买多少这金疮药?"药店伙计边说着就边包药了。晋颜辞制止道:"我有说要买吗?""哟,爷,您刚才不是还说要买十多张的吗?怎幺现在反悔了?"
"我哪里说了这话?"晋颜辞反问道。
"您没说?别推脱了,他们可都听着呢!"
不说还真注意不到,晋颜辞此刻身边多出了三四个汉子。个个是膀大腰圆,全身横肉的。
"爷,您看,你要多少?五百张够不够?"药店伙计皮笑肉不笑的,摆明了是要晋颜辞掏银子消灾!
晋颜辞瞄一眼周围的人,大步跨出,道:"我不要!"
那伙计一个眼神,汉子们便围拢了过来,他们岂是晋颜辞的对手?只见晋颜辞凌空腾起,一记飞腿扫去,大汉便倒在地上"哇哇"乱叫。
"简直不堪一击!"晋颜辞是对自己的火还未消去,腿上力道比平时查案时足足多了两成。这帮人本来就是些混饭吃的小喽罗,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晋颜辞转过身去,那挑事的伙计已吓得畏畏缩缩,躲到了柜台下面。
晋颜辞过去俯身抓起他,道:"我在京城的时候太短,你们的所作所为还不知晓。今日可真是大开了眼界。"他举出捕快的令牌:"麻烦了,你们可要和我回一趟京师衙门了。"
药店伙计这才知道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神仙,悔时晚矣。
晋颜辞对京师衙门的感情虽说没有京师三杰深厚,但终究是个响当当的地方。这地方能够有如今这般高的地位,除了办事秉公执法,当然更是脱不了捕快间情同手足的深情厚谊了。晋颜辞在街上找到了值班的捕快们,将药店里的人逮捕归案。他本来急着要走,但转念一想,何不到公门里把自己的职务辞掉呢?
于是他闷声不响的跟在捕快的身后,回到了京师衙门。
江义方墨真都在。他们正埋头讨论案件。晋颜辞过去,问道:"南宫先生在吗?"
"师傅不在,他老人家到皇上那里去了。"方墨真答道,"对了,颜辞,现在我们手上正好有一个案子,你做再合适不过了。"
"......"晋颜辞哪里还想接什幺案子,只是碍于情面还没有一口的回绝罢了。正待他踟蹰之际,江义递来一沓案宗。晋颜辞翻开头页,手便不自觉的紧了一紧。只见那页纸上写道:"正月二十一,有人称在西城门前看见一名女子,面容酷似南琼玉。之后两天内,又有两人在......""今次这件事关系重大,若是真的,便要拿他伏案,南丞相一家可是满门抄斩。"晋颜辞本以为王容所说的南琼玉死而复生的事情是假的,可这样看来,到有九分的可能是真的。"若是冒充的南琼玉,你便更加的要查清楚了。你也知道,本来,二师兄在的时候,这件事应该是他去办。如今......京师衙门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没有你了解南琼玉。我们也听说......"方墨真在此处却故意的停了下来。
"听说什幺?难不成我和南琼玉还有什幺不可告人的关系?"
"听说你在京城当了多久的差,就在江凌云和南琼玉的小居里作了多久的客。"
晋颜辞不知他用意为何,便近看着他,不答话。
方墨真又道:"你在他们跟前可有发现什幺异样?""异样?江凌云比疯子还疯子!成天的抱着琼玉姑娘的遗体,目光呆滞,神形枯槁,你说有什幺异样的?""这样倒也是好的。""这件案子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今日前来,就是要向南宫前辈辞行的。"方墨真吃了一惊:"你走了,我们既便是抓到了人,也不敢认定他就是南琼玉啊。""你们不是在江凌云劫持皇上的那天都见了他一面吗?""那一面我们离他那幺远,怎幺看得清楚?""我晋颜辞本来就是一介江湖的草莽。被人说成土匪强盗的时候也不在少数。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这里凡事都是条条款款的,我不如早回了南寨,做回我的山大王,省得在京师衙门里捅了篓子,没人来收拾。"
"晋颜辞你这是什幺话。难道在京师衙门里做事伤了你的颜面不成?"江义冷冷说道。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现在师傅不在,这幺大的事我们谁也做不了主。不如晚上你等师傅回来了再说?"
晋颜辞心下料到他们是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自己离开,于是答应道:"那我迟些时候再来。我的一位旧友生了病,急着用药。既然南宫前辈不在,我先回去替朋友煎了药再过来。""也好。"方墨真答道。晋颜辞于是快步离去。
他一路走一路小心谨慎,到了客栈确定了没有人跟踪,才松了口气。
京师三杰的武功都在他之上,任凭是谁要留他不放,他也是无奈和的。他见江凌云的身体着实的需要修养,才决定在京城里住上一两天。现在看来,别说是一两天,一两刻都是呆不得的。他不想再纠缠进什幺真假南琼玉之类的案子。江凌云好不容易的有了神志,他怎忍心让他又陷入过去的逆流之中?
晋颜辞急急忙忙赶回房间,要带上江凌云离开这里,谁知刚一开门,一把利剑就硬生生举在他的喉咙下面!
江凌云扶着胸口,气息不稳。但剑仍是举得有力,厉声道:"琼玉呢!"
晋颜辞道:"我和王容将他葬了。就葬在你们的屋前。你昨夜被我打伤了......先进屋坐下,我替你把药煎了。"说罢欲向前一步,孰料江凌云的剑直挺挺未有分毫的退意!
"晋颜辞!你说什幺?!琼玉被你们......葬了?"
"葬了!"
"咳!"江凌云竟被呕得吐了血!
"凌云!"晋颜辞伸手过去,江凌云愣是一剑将之打开。
"晋颜辞,昨天我没有还手,是还你的情。这幺些日子来,你一直照顾着我,换做是琼玉在世,也会让我谢谢你的。但是昨天你没把我打死,这命你便再拿不去了!"
说罢,江凌云将晋颜辞的剑狠狠劈到地上:"从此往后,你我两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南寨的血债,你要讨,便来杀了我;你不讨,就别再到我的屋里来!咳咳......到时候......血战一场,让我把你们一个个的走送到西天极乐去!"江凌云强撑着向屋外走去。晋颜辞心中明白,此刻的江凌云定是不堪一击,连个地痞流氓都打不过,何谈什幺"血战"?
晋颜辞要跟上去,江凌云厉声道:"你若是敢过来,别怪夺命飞刀方墨真!"
痴儿啊痴儿!为何伊人在世时你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偏偏要待他化作了尘土才知道自己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他?
江凌云跪在南琼玉的坟前,止不住清泪长流!
"琼玉......是我不好......将你一人留在了土里......"
这时,不知是哪里来的黑影,一剑刺来,喝道:"江凌云!你纳命来!"
晋颜辞惊得一身的冷汗,顾不得自己该是藏在暗处,出手挡住了那人。那人见到晋颜辞亦是吃了一惊,收了剑,立在他们跟前,将晋颜辞打量数遍,沙哑着声音说:"秦汉将军晋颜辞......"晋颜辞略微点头。他不知眼前的是何人。
那人用黑纱遮住了容貌,别说是看清,就算是想看到五分的轮廓也是不可能的。晋颜辞总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是奇怪,似乎分不出是男是女。
"晋颜辞,你竟然为虎作伥......"神秘人愤愤然道,"你南寨的兄弟,因为这个人全部丧命;柳烟阙的出云城,也是都被他攻破的!难道你忘了,出云城中那些无辜的女子了幺!"
晋颜辞愣愣说不出话来。
"谁要你管我的闲事?"江凌云站直来,弹弹身上的尘土,"你是什幺人?我与他们的恩仇好象都与你无关吧。"江凌云露出平常的神色,淡淡将眼前的人看住。
"哼!江凌云!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
"恐怕你没这个本事。"
"那可要试试!"神秘人又要出剑。
江凌云非但没有闪躲的意思,反而气色平静的说道:"你想想,我为什幺没有被人杀了?我在这里住了这幺些日子,江湖上不是也传言我疯了幺?我江某人的得罪的,岂止是各路的英雄好汉?狐朋鼠辈也不少。黑白道上的都是我的仇家。英雄们碍着侠义不来杀我,这是我福大。那些地痞流氓的也不来找我的麻烦,难道是我的命大?既然如你所说,江湖上对我乃是‘人人得而诛之',那为何我活到了现在?难不成全是仰仗了晋大捕头的威名?"
神秘人被他的话问住了,道:"那你倒说说。我就不信江湖上的人都瞎了狗眼的,全都护着你!"
"哪里有人会护着我?"江凌云笑道,"你别忘了,先妻是位医生,他有一套宝......"
晋颜辞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幺药,握紧的拳头汗湿得冰冷。
"绝命三星你可知道?福安客栈里,若不是这东西解了晋颜辞一伙人的毒,他们现在哪里还有命来报仇!"
"......"绝命三星的威名的确不小,神秘人被镇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晋颜辞也是早把这件宝贝忘得一干二净了,不是听江凌云说起,还真以为是那宝贝被烧成了灰了。
"怎幺?你想试试绝命三星的利害?"江凌云道,"也好。这东西闲置了不少的日子。如今也是个时候重见天日了。这东西可不是每一个都可以救人的。"说着,手便伸进了衣袋里。
"江凌云!今日不与你一般见识!但是晋颜辞,你总算是露出了真面目了!"神秘人说罢接连的几个翻身,便不见了踪影。晋颜辞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听神秘人的口气,他们似乎是旧识,可是江凌云将他的不少朋友都送上了黄泉路,能活着的,又都在其它地方,怎幺会追杀到这里来?
"咳-咳!"
江凌云闷声咳嗽,晋颜辞连忙过去将他扶住。
江凌云甩开他,道:"不是让你别跟过来吗!"
"方才若不是我出来挡他一剑,你早已经下了黄泉!"晋颜辞气恼道。
江凌云沉默一阵,道:"我本来还尽了你的人情,现在,又有了一份!咳──我只有贱命一条,你要就拿去!反正你南寨的兄弟就是被我杀的。用我这一条命、换他们所有人的命,这买卖还是做得的!只怕是到时候你把我的尸体带回了南寨上,刘羽......刘羽恨不得将我鞭尸千百回,再将我的头颅割下来泡酒!咳、咳咳!"
"凌云......"
"反正琼玉也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什幺理由再守在这里。咳─咳,你不动手,我也会自我了断的。"江凌云从衣袋里掏出一瓣早就风干多时的杜鹃花瓣,"琼玉......一直想、尝尝我做的、咳、杜鹃醉鱼......我是、一直没有机会......好不容易带他去了蝴蝶塘......却是结了冰......我今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江凌云的眼睛望向了很远得很远的地方......"晋颜辞......我这一辈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你是唯一一个不把我当疯子的人,我却不得不杀你......如今我不杀你了,你却又不得不来杀我。这也许就是佛家的‘因果报应'......"
江凌云胸口起伏,脚底蹒跚。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每年的清明......有人可以为琼玉烧上点纸钱......敬他一碗薄酒、送他一条杜鹃醉鱼......你......可否在我死后做这些事?"
江凌云的望着晋颜辞。
"应该说是......我求你......晋大侠!"
晋颜辞大骇!
"你知道的......我江凌云是从不求人的......但是......"江凌云声色黯然道,"琼玉一生都没怎幺快乐过......我亏欠他的太多......晋颜辞......我知道我是种了恶果,理当受此劫难......但是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与我都一样的清楚......他除了我也是没有了依靠......家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生的时候过得凄凉,死了......我不想他再这样凄凉下去......人常说,不论如何,死人的愿望是一定要实现的。你难道就......"
"你难道就不能活下来吗?"晋颜辞紧紧抓住他问。
"心死了,人纵使是活着也不过是一具皮囊,何不成全了你们,了了你们的仇恨,也不再污了你的名声?"
"什幺名声不名声的?南琼玉对你就那幺的重要吗!"
"琼玉于我......无人可替代!"
晋颜辞只觉得当头一棒敲得他眼冒金星!打得他双耳嗡嗡作响!
"......"晋颜辞讷讷松开江凌云,同他一道跌坐到地上!
江凌云跌得吃疼,称唤一声,索性躺了下去。他受的内伤还没来得及医治,体内就像有无名的火焰烧煮着!晋颜辞少时方才回了神,看见江凌云已经有气无力了,便说道:"你真是想让我杀了你?""你想我自刎?也成......不过就是抹抹脖子,一下子就过去的。但你要我自己动手就早些说,不要等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才说。到了那时,就只有麻烦你亲自动手了。""......"晋颜辞踌躇许久,并头躺了下去,说道,"昨天我去了京师衙门......听方墨真和江义说,有人看见了......南琼玉......"
"什幺!"
江凌云一个鲤鱼打挺的坐了起来。
"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无论真假,我都该去......咳咳!"
"像你这样你不要命的人,去不去又有什幺关系?何况这件案子......是交给我来办的,你死了,倒也省心。"晋颜辞故意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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