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继续吗?"族帝奥尔在距他们不足三步的地方发问。适才的交手中,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不错,有进步。"霍顿斯说着,以眼神示意三人退下。
族帝奥尔见状,随手抛开长剑,气势却丝毫未减。"把他还我!"虽然话中煞气十足,族帝奥尔却没有移动步子。
黛被打的脸颊已经泛青了,只是还未肿起来。嘴角流出的血顺着脖子流到被霍顿斯揪着的领子上。染了血的衣领勒进了肉里,那是足以妨碍呼吸的深度。
在这种情况下,黛的目光没有落到族帝奥尔身上,或者说,在确定族帝奥尔不会被那三个人所伤后,他就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霍顿斯。
霍顿斯从未参加过比武。可以说是他的不屑参加使得族帝奥尔可以夺冠。这个数度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男人即使只用单手也能战胜族帝奥尔。
就在族帝奥尔拼命思考可行的对策的时候,他看到黛的手轻微地动了。一直垂着的黛的手,只移动了很短的距离。但,只是这一小段距离,足够令族帝奥尔明白他的意图--黛的目标是霍顿斯挂在腰间的刀。
霍顿斯绝不是会粗心到会被人夺走武器的人,黛的举动无异于寻死。几乎同时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插不上手,族帝奥尔因即将发生的事实而恐惧得差一点嚎叫出来的时候,黛的手垂回了原位。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察觉到这转瞬间的变化,霍顿斯催促道:"怎么?不快一点儿他就要让我勒死了。"
族帝奥尔只有伸手去拣刚被自己扔下的剑。
霍顿斯不会因为对手没有武器就不使用随身携带的长刀。没有武器绝对没有胜算。但,使用武器就要有以命相搏的觉悟。即使抓住了霍顿斯转瞬即逝的破绽,族帝奥尔运气再好也只能战成平手吧。
"住手!"冰锋一般的声音切开了围绕在族帝奥尔和霍顿斯之间的沉重空气,冷冽的话语随之而来:"霍顿斯,父王要见那个人,现在,马上。"
忽然出现的公主殿下以从容不迫的声音说道。话中没有半分命令的成分,甚至可以说是淡然,但带着傲然脱俗的高贵、华丽以及优美,与她绝无仅有的身份相得益彰,令人无法拒绝。
霍顿斯干脆地放开手。黛的身体再度落到地上。在这之前,元帅大人有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告诉他:"再给你一天。"
连回应的余裕都没有的黛只能任由身体竭力地咳嗽。族帝奥尔没有留给他使呼吸平稳下来的时间就抓住他的双肩,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族帝奥尔狂吼一般地问着,同时用力摇晃黛的身体。其实,没有询问的必要。族帝奥尔知道黛想寻死才要去动霍顿斯的刀,怕自己的死使族帝奥尔记恨霍顿斯,以致妨碍族帝奥尔从政才打消念头,可是,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咳......领主大人......"黛在族帝奥尔的摇晃下,一边咳嗽一边极艰难地说道,"请,暂时,不要问......"
这令费莉耶想到了黛在马车上告白,于是,她见族帝奥尔没有放弃的念头便提醒道:"族帝奥尔,我说父王要见黛,不只是为了给你解围。"
一瞬间,族帝奥尔的眼神险恶起来,但他很快放弃似地叹气,然后一把抱起黛来,边叫着"混账老东西"边冲进寝宫深处。费莉耶无言地跟上去。
在强烈的意志的控制下没有将门踹飞,族帝奥尔踢开欧森帕卧室的房门后,仍不忘对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大骂:"该死的老家伙!"
此时,黛注意的不是缓缓转过身来的国王陛下,而是位于他们正前方的、几乎占满了整个墙壁的巨大画像。画中的女子有着与族帝奥尔相同的浅栗色长发和琥珀色的眸子,长且细密的睫毛微垂着,与略微抿起的嘴角一同将眼中理智的光芒修饰得稍显柔和。美得令人屏息的女子以专注的表情注视着画内未画出的某个东西,使那样年轻的脸和身材散发出母性的温暖。但是,这温暖仅限于她的注视,观者所能得到的只有被无视的痛苦。
之前一直注视着画像的中年男子给黛的感觉,就像是见到了二三十年后的族帝奥尔。极为相似的面容,稍深的发色,爽朗的笑容......但他深色的眼睛中有沧桑沉淀出的温和。这个男人很愉快地笑了。"怎样,漂亮吧?我特地换了一张,有没有看呆?"他用极明亮的褐色眼睛又看了一下画,对族帝奥尔说。
"你--"
"放下他吧。难不成刚刚吵完架,怕他跑了?"面对咬牙切齿地念着一个字的族帝奥尔,拥有整个佩拉拉的男人从容地问。看到族帝奥尔的视线划过一旁的床后落到椅子上,欧森帕陛下很没风度地大笑起来:"就算再宠他也不用玩儿那么激烈,老了以后有你受的!"
"可恶!你不用......"
"呦,受伤了啊?你不用一听说我要见他就自愧弗如地破坏人家完美的脸来减低我对他的兴趣吧?--他长的又不像你母亲。"心情超好地说着一口气听完能将人闷死的超长的句子的国王陛下根本就是把族帝奥尔当成小孩子逗弄着玩儿。
看着即使发现了异状也不由自主地被牵着鼻子走的族帝奥尔,黛不自觉地微笑了:能感觉到族帝奥尔非常敬爱这位父亲大人,如果他能对自己的母亲抱有同样的感情该有多好......这样的想法使得黛的微笑中透出些许悲惨的味道。
"喂。"族帝奥尔轻轻的叫黛,使他回过神来之后,当着欧森帕的面吻了他。嘴唇完全重叠的吻,只有牙齿碰到了一起。这之后,族帝奥尔将黛放到一旁的椅子上,然后在欧森帕的再三保证下心有不甘地退出门去。
门重新关上之后,欧森帕换上一副威严的表情,郑重地问黛:"我的儿子和女儿,哪一个更适合做国王?"
尽管因这个问题而感到诧异,黛还是从他的态度中体会到一点点炫耀的成分。"陛下......"黛刚要回答就见欧森帕将食指立在唇前,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接着,欧森帕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猛地将门拉开。
门的两侧,费莉耶和族帝奥尔都无声地贴墙而立。知道自己偷听的行经被发现了,两人相视一笑,无奈地耸耸肩膀,很有默契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向长廊的两个出口。
虽然是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屋子,但是,费莉耶和族帝奥尔几乎是同时折了回来。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发现里面没有声音后,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推开门。
此时,欧森帕和黛都已经不在里面了。
"再忍一下就到了。"
欧森帕稳稳地抱着黛,疾步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秘道里。
从声音中感觉到与族帝奥尔相似的味道,黛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明明是如此相似的人,为什么没有传出半点流言呢?
欧森帕用脚踢开了被遮掩住的出口的一瞬,箭一般直刺而来的阳光立即侵占了整个视野,模糊了一切的轮廓。待眼睛适应了周围的亮度后,黛发现自己正处身于一间通光良好的画室中。空旷的房间宽大的四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每一张都只画了一个女子--与适才在欧森帕卧室墙上的画像中的是同一个人--黛尔特蒙德。
"这些是全部--当年那些画师为了保命留下的东西。"欧森帕以浑厚有力的声音说道,"我想让你看的是这一幅。"
顺着他的视线,黛看到一幅巴掌大小的画。它与其它的画一样被雕刻精美的木制画框框起来,毫不起眼地挂在墙上。
画中的女子有些专注地注视着画框之外,睁得大大的眼睛像雕琢过的剔透的宝石,其内折射出的绚丽光彩中透出些许迷离的神色。泛红的脸颊与好像是在不知不觉中抿起的嘴角一同突出了她害羞一般不好意思的表情......这张脸一定是黛尔特蒙德,可是,有哪里不对。
"这张画,用黛尔特蒙德的脸画出了华娜莎的表情。"欧森帕直接给出答案后,从附近移来一把椅子,将黛放在上面,并替他调整了一下姿势,问:"怎样?--我一直想问你对它的看法。"前一句是问黛的坐姿是否舒适。
道谢之后,黛将视线移回画上。这张脸和这个表情,并没有哪里不适合。许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如果黛尔特蒙德能一直保有这个表情,陛下您不会遇见她。"
"就算见到了也不会爱上。"欧森帕补充道,"我的黛丽德......"说到这里,他发觉黛的眼神有些微改变,于是解释道:"这是习惯的叫法--算得上是报复--我的黛丽德把华娜莎当成被自己抛弃的纯真,不遗余力地守护。我一直很想看一看,有着这种表情的她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真的有人画。"
欧森帕深沉地注视着画中的人,将食指贴在她的头发上,缓慢地顺着画中的纹理划下来,说:"这幅画的作者就是塞尼克的父亲。"感觉到黛的惊讶,他笑了笑,接着说:"他当初答应过黛丽德,不为她和华娜莎作画。不只他,几乎所有的画师都有过类似的承诺。有心为这个去死的倒只有他一个。"
"陛下,塞尼克......"
欧森帕豁然一笑,说:"他当时看到了这个,就告诉了我你的事。他说你和它完全相反--你的确长得像你母亲。"
听到这里,黛忽然问:"陛下,请问,将过去的事情告诉领主大人的人是您吗?"黛问的是族帝奥尔知道他的名字的事。知道了它,就会知道他的母亲--华娜莎吧。但黛没有勇气确认--极度排斥黛尔特蒙德的族帝奥尔绝不可能平静地接受她的存在。
完全无视了黛的问题,欧森帕说道:"你和我的黛丽德真像!她从来不叫我的名字,弄得我也只好不叫她的名字。不过,族帝奥尔比我任性多了。你不顺他的意,迟早会吃苦头。还有,黛丽德也是叫我‘陛下'。"
没有理会他的戏弄,黛淡淡地问:"请问,是什么使陛下您想将王后留在身边呢?"
"想从我的身上推测族帝奥尔?没有用。你也不用那么紧张,我不过是个老头子么,怕忘了当年的事,找你来听我说话罢了。"欧森帕说,"我第一次见到黛丽德是在舞池中。敬酒的人排成长队,酒碗里都装得满满的。她一碗一碗地端起来就喝,爽快至极。当时华娜莎就跪在她脚边,扯着她的衣服哭。后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就想要她了。"说到这里,欧森帕闭上了眼睛,似乎回想起曾经华娜莎的哀求--"求求你,黛尔特蒙德,求你不要再喝了!......我不跳了,再也不跳了......你别喝了,求求你......",以及,不多时之后,黛尔特蒙德机极具诱惑的邀请。使他们相识的正是被混在酒中的媚药--黛丽德。
"我的黛丽德为了守护你的母亲不择手段。我本来想保护她,结果了解到她与你母亲的存在相辅相成,没有人能介入。这种事是期望不来的,嫉妒也没有用,我就大度一点,不在乎了。反正,我是空了半边肩膀出来,只要她想,随时可以靠上来。我儿子做不到这一步吧?"
黛的表情复杂起来。他艰难地自唇舌间挤出言语:"他......也许......可以。"
"那就是说,还有待验证咯?"
"......不是。"
也许是不满于这个回答,欧森帕皱起眉来,说:"有想法就说!不是他尽了力就行。对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方法,你不能太纵容他。到时候两个人一起后悔就遭透了。"
知道欧森帕有一半是在说他与黛尔特蒙德的往事,黛斟酌着开口:"陛下,人一生能遇到一个真心爱着且也喜欢自己的人,已足够了。"
"只是遇到吗?"敏锐地把握住黛前后用词的微妙差别,欧森帕说,"抱歉。我的佩拉拉应该是一个更容易生存的地方。无论是对你,你母亲,还是我的黛丽德......喂,抛开那些混账规矩,再告诉我一次:我的孩子,哪一个能够做到?"
稍微犹豫了一下,黛回答说:"族帝奥尔。"
"没错!"欧森帕很开心似地咧开嘴笑了,"不过,只有他不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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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去时没有再走秘道。在黛的再三坚持下,欧森帕放弃了像来时一样抱他回去的打算,却故意拉黛去看了御医。
长年生活在宫廷中的老大夫立即明白了国王陛下的意图,以多年积累而来的技艺尽心尽力地为黛处理脸上的伤的同时,不遗余力地拖延时间。
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黛保持了沉默。
这样,他同欧森帕一起回到挂有巨大的黛尔特蒙德的画像的房间时,已是下午了。
族帝奥尔一脸不快地坐在黛坐过的椅子上,狠狠地瞪欧森帕。完全无视他的视线,欧森帕说:"你也闹得差不多了。自己的人,脸肿成那样都不在乎,看来是该让霍顿斯下手再重点儿。"
"你说什么?"族帝奥尔"噌"地从椅子上窜起来。如果不是考虑到二人身份的差距,他一定已经挥拳相向了。
可是,欧森帕还是没有理会他,转头问从进门起就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黛:"怎么样?大敌当前,若是你出了问题,族帝奥尔也不会乱了手脚。和你在一起,他的思考和行动力都只会增加不会减低。这样,你还要抛弃我的儿子吗?"这番话无异于再度证明了之前霍顿斯去找黛的麻烦完全是出自他的指使。以那样的方式向黛证明这种事情,也只有熟知黛尔特蒙德思考方式的欧森帕才做得出来。
面对这样的国王陛下,黛缓步走到他的面前,背对着族帝奥尔,说:"陛下,我不是您的黛尔特蒙德。若将她比做昙花,我不及路旁的杂草。"说着,黛在欧森帕"何以见得"的目光下将手移上领口,眨眼间便解开了三颗扣子。
从黛手臂和肩部的移动判断出他要扯下缠在胸口的绷带时,族帝奥尔一个箭步冲过去,闪电般地将右手自黛的腋下绕过,把黛的手连同解开的衣襟一同握住。感到黛的手的温度低得惊人,族帝奥尔吞回即将出口的狠话,换用一贯的低沉且略带磁性的嗓音在他耳边低语:"既然在乎,就不要给别人看。"
烙在黛的胸口上的修斯缇坻的名字不是高傲的王族所能接受的。
回答他的是冰冷的声音:"知道的人足够多,我便不必在乎了。"
感觉到黛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也没有用,所以不去理会",族帝奥尔强行扳过他的身体,紧抓着黛的双臂,对着他空洞的眸子咆哮起来:"我不行吗?我,不行吗?!"
"不是......"黛将视线斜向一侧,梦呓一般低喃着,"不是您不行,而是我,不行......我说过,我不是只喜欢您一个人的,这对您不公平。我可以为了他们背叛您,却不能为了您背叛他们。"
没有了解到这句话说明黛对族帝奥尔的信任超过了莱达伊特和塞尼克,族帝奥尔抓住黛手臂的手一下子松开了,无力地垂下来,只有嘴巴还坚持着无谓的挣扎:"我不在乎。只要你留下来,我可以不在乎。"
"您在自欺欺人。"
黛过分冷静的话让族帝奥尔瞬间产生了窒息的感觉。
"真怀念。"欧森帕突然的插话令周围的空气一下子轻松下来。他就这样,以一个长辈兼朋友的身份用力拍了族帝奥尔的肩膀,说:"当初我也是这样追求你母亲的。加油。"
族帝奥尔不甘心地昂起头来,嘟囔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居然还是......"
欧森帕却大笑起来。
"对了,费莉耶呢?"
"还要处理毕米迪的事,所以先走了。"族帝奥尔回答完,又补充道:"你别玩太过火了!小心放出去的东西收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