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杀人犯————米克
米克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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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执的沉默是不会被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给穿破的。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我和他之间的这堵墙不可能用蛮力被打开......除非连同站在墙另一面的我也一并被毁掉。
"一大早不会就是来找我说这个的吧。"我摸索着披了件上衣从床上爬到了轮椅上。
王景笙到底是个懂得进退的人。他没有在纠缠下去而是带着我一起去了邵文君的墓地。
车程刚开到一半,我提出想先去邵文君母亲的家里看看。王景笙没有说甚么,方向盘一打弯便按照我的要求把我带到了这个城市的下城区的一幢房子前。
我并没有进去的意思。隔着车窗看着这幢对我而言完全陌生的房子,心头浮现出七年前在海边的情形,依稀还能看见赤脚站在沙滩前眺望着大海的那个瘦弱身影。我想这间房子并没有因为君君的故去而发生多大的改变,就像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君君的死,对她而言,仅仅是一笔损失。而这笔损失是否能够由我假死后赠与她的那笔钱而有所小补就不得而知了。
一定会的。我沉静的笑了。
如果邵文君的母亲贪的不是钱,又怎么会把她一直往邵家的那个火坑里推。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王景笙唤回了我的思绪。我转回头看向他。
"为甚么明知道邵文君的母亲是个不值得的人的情况下还要留一笔钱给她?"他盯着我,散发出一种乍看之下竟让我感觉有些脆弱的气息。
我又再度轻轻的笑了起来。一种很解脱的笑。
"帮助邵文君实现她原本想在自己所爱的人身上体现的价值,这样就很值得了。"我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所谓爱,不正是因为渴望去拥有和被拥有吗?至少让因为自己而拿到钱的母亲忆起那个早已亡故的女儿......这样也是一种满足啊。
哪怕只有一秒,或者两三秒,谁又不想去疯狂占据自己所爱的人的心呢?
我伸出双手缓缓抚上了自己的嘴唇......再也记不起当初君君在我唇上停留过的温度,而我,却永远忘不了她那让我恐慌的几乎濒临绝望的眼神。只要一想起,我就能随时随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我迟到了的,林昊的婚礼。
没想到王景笙却苦涩的开了口:"我,有没有在你的心里停留过?"
我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惊了一下,想起半个月前还在心里反复掂量,揣测过他的心思,不由得对如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有些束手无策。
我的忐忑不安落入了他的眼中,他也不由得眼色一沉。
无需解释。我们之间需要的是什么一直被我们俩极有默契的避开了。
空气呆滞了几分钟以后,王景笙理性的声音便传到我的耳朵里。
"等会你一个人和邵文君多呆会吧,我在公墓大门外等你。"
"谢谢。"这次我熟练的接上了回答。
七年了。当我再度接触到监狱外面的这个世界,我再次深刻的发现,无论我再怎么改变,而我眼前的这个世界却并没有因为我从头到脚的变化产生任何一点一滴的改动。
在我的世界里,唯一变了的就是以前那个任性吻上我的那个女孩,现在却安静的躺在了这个竖立在我面前的石碑下面。
我放下了手中带来的花束,轻轻吻了一下石碑上的照片,眼底渗透出再也掩藏不了的痛意。我缓缓跌坐在石碑旁,把头靠在了它的上面,望向了头顶上的这片清清蓝天。
君君,我给你带来了一大把开得正灿烂的向日葵。很小的时候就听说有向日葵的地方就会有阳光相伴,你现在在的地方会不会很冷?如果你不讨厌见到我,我愿意每天带着黄澄澄的向日葵来看你,然后在和你说会话。
君君......
我温柔的轻声叫着这个被我叫过无数遍的名字,慢慢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这光滑却有种赤裸裸钻进我手掌心的冰冷。
然而,君君,就算你浑身冰冷,这一刻我也要紧紧把你抱在怀里,我要用我残留的所有温度来温暖你......
君君,如果我这样做你可以回来的话。
我抬起头看向了这片湛蓝色的天空,仿佛又在蓝天白云间看见了她调皮的笑脸。我也随着这眼前的幻觉情不自禁的微微翘起了嘴角。
即使你不再回来,我也再不会松开我的手。君君,我以这颗也曾去真诚爱过人的心发誓。
望着这一边无际的天空,这双眼睛却悄悄流出了几颗泪水,这几颗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向日葵微微张开的花叶中,更加显得这娇艳的黄色鲜明撩人。
我轻轻扯了片叶子咬在口中,再也察觉不出原本属于人体分泌物的苦涩味道,取而带之的是君君特有的淡淡清新味道。
我安静的闭上眼睛,吹过我脸庞的是一阵柔柔的微风。
"真是一场煽情的表演。"一个尖刻的声音打断了我此时正在沉淀的思绪。我疑惑的睁开了眼睛。
还没有完全看清楚视线内的这个黑影轮廓,我的心霎那间就像被一个巨大的手掌紧紧揪在了手里。
没来得及做出甚么反应下,来人重力朝我踢来一脚。挨了一脚的我往轮椅旁倒去,看穿我试图抓住轮椅的滚轴借以站起来的意图,他更是上前往轮椅上狠狠一踢,轮椅便从我手掌里飞了出去,滚落在离我有五米开外的地方。根本顾不了刚抓住轮椅的手掌此刻被划破得鲜血淋漓,以往从未出现过的恐惧感让我发自心的大喊了出来:"王景笙!王......"
话音未落,我的喉咙就被此人死命的掐在了手里。他大力的用中指和食指抵住了我的喉管,其余的手指像绞绳一样扣在了我的脖子四周。缺氧的大脑让我感觉我头顶像降落了一层浓重的黑暗,这层黑暗凶猛而强烈,让我全身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无力的手连尝试去掰开这双强壮的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在这种对方一心想要掐死我的情况下我坚持不了多久,嘴角吐出一些白色的唾沫后的我干脆彻底的闭起了眼睛。
而这个凶手却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他仍然不放松他手上的力道,还一边疯狂的摇晃着我的身体。如果不是因为此刻的我是躺倒在地上的,这会肯定已被他象个破布娃娃一样在空中甩来甩去。
"怎么?不再叫王景笙来救你了?"这个恶毒的声音又再度欺上我的耳旁。
被掐住喉咙的我当然发不出任何连续的语句。但一听到王景笙的名字我立刻醒悟了过来,心中一紧,抬高手臂,把手指并拢聚成拳头朝他的后脑勺打去。受到这意料外的袭击,他在几秒间不知不觉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我趁着这个几秒的空档奋力用手肘往他脸上撞去。
好容易从他的压制下逃出去的我像只乌龟一样借助两只手臂用全身所有的力气往轮椅方向爬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此人越远越好。
恶魔当然不会自动消散。他虽然被我撞到了一旁,但此刻占尽优势的人却是他。他悠然的站起来,一边拍打掉身上的灰尘,一边还有些挖苦的讥讽我:
"你应该一边自救一边大喊王景笙的名字。"他冷冷的语气就算过了七年......不,过了十三年也未曾有过丝毫的变化。
我顾不得自身已在险境中无法自拔,朝他痛斥:"林昊!不要不知所谓了!当初如果不是我的落狱替你争取了一些时间,你以为你斗得过王景笙?"
王景笙在国内拥有的财富和地位是当时的林昊无法超越的......就算今时今日的林昊有了和他的可比性,可他何苦因为旧怨再度和王景笙结仇。
"你还不快走。"我偏过脸看向另一边,不愿正面和他四目相接。
难道还要在这里等到王景笙过来,让他亲眼看到七年前的仇人又回国了吗。他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像当年热衷于期货交易一样热衷于和敌人的斗争......
当年他曾用他那双闪闪动人的眼睛望着我说,他喜欢做期货的原因是因为往往一笔订单的交易便可以决定一个公司的生死。
他......自然也喜欢和有能力决定他生死的人为敌。这恐怕是除了王景笙是当年间接逼死他父亲的人的理由外,另外一个他挑战王景笙的原因。
他沉沉的笑了起来。这种笑声是我记忆里不曾存在过的笑声。
"你在害怕什么?"他玩味的挑起嘴角。
我愣住了。思绪仿佛回到了从前......我和林昊由于两人相处的时间比较久,有时一些小习惯会无意间传染给对方。
比如,当质疑对方说话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怀疑的笑容来。
我缓缓看向他......但视线内的焦点却始终不肯落在他脸上。
"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你没有必要再和王景笙斗上一场。"我冷静的开了口。
"那如果我一定要和他斗上一斗呢。"他酷似顽童的调皮口吻却再也不能向当年一样惹来我的浅笑声。
我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再次重新对上当年那对漂亮得像黑翡钻的眼眸:"你真要这样,我也不会阻拦你。只希望你可以让我置身事外。"
我们早已在七年前两清。你,我,都互不相欠。
林昊显然因为没有等来他预料的答案而有些意外。他眯起了眼睛,炽热的目光火辣辣的向我身上直戳过来。
"你这样说未免太无情。外界都在传闻你是他眼中最为看重的人,不但为你洗脱七年以来所受的冤罪,还替你找来外国的一流医师替你治疗。"
还未等他话说完,我哈哈大笑了起来,差点连眼泪也笑了出来:"当年我还是你传闻中的情人啊。这样说来,我未免对你太过深情。"
这句话像根毒刺般蛰到了林昊,自然也狠狠的刺伤了我自己。
顿时,我们之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林昊缓缓开了口:"你现在恨我吗?"
我摇了摇头。
他急切的上前几步,抓住我的肩膀死命的摇晃着:"为甚么?为甚么?"
我平静的看向了当年把整个的我连同灵魂也吸进去的这双深黑色的眼眸,悲哀的凉意从头到脚侵占了我的整个身子。
往往要等到一切的爱恨情仇都烟消云散之后,人类才可以如此坦然的相待彼此。
我淡淡的笑了,以如当年画展过后,远远看着被女孩子们围在中心的林昊的那个时候的轻声笑容。若在当年,一句为什么是断然不会从林昊口中说出来的。
"因为现在的我,不再对你有任何感情了。"我从容的说出了口,不带任何犹豫。
从今以后就让我们做普通的大学同学吧,走出大学校门后由于各自的忙碌而不小心丢失了彼此的联系方式......直到很多年后在人群里相遇,淡淡的互给对方一个颔首的笑容......
林昊,这些其实应该就是我在一开始要求的结果......因为贪心,我要的太多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下场。
事到如今,如果一定要逼问我现在的想法......那就是,我们永世也不要再见面......如今的我,连所谓的恨,我也给不起了。
我轻轻拿开了他拽住我肩头的手,细细的看向了他这张脸。这张脸已被不长不短的岁月洗去了十一年前的阳光颜色,而那双原本黑如深潭的双眸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只有嘴角才能让我忆起这似曾相识的笑容。
"林昊,我们都一样。我们都在很早前......"我诚恳的握住他的手:"我们亲身体会到了恨,是要用爱来做基础的。我当初假装不知你结识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想用我自己替你冲淡长年聚集在你心头的恨......然而,你的恨太浓了,也是我太自不量力了,所以......"
我说到这里毅然甩开他的手,将他的震惊含笑纳入眼底:"这些年来我过得很辛苦,现在的我,已经放手了。爱或者恨,是不会再出现在我的心里了。"
他敏锐的视线抓住我,毫不放松:"你其实就是在指责我,以前的云宇被我亲手杀死了对吧?"
我麻木的望着他:"这个我早就忘记了。你若想求证的话,只能说是死无对证。"
他突然又将他的双手掐上了我的脖子,这次我索性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一脸漠然的由他掐去。
林昊却又松开了他的手,待我睁眼的时候,看见了他一眼的酸楚。我在心里悠悠的长叹了一口气。他怎么会不了解我的喜好,每当我对一件事物完全放弃的时候,便会摆出这样的一副脸色出来。
"云宇......"他轻轻开口呼唤着我的名字,我一惊,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定神一看,竟然是我当初送给邵文君的项链。
"你!"大惊之下我竟会有些头发昏,拉住林昊的衣领。他一把抓住我的双手。
"对着一块石头怀念死了七年的爱人有甚么意思。好在我当年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不会让你失望的。"他低沉的嗓音压迫住了我的听觉神经,我的头皮开始一点一滴发麻。看见我一脸的惊慌失措,他又得意的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刻意拖长了尾音说:
"这就是你为我在白鹃然的画室里特地留下来的那幅画的回礼呀。"
我瞪大眼眸,发现这个在我眼前的男人此刻完全脱掉了披在身上的外套,彻底露出了他的恶魔本性。
"云宇,你说对了。我心底的恨太浓了,就凭你做的这些是远远洗不掉的。云宇,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要的是甚么吧?"
他的手冰冷的和我的手缠绕着,就像打了个死结。
我绝望的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男生,面目睁狞的朝他猛吐一口口水,然后像个疯子一样的和他扭打撕缠着,不顾一切的我完全忘了一个半残的废人怎么斗得过一个正常的男人。纠斗一番后林昊见他压制不了我的反抗,索性一弯腰坐在了我的腰身处,不顾我的双手拼命的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血印,也不管我怎么去揪扯他的头发......他竟一手抓住我的头发固定好我的头部,然后另一支手高高扬起,然后再重重落下,狠狠的打我的耳光。
我一开始只感觉到两颊处火辣辣的疼痛,两眼有些肿得睁不开。再到我眼角有些破裂,渗出一些血丝,眼睛虽是睁开的......却全是一片金灿灿的亮光。
慢慢的,疼痛的感觉虽然远离了我,我却无声无息的陷入了一片无声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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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顺利狙击了王景笙的资金后就跑去了欧洲。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做军火生意。我知道这和做期货一样是条不归路......等到我的生命过到快一半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无法回头的感觉。有时我也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这种感觉的。仔细想想,根本就想不起当初的感觉......有时真的很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但结束它的勇气却让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聚集,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等到我以可以中断的时候,却发现摆在眼前的竟然是一直以来苦苦避免的大结局。"
"你和生我的那个女人一样,一个生我养我,眼里却不曾有过我;一个号称爱着我,到处宣扬自己可以为我牺牲,却在死后留下一幅我的画像......你无非只是想告诉我,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模特......一个承载你那不能托付给收养你的女人的爱的模特......"
"白云宇,你的心里一定有我;我的心里也有着你,只不过我们都没有给对方留下彼此心中原本想要的位置。"
"云宇,你不能怪我。当初是我先站在了你的面前,可是却是你先走向我,是你先递给我那支削好的铅笔。"
"云宇,你知道吗?不管在重来多少遍,我们都还是一样的结局。因为......我们现在所站的位置就是我们最需要彼此的位置。"
"云宇,答应我,一直在我身边待到我死的那一刻。"
"林昊,再见你是件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的事。如果我能预料到七年后还要再看见你......我应该在七年前就跟着君君一起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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