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向北————kingofpain[下]
kingofpain[下]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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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走到汽车东站进入我的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早上5点多。我们趴到床上倒头就睡,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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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出事了。
我是在"事情"过去一个月后才知道的。那段时间我感觉老张很久没有给我打电话了,虽然我能想到他可能又碰到别的新朋友而忽视了我这种情况,但是没有五分钟就推翻了这种想法。我和老张虽然只是纯粹的炮友,但我同样对老张对我的做爱技巧的迷恋自信无比,就像某件工具用得趁手了总舍不得丢掉还要经常用用一样。虽然弄不明白老张为什么突然音信全无,但是我却没有怎么多想,直到有天晚上小小在酒吧告诉我。那时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听到后愣了一下,然后"噢"了一声继续和他们吆五喝六地喝酒,装作漠不关心。但是那天晚上后来的时间里我却一直在想着老张,想他碰到这件事情后会怎么样?事情严重到什么程度?他对这种事情怎么想?小小没有告诉我更多,因为他知道得也就那么多。那天他打电话给老张想约他一起吃饭,老张说:
"我离婚了。"
小小听到后也只是"噢"了一声然后放下电话,对身边棋子他们几个说:
"老张这段时间太忙了,等空下来再和我们吃饭。我们去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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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六,我给老张打电话。这是我自从认识老张以来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也是我第一次主动给一个在酒吧认识的同志打电话。老张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话也很简单:
"你过来吧。"
我过去了。老张好像老了很多。不是好像,而是确实。他的外表在慢慢地向他的年龄靠拢。老张的神情也比较冷漠,不再像以前给我开门时那样兴高采烈,而只是开了门让我进去然后关上门然后走回房间坐在沙发上。我坐在他的对面,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张闭着眼,眉头皱着。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扭头看别处。老张家里也变了,好像很久没有收拾过,有很多灰尘,没有什么人气。我学着老张的样子把头仰在沙发靠背上,也闭上眼睛。既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等他先说。过了很长时间老张才说话:
"你都知道了吧?"
"只知道一点。小小告诉我的。"
"小小知道得也不多。"
"嗯。"
"我离婚了。是她提出来的,因为她发现了我的事情。"
我看着老张听他说。老张开始向我说这件事情的详细经过。事情很简单,老张的妻子发现了老张的事情,对老张提出离婚,老张答应了,并且已经办完了手续。这样说起来有些太过简单,好像都是水到渠成不可避免,但是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换一种说法也许更能说明水在流动时所受到的阻力以及如何一跃而过。我不能把老张对我说的原封不动地搬出来,因为那样的话会又出现一个第一人称。我用自己的话说,除了这件事,还有老张与他的妻子的"因为所以",这样也许会让表达更清楚一些。
老张是个很花的人,不过不管他在外面怎么花,面对他的家人时他都是一本正经的,并且关于这方面的碟片杂志他都收藏得好好的。但是百密总有一疏,并何况老张防范的还是几乎每天都要睡在身边的人。老张与妻子结婚已经近三十年了,在他结婚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性倾向,但他还是选择了结婚,并且有了一个女儿。这让他的父母整天沉浸在天伦之乐之中,也让老张在同事之间树立了一个君子的形象,或者说是树立了一个模范丈夫的形象,因为在他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与其他女同事或者是发育很早思想又开放的女学生的绯闻。在别人眼里,老张是一个好丈夫,并且也是个对工作一丝不苟的肯于钻研的好同事。但这仅仅是在别人眼里,而他的妻子显然不是别人,是内人。据老张所讲,他始终提不起和女人做爱的兴趣,即使刚结婚时血气方刚性欲旺盛又不容易找到也不敢轻易去找男人的时候他也宁可自慰,但是他还是努力在履行一个丈夫的责任,每次与妻子做爱时都很卖力,似乎是在弥补感情上对她的欺骗,但是那个时候他闭着的眼睛后心里想着的却是一个男人的身体。做爱完毕,任务完成,看到妻子满意地依偎在自己怀里时老张却没有感觉赎罪后的解脱,而是更大的内疚。于是他越来越渴望找男人做爱,不停地找不同的男人做爱。
"也许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这么花的原因吧。"刚开始认识老张的时候他就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当时我的反应是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他又对我将同样的话再说一遍的时候,我却只感到心酸。
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张在慢慢地减少与妻子做爱的次数,年龄大了身体方面的理由,工作繁忙的理由,感冒了,出差太累了,明天还要早起开会,诸如此类。终于,在他四十五岁的时候他完全断绝了与妻子的性生活,但是他的花却一直没有改变。
"好像一下子解脱了很多,就肆无忌惮起来,好像是在弥补以前所受的委屈。"这是他对自己的又一个解释。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就是一个老头子在对环绕膝下的子孙诉说当年的往事,但是他的态度不是令人骄傲的"想当年",而更像是平静地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终于有一天,老张的妻子发现了老张锁在抽屉里的那些东西。这怪老张,那个抽屉老张几十年来每天都锁得好好的,但是有一天却疏忽了。老张下班回到家里后,发现妻子并没有做饭,而是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那个抽屉是开着的。老张明白了,也吓坏了。他轻手轻脚地把抽屉重新锁上,然后呆坐在床上。
老张与妻子就那么坐了一个晚上,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卧室,两个人谁都一动没动。
第二天早上,他的妻子走进卧室对老张说:
"我们离婚吧。"
老张抬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妻子,除了已经干掉的眼泪,什么表情也没有。他突然觉得如果挽留妻子继续让婚姻苟延残喘让自己的光辉形象继续保持的话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离吧。"
手续办得很顺利,还有财产分割。女儿已经很大了,已经没有什么抚养权可以争夺,并且也已经大到能够理解自己的老爸老妈也有离婚的权利。
"那天晚上坐在卧室里的时候我才知道,其实她对我早就已经有所觉察了,但是一直没有去想,或者说是一直不让自己去想,但是当证据确凿地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不能不想了,并且也不能不作出某个决定了。"停顿了一会儿,老张继续说,"也许这样也好,最起码她的心里会有个思想准备,不至于太突兀。她是个好女人,我一直不想伤害她,但是最后还是伤害了。"
这是老张对他的这段近三十年的婚姻的最后总结。此时的他面色平静,或者说面无表情。我没有见过老张的妻子,甚至连照片都没有。老张会带男人回家,他们家里不会摆放全家福之类的照片,因为老张在和别人做爱的时候如果扭头看到老婆女儿的照片会立刻阳痿。甚至老张在和别的同志在一起的时候也尽量不提自己的家庭。那个女人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甚至是连影子都算不上,而仅仅是一个干瘪的词:老张的妻子。但是现在我却对那个女人有了一种感情,甚至想看看她。我在心里毫无凭据地勾画着她的样子,脸在变来变去,却始终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哭泣的女人。
"你决定和她结婚的时候就已经在开始伤害她了。"我冷冷地说。
老张有点委屈地看看我,但是立刻又理亏地低下头去。他知道我说的对,我也知道我说的对,但是这个时候我却不想把过错归在老张头上,并且我开始为刚才那句话的语气感到后悔。在这件事上,老张是个犯错的人,但是却有另一个因素促使他犯错。老张无辜,他的妻子无辜,他们的女儿无辜,他们各自的家庭、单位也无辜,那到底谁该对这件事情负责?老张负担不起。
我坐在那里看着老张,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就像在大街上看到那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老人时所感觉到的一样。
"我现在是不是很可怜?"老张突然眼巴巴地看着我说。
我过去坐在他身边把他抱在怀里,拼命挤出一点笑容,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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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闷。无休无止的郁闷,但是却找不到原因。老马死了,周跳楼了,老张离婚了,我的工作还是没有任何改观,生活还是波澜不惊。这都让我心烦意乱,小飞对我喋喋不休地说他与沈红的事情也让我心烦,不是心烦他们之间的不顺利,而是嫉妒他们之间的感情。这一点我很清楚。波澜不惊的生活总让人心烦意乱,那个想法又一次冒出来,等我因为这个想法而冒出的浑身虚汗慢慢干掉以后,我决定想一想,再好好地想一想。只是现在那个想法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不是个好兆头。
郁闷让人难堪,它远不如愤怒充满力量。愤怒好像是把自己攥成一个拳头对着周围虎视眈眈,而郁闷却像一滩烂泥,甩都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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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5月北京有一个全国广告界的年会,一个对我们来说可以忽略不记的会议,领导把我们几个年轻的都派了出去,告诉我们只要在会议开幕时出现一下剩下的时间就可以随便我们四处闲逛了,并且当作是出差,可以报销,可以有补贴。公司里连会计算上全部年轻人共两男四女很兴奋地坐车去了北京。长城故宫颐和园天坛他们一个都不想放过,但是我只想去雍和宫。
小飞曾经对我提到过无数次这个地方,他以前在北京住过一年,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坐在大殿外听敲击木鱼声听念经声。终于在他们要去圆明园的时候我找到了机会脱离集体,来到雍和宫。
这是一座藏传佛教寺院,其实最早是几世班禅喇嘛来京面圣时的官邸,后来就成了历代班禅喇嘛在北京的行宫,亦是一座对外开放的庞大的佛教格鲁派寺院。所有的建筑古朴而气势恢弘,大开大阖之间却又无一不体现出巧夺天工的细致美好。游人很多,几对有愿而来的青年爱侣虔诚地跪倒在佛前,默默许下自己的心愿。
大殿中灯火明幻,悠悠排开的几千几万盏酥油灯便如佛祖洞悉万物的几千几万只法眼又似冥冥中早已天定的命运,繁复曲折却决不轻易示人,澄澈如眸明暗交辉,说不出的玄机巧设,周而复始几千几万年地往复轮回着。青灯古佛,那一双精茫内敛的眼早已度尽了尘世所有的贪嗔爱恨,于是拈花微笑了然于胸的便是救苦救难的六言真经。
檀香杳杳,青烟袅袅,倚门而坐的老喇嘛那层层叠叠的额纹中不知写尽了多少人世浮沉度化了多少郁郁心结,手握经轮佛珠暗转喃喃自赎如老树古钟般的安逸宁静,倏地微启深阖的双眼,向我挥挥手指向院中,一只飞鸟飘然远去。
心如雷轰,有如天机被窥破的恐慌,我快步走出雍和宫。
人潮如织。阳光正好。
我急匆匆地走出雍和宫,在门口拦了辆车回到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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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还没有回来,估计还在颐和园唏嘘感叹或者嘻嘻哈哈。我躺在床上,发抖,一阵阵寒气从心里往外冒。我裹紧被子,没有用。我放了满满一浴缸热水然后坐了进去,浴缸不大,我只能蜷着腿,只把头露在水面上。水很烫。不久我躺在满是蒸汽的浴室里睡着了。
他们回来时我还在睡着,看到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吓了一跳,以为我发生了什么意外,不停地拍我的头。我醒过来后他们才放心下来,开始给我不停地讲他们下午看到的听到的,兴奋不已,而根本没有多想我为什么会在浴缸里睡着,虽然我对他们说我有点累但是再怎么累我一个大小伙子也不会在浴缸里就睡着。不过这样更好。我擦干身子躺到了床上,感到疲惫不堪。他们看到我懒洋洋的,也觉得再说下去没有什么意思,就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推说是估计有点累了,睡一晚上就没事了。这是一个好借口,这样我就顺理成章地避免了晚上和他们去逛街购物。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等他们都出去后我穿好衣服下楼坐车去三里屯。在那里我随便选了个酒吧钻了进去,坐在昏暗的桌子边喝酒。
一直喝酒,不说话。
我又开始讨厌与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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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越是自闭,表达的欲望就越是强烈。这方面的一个例子就是我所访问过的一个设计师。那个每天要抽四包烟的家伙39岁了,还没有结婚。他画了十年的画,后来却成立了一家公司,做设计,做策划。从他的表述中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表达欲望的强烈。在访问别的设计师的时候,我总是会先拟定一个提纲让设计师过目,访问时顺着提纲尽快地结束,然后走人,尽量减少和他们面对面的机会(因为有些设计师实在是让我反胃,根本就不懂文化只会画几张毫无新意的图,却喜欢夸夸其谈地谈论什么文化)。但是他却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很快地打开了自己的心扉,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他的想法。我知道他只是在讲述,而根本就不在意我是否在听,是否理解、接受。在他滔滔不绝的时候他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没有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一样,把真正想说的也放在桌子上。但是我不在乎他的表达方式的"无礼",我能够理解他,因为我是和他一样的人。
我们各自抽着自己的烟,很自然,没有因为推让而产生客气的感觉。他在说,我在听,偶尔附和几句或反驳几句,但是不管附和还是反驳都不会使这次谈话产生任何改变,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在交流,我们只是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内心,嘴上说着过了就会忘掉的话。他的设计的确很精彩,比那些经常在各种杂志上刊登的作品好上千倍。访问结束时他送了我一个他设计的雕塑作品,一个祈祷中的男人,很抽象,几乎看不出形象。是的,祈祷中的人只和他的上帝在一起。
我喜欢这样的人。这种人要么不会和别人产生真正的交流,只要他觉得信任了你,他就会把心窝子里的话都会掏出来对你讲。这也是我喜欢喝酒的一个原因。我现在已经习惯一个人喝酒。与别人一起喝酒的时候,我会尽快地把自己灌醉,否则我无法和别人随心所欲地谈话,如果在酒桌上我没有办法和其他人交流也没有办法把自己灌醉的话,我宁可撒个慌说肚子疼而先离开。
我想找一个人说话,那种可以无话不说的人。我想起了Ryan。
"Life is hard, but it's got to go on."这是Ryan知道了我的悲观的时候对我说的。Ryan是个好人,他在美国。好笑的是他的电脑可以显示中文但是不能进行中文输入。网上有许多的中文输入软件,但是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好放弃了。也许他像我一样除了可以上网外,算是个电脑盲。于是他给我写信的时候用英语,我给他写信的时候用汉语,两个人用两种不同的语言进行交流却也能够彼此理解,在这件事上中西文化的障碍(指语言交流方面)只是个假设,实际上文化就是文化,根本就没有中西之分。
我一直弄不清楚为什么我没有办法和身边的人进行交流,而会和一个我根本没有理由相信的人每天通过网络联系。那段时间我把心中一的切想法都告诉了Ryan。 Ryan听了,然后告诉我他的想法,如果换成是他他会怎么做。我并没有按他的说法去尝试跟别人进行沟通,告诉别人我的真实想法,但是我还是很感激他。在和 Ryan的通信中,我能够感受到一种真正平等的交流,而不是俯首帖耳的听命或者是虚情假意的问候。我知道 Ryan是真正关心我的,在他"面前"我可以像个孩子一样无所顾忌地说话,也可以像同龄的朋友一样对生活提出自己的看法,而在现实生活中这一切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在我对身边的某个人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我会首先想到自己的角色:儿子、下属、朋友或者男朋友,而每一种角色都会决定我能够说哪些话和不能够说哪些话。在Ryan面前我根本就不会顾虑这些,因为我们几乎根本就没有机会见面,因此也就根本不必考虑角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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