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飔睁开眼睛,清冷的眼睛中有一丝讥诮:其实没有好人的,你们给我的,也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一丝怜悯罢了……
安儿叹息:“瑢瑢虽然向来小气,不到万不得已却决不会伤人性命——但是西莘国的帝王将相,可都是心狠手辣至极的!”
凉飔又倦了,缓缓地闭上眼睛:有区别么?……
安儿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信,只不知——烨太傅想不想见一见星明呢?”
凉飔的眼睛蓦地瞪大,然后转头看向安儿。——从始至终都低垂的眼终于看人。
安儿苦笑道:“你终于正眼看人了么?”
凉飔挣扎着要起来,秀衡连忙扶起他。凉飔张了张口,唇角便干裂开:“星明……”声音嘶哑。
安儿摇头笑道:“他那么歹毒的人,在水天殿里吃不了亏!”
凉飔蹙眉争辩:“他才没有……”
安儿笑道:“那是在你面前装的!他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你知道吧?”
凉飔脸一红,泛起薄怒:“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昶旭王爷的!”
安儿依旧柔柔地看着凉飔:“对,瑢瑢的性格很烂这我也知道。”
凉飔发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儿对秀衡使了个眼色,秀衡端上一盘糕点:“先生,吃点东西吧。”
安儿看着笑:这种清冷干净透着坚强的脆弱,往往是最招人怜爱的——瑢瑢,你个色鬼!
瑢鸠抱着流水回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了。
安儿翻了个白眼:“耽误了半天的路程!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南臻皇帝的寿诞了!”
瑢鸠打着哈哈笑道:“当然赶得及当然赶得及。”说完便把流水抱上马车,小寒和谷雨连忙铺好褥垫。瑢鸠轻手轻脚地把流水放好,偷香一个,柔声道:“好好睡哦!”
马车够大够宽敞,睡下流水和凉飔是足够了。
瑢鸠抬起头,指着人下命令:“霜降、谷雨,你们今晚就守在车里照顾着。小雪……”瑢鸠顿了一下,问:“惊蛰呢?!”
安白了他一眼:“我让惊蛰去打猎了!我想吃你做的叫化鸡了,不成么?!”
瑢鸠笑道:“成!怎么可能不成呢?!”打了个哈哈,接着道:“小雪你们剩下的人今晚守夜吧。现在么,去拾些干柴来,爷今晚下厨……”
小寒一声欢呼,顺手拉起身旁的秀衡,激动不已:“走,捡柴去!爷终于肯动手了……”
瑢鸠笑骂道:“说得好像爷亏待了你们似的!小雪霜降留下来,其他人捡柴去!”看着众人一哄而散,瑢鸠回头笑道:“安儿,我去打点像样的猎物来,晚上给你们补补。”
安儿似笑非笑地拿眼看着他,也不说话。瑢鸠摸摸鼻子,嘿嘿干笑两声开溜了。
流水猛地睁开眼睛,着急地拉住安儿的手:“安儿,惊蛰是不是又做什么了?”
安儿叹了口气,调侃道:“你们怎么那么关心对方?难怪瑢瑢要吃醋了!”
流水焦急地眼睛发红:“安儿,求你了……”
安儿无奈一叹,安慰道:“没事的。”然后笑笑:“要怪就怪惊蛰太笨了!”
流水靠在安儿怀里,痴痴茫茫地重复一句:“太笨了……”
凉飔第一次打量流水,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南臻小王爷敬钺铖?……”
惊蛰看着眼前的捕兽夹,犹豫了一下,用力地踩上去,好半天,痛得不那么厉害了,才坐到地上把捕兽夹卸下来,全身上下已经汗透。惊蛰深呼吸数次,才颤抖着从襟下撕了条软布,胡乱把受伤的脚包好。
瑢鸠远远地看见惊蛰一瘸一拐地低着头往前走,手里还拎着两只野兔三只野鸡和一只狍子。瑢鸠心中一登,去看惊蛰的腿,不禁恼怒起来,瞬间掠了过去。
惊蛰看见前面地上突然冒出一条影子,全身立即绷紧,好一会才抬起头。
怎么弄那么脏?!瑢鸠的眉头不禁又皱了皱,惊蛰更紧张了,也不敢动,手中的野鸡不小心掉了一只,惊蛰也忘了拾,瑢鸠压根就没看见。折了膀子跛了脚被倒拎了许久、这会正脑袋充血天旋地转的野鸡,一步一挪地从落日余晖中静止的两人身旁走开了(镜头后擦一擦汗,小野鸡说:真是凶险地死里逃生啊……)。
瑢鸠又看了他的脚一眼——还在流血!你没带伤药吗?!瑢鸠脸色很难看地上前迈了一步,惊蛰脑袋一懵,转身撒腿就跑。瑢鸠一拍大腿,忍不住就想要笑,跟在后面急急地追过去。
“你给我站住!”瑢鸠自认轻功了得,只是没想到脚上受了伤的惊蛰竟是用力全力地逃跑,不禁又急又恼。
“我不!”惊蛰一扁嘴,跑得更快了。
瑢鸠又好气又好笑:“你敢不?!”
“我不!”惊蛰匆匆地又补了一句。——天亡我也,前面怎么会有个水潭?!
瑢鸠这次真恼了,趁着惊蛰愣神的片刻,一个苍鹰扑食狠狠地扑了过去,两人齐齐地落到水里。
惊蛰在水里扑腾着,大声地叫喊:“我没做错事我没做错事!我没有做错事……”
瑢鸠趴在惊蛰背上露出两排牙齿,笑得眼睛都没了:好宝贝,你不那么可爱不行么?
“你没做错事你跑什么?!”瑢鸠拧干一块帕子,擦干净惊蛰的伤脚,上了药重新包扎好,居高临下地看着惊蛰,眯着眼睛问。
抵死不认!对!安主子说得!惊蛰一梗脖子:“我没做错事!”
瑢鸠的眼角上挑,嘴角上钩,意味深长,慢慢慢慢地吐出一个字:“哦?!”
第八章 插翅难飞
惊蛰明显地害怕了,有些恐惧地瞪着瑢鸠。
瑢鸠似笑非笑地抚摸着惊蛰欣长的脖子:“无痕,昨天夜……”
惊蛰连忙争辩道:“是烨凉飔自己不让我帮他洗得!”
瑢鸠笑了笑,揽过惊蛰软成一滩的身体,揉了揉他的额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昂着头说你绝不再向任何人磕头……可是那一次,你一头撞晕在我脚边——我好像记得三年前,我还给了你自由,却没有把胡乱伤害自己的权力还给你吧?”瑢鸠佯装凶狠地问道:“尤其是这个额头!我没说过他永远是我的吗?!”
惊蛰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一味地重复着:“我没有磕过头!我没有……”
瑢鸠笑得邪恶,在惊蛰耳边哈气,柔声问道:“哦?你没磕过头?那这个包……”
惊蛰急得满头大汗,死咬着一句话再不肯说其他:“我没做错事我没做错事……”
瑢鸠忍不住笑起来——就像有的人一着急就结巴一样,惊蛰顶聪明顶冷静的一个南臻王族暗影,居然一紧张就大脑短路!瑢鸠从来便是恶劣至极的,这点在惊蛰面前更为突出,此时他兀自抽出湿透了的中衣,在水潭里涮了涮,捞上来拧干,给自己和惊蛰擦起身来。
惊蛰吓坏了:“王爷,你、你、你……你又想干什么?……”z
瑢鸠叹了口气,一边擦一边道:“安儿让你把自己弄脏一点的吧?可他也没说让你在烂泥里打滚吧?!”
惊蛰一抖:“你……”怎么知道?!y
瑢鸠把污了的中衣又涮洗一次,再转过脸,故意不看惊蛰的脸温柔地擦拭着:“安儿是不是也让你趁着打猎的光景‘不小心’受点什么小伤之类的?!”
惊蛰眨了眨眼,紧张地吞了口唾沫——现在是争辩好还是闭嘴好?
瑢鸠一拍惊蛰的额头,笑骂道:“是不是还没想通安儿为什么让你受伤?!”
惊蛰侧脸低着头,偷偷拿眼角瞄瑢鸠——安主子,没说完吗?……
瑢鸠恨铁不成钢地拎着惊蛰的耳朵:“要整人要陷害人,就要不动声色地撇清自己的关系——有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害了人还推到被害人身上的么?!你以为烨凉飔惹恼了我,我把气都出在他身上,就不会找你们铖王麻烦了?……”
惊蛰惊慌无措,突然伸手抱住瑢鸠的腰:“我看不惯你朝三暮四的,我自作主张的,跟铖……跟流主子无关!你要罚罚我好了……”
瑢鸠狠狠地敲了他的额头一下:“讲理、争辩、诡辩、强词夺理,我哪一样没教过你?啊?!你竟然半天只会说一句‘我没做错事’!你的脚受了伤,你就不会说你额头上的包是不小心跌倒摔的啊?!让你把自己弄脏一点,是让你显得风尘仆仆困倦无力,让我不忍心罚你——作假有你那么明显的吗?我就不明白了!这一身泥,咋能这么均匀地长在你身上呢?!……”
惊蛰怯怯地应着:“嗯!”b
瑢鸠那个无力啊,那个无奈:“好了,咱们回去吧。——回去要说这些猎物都是我打的哦!不然安儿让我好看,我就让你好看!”
惊蛰连忙点头。g
瑢鸠背上用力把惊蛰往上驮了驮,惊蛰却自己往下坠。瑢鸠气恼地道:“上来趴好!你这样我更累!”这个人,对他说话,一定要直着说,不然等于——不然真等于对牛弹琴!
惊蛰连忙整个趴在瑢鸠背上,小声地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瑢鸠横横地翻着白眼:“一脚一脚的血,你不在乎我还心疼呢!”
惊蛰的心里暖了暖,老实地趴着也不说话。
走了一会,惊蛰闷闷地开口:“爷,您的手可不可以……”
瑢鸠哈哈一笑:“没事没事!好久没摸过了有点手痒……”
惊蛰窘迫极了,心里嘀咕:可是这样我痒!
好半天适应了,惊蛰才柔声细语地劝道:“爷,您可不可以对我们小王爷好一点?”
瑢鸠停顿下来,沉默了一会,淡淡地问:“我对他不够好吗?”
惊蛰闷闷地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可是我们小王爷也是显贵出身,从小也有长辈安排好的大小丫头,也是做好三妻四妾宠姬无数的打算的……那年见着了你,他告诉我,他说一样的人,有些看着就想疼,有些却无论怎样也只能当成花瓶看……再后来——那时候小王爷还小,他也只能听大人的话来判断是非。爷您不是我们,你不知道我们这种教育出来的人,对国家民族的那种根深蒂固的维护……爷!五年啊,您把小王爷绑在两翼楼里折磨,还有什么气出不够吗?”
瑢鸠苦笑了一下:“我说了不会再伤害他就不会在伤害他!我今天也没把他怎么样,你看你们一个二个都吓得!我像那么残暴的人么?”瑢鸠眼眉一亮,色色地道:“要不,无痕,回到我身边重新认识现在的我吧?”手又开始极不老实地上下摸索。
惊蛰大窘,许久,被瑢鸠调戏够了,惊蛰才喘上一口气道:“爷,别再纳妾了好吗?小王爷真的很苦的,本来您是他一个人的……”
瑢鸠怅然笑道:“可惜,他当年放手了不是吗?本来,我该是他众多妻妾中的一名娈宠的,那时我都想好了,我都不在乎,可是,是他不要我的。而现在,一切刚好颠倒了——我却绝对不会放开他的……”你不知道,他也不会知道——是你们两个毁了我的信任!我不想,不想再遇到那样的事,我不想除了你们再也一无所有,我不想在你们抛弃我的时候,是一个人……
惊蛰怔了怔,伏在瑢鸠身上,不再说话。惊蛰对他们上位者的想法不是很赞同,却也无从反驳。
流水曾经救过他,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在那里学到了忠诚……为了报答流水,他不惜以身犯险进入随遇宫……那个时候,瑢鸠喜欢逗他闹他,两个人是真心的相交——自己的性格,瑢鸠如何可以多做怀疑?……然后,找到禁室里缩在角落里的流水,然后被瑢鸠发现身份……接着便是疯狂的报复……没有救得了流水,反而让他受到更残酷的对待……自己呢?人人都以为他受宠的时候,他夜夜被迫承受那些器物,夜夜被迫看着流水被折磨被羞辱……逼得流水几次咬舌……后来,挣了铁索求着他不要恨了,然后想一头撞死在他面前……
惊蛰的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幸好瑢鸠看不见。
其实惊蛰从来都知道,瑢鸠曾经是拿他当兄弟看的,就像瑢鸠一开始就当流水是他的爱侣一样。
安儿曾说过:一个陌生人和你擦肩而过,看都不看一眼,你不会有感觉;可是如果是一个认识的人,你怎么想?如果是一个熟人,你又怎么想?如果是亲朋好友呢?如果是知己爱人呢?……
所以流水的出卖与背叛,惊蛰的欺骗与计算,才更加为瑢鸠所不能容忍吧?
三年前的那日,瑢鸠阴沉着脸说:我还给你自由,你给我滚!
问到流水,瑢鸠便发了狠,满目猩红:你给我滚你给我滚!我不会放过他的!我永远也不会放过他的!就算死我也绝不放过他!……
走?走又能走到哪里去?除了这两个人,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挂念?
于是服了软骨散,薄衣单衫地跪在两翼楼前,说不出口忠诚或者求饶,就那么默默的跪着……后来,便日日在内书房里伺候,和流水所在的寝宫,只有一墙之隔。
瑢鸠也不是,从不温柔的……
两翼楼?何为两翼楼?
瑢鸠说:两翼楼——任你肋生双翼,也插翅难飞……
小寒这边早就弄好了篝火,眼巴巴地张望着,安儿托腮坐着,看见瑢鸠背着惊蛰回来,讥诮地笑开:“呦!爷真是好能耐!一天累倒了仨!”
瑢鸠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边让霜降等人接过惊蛰边笑道:“安儿你还敢说!瞧瞧惊蛰把自己的脚踩进捕兽夹里的样子……”
安儿本着脸道:“你这是怪我了?要不是你三天两头的发疯,我用得着给他们出这么馊的主意?!”安儿摆摆手指向马车,扁着嘴一副就要落泪的样子:“对了,我还出了一个更馊的主意呢!赶紧去看看吧!里面说不定可以看见一个抹脖子的一个翻白眼的……”
话音未落,瑢鸠已经冲了出去。
第九章 挑拨离间
惊蛰的脸色变了再变,紧紧地盯着安儿。
安儿白了他一眼,冷哼道:“骗你们爷的!他们早都睡下了!”
小寒连忙拍着胸口安慰自己脆弱的小心肝:“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安主子您让他们两虎相争,您渔翁得利呢……”
安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霜降一巴掌拍在小寒的额头上,认真地教训道:“说什么蠢话呢你?渔翁得利,那是鹤蚌相争,两虎相争,那是必有一伤!”秀衡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