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谋士不想被推倒by庄九儿
庄九儿  发于:2025年12月24日

关灯
护眼

这些年来齐国有难,齐王也总是第一个向赵王开口。
季恒想了想,问道:“若是托赵王,这价格能再降一降吗?”
左廷玉道:“听口风,恐怕是不能了。郑虹的管事一再说,这价格也是看在赵王的面子上才能给到这么低的。”
那看来下降空间不大,并且采买一事也不宜拖太久。
此时不过六月初,真正的夏汛并未结束,甚至有可能尚未开始。
且说来惭愧,那次蝗灾过后,季太傅看季恒有这方面的天分,便请了一位云游仙人来教他算卦。
他那师父的确很神,季恒也跟着认真学了。
这些年来,他因了解书中情节,也曾多次向齐王进言。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穿书来的,只能说自己是打了一卦。
他会把卦象往自己已知的信息上去靠,一开始只是瞎扯,可扯着扯着,还真就扯出那么点感觉来了,并且开始对此道半信半疑。
他穿越都穿越过来了,又有什么玄学是不敢相信的呢?
前日他心里不安,便又试着打了一卦。
不同派别可能会对卦象有不同理解,但总之在他们这一派中,那卦象不太好,并且与瘟疫相关,这也是他想要尽快采买些药材的原因之一。
季恒想了想,说道:“那便向郑虹采买吧。”
隔日,公帑里的钱便批了出来,由左廷玉负责带队押解,运往了赵国。
这么大一笔钱出库,季恒夜夜都睡不安稳。
而在此期间,姜洵守丧结束,搬回了太子宫。齐王与王后灵柩则仍停在殡宫内,要等几个月后择日而葬。
雨还在下,自入了五月,齐国便少有晴天。
而就在六月下旬的某一日,济北郡守发来了急报,表示河堤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济北郡位于河道转弯处,前阵子,郡守虽征调民夫对河堤进行了加固,但在滚滚奔流的河水冲击下,却也已是岌岌可危。
郡守命人沿街敲锣打鼓,叫堤坝附近的百姓尽快转移。
只是郡府人手有限,大家跑断了腿,也无法通知到所有区域,尤其那些人口不多又有些偏远的小村落。
村子里还有许多老弱病残,他们的亲人此刻因各种原因不在身边,但郡府根本抽不出人手来帮助他们撤离危险区域。官署的公文、物资也需要尽快转移。
总之是人手不足,火烧眉毛,十万火急!
季恒接到急报,紧急召开了廷议,请属官们入宫相商,问道:“此时能否调用军队?”
一来,尽快通知到所有偏远村落,二来,也要帮腿脚不便的老弱病残完成撤离,救人要紧,三来,也要帮郡府转移公文与物资,减少损失。
话音一落,谭太傅却看向他道:“还是太过冒险。”
诸侯王没有天子诏令而自行调用军队,此事兹事体大。
若是此时此刻,匈奴兵兵临城下,那么紧急调用军队完全没有问题。
可“区区”一次洪水,河堤又尚未溃决,私自调用军队究竟合不合适,这分寸不好把握。
关于齐国水情,季恒早在上个月时便已上报了朝廷。
可不说此事,连先前齐王薨逝的奏疏,天子也尚无答复,也不知长安那边是什么情况。
国相与天子之间另有一条汇报线,也不知国相那边有无消息?且国相是天子派过来的人,一方面也代表了天子。
季恒便问道:“不知申屠大人以为如何?”
申屠景自然没给他好脸色,说道:“调用军队如此大事,我可不敢妄议。你既掌着虎符,那便由你自行决议吧!”
听了这话,姜洵第一次在廷议中开了口,说道:“若是天子诏令迟迟不来,我们难道就要坐以待毙吗?那么多百姓正处于危险之中,明明有方法可以救,又为何要见死不救?!我是齐国太子,我……”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阿洵!”季恒连忙打断道。
下一句话千万不要说出口。
刚刚老师说他太过冒险,他还觉得老师反常,老师何曾是这种明哲保身之人了?可此刻倒是能与老师共情了。
谁第一个说出要调用军队,后续出了事,谁便为此担责。
何况姜洵身份特殊,他是将来的齐王。
诸侯王本就受天子忌惮,而姜洵小小年纪便如此有主见,还敢私自调用军队,这话传到天子耳边可还了得?
一旦犯了天子忌讳,那么往后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不做什么,便都是错的了。
但处于危险区的百姓,他也不可能不救。
他说道:“是我经验太浅,考虑得太过简单了。可高皇帝分封各路诸侯,便是要诸侯王到各地去替天子保境安民,分忧解劳。而身为齐国属官,封国百姓有难,我们也不可袖手旁边,否则便是渎职,有负天子重托!”
这一点属官们也表示认同。
季恒继续道:“没有天子诏令,军队不宜调用,那么还是征调民夫,按徭役来算。”
他刚刚是考虑到河堤不知何时会溃,而民夫没有接受过统一训练,做这件事会有危险。
不过转念一想,召集一些懂水性且自愿参加的人,出勤一天按多天来算,倒也能平衡。
他道:“民夫组织性不强,现场需要人来统一调度,而济北正缺人手,我决定我要过去一趟。”
这已经是非常两全其美的折中方案了,属官们也纷纷表示认同。
而话音一落,姜洵便道:“那我也要去。”
另一旁,谭太傅也幽幽道:“……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去了也能帮上点忙。”
于是三人收拾好行李,隔日一早便从临淄出发了。

季恒与姜洵同乘一辆马车,谭太傅的马车则跟在了后面。
姜洵坐季恒身侧,抬头看向了季恒道:“我还以为小叔叔不会同意我和你一起去,会说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叫我什么都不要管。”
季恒笑道:“有句话叫‘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你是未来的齐王,亲历抗洪现场便是学习。再者,叔叔可能也有点‘私心’……”
姜洵道问:“叔叔有什么私心?”
季恒道:“叔叔毕竟只是齐王宫门客,无官无职,济北官员未必肯听我调遣。而你是太子殿下,你的话他们肯定要听。”
姜洵“哦”了声。
路途漫漫,两人也只能闲话解闷。
既已说到这儿,季恒便又继续说了下去,喃喃道:“你父王虽把符印交到了我手中,但这符印,也未必真能掌在我手里。天子诏令未到,一切便还都是未知数。不过阿洵放心,”他说着,摸了摸姜洵的头,“无论如何,叔叔都会信守承诺,守在你们身边的。叔叔一定会帮你。”
阿兄叫他帮阿洵辨别是非对错,辨别善恶忠奸,可什么是是非对错?什么是善恶忠奸?有时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但他会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来辅佐姜洵。
姜洵听了这话却忧心忡忡道:“皇伯父不让叔叔掌国印,那会让谁来掌国印?国相吗?”
“那倒不会。”季恒道,“国相手中有相印,诸侯王手中有国印,是要两者相互监督、相互制衡的意思,若都掌在国相手中,岂不成了监守自盗了吗?”季恒道,“不过天子可能会让你亲掌。当然了,这也问题不大。”
听到这儿,姜洵果然又开朗了,说道:“问题不大!如果济北官员不听你的话,我就让他们都听你的话,如果皇伯父叫我亲掌符印,不可假手于人,那叔叔叫我盖什么我就盖什么,叫我不盖什么我就不盖什么!”
季恒简直哭笑不得。
两日后,三人抵达济北郡。
用于征调徭役的竹使符,已于廷议当日下午便快马加鞭送到了济北。于是三人抵达时,征调工作已初步完成。
三人在郡守、郡尉陪同下,准备先到河岸边看一眼。
大雨还在下,雨珠“噼噼啪啪”击打着马车。
马车停下,季恒掀帘而出,见脚下道路泥泞不堪,而左雨潇已蹲在了车前,说道:“公子,还是我背你吧。”
听了这话,姜洵也跳下车来,说道:“叔叔,我背你!”
季恒无奈笑道:“嘘,你们两个都闭嘴。”说着,踩着脚蹬下了车。
这山路快被泡成了沼泽地,最泥泞之处,每走一步鞋子便陷进泥地里拔不出来,季恒便干脆脱掉了鞋袜,提着袍摆缓缓行走。
到了河岸附近的高地,郡守说道:“就是这儿了。”
季恒俯瞰下去,见河道刚好在此处转弯,转弯之时,那满溢的水浪便一个甩尾打在旁边的夯土堤坝上。而这堤坝年久失修,哪里遭得住这个?
能用上的加固方法都已经用上了,可这河堤还是随时都有被冲垮的风险。
郡守道:“河道十里以内的村落都已经通知了,再远的,此刻也正在沿街敲锣。郡府公文先转移到了附近一座孔子庙,那孔子庙在山上,地势较高,不容易被淹。”
季恒牵着姜洵的手,以免姜洵滑倒或跟丢,说道:“辛苦郡守大人了。民夫既已征调,那便立刻派出去到附近村落一一排查,若是村子里有老人、病人或身患残疾者,不方便转移的,也立刻帮助他们转移。我看这河堤岌岌可危,没有多少时间了,今日黄昏之前,要确保附近村落无人。”
郡守应道:“喏。”
季恒又问道:“请问这附近村子里的百姓都转移到哪里去了?”
郡守道:“有些人在外地有亲戚,便先到亲戚家避一避。有些人无处可去,我便安排他们到附近一处废弃的敖仓,那里有之前给杂役们准备的宿舍,打扫一番就能住人了。”顿了顿,又说道,“这些百姓出门时都自备了干粮,但时间一长也难以为继,从昨日起,我便安排人到敖仓施粥,发给他们一日两餐。”
季恒由衷道:“郡守大人安排得很周到。”
好在他们在临淄也早有动作,左廷玉若是顺利,预计下月中旬,采买的粮食与物资便可运抵齐国。
而各郡敖仓内的粮食,撑这二十多天还是绰绰有余的。
天黑之前,附近村落都完成了排查,可确保空无一人。
隔日,大家便又对更远一圈的村落进行了转移。
而在第三天夜里,河堤终究还是溃决了。
此次受灾范围,远比大家预想中的还要大,水势凶猛,许多尚未来得及转移的村落也都在一夜之间被洪水袭击,水位已没过了成年男子的胸口。
季恒紧急征调民船,派人划进村子里去救人。而所有无家可归的难民,都只能先安排在那处废弃的敖仓。
一开始大家还能住仓舍,虽拥挤,但好歹还有张床睡。
只是仓舍很快住满,季恒便又命人在库房里铺了草席,让大家席地而睡。
只是很快,仓库也住满了。
季恒只好命人在外头搭了一座座草棚。只是草棚搭得再好,雨一大也四面漏雨。
济北敖仓的粮食也快要发完了,他只能一面从邻郡调粮,一面派人回临淄询问物资采买的进展,同时再找找其他可用于安置难民的场所。
洪水后的公共卫生也是个大问题。
附近水源皆被污染,不能直接饮用,季恒便命人在敖仓发放免费开水,任何人不得饮用生水,又派人到下游去给居民做宣传。
敖仓内每日都有官兵打扫,并洒上石灰。
他也嘱咐过,一旦有人出现发烧、咳嗽、呕吐、腹泻等症状,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至此,他们来到济北已经有十五日了。
季恒忙了一天,夜里回到传舍,见姜洵正在做功课,便说道:“阿洵,我觉得……你明天要不还是先和老师回去吧。”
姜洵不解道:“为何?”
季恒道:“你出来已有十五日,课业也耽误了十五日。济北抗洪的事,你看了这么久,想必也已经学到很多了,该回去上课了。”
“可是……!”
姜洵想说些什么,季恒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皱眉狐疑道:“阿洵,你是不是不想上课,所以才要跟过来的?”
姜洵简直冤枉,说道:“才不是呢!我是想来帮你,不希望你一个人辛苦!”
“可是……”季恒直言道,“阿洵,你还太小了,留下来其实也帮助不大的。”
姜洵无言以对,这些天,他的确什么忙也没帮上。
季恒一本正经道:“所以,如果你执意要留下,那我真的要怀疑你是因为不想上课……”
姜洵气急败坏道:“我才没有!”
季恒道:“那就回去,证明给我看。”
姜洵无话可说,隔日便跟着谭太傅回去了。
其实谭太傅一开始也是不想走的,毕竟济北情况危机,无论出于感情,还是出于道义,他都不能把恒儿一个人扔在这儿,而当然要有难同当!
季恒便又质疑道:“老师,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上班?”
谭康是个做学问的人,并且是一个相当佛系的做学问的人,根本没处理过什么实事。
他一开始也是担心季恒没有相关经验,这才跟了过来,想要帮帮他。
虽然他自己也没什么经验,但好歹也多活了这么多年,想着,总还是比恒儿要强一点的吧?
结果这一来才发现,自己还真不如季恒。
他这学生太厉害了,有季恒在,他根本插不上一句话!
谭康一想,自己这些天的确也没帮上什么忙,过得也比在临淄时清闲,又听季恒如此直白地点他,一时羞愤难当,一句话都没有说,隔日便按季恒的安排,乖乖先带太子回国都去了。
而就在两人启程隔日,废弃敖仓内,便有一人忽然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浑身痉挛,当天夜里便断气了。
而到了第二日,又有第二、第三、第四个人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官医说道:“是瘟疫!”
作者有话说:
----------------------

六月气候湿热,哪怕没有洪水也应小心瘟疫。
季恒立即下令封锁了敖仓,并空出仓舍,把所有有症状,或是与患者有过接触的人都隔离到了仓舍内。
仓舍与仓库、草棚之间,也用帷帐进行了遮挡,保护敖仓内并未染病的难民。
官医也对患者进行了诊治,列出了所需药材的单子,解释说:“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这黄连。黄连虽不是多名贵的药材,但它不仅对症状有效,还能够用于预防,瘟疫一起,所需药量必将巨大,还望公子要早做准备才是……”
官医经历过七年前那一场瘟疫,知道一发疫病,黄连价格必将成倍上涨。
季恒听到“黄连”二字却是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此次采买药材,也是请官医列的单子,而黄连又是防疫常用药材,赫然列于了采购清单的第一位。
除此之外,官医所需的其他药材,基本也都在他们的采买范围之内。
“但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季恒说道,“雨潇,我从郡府财政支一笔钱给你,你带几名郎卫快马加鞭,到附近县城去采买药材,单子上列着的药材,有多少便买回来多少,买完尽快送回来,先应个急。”
左雨潇应喏。
与此同时,季恒又撰写了两封公文,一封发往长安,向天子报告疫情,一封发往临淄,告诉属官济北发了瘟疫,并询问粮食与药材采买的进度。
而约摸过了三个时辰,进城买药的一名郎卫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
季恒问道:“药呢?”
那郎卫道:“回公子,听说昨晚如县也有一人高烧不退,上吐下泻,人很快就没了。县里疯传说这是瘟疫,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附近县城,这附近所有城池、所有医馆内的黄连都被人买光了!左雨潇已经快马加鞭,去了更远的县城去看,先派我回来把消息带给公子。”
至此,季恒第一次慌了神。
之后几天时间内,瘟疫在济北迅速蔓延。
敖仓内已有上百人染病,三十多人死亡。
如县内,则因不具备敖仓这般立即封锁的条件,扩散得更快,范围更大,目前已有六百多人染病,一百多人死亡。
如县东南西北四道城门皆已关闭,但在封城之前,已有不少人进出过城池,瘟疫必然也已带到了别处。
好在这年代车马不快,疫病传播的速度也不会太快。
季恒拿出了虎符,说道:“请郡尉立即调集军队,封锁济北通往其他郡县的所有通道!”
郡尉应道:“喏!”
这些天,官医团队诊治患者,也摸索出了些经验。
那日左雨潇奔袭许久,跑到二百里开外的县城,与几名郎卫背了几麻袋药材回来。
官医煮了汤药给病患服下,而服了药的患者,症状都有明显减轻,一旦腹泻止住,便有很大概率能保住一条命。只要按时服药,此次疫病的死亡率起码也能减少三成。
那么如今最大的问题,便就是药材供应了。
左廷玉的采购进度,季恒暂时没有得到消息,只好先就近采买,优先供应如县与敖仓。
只是发了瘟疫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济北百姓彻底陷入了恐慌,得知黄连能预防疫病,便纷纷抢购,以备万一。
济北郡所有医馆内,已经找不出一两黄连。
季恒只能联系药材商进行购买,但药材商也囤积居奇,纷纷抬价,价格已经往上翻了七八倍。
他也有所耳闻,知道这些商人此次都是“有备而来”,一听说发了瘟疫,便第一时间横扫了齐国所有小药材商手中的货,目前正处于绝对垄断地位。
而一垄断,便能够坐地起价。
所有药材,都落入了兴许是最不需要它的人群手中,不拿重金便撬不出来。可眼下这情况,季恒也毫无办法。
这价格虽让他感到肉疼,但他总不能为了省钱,就看着患者活活等死。
且疫病若是迟迟不退,继续向外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向这些明知是来割他肉的商人们买药,每次只买两三天的用量。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做了两事。
第一件便是找这些药材商们“谈谈心”,希望他们能担起一点所谓的社会责任。
价钱翻两三倍,他咬咬牙也能认了,可如今翻七八倍,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但这些商人,摆明了就是来发国难财的,又怎会被这些话说动?
于是他又做了第二件事,派人到赵国、梁国、楚国散布消息,说齐国的黄连已经涨到了一百钱一两,以吸引外地药商入场,希望能把价格稍许打下来。
同时,等待左廷玉的到来。
而这一日,季恒在郡府忙到了深夜,一回传舍,刚下马车,便见左雨潇正坐在门口台阶上等他。
月光清亮,万籁俱寂,见季恒回来,左雨潇立即起了身说道:“公子,我哥回来了。”
听了这话,季恒欣喜万分,却见左雨潇面色阴沉。
虽然左廷玉、左雨潇兄弟脸上向来也没什么表情,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季恒还是能看出左雨潇大概是有什么心事。
“……你哥,在哪儿?”季恒说着,迈过门槛走了进去,见整个院子里的氛围都有些不大寻常。
左雨潇说道:“我哥在里面等公子。”
季恒走到门前,深呼了一口气。
如今他们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批药材身上,患病的人越来越多,药材消耗越来越大,公帑里的钱也不富裕……若是连这批药材也出了问题,接下来的情况,他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季恒推开了房门,见左廷玉正背对他跪坐在席子上,听到门声,回头看了他一眼。
季恒脱履入内,走到他面前问道:“怎么样了?”
左廷玉一身风尘仆仆,垂下了头,用绑着臂缚的手臂在眼眶上用力一抹,但很快,还是又有眼泪掉了下来,眼眶通红一片。
季恒大脑一片空白,说道:“到底怎么样了?没关系,你说。”
左廷玉眼泪扑簌簌落下,这是季恒第一次看到左廷玉在自己面前哭。
他任由眼泪掉着,实在受不了了,才会用手臂抹一下,兀自说道:“我们原本进展顺利,约了隔日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到了第二日,我们在约定的码头上等,等了两个多时辰也不见他们出现。我们觉得蹊跷,又去郑虹下面一个管事的宅邸敲门,可敲了两日,那管事才肯见我们,说是郑虹又不肯卖给我们了。”
季恒忙问道:“……不肯卖给我们了,为什么不肯卖给我们了?”
“只说是那批货出了问题。”左廷玉道,“但他们的粮仓在吴国,存放药草的仓库却在赵国——吴国我不清楚,可赵国那阵子既无水患又无火灾,又能出什么问题?我看他们分明是骗人!”
“那……”季恒有些六神无主,想了想又道,“粮食呢?粮食他们也不肯卖给我们了?”
左廷玉不知该如何解释。
而看了这反应,季恒猛地咳了起来。
左廷玉忙起了身,一时手足无措。
平日里都是小婧在贴身侍候公子,他是一点都不懂,公子又身体病弱,他是一碰也不敢碰,生怕一碰便碰坏了,只笨拙地奉上一杯水,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季恒一边咳,一边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过了片刻,咳声渐渐小了下去,他接过水杯小口抿了一口,说道:“多谢……那咱们运出去的钱呢?”
左廷玉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先快马加鞭赶回来禀报公子,钱还在运回齐国的途中。两国官道治安都不错,钱车又有官兵把守,不会有什么问题。”
季恒些许松了一口气,可郑虹为何要出尔反尔?
他问道:“你们约定交货是在几月几日?他们是不是听说齐国的粮价、药价正在暴涨,所以才不卖的?”
左廷玉道:“约定交货是在七月八日,当时我们在赵国完全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不知道济北的河堤已经溃了,还发生了瘟疫。而且,我也问过他们,是不是觉得价钱不合适?如果是的话,还可以再谈。但他们的态度是——不卖,就是不卖。”
总之,他料想这件事与价钱无关。
且在此之前,郑虹及其管事对他们都非常热情,什么事都是一副好说好商量的模样,毕竟这也是一笔难能一遇的大买卖。后来却是在一夜之间便翻了脸,毫无预兆。
“我怀疑,”左廷玉说着,抬眼看向了季恒,“这件事是有人从中作梗。”
两个人四目相对。
而这个人是谁,季恒心中也已有了答案。

禀报完这些,左廷玉说道:“是我办事不力,才把事情搞砸,还请主人治我的罪。”
“这件事不怪你,你不必太过自责。”季恒说道,“有人存心要摆我们一道,换了任何人前去,恐怕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怪只怪齐国如今主少国疑,他自己也太过弱小。若是阿兄在世,那一位,还有齐国这些大发国难财的商人们,他们绝对不敢这么做。
话虽这么说,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季恒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气越来越炎热,患病者越来越多,如县、敖仓快成了人间炼狱,官医团队也在一个个倒下。
济北的敖仓已经空了,只能从邻郡调粮,济北的财政也已经空了,可这药又停不得!
而每当季恒以为情况已经跌到了谷底,也该峰回路转了,现实却不断告诉他——还远远没有到谷底,情况还可以更糟糕。
当天夜里,季恒还没来得及消化此事,便又收到了临淄急报,说三日前,河堤在琅琊郡发生了溃决,淹没了十几个村庄,死亡人数上千人。
同时,临淄城内出现了第一例瘟疫患者。
季恒彻夜未眠,隔日便去了趟官府,向郡守转达此事,又交代道:“往后还是向难民发放一日两餐,并继续向药商买药,一次只买两三天的用量。与此同时,我会再找找其他药商。”
郡守做事靠谱,根本无需他费心,而如今齐国多地都出现了灾情与疫情。
他需要回临淄一趟。
下午,季恒回传舍收拾好行李便踏上了返程。
根据官医观察,此次疫病发病极快,几乎不存在潜伏期。一行人在官道上走了三日,便也相当于观察了三日,期间没有人发病,到了临淄,季恒便直接入宫了。
马车驾入了宫门,缓缓向长生殿驶去。
四周宫人见这马车像是公子的,又见驾车的人是左廷玉。
左廷玉、左雨潇兄弟原都是季府骑奴,如今脱了奴籍,正在齐王宫担任殿卫。
尤其左廷玉,因骑射功夫一流,很得先王赏识,下面还带着十来个下属。能让他牵马执鞭的,估计也只有他原先的小主人季恒了。
于是原本忙碌的宫人,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说道:“是不是公子回来了?”
听了这话,季恒干脆掀开了车帘,冲大家摆了摆手,说道:“是我回来了。”
季恒出远门一个多月,甫一回到齐王宫,便有些心潮澎湃,见谁都像是见到了亲人,只可惜宫人们不这么想。
大家不在长生殿当差,便也跟他不太熟,一听他搭话,便纷纷红了脸回避目光,开始装作很忙的样子。
季恒无奈,只好放下了竹帘。
快到长生殿时,小婧、来福倒是得了消息迎了出来,而与他们一同迎接季恒的还有阿宝——只不过是以哭声的形式。
季恒便问道:“阿宝怎么又哭成这样了?”
小婧也是心力交瘁,累得嗓子都哑了,说道:“公子一离开,小殿下就又这样了……太子、翁主都来哄过,可谁哄都不管用。翁主还好一些,可太子殿下一抱吧,这小殿下反倒哭得更凶了!”
想象着阿宝蹬腿大哭,而阿洵手足无措的模样,季恒捂住嘴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拾阶而上。
他原本不想抱阿宝的,毕竟他也不确定自己身上有没有携带病菌,婴儿抵抗力又弱,他想再观察一两天。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