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英也吓了一跳,这人与自己非常相像,只是气质柔弱得像空谷幽兰,仿佛天生就应该在别人的保护下才能生长,装扮虽然朴素,但仍掩不住丽质,眉宇间解不开的哀怨更让人怜惜,年龄在三十余岁左右。
那人见到白碎空,眼中闪过慌乱之色,连忙拾起木盆和衣物,转身匆匆离去。
白碎空叫道:"等等!"
那人足下更加快了,白碎空中忍不住呼道:"楚烟......"
耽英闻言浑身一颤,那人也顿了顿身形,最终还是停下来转身微笑道:"好久不见了,碎空。"
第六章
不知道上天是否作弄人,白碎空和耽英傻呆呆跟在楚烟身后,来到一座山下的小茅屋。
屋子里干净朴素,门口放了一双冬天穿的大棉鞋,显然不是楚烟的小脚能撑得起来,白碎空嘴里发涩,道:"这些年你和谁住在一起?"
楚烟让两人坐下,为二人倒了清茶,才道:"我堕水之后,被一个猎人救了,头一年大病一场,他一直照顾我,更怕我再次轻生,后来我想反正没去处,就留下来帮他打理家务,一转眼便过了二十年。"他的语气是那样平淡,对于再次见到白碎空似乎一点也没有欢喜的样子。
白碎空道:"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后来应该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
楚烟微微一笑,道:"这里如此闭塞,我哪里清楚外面发生什么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笨头笨脑,也不为我介绍身边这位公子。"
耽英抢在白碎空开口之前淡笑道:"我姓耽,单名一个英。"
楚烟点头道:"他就快回来了,不知道今天打了什么,要去‘翠云山'得一整天功夫,你们晚上在这里先住一夜,明天再赶路,我这就去准备晚饭。"语罢便要进厨房。
白碎空一把拉住他道:"楚烟,难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耽英见到这一举动,黯然垂首,恰巧被楚烟瞥到,轻轻推开白碎空的手,道:"会有机会的,你不是还有朋友吗,可不要冷落人家。"
白碎空缓缓收回手,沉默地望着茶杯。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壮汉,身材高大威猛,面容刚毅,背上还挂了两只山鸡。
这回轮到耽英发愣,那中年瞅着耽英,不由得呆了片刻。
"师兄!"
"师弟!"
天下间的事总是很巧,这中年汉子正是耽英的师兄于思明,因为他生性太过醇厚,不识变通,很不得霍清华的欢喜,加上资质平庸,胸无大志,喜好山林生活,从不过问世间疾苦,所以霍清华早早让他出师,独自生活去了。耽英却很清楚这位师兄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即使没有得到"天丝雨衣",功夫也应该在自己之上。
楚烟将于思明身上的野鸡拿下来道:"原来你口中的英儿便是这位公子,思明常常提起你呢!"后一句话自然是说给耽英。
耽英笑道:"我和师兄快五年没见了,都不知道他一直住在这里。"
于思明脱下短褂,憨憨地笑了笑,道:"师兄弟难得相见,我这就去杀鸡备酒,让楚烟做来吃。"然后看了看白碎空,拱手道:"鄙人于思明,请问兄台是?"
白碎空道:"在下白碎空,见过于兄。"
于思明听到他的名字,怔了一下道:"你就是‘西元帅'白碎空,久仰久仰。"
白碎空不好意思地道:"于兄客气了,本来我是陪耽英来看他师父,但天色晚了,恰巧遇到故交楚烟,所以在这里暂住一夜,还要请兄台多包涵。"
于思明笑道:"原来你和楚烟认识,那可真是太巧了,你们先说话,我去帮他忙。"
夜里白碎空辗转反侧,躺在他身边背对着他的耽英也睁大了眼睛。
白碎空知道他没有睡下,几次想开口同他说话,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天蒙蒙亮时,白碎空穿衣走到外面,来到昨天和楚烟巧遇的河边,竟见他坐在那块大石上发呆,遂开口道:"这么早就起来?"
楚烟似乎骇了一跳,回首望向他,嘴角绽放出柔和的笑容,道:"你不也是?"
白碎空在他旁边坐下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楚烟不答反问:"你呢?"
白碎空有一肚子的苦,却不知道怎么对他说,道:"我以为你死了,浑浑噩噩整整二十年,总想只有死了才能见到你,昨天在溪边看到你着实吓了一跳。"
楚烟笑道:"大概以为见到了鬼。"
白碎空摇首道:"是认为自己在做梦,因为每每只有在梦里,我才可以看到你的笑容,牵着你的手,可醒来的时候,面对的是冰冷的床和空荡荡的房间,所有的幸福在一瞬间消失了,因此我倒是希望自己如今身在梦里,一个永远不会醒转的梦。"
楚烟听着他的话,既心痛又感动,碎空的痴他又何尝不知道,但错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补也不补回来,他们无力让时间倒转,只有任其消逝。
白碎空握住他的手,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喃喃地道:"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吗,回到那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光?"
两行清泪滚落楚烟的脸颊。
耽英站在远处,呆呆地望着两人的背影,于思明来到他的身后,道:"他们的事我早已经知道了,二十年前白碎空没有死的消息我也一清二楚。"
耽英瞥了他一眼道:"为什么不告诉楚烟。"
于思明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意,道:"像他这样一个人,叫我如何放得下?"
耽英淡淡地道:"的确,他让碎空尝到了什么叫刻骨铭心,肝肠寸断,现在两人终于重逢,应该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于思明道:"那你呢?"
耽英皱了皱眉,旋即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道:"只要碎空重拾幸福,就是我令我最快乐的事情,倒是你舍不舍得的问题。我要去探望师傅了,等那两个人续完旧,代我向他们说一声。"
于思明道:"师父这阵子正在闭关,还不知道你能不能见到他。"
耽英道:"既然来了,总要去看一看才算尽了弟子的孝道。"语毕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于思明的视线当中。
白碎空四处寻找耽英的踪影,却不见他,回到房里再一看,他的包袱已经不见了。
楚烟准备好早饭,进来叫两人吃饭,却只有白碎空立在床头一动不动。
于思明来到在楚烟身后,道:"耽英一早就去找师傅了,他说不想打扰你们二人叙旧,先行一步。"
白碎空抓起行李,旋身冲出门,跨上马背,一声呼喝,骏马敞开四蹄飞奔起来。
楚烟和于思明跟了出来,于思明腾身而起,跨过数丈空间,越过白碎空的头顶,一个跟头撤住缰绳,马儿不得不停下来。
白碎空稳住身形,喝道:"让开!"
于思明脸上也显出怒容,道:"你走了,楚烟怎么办?"
白碎空惊讶地道:"小烟他不是早就跟了你吗,跟我走有什么关系?"
于思明一怔,转头望向楚烟,只见后者背转身去。
白碎空趁他不注意之际,抽过缰绳,迅速离开。
第七章
四人来到霍清华的房间。
白碎空将紫玉的粉末拿到香炉上熏蒸,等到紫玉的粉末干燥的发出劈啪的声响,再把自己的手腕割出一道伤口,滴到准备好的瓷碗,递给耽英道:"你闻闻。"
耽英接过碗,鼻子凑了上去闻了闻,道:"没什么特别,只是血腥味。"
白碎空将紫玉的粉末粘一点放在耽英的手上,道:"再闻闻这个。"
耽英嗅了嗅,发现粉末的味道和白碎空的血液味道很相似,但参杂着另一种血香,眉头一皱,心念电转,随即惊异地道:"和你不同的另一种血腥味就是楚烟的。"
白碎空道:"不错,紫玉就神奇在这里,人体随时都会散发着血香,所以凶残的肉食动物才会很容易追踪,紫玉吸收楚烟的血气,只要楚烟不是离我们千里之遥,就可以根据这种味道找到他。"
站在一旁的霍清华活了快一百年,头一次听说有这种追踪的方法,于思明也很惊讶。
白碎空道:"我的鼻子不是很灵敏,内功又没有你们三人高,所以闻不出其中的区别,找楚烟的事我只能帮到这里。"
霍清华粘了一点粉末,仔细一闻,的确不太一样,再一嗅,顿时觉得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楚烟的味道,道:"楚烟的确在这里徘徊很久,应该是经常整理我那些花。"
耽英俏皮的凑到于思明身上,用力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师兄的身上全是这个味呢。"
于思明顿时满脸通红。
霍清华突然将手按到桌子上,道:"有人接近我的小筑。"
耽英等三人同时一怔,半晌,小筑外有人扬声道:"小子玄音,奉家师宁初昊之命,特来拜见霍前辈。"
霍清华秀肩一耸,神态美丽不可方物,道:"说着说着就来了。"
耽英走出小筑,眼前白光一闪,一团肉乎乎的温暖东西扑上来,耽英连忙接住,差点跪到地上。
雪狐伏魔从耽英身上滑下来,不断蹭着他的大腿,表示亲热。
耽英摸着伏魔的头,俯身在它的嘴上亲了,道:"我的伏魔有没有乖乖的?"
伏魔似乎能听懂他的话,真的点了点头。
白碎空见一人一狐那么亲热,心中禁不住嫉妒起来,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跟一个动物计较那些有什么用。
霍清华瞅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黑衣人,这人身材不算高大健壮,长相非常普通,年龄在三十岁上下,从头到脚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内敛的气势以及蕴含在肌体里的力量却不容忽视。
黑衣人也察觉到霍清华在打量自己,拱手道:"玄音拜见霍前辈。"
霍清华点点头,道:"你来晚了一步,‘铁木犁'被人偷走了。"
玄音道:"来之前玄音已经占了一卦,卦象显示此行必生变故,果然不出所料。"
霍清华恍然道:"原来你就是宁初昊那个喜欢五行八卦,成天胡说八道的小子。"
玄音一怔,本来他以为霍清华是个满头白发,严肃的老太婆,没想到竟是看起来二十余岁的姑娘,而且神态和语气都很随性。
耽英站直身体,对玄音道:"‘铁木犁'失踪了,我们正要去找,文岚是否也来了?"
玄音点点头,道:"他说山里雾太大,在山外等着。"
耽英道:"那正好,有你们帮忙我们就方便多了。"
看着仕女为自己梳头打扮,白域莫名其妙的露出微笑。
耶律隆绣走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的笑容,走过去挥开仕女,两手按着他的肩膀,柔声道:"看你自己多么俊美,连我这个主人都比不上。"
白域没作声。
"为了让你永远保持青春,我派人去‘水芙蓉'那里偷‘铁木犁',那种植株既可以起死回生,也能延年益寿,青春永驻,我待你多好,你应该如何感谢我呢?"耶律隆绣抚摸着他的俊脸,用魅惑的声音在他道。
白域在听到"水芙蓉"的时候,袖子下面的手指就收拢起来,那不是耽英的师傅吗,耽英早就提过"铁木犁",那是用来医治他的好友阮行,如果被耶律隆绣偷过来,就不妙了,但他此刻却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他仰起头,淡淡地道:"你喜欢怎样都好。"
耶律隆绣飘逸出尘的脸上挂着不相称的诡异微笑,道:"我带你去看场好戏吧。"牵着白域的手,来到大厅。
大厅里跪着一男一女两人,身型瘦削,弱不禁风,穿着却很华丽,都垂着头。
耶律隆绣在正椅上落座,让白域坐在他旁边,揽着他的腰,这种暧昧的姿势还是头一次,白域不仅多看了他两眼,耶律隆绣亲了亲了他的额头,转向跪着的二人,道:"抬起头来。"
地上的两人将头抬起来,白域也不由得一怔,他们生得很美,年龄也只在十五六岁之间,女的如一朵白莲一般,清新淡雅,男的如白梅,清俊傲然。面对着出了名残虐的耶律隆绣,却毫无惧色,神情自如。
耶律隆绣对白域道:"喜欢吗,挑一个去服侍你吧。"
这样的话白域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应承的,之前他只要对任何东西或人感兴趣,那么对方就没好下场。
耶律隆绣一挥手,门外进来四名大汉,白域看到他们的时候,浑身一颤,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耶律隆绣的衣襟,就是这四个人侮辱了自己,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耶律隆绣在他耳边道:"选吧,选中了谁,另外一个就和你自己的下场一样,如果不选,两个都会很惨,全选也不可以。"
他这是在逼他作抉择,白域不禁踌躇,心乱如麻,他该如何做才能让两个年轻的生命不会凋零,即使选了,也会不得好死的。
良久,他才平静地道:"对我和对他们来说都不公平,你在逼我做残忍的决定,这样你会感觉很快乐,但是你的娃娃我会伤心,请体谅我一下吧。"这样的恳求他保证耶律隆绣不会拒绝,因为这个人很喜欢他的玩偶,高兴的时候什么都答应,毕竟他的兴趣也仅止于"磨练"玩偶的心,只要自己难过,他就满意了。
果然,耶律隆绣抱着他笑得像个孩子,道:"看我的娃娃多么善良,你不喜欢他们吧?"
白域道:"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喜欢,我怕的是我选的那个或不选的那个会成为你的另一个娃娃,我的地位就不保了。"
耶律隆绣想了想,道:"这样也好,就先饶了他们两个,哪天你喜欢,再来戏耍他们。来人,把他们带下去,不可以破了他们的身子。"语毕一下子将白域打横抱了起来。
白域为了保持平衡,勾住他的脖颈,虽然身体被耶律隆绣折磨得已经很瘦了,他可不认为自己可以被轻易的抱起来,耶律隆绣看起来倒是挺轻松。
"铁木犁"被耶律隆绣送来的时候,已经生出果实了,但却是两颗,如拇指般大小,白域还是第一次见过。想来耽英他们已经追来了,为了不让耶律隆绣把果实摘下来去配制长生不老药,他只好说自己想等它们再熟一些,拖延时间。
而且,在偷植株的时候,耶律隆绣的手下虏来一个人,刻下关在地窖里,恐怕是"水芙蓉"那方面的人,大概正受着折磨,该怎么救他,只希望耽英他们动作快点。
精心的给"铁木犁"挑虫子,之前应该被人很好的照顾,所以主干和叶子都那么强壮,虫也很少。白域在椅子上坐下来,将发髻上的玉钗摘下,黑发松散在两肩,镜子里的自己是那样精致,如画师雕琢一般,毫无瑕疵,薄唇浮现了不易察觉的冷笑。
窗外足尖点地的微弱声音没有瞒过白域的耳朵,隔着墙的那边是熟悉的气息,白域禁不住握拳。
白域捧着"铁木犁",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刚刚摸进王府的耽英,玄音和聂文岚分头搜查王府,今日耶律隆绣不在,正好方便行动。
耽英落在白域的别院纯属偶然,正要离开,就听到屋子里面走动的声音,连忙闪到大树的叶子当中,竟见到白域从屋子里走出来,手上捧着"铁木犁"。
白域淡淡地道:"出来吧,耽英,我知道是你。"
耽英旋身落到地上,惊讶地望着他,白域变了,无论从外貌和气质都改变了,但最令耽英惊讶的是他没有死,却在野律隆绣的府邸。
白域将"铁木犁"递给耽英,道:"什么都不要问,你们还有个人要救吧,跟我来。"
耽英只好跟在他身后,避开侍卫的巡视和下人的走动,以暗号叫唤玄音和聂文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