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花香,风清。鸣见握紧他的手,头靠过去,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语欢理智断线,手中的轴线落地。鸣见在他唇上碰了一次又一次,小心细致。语欢僵硬片刻,突然将他抱紧,疯了一般吸吮,啮咬。鸣见被他推倒在地,伸手环住他的颈项,不知不觉中,启唇与他缠绵。草坪上,两人打了几个滚。眼为情苗,心为欲种,连血液都在沸腾。
衣服变作废物,扔得满地都是。楼台的窗口打开了一个小缝,很快又合上。在语欢准备进入的前一刻,鸣见突然推了一下他的胸口:"过些日子,你六哥要去京城办事,你和他一起去,好么。"语欢不问原因,直接点头。鸣见抿唇一笑,闭上眼,长腿缠上他的腰,挺身顶住他的昂挺:"进来吧。"
语欢从未像此时这般紧张过,抓住鸣见的手,按住胸膛:"我有点怕。"这话说的,就像是在下面一样。鸣见感受到他的心跳得不像话,玉葱般的五指轻握成拳,摇了摇头。语欢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腰,用衣服垫在下面,强忍住欲望,一丝一丝进入。鸣见仰起头,微微开口,深吸一口气。语欢俯身,含住他的舌,一鼓作气,冲入他的身体。鸣见身体明显一颤,还未来得及缓解,身体便开始被迫摇晃。
自称金枪不倒小公子的复语欢,终于失控,而且过度纵欲。鸣见身体一直很好,但是到最后,竟然都支撑不住。弄了一次又一次,从草坪弄到房内,从房内弄到桌上,从桌上弄到床上。到最后,两人都精疲力竭,语欢还像只八爪鱼一样,四肢缠在鸣见身上。就像小时候,刚捡他回来那般,天天吊着他,吼着要娶他。
之后的日子,以语欢的话来说,则是:神仙都没那么快活。语欢再不招别的小妾,干脆搬到鸣见的房中,衣服懒得穿,饭也懒得吃,实在饿得不行,叫别人送到房中,让鸣见喂着吃。
大家都说:语欢疯了。
语欢确实是疯了。鸣见的哀乐被他说成了天籁,鸣见送他的纸鸢,他天天挂在墙上。最后一不做,二不休,连楼阁名,都换成"天籁纸鸢"。
第十章 没落
语欢离家的前一夜,十三妾一起举行欢送会。语欢再一次堕云雾中,说没那个必要,要不了一个月,他就会回来。但是众人坚持,尤其是鸣见坚持,语欢只好顺着。
一堆人围在园子里,摆了一大桌子菜,后面还有一块巨型牌匾,写着:天籁纸鸢。语欢看着那牌匾,笑了笑,毫不避讳地揽过鸣见的腰,在他脸上吻了数次。鸣见淡笑,也不回避,其余十二人看得无语凝噎。嫣烟筷子几乎折了,吃东西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言之大骂格老子太恶心了。复松呸了一声,复语欢你这流氓。只有复容,安静地吃饭,一直吃,一直吃。这一夜的饭,他比谁都吃得多。
玩了一会子,语欢突然问道:"这饭是谁叫请的?"鸣见道:"是我。"语欢正待问原因,鸣见便轻声道:"有一段时间不能见你。"后头的话,刻意不再说下去。
语欢看着他,许久,悟意,脸红,别头。顿时胃口大好,喝酒夹菜,心花怒放。鸣见斟了酒,仰头,一饮而尽。开始还没什么,忽见鸣见喝了数杯,不胜酒力,脸上泛起酡红。语欢方想劝他,却见他伏在桌上,笑容苦涩:"今朝有酒,今朝醉。"
身旁的复容忽然抬头,看了看语欢,看了看鸣见,又埋下头,继续吃东西。
美酒,月夜,复小公子的别院,这一夜显得格外寂静。
酒宴过后,语欢自与鸣见共赴巫山。鸣见格外主动,要了一次又一次,结果两人都通宵未睡。语欢顶着熊猫圈,与复轩一同离开晨耀山庄,未与任何亲人多说几句话。
殊不知这一别,则已水阔山高。
这次与上次不同,只要想到鸣见还在山庄中等候,语欢一颗心就跳得七上八下,恨不得能乘坐筋斗云,一个骨碌儿打过去,一个骨碌儿翻回来。快马加鞭,总算于几日后抵达目的地。皇城繁华依然,语欢骄傲依旧。别说是紫禁城,就是天宫,他孙爷爷也不怕。只是来到这里,会不由自主想起一个人。一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
那是语欢心中的小秘密。以前未和鸣见一起,想想那人无所谓。可是现在有了鸣见,还想成这样,他觉得自己该给拖出去砍了。然后念经一般,反复对自己说,不要想不要想,那人不就好看点,没必要这么夸张。
说是这么说,想是这么想,可来到京城,透过重重人群,他总会想起当年那一幕:那人骑在白马上,从城门疾驰而来。头发飞扬,衣角翻舞,倾国倾城,高贵得不可一世。
天公不作美。语欢在长安待了半个月,都没见那人的影子,甚至连一点风声都未听到。复轩给买了一堆东西,左哄哄,右哄哄,语欢也没听进去。总之,心神恍惚。
闲暇下来,语欢总算有时间思考事情。这才猛地想起复容的事,想着告诉五哥,总要好过直接告诉爹。于是,趁着两人拜访京城的某个官员前,把事情全部告诉复轩。
复轩当时正在吃一碗葱花面,这事一说,面条半吊在空中,晃来晃去。语欢给他的呆样逗笑了:"五哥,你做什么呢。"复轩眼睛瞪得滚圆:"你说,复容跟九皇子一块儿?"语欢点头。复轩将面条咬断,筷子一摔,眼中霎时失去神采:"完了。"语欢道:"你真是一尺水十丈波。"
复轩苦笑道:"语欢,你真的想得太好了。你以为咱们家还像以前那样, 钱过北斗,米烂成仓?这几个月,山庄内风雨飘摇,领地四方云扰。爹早说,家中出现勾手,叫我们人人提防。因为你年纪小,大娘说先瞒着你。可我们如何猜得到,勾手,竟是你身边的人!"
语欢完全呆住。
复轩站起来,摔手扔了筷子,砸在地上,格外刺耳。语欢看着那筷子发呆,已然僵硬如木。复轩来回踱步,最后跌坐在地,哭丧着脸道:"语欢,完了,什么都完了!"
语欢脑中一片嗡鸣,起身,飞速奔到街头,随便拉了一名老妇,摇晃她的身躯:"这位大婶,你告诉我,晨耀山庄如何?复正茂如何?"那老妇惊呼一声,甩开他的手,逃之夭夭。
语欢手足无措,四处观望。
这时,身边一个卖菜老叟道:"这位公子,您是不是好久没有出门了?如此孤陋寡闻。"语欢回过头,茫然。那老叟道:"几个月前,晨耀山庄就已名存实亡,大家都知道复正茂要垮台,复家要完蛋了。不过,真正垮台,却是近几日。太子爷,九皇子和庆容小侯爷立了大功。再隔十来天,他们就会回来。到那时,天下才真正被大庆统一。"
似乎有东西堵在喉咙里,语欢静静听着,就似那些事与自己无关。
老叟道:"还有,听说复正茂一家子,除了晨耀七子中最后两个,都被捉住,近日正赶回朝廷。其实,晨耀这么容易被弄垮,还得感谢他们的小公子,复语欢。若不是他嗜男色,荒淫无度,小侯爷等人也无法打入晨耀内部。馔玉炊珠的生活过惯了,现在要被无数仇人追杀。我看他一想不开,指不定会自杀喽。"
软红十丈,八街九陌,车如流水马如龙。
语欢站在原地,如同泥胎石像。
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
回头,复轩一双眼通红:"语欢,我们不能再回杭州。回去,我们统统得死。走,哥带你走。哥身上还有些盘缠,找个小镇住下来,至少可以维持生活。"
老叟惊愕道:"语欢?"
语欢甩掉复轩的手,飞奔到马上,纵身,跨上马背,闭上眼,平静道:"要走你自己走。我不信。我不信。北是京都,西占乾坤,东南晨耀,合而大庆。晨耀是大庆的日月,千载长存!!"
复轩道:"你,你想做什么?"
"回家!!"语欢扬起马鞭,马儿嘶鸣一声,驰驱而去。第十章没落
儿时的语欢很会骂人,其中有一个频繁出现的词,就是抄家。语欢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从小到大,引以为傲的晨耀,会被抄家。当他回到晨耀山庄门口的时候,总算亲眼目睹到晨耀的倾覆,败亡。
金铺屈曲的晨耀山庄,一直都以倨傲的姿态,如猛虎,如卧龙,耸立在东南方。金碧,连楹,飞阁,流丹,尊贵得令人不敢直视。而语欢赶到的时候,不再有人景仰它。一群布衣百姓站在门前围观,讨论,私语。语欢跳下马,步履维艰。
山庄不再雄伟,不再巍峨。背后的青山白云,从未有哪一日,像这天一般萧索。
山庄大门被封条盖住。
门口站了一群官兵,以及被扣押的男男女女。
相隔太远,语欢看不到任何人。只听到女子的抽泣声,孩子的哭喊声。几个孩子,是语欢侄女。喧哗声中,伴随着仙仙苦苦哀求的声音:"大人,求求你,放过我们官人!求求你!"
一个官兵吼道:"你这婊子,滚!"
湛蓝哭道:"小姐,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复语欢那个负心人,早就卷了钱跑了,他不值得你这样啊--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我们都被他们给骗了,筱莆和复容早就有一腿,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你不要这样傻,小姐--!"
仙仙依然只是哭。嫣烟的声音跟着传出来,显然很激动:"筱莆那个小贱人!那是她背叛了夫君,她是娼妇!这群狗官想引夫君出来,我们不能中他们的计......"
啪!
话未说完,已挨了耳光。
嫣烟捂着脸,尖声叫道:"老娘就是骂了你们,你们能把我如何?狗官!有本事你们杀了我!我复嫣烟就骂死你们这群狗官!狗官!狗官--!!"z
没有人再动手打她。
所有人都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晨耀七子的妻妾。
"嫣烟姑娘,何必如此呢?你相公真跑了,生这么漂亮,不如跟大爷走了。"
"呸!什么姑娘不姑娘的!不就是个婊子!皇上说了,这群人由我们处置,我们在这里干了她,看她们那懦包官人出不出来!"
"干这泼妇?我才不要。还是这个好。"其中一人挑起仙仙的下巴,调笑道。
仙仙花容失色,一边后退,一边颤声道:"放开我,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求求你们,不要过来......不要,不要......我已有了他的骨肉!"语欢猛地抬头,震惊得说不出话。
"骨肉?"官兵们围在一起,眉头微蹙。最后,带头的一个低声道:"皇上说了,斩草要除根。"语毕,有些不忍地别过头,挥了挥手。
"不----"
就在语欢吼出这一个字的时候,仙仙的惨叫声,划破了黎明苍穹。
血溅上晨耀的红木门。
语欢双目圆瞪,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湛蓝发疯似的冲过去,抱住仙仙的尸体,眼中布满血丝,怨毒地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一群群,就像要将仇恨永远铭刻在心。牙关一紧,嘴间使力咬下,嘴角淌出鲜血。
湛蓝倒在仙仙的尸体上,主仆二人到底还是走了一条道。
官兵们都忙着收拾人,只有几个人注意到语欢,都像怕碰到脏东西一样,往旁边缩一步。
所有男妾站在一处,默默不语。女妾抱作一团,失声痛哭。
其实,早在语欢来之前,所有人都已被捕。复正茂,复夫人,复子姝,复子安,复惜茹,复婷,复语静,及入赘的女婿,都已被带回京城。剩下的,只有子安妻复雪,复轩的妻幽兰,以及语欢的妾。复雪,幽兰,星月已死,剩下的,都是嘴不硬的,或是漂亮的。
语欢几近崩溃,站起来,拼命往人群中挤。有人拉了拉语欢的手,仍是复轩。见语欢完全呆滞,复轩咬紧牙关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若忍不下去,没了小命,如何谈报仇?"语欢什么都不会,只知道慢慢摇头:"不,不,不,不,不......"话到此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鸣见,鸣见去哪里了?"他拼命踮脚,把男妾看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没有鸣见。
"鸣见,我要找鸣见......我不走,我要找鸣见。"语欢皱着脸,几乎要哭出来。复轩低吼道:"语欢!不要傻了!你若让他们知道鸣见重要,鸣见的命还能保吗?他脸上有烫伤,一定不会被重视,快点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远处传来橐橐马蹄声。披风雪白,在空中无限制地展开,如同海上波涛,混着黑发,回雪跄扬。那人身后,有两人共乘一骑,一男一女。女子在男子怀中,眼神忽悠。
前面的人是九皇子。后面二人,则是复容与筱莆。
语欢想要冲过去,提刀把他们统统杀光。可是,方走一步,见九皇子高坐在马匹上,忽然回头,目光凝聚在语欢所站之处。肤如凝酥,眉若春黛,却清高得如同神像。
语欢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从有过这种感觉,自己如此渺小。
语欢一咬牙,拉着复轩的手,飞速奔离了这个地方。
九皇子看着语欢,至始至终,没有说话。
杭州的玉屏,渐渐开始模糊。富丽堂皇的晨耀山庄,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几日后。湖畔,一间小屋。语欢坐在炉灶旁,搓手烤火。复轩推门进来,扔下两壶烧酒。语欢喝下一口,笑叹好苦。复轩一边笑着,泪珠子的溜溜滚落。
语欢麻木地靠过去,抱住五哥的肩,轻声安慰。给人一抱,复轩再也忍不住,眼泪豆子一般,骨碌骨碌滚下来,落了语欢一身。月没参横,春寒料峭,再是拥持,依偎,都找不到温暖。语欢拖了件一口钟,将两人包裹住,脑中一片空白。y
人到绝境之处,过分需求依托,常常会将所有伦理,道德,抛诸脑后。碧荧朱光,跳跃火焰之中,两人忽然开始亲吻,原始,狂野,将自己辜负的,背负的,全都发泄于情欲之中。
语欢一直没有哭。只有窗台前的灯火,一夜泪流。
次日,两人开始收拾东西。脱去锦绣长缨,换上粗布青衫,卸下云母冠;随意散发,系髻子;将花银换作减银,塞进包裹。捧起缸中的水,沉滓泛起,闭上眼,喝下去,味道古怪。语欢从生下来,第一次背包裹,其实不重,但是扛在背上,几乎可以将人压垮。两人面面相觑,才发现,再是富家子弟,失去珠宝金银的润泽,原来也可以如此庸庸碌碌。
站在门前,语欢沉默许久,仍无法接受事实。手握上门把,很紧,门却很沉重。复轩抓着他的手,拉开门,两人却大惊失色。语欢手中的包裹,不移晷落在地上。
门前站了一个人,长挑身材,华冠丽服,美目流盼,鼻若雪峰。眉心一粒蓝菱,如同宝石缀在雪中,浑然一个粉妆玉砌的灯人儿。这人生得好看至极,让人全然无法想像他狰狞的样子。只是语欢见了,觉得他比魑魅还可怕。而他只是静静站在门前,面容僵冷。
他终于没戴面纱。
语欢看着他的脸出神,几乎不会说话。
九皇子未看复轩,忽然抓住语欢的手往外拖,十分用力,硌得语欢生疼:"跟我走。"语欢没有挣扎,只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鸣见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