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件东西可以做他的心。”懿缓缓地说着,好像在自言自语。
他不等任何人的反应,返身走了,当他回到日曦宫的时候,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滴红红的水滴,这水滴此时就悬在曦、泠与懿三人之间。
“这是什么?”曦紧张地问道,虽然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一下。
“到这里来之前发现的,很漂亮的一滴露珠。”懿说着,声音里听得到他淡淡的微笑。
“那这红色的呢?”
“我的血。”懿答很平静。
“为什么?只要是露珠已经是很美丽的心了,用得着你的血吗?”
曦知道什么都晚了,已经无法阻止了,但他还是不愿让懿离开他,虽然是在很久已后,虽然他还会回来,因为被神人的血所成的物体不会超过五百年的寿命,这一点懿不知道,这是他唯一不知道的。
第一次曦有了私心,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懿,他不想他的朋友离开。
“我要让他与我们一样有着自己的思想,别去造就他的性格,曦,这是我唯一要求的。”懿静静地说。
只有泠,她什么也做不了。虽然她在恨,在心痛,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她什么也不会,曦没有赋予她,她就学不会。
懿为那具美丽的躯壳装上了心,让他的体内有自己的血在循环。唇上有了颜色,淡淡的一抹玫瑰的光,眼睛缓缓地,缓缓地睁开,闪着光华,映着他的发丝闪着美丽的色彩。
“懿,曦,泠。”他一醒来就知道了一切,而他的声音竟是这般的婉转、清丽,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懿说他的名字就叫君吧。
于是天界有了一个非仙、非神、非精灵的生命体君,然而他却是一个能够完全接近懿的人。在冷月宫中陪懿的又多了一个人,不过他是最特别的,懿那优美迷人的笑脸永远都只为他而展开。
非但如此,君有着所有的神、仙、精灵都不曾有过的性格——
善良、温柔、活泼、开朗、幽雅、恬静。
他的快乐中会藏着忧伤,他的忧伤中隐隐地又有一丝快乐,而在他生命的深处,埋藏的是坚强与叛逆,就好像懿一样,这连曦也未曾感觉到,只有懿知道君心底的东西。
懿已不能自拨,而在君心里,不断地重复积累着一种感觉--爱懿,从第一次睁开眼开始就注定了,这个给他血与心的人是他的全部。
虽然他只觉得对懿有一种离不开的依赖。离不开,这是注定的,打他被造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就这样过了五百年,君就必须离开懿了。
这个原因曦最清楚了,君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也不会留下,除非他可以下界去历一番尘世的劫难。
“不,我不要下界。”君的话令在场的三个人都呆了。
“可你如果不下界的话再过几年就会消失的,什么也留不下了。”曦有些急地说。
“不,我不要离开懿。”君固执地说,一对水汪汪的眼睛只看着懿:“我消失了什么也不知道,可我现在知道,什么都知道,消失了就没有感觉了,可现在我会痛。”
天哪,我干了什么?曦在心中叫着,我毁了懿,我毁了他了!
“傻孩子,你只顾自己消失了没有感觉,若你不见了,我还能快乐吗?你要我一个人守在这里吗?”懿的眼中除了君还能有什么呢?
“噢,懿。”君的话语中透着悲伤,眼中闪着痛苦。
“我会陪着你的,和你一起去。”懿微笑着安慰君,君也笑了,但他依旧有些不安。
“可是懿…”曦本能地想要阻止,虽然他明知不可能阻止。
“你知道不能阻止的。”懿淡淡的说。
“好吧。”曦无可奈何,如果在五百年前自己告诉懿就好,这样他也不会用他血为君做那颗心,也不会为了君而下界。
君与懿对望着,都微笑了;完全忽视了曦与泠的存在,懿摸摸君那头让他最爱的黑发,说了声:“走吧。”
于是天宫之中只留下了曦与泠。
“泠,你也想去,是吧?”曦转过头问呆立在一旁的泠。
泠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好,就是你们三个人吧。”曦叹了口气:“如果可能的话,想办法把懿带回来吧,不要让他在人间停留太久了。”
于是懿、君、泠就一块下到人界来了。
卫婆婆的屋子里静静的,只有他们三人的呼吸声,空气凝固了一般透着些怪异的气氛。
纪旻与紫蔚已听得呆呆的了,过了好半晌,他们才反应过来。
第七章
“后来呢?婆婆,后来怎么样了?快讲啊!”紫蔚急不可奈地问道。
“公主,王爷,这后来的事儿得后来才知道了。”卫婆婆笑着漫不经心地说。
紫蔚还要催着讲,这时小宫女进来说公主和王爷的宫女来请回去用午饭了,紫蔚与纪旻无奈,只得跟了宫女回去。
紫蔚还不忘回头对卫婆婆说:“明儿下午我们还来,你一定要讲完这个故事啊。”
卫婆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得有些诡异,不过紫蔚与纪旻都没有注意到。
“好神奇哦,那叫君的居然是一粒露珠变化而来的人。”紫蔚笑道:“他的头发被卫婆婆说得那么漂亮,我看只有纪旻你的头发可以与那个君媲美了。”
纪旻对她一笑,静静走着。他的康平宫与紫蔚与她母后所住的西明宫虽然是一个在前殿,一个在后殿,真的是两道殿门却只有一墙之隔。所以他们俩还有好一段要同路而行。
紫蔚一路上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她觉得那个懿蛮神奇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居然还有那么多的人会喜欢他,如果叫她碰上,一定要变变他的样子,这么冷冰冰地干嘛?她喜欢泠,也觉得她爱着一个不可能爱她的男人而好可怜。
而纪旻似乎什么也没听见,这只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看了那么多书都没见到过和这个故事相似的。唉,是卫婆婆瞎编的,可怎么就是放不下呢?
懿,懿是谁?
为什么老是想个不停?总有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像是好多年以前,在一片白色中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在对自己笑。总觉得这故事里的人都好熟悉,明明是从来也没听过的。
懿,他怎么了?后来他怎么了?他与君会如何在人间相遇呢?纪旻微微地垂着头,自顾自地想着,很多事情缠在脑袋里,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忽然听到几个人的惊叫声,纪旻觉得他在瞬间失去了平衡,双膝一阵钻心的痛,不等身子落到地上,一双有力的手已经护住了他。
原来纪旻低着头走路,心里想着心事,竟然一点也没注意到前面的一个小坎。
这一不小心一绊身子就扑下去了,旁边的宫女烟罗离得远那还抓得住?对面走过来的几个人中间倒是人一人眼明手快地一下子越过身前的人,扶住了他,谁知还是慢了一点。
“摔着了吗?”问话人的声音很亲切也很温柔,不过那调子却尽量地冷,纪旻能感到他是故意的,听在耳朵里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其实问话人自己也都奇怪,想我应非几时又这样关心过旁人?
不错,这来人正是应非,今天他正在家中习剑时,宫里就来人说皇上急召。虽然皇上经常关照他与弟弟不过总得换衣服吧?
谁知那人说了不用换,要马上就去见。所以他竟是穿着一身武衣就进了宫。也幸好没换礼服,要不这小孩子一定把牙给瞌掉了。
纪旻痛得说不出话来,他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只一个劲摇头。但当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竟然呆了,连头也不能再摇。
“懿!”纪旻在心中叫道,差点没喊出来。
不,不,不可能,瞎想什么?听卫婆婆说个故事就听出毛病来了,见了谁都想是懿。不,这个人不是懿,这个人是谁?我一定见过他,一定!
然而他不知道他给应非的震撼,这是谁?
应非努力要去想,他很熟,谁?是谁?头怎么会有点痛。
“王爷,您还好吧?奴才该死,照顾不周,累王爷伤了。”
“王爷,您还好吧?奴婢该死,照顾不周,累王爷伤了。”这时这前前后后的宫女、太监围了过来。纷纷请罪问安,正好打破了纪旻与应非的尴尬与困窘。
王爷?这难道就是传闻中那个康平王吗?
当年那个挂着泪微笑的小孩子?
应非在心里问道,不过这个问题只是一闪而过,他看着纪旻眼中的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几乎就要掉下来的样子,眉头紧紧地锁着,很痛苦的样子,他很想安慰一下他,管他什么王爷呢。
“痛吗?别哭啊,男孩子应该勇敢些。”应非柔柔地说。
愣了,应非愣了——为他的话愣了,在说些什么话啊?明知道他是王爷嘛,又不是自己弟弟。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而纪旻却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是他,就是他!虽然已快六年了,但这句话已深深地烙在纪旻的心中,这么久了,想不到会在这里再见。
这种场面,谁也没见过,御前侍卫的儿子教育王爷?
两个都是皇上正宠的人,能说什么呢?
一个宫人大着胆子进了一言:“应公子,皇上还要见您呢。”
“皇上要见应公子?”纪旻闻言却先发话了:“皇上不是出巡去了么,就要晚些才回来的?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皇上刚回来。”这宫人垂目应道。
“那应公子你快去,皇上急召您,等久了可别是要怪罪的,如果责怪了您,那就不好了。”
应非又愣了一下,这小王爷自己的脚痛行还顾不过来,就关心起别人来了?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旁边早有宫女过来扶住了纪旻,应非松开手,一拜而下:“王爷请,小人告退了。”
“这可使不得。我这王爷只是个虚名,而且我年纪又小,朝里谁也不用拜我的。”纪旻忙伸手去扶,旁边一个宫人便帮他把应非扶了起来。
“你快走,不用让我。”纪旻微微笑着说。
这个微笑又让应非吃了一惊。他定定神,回身走了,跨出一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纪旻一眼,只见他还望着自己微笑呢。
应非忙转过头来,大步跟着宫人走向长生殿。
“王爷,咱们走吧。”烟罗见纪旻还愣在那儿,提醒道。
“我的膝盖好痛,走不动了。”纪旻轻轻地说,似乎正忍着什么。
烟罗低头一看,哎哟不得了。什么时候这血都隐隐湿过裤子了。这小王爷当真是一点都碰不得。这可怎么得了?皇上要怪罪的。
“那奴婢叫人把椅子抬来。”
“不用麻烦了,只烦劳姐姐抱我回去就是了。”纪旻一向管这些比自己大的宫女叫姐姐:“也不用叫御医了,免得惊动了皇上,家里有药,敷上就是了。”
烟罗感激地对纪旻笑了。说实话这样的主子,谁不想尽心把他伺候好些呢?她轻轻地小心地抱起了纪旻,而旁边的宫女正唤着紫蔚呢。
从第一眼看到应非起,紫蔚就呆了,满脑子就是卫婆婆讲的故事,一直到现在也没回过神来。其实应非也看见她了,不过对于她,眼熟就是唯一的感觉,虽然似乎从来就没见过她。
“公主,回宫了。”
紫蔚还是不理,可急坏了这群宫女。
倒是在烟罗怀中的纪旻见此叫了声:“紫蔚姐姐,回去了。”
“哦。”紫蔚这才回过神来。
于是几个人又向前得,只是一路上紫蔚再也没说一句话,第一次见到活泼爱闹的公主这么安静呢,叫人不由得奇怪。
第八章
当今天子苍熙帝,正在长生殿的怡养阁里,这是他的寝宫。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寝宫里召见一位外臣的儿子,而且身边一个人也不准留。就算应明诀他…
唉,谁知道呢?皇上这么宠他和他那两个孩子。
此时的苍熙帝刚刚出巡回来,而且是半道而回。他只穿着便服,宽大的衣服摊在他半靠着的大躺椅上。头发披着,就只好鬓发束在了后面。
他人看起来有些憔悴,眉宇间透着伤感,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好像刚刚哭过。这是那个天塌下来都能微笑着撑住的当今天子苍熙帝吗?
是他!不过现在的神情却一点也不像他。
应非被带进了长生殿,只要走过那座桥就到怡养阁了。
“应公子。”送应非进来的那个宫人就在桥头旁立住了:“奴婢就引您到这儿了,皇上要单见您一个,过了这桥进去就能见着皇上了。”
应非虽不明就里,却也不想再多问什么,只是行了个礼,说道:“有劳公公。”便抬脚走上了天步桥。
应非走进怡养阁,走过一个小小的穿廊,到了正室。
那里边似乎一个侍候的人也没有。他不想冒然到处乱闯,只得在这里大声说:“小人应非叩见皇上。”
“在这边。”应非听到一声轻唤从东边暖阁传来,他忙忙地走向东暖阁。
刚到门口,正要说话只听里边唤了声:“进来。”
“是。”应非躬身进去了。
暖阁里有些暗,也没有点灯蜡。应非只看见一个人歪在躺椅上,虽然精神不太好,但威严却是天生的。
第一次见皇上,怎么一点也不怕呢?应非自己都觉奇怪。他还是按父亲教的照常例叩拜皇上,口称:“小人应非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皇上的声音有些古怪。不过应非还是照着做了。
为什么这张脸上找不到箐的影子?只在那双眼睛的深处,最深处藏些不易察觉的温柔与多情。
就只这一点,是箐的。
说他像明诀吧,不像,他有着明诀所没有的霸气。
在这一点他的确又像,像朕。
苍熙帝的心完全不能平静,甚至觉得有些痛。
明诀啊明诀,你叫我怎么办才好?
应非看着面前的皇上这样呆呆地盯着他,有些不自在,眼前的皇上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皇上应有的样子。那么俊美,又有些看似虚弱与无奈。不过应非生性沉稳也不会表现出他的不解。
“你起来。”从苍熙帝的口里传出很轻的声音。
“谢皇上。”应非起身侧立在一旁。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称什么小人臣子的,我也就叫你非儿吧。”苍熙帝叹了口气,停了停,他想起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又这么亲切地叫过他的长子锟悟。
“你父亲是这样叫你的吧?”苍熙帝问道。
“是。”应非应了一声,看着他。
“你过来。”
“是。”应非走近了那张躺椅。
“过来坐在我旁边。”
“是。”应非走到旁边想去搬一张凳子过来。
“我是说坐在这里。”苍熙帝抬起手指了指他所坐的那张大躺椅。
应非愣了一下,稍一犹豫,又应了声“是”坐到了苍熙帝的身旁。
因为进宫催急了,应非的头发只是松松地在脑后束成一把。苍熙帝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顺顺的,黑黑的,亮亮的,只是没有那么软。
“非儿。”苍熙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虽然御前侍卫的工作便是如此,以身殉职也是当做的事。
然后他不想啊,明诀应该可以不用死的,可他宁愿死,也要保住自己毫发无伤。
虽然行刺的事已经过了,但苍熙帝怎么都不会忘。那行宫里的三个武功高强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