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森抬起眼看看他:“谁知道呢?有人只喜欢女人,有的却只能对男人发情,还有人男女都行。我不知道雨他是怎么样,不过他跟我说过,同性恋,要恋,那就一定要用心去爱的。但爱不爱这种东西又说不清,至少我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爱着哪一个男人。他只是跟男人上床而已。”
“…………”魏孝丞张着嘴巴,吐不出一个字来。
冬雨他,跟男人上床?那个洁白的人,腼腆内向,不爱说话又谨小慎微,好象是约会的话连女孩子的手都不敢牵。他跟男人上床?
“这——不可能!我有点没办法接受……你知道吗?我以前认识冬雨的时候,他……他是一个很……很透明的人,干净到透明,又老实又呆板……我根本不能想象他会——跟男人上床?”
魏孝丞的思路突然被自己打断了。冬雨和男人……也许……他突然想到了八年前的一个寒冷却燃烧着炽热的夜晚。
维森以为他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惊讶而已,他说:“我第一次见到雨,也许是你说的那样吧。”
“什么?”
“五年多前,他刚进大学,来我这里打过工。”
“他到你这儿打工?”
“是的。我看那是一个挺没见过世面的男孩子,怕他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告诉他这里是同性恋酒吧,来这儿的都是同性恋,让他好好考虑考虑。他先是吃惊了一下,我以为他会转身就走,结果他犹豫半天,还是要留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我也问他的,他说他路过这家店的时候就想进来看看,因为这家店叫做‘阿莲莫莲’。”
“什么意思?希腊神话?”魏孝丞昨天来的时候就听人说了,说冬雨是Anemone。
“Anemone是银莲花。雨的生日是一月十七,银莲花是他的生日花。雨说他有个朋友,每逢他过生日就送他十八号的生日花——雏菊,那是代表快活的意思。可惜他的生日花是银莲花,花语是‘期待’。
所以雨他一看见阿莲莫莲门口贴着的招聘启事,就说我也是在期待着,所以一定要留下,同性恋酒吧也没什么。”
“……然后呢?”魏孝丞有点紧张,瞠目结舌的想象着柔弱的小绵羊沦陷同性恋酒吧。
“呵呵,你一定以为我们这里的人教坏他了吧?”维森晃着脑袋,“雨没有做很久,才两个月就辞了。我也没有教坏他什么,我只是告诉他银莲花的真正的花语而已。”
魏孝丞没有心思关心那些个花花草草代表什么意思,他急急的问:“他只干了两个月?那后来呢?他后来到哪去了?”
“雨后来跟我说,一家事务所找他做模特拍东西,所以就不干了。我想想,他长得不错,身材也很匀称,也许干那一行有前途,就很赞成。他开始是挺犹豫的,他很怕生,那种花花绿绿的世界没有涉足过。不过我说,他也不能永远那么畏畏缩缩的,大学毕业以后不还得找工作?
后来雨就去了,做了几年成绩不错。只可惜他一年到头全国乱飞,学校里拉下了。本来是可以办休学的,但雨没有主动联系,校方找上门去,雨他妈妈刚好出了点事,住了院,心情也不好,没谈好,吵了起来。干脆就退学了。”
魏孝丞沉默着。怎么会发生这些事?冬雨大学没读完就退学了,那他现在就只有高中文凭,而且好像也已经不做平面模特了,那他以后怎么办?
魏孝丞一直认为冬雨会进个普通的大学读完,然后找个普通的工作,结婚生子。平平凡凡但温馨塌实,结果好像反过来了。
“那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个……”
“我不清楚,从那个小事务所跳槽后我就没了雨的消息了,大概是一年多前,好像是雨的妈妈去世,才又回到这个城市。他再进来阿莲莫莲的时候,已经是能征服这里所有同志的人了。
那时候的雨很热忠于一夜情,不管是谁,只要向他发出邀请,只要他看得顺眼,就跟谁走。而且他玩得很野,很张狂,一点不知道收敛,或是在一般人面前拘束一下。当时他们圈内很多人都知道雨的事,他的丑闻被报到他当时效力的Men’s uno。
其实那个圈子里瞎胡闹的也大有人在,只是雨搞得太大了,不少客户不愿用他做产品的广告模特。到最后,干脆就封杀了。雨倒也不在意……反正那时候,有很多男人愿意养他。”
维森最后叹后气:“这个城市原来真的有这么多无聊的有钱人啊。”
然后便是沉默,魏孝丞也沉默,他该好好想想了。
***
我大概只睡了一个小时,因为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亮。
虽然很累很困,眼皮睁不开,但酒劲过去后我的头脑清醒得可怕。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苦的哀号,好像一个蹩脚的工人把我的骨头拆了重装,每一根都装得不对位。虽然那个陌生的情人一再勉强的控制自己的欲望,尽量温柔体贴的考虑我的感受,但私密处还是流了血,每扯动一下,伤口的疼痛都象针一样刺激我脆弱的神经。
但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我是被胸口一阵剧烈翻涌的作呕感弄醒的。我突然滑下床,光着身体冲进厕所里,趴在地砖上就吐起来。那人吓了一跳,扭亮台灯跑过来。
“你晚上吃了什么?是不是食物中毒了?”我冷得发抖,胃部更一阵抽缩,吐得更肝胆沥尽。他紧张的用毛毯把我包起来,可是根本没有用,我剧烈的抽搐中毯子几次滑落。他又叫着“地砖上凉”,把我抱进浴缸里,一边开热水往我身上冲,一边让我趴在浴缸旁的马桶上继续吐。
好不容易停止,我摇摇晃晃的走回床边,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回去。
“等等,你身上还没擦干净,衣服都弄湿了!”
那个人看怎么说我也不理,也急忙三两下把自己的衣服也套上身,跟在我后面向撵小鸡一样的转个不停。“你要去哪?天,现在才四点半,喂——你听见没?至少等有了早班车再走啊,喂!”
出了门,他一路跟在后面走到酒店门口,我受不了的对他吼道:“闭嘴。滚!”他像吃进一只苍蝇似的瞪圆眼睛,张着嘴巴,愣在原地。我跌跌撞撞的进了电梯就倒坐在地上,一身冷汗。
沃尔的房间在我的对面,听到走廊里的动静就跑了出来,问“你上哪去了?!”我颤悠悠的插卡开门,进房一路脱衣服走进浴室里,对着滚烫的热水冲了一个多小时才有力气走出浴室,沃尔居然还没离开,红着眼睛坐在沙发上瞪着浴室的门。
他看见我身上被烫得红通通的,颈子、胸前和小腹上还有很明显的斑斑点点的痕迹,腿上因为动作太大流着下身淌出的血,吓了一大跳,把我抱到床上去,解开浴巾查看我的身体。
“怎么回事?是谁干的?看到那人的脸了吗?还记得是在哪发生的吗?”
他手慌脚乱的帮我止血,一边恶狠狠发问,好像我被人强暴了似的,我想笑,但震得太阳穴痛,笑得也好像难过的哽咽。他的责问里有关心,和不对等的质问。自以为是我的监护人,我还未满十八岁。
“不用忙了,他给我清理过了。”我说。
“他?”
“恩……”我慢腾腾的回答,“你以为我被人袭击吗,我还没那么惨。我出去逛逛,他刚好问我要不要,我没反对,就去他那儿了。”
“他……是个男人……?”沃尔想了好久才傻傻的试探。
我撑起半个身体,扭头看他,抿嘴一笑,“女人上得了我吗?”
“混账!你都干什么去了!?”沃尔突然爆发,猛的把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水泼洒出来,浅色地毯瞬间湿了一大块。
“你不是同志,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
我知道沃尔作为一个GAY虽然从不自认有什么不好,但他却很不赞同圈子里大多数人的滥交行为,不论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而且他甚至自责,一向性向正常的我会做出这种事来,可能是受了他的影响。我缓缓爬起来,靠坐在床上。看来是睡不了了。
“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买了蛋糕和礼物,要给你过生日?想给你一个Surprise?结果你一声不响的失踪,弄成这样回来……”
我垂着头,低声说:“生日?可惜我没晚生个几个小时,所以我没那个福气享受祝福。”
他大概没听清楚,侧着耳朵问“什么”,见我心情也低落的样子,坐在床侧轻声问我怎么了。我迷茫的在脑袋里搜索好久,才跟他说了以前的事,他是我所熟悉的长辈,是个有经历的同性恋者,我也许能从他那里得到告慰。高中时候,我曾热烈的期盼过一个男生,我甚至跟他上过床,但我与他并不是同性恋。
沃尔看着我沉默好久,他说:“RAIN,同性恋并不可耻,爱上一个男人并不比爱上一个女人辛苦或幸福多少。所以你需要好好想清楚的,并不是你和他是不是同性恋,而是,你,是不是爱他。承认爱上一个人,也是对自己的一种释放。”
是吗?那……是爱吗?
沃尔走了,没有人打搅我的睡眠,我却一直坐着,坐在灯下,无法闭眼。
我在回想,我自打见过魏孝丞的第一眼起,就时刻追随着他。从不敢于主动与人搭话的我,站到了他面前,结交他。我一直以为,因为魏孝丞太不一般了,是与我不同世界的人,所以我会对他格外在乎。可是细想,其实亦言也是个完全不同的人,虽寡言,却自主自信,与懦弱的我天差地别。
我又想到大学时那两段无疾而终的“恋情”,我是考虑到自己“也是年龄该交个女朋友了”这样的心理之下,对方也有这个意思,才同意交往的。但在交往过程中,我仍始终念念不忘,我是个与男人上过床的不正常的人,我无法与正常的女性正常的恋爱。所以没过多久便和女友分手。
因为我没有交到很多朋友,所以我无法简单的从和亦言的交往里区分,我对魏孝丞的情感,也许,会是爱。
我……看来是不能正常结婚生子了吧……原来我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我被一个同性吸引,我爱上一个男性,原来,有同性倾向的人,是我。
Anemone,银莲花,我期待的,果然是爱情。
会渐渐淡薄的爱情。
整整三天,我坐在床上没有动,三餐都是送进房里来的,结果我吃什么吐什么。沃尔急得跟什么似的,后来他白着脸告诉我,他有个小侄女就是得厌食症,跟我一样吃什么都吐,最后死了。
我又问他:“我也许真的爱上了那个男人……可是,如果……如果他不爱我,或者他抛弃了我,那怎么办?”
沃尔摸着我的头,好像慈祥的长辈;“RAIN,男人之间的恋情和男女没有什么区别。都有纯为性的放纵和交易,也有爱的背叛和离弃,幸福也需要争取和努力。即使是正常性向的男女,谁没有过一两段辛酸的经历?难道每个人都要因为初恋的失败而悲哀一辈子吗?
放开一点,他并不是全部世界,上帝会为你再造一个Adam!”
我从床上爬起来,叫他放心,我不是得了厌食症,也不会饿死。
终于,我能够坦然的笑,坦然的流泪,坦然的告诉自己:“丞,我爱你。”
第七章
魏孝丞把散乱的私人物品收拾了一下,案子已经结束,等待审理,他大概这一两天就要搬回检察院里去了。在调查组介入调查的期间,他一直是驻在警局里的。毕竟是刚归国入行的新人,自然没有领导们坐留办公室就可以遥控指挥的待遇,魏孝丞的工作就好像跑腿的,一边在冯磊他们这儿协助调查,一边随时听候检察院那边的召唤,备好书面材料,汇报情况。好在他这两年也收了收性子,再加上这工作是家里高压安排,否则他早一句“不干了”,拍拍屁股走人。
冯磊急急的换好便服,走过来拍拍魏孝丞的肩:“昨天晚上你去哪儿啦?不是又去那家店了吧?”
魏孝丞瞥他一眼,并不想开口。
“别激动,又不是我要查你的岗,是钱敏打来找你的。”
钱敏是魏孝丞在外留学时认识并交往的女友。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被丢进人生地不熟的西方城市,多得这位老乡的照顾。可以说魏孝丞能慢慢向着“有为青年”这个方向步步前进,除了季冬雨的精神支持外,多的是靠了钱敏的物质帮助。
到英国后也渐渐收敛的魏孝丞开始认真的与他人交往。钱敏是自立而有主见的新女性,两人有共同的生活节奏,对事看法也颇有默契。魏孝丞觉得他和钱敏之间的感情没有激烈的爱,但生活需要的是更多,尊重、信赖、协调,和习惯。更何况,他也承认,自己是挺喜欢钱敏的,所以在他回国后,两人就订婚了。
钱敏老家在首都,是军人之家,爷爷以前是个将军,颇有地位,他父亲如今也在参谋部工作。家教严苛,门风很紧,这样的教育下会出现钱敏自由奔放的性格,其实也挺诡异的。
双方家长对两个人的事很满意,但碍于钱敏在国外的课业还没结束,所以两人如今还是半同居关系,打算过几年再结婚。魏孝丞虽然一个人住,但钱敏偶尔满世界乱飞,就要到他那停留个两天。
“她昨天半夜赶到上海去了,但一直没碰见你的人,留便条在家里的话,你这种人肯定不看,打手机你又不接,就打来问我你上哪儿去了。我告诉她你查案子去了——就知道你是去会老相好,怎样,救了你一命吧?”
魏孝丞有点不悦的关上柜子的门,瞪了冯磊一眼。怎么他说得自己好像跑去偷情似的,他只是……只是去看看老同学而已。
昨天他跟维森聊过以后,就一直坐在阿莲莫莲的角落里,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想着冬雨的事情。他坐的位子是酒吧最深处,身后是杂务物房的门,另一边是通向店主私人地方的二楼楼梯。面前有个屏风和一盆花草挡着,很少有人注意到。事实上,即使有人知道他坐在角落里,但好像约定俗成的,坐进那里就是不想被打扰,所以也没人来跟他搭讪。
六点多,店里人逐渐多了,谈笑声和杯酒碰撞等种种声响让魏孝丞心烦意乱,死死的从屏风的一角盯着吧台和吧台不远的店门,脑子里一片空白。
七点半,季雨来了,单独一人进来的。他一在吧台前坐下,马上上来两个人找他喝酒。他依旧穿得很单薄,魏孝丞看见其中一个人的手很轻易就探进他的衣服里,轻搓他的腰际。因此,魏孝丞也立即的从屏风后跳出来,以自己的理智完全跟不上的速度,一把抓住那只狼爪,一转手腕儿,擒得那人哀号连连。
魏孝丞跑出来的时候撞倒了桌子上的装饰花瓶,咣铛一声碎裂的声音让全场都安静下来。被扭住手的男人人忍住痛,但怎么也挣扎不开魏孝丞的牵制,恶狠狠的吼着“你干嘛?有病啊!”
魏孝丞愣了一下,转头看看季冬雨。季雨还保持着刚才和人调笑时的姿势与表情。他背靠着吧台,一手手肘抵在台上,另一手拿着杯子,翘着长腿,懒洋洋的回望魏孝丞。他的眼里一点没有被突然跳出来的人打搅到的惊吓,好像一早就知道魏孝丞坐在哪儿似的,含笑相对。
不过魏孝丞顶不喜欢他那笑容,像对着镜头拍照的模特,笑得很假。或者说,是魏孝丞看不出他为什么笑,笑容中蕴涵着什么——而那眼神下又确实夹杂了许多复杂的情感,只是魏孝丞看不明白,所以他不喜欢。好像自己做的事全是小丑的胡闹,季雨根本不需要他的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